第三一回.風起暗濤（3）
本章節 2309 字
更新於: 2024-04-13
這一聲實如天陰雲隙透出的孤光，將伊周引領自光亮的一隅。大進之君得悉道隆的蒞臨，態度轉而內斂含蓄，僅敢低垂著頭，視線亦自伊周的神容挪往他外襲簡約，且為素麵的柳綠色直衣。
道隆自東院寢殿外圍的廊台駕臨，於隆家率領的關白家臣伺候下，今日道隆的笑意特別燦爛自然，似與爛漫春光融溶在一塊兒。
道隆的賁臨似乎出於一時興起，他站得挺直的身軀上並未外罩直衣袍，只於白、紅、紫等等顏色重複的單衣外頭罩上兩件襯棉的錦褂。
他環視一眼在場諸衆，目光所及包括隨侍在後的隆家、大進之君、伊周與伊周懷裡的松君，笑道：「松君也在這兒啊！著實不枉此行。」
「您若想見一面松君，差人讓我抱過去便是，教您大費周章親自前來，正是我的不孝。」伊周連忙站起身接應，分明懷中抱著孩子，他的發語與應對卻不失莊重得體。
處內大臣內覽之位亦受身兼的重責潛移默化，這令道隆莫名欣慰滿意。
「都在二條宮裡，誰往誰至有何甚區別？我今日不單單尋松君而已，主要是探望你，畢竟這是你頭一回為於大庭廣眾之下為陛下勒令歸家。」道隆的手指不時逗弄著松君，眼光反倒一直傾注於伊周的眉眼。
伊周心裡橫豎早有一撇，他平心靜氣的笑道：「您也明白，這些盡由我與陛下謀定而後動，眼看事發皆照估測的方向進展，我高興都不來不及了，何來哀聲嘆息？」
伊周始終如一的真情笑顏流露於松君伊伊呀呀的學語聲，他所逐漸具備擔當藤氏之長的心胸使道隆鬆心不少。
「皆如你的設想甚好。」道隆笑道，而後話鋒一轉，單刀直入伊周溫和，卻可能包藏懦弱的笑意，「你與陛下謀劃絕奢與創定幣制，欲善腐朽百年的稅納與京庫的益損，立意委實良善亦劍及屨及。不過此舉鐵定阻絕不少通貴財路，你可已擬畢對應之策了？」
伊周任由松君玩弄其直衣的紐帶，與懷裡松君的笑帶天真相較，他微斂起稍揚的嘴角，鄭重又不失愜意的答道：「除卻節流，同時得為黎民與百官另闢開源之道。我已向故(1)大宰權帥四男，左中將經房討教過(2)大宰府的事理，閉關這幾旬我亦擬好了陣定議文。
當可藉闢拓與宋國、高麗更全面，官私並行的商貿增益我國財資，欲積財廣富的公卿殿上人輩亦可憑海貿資息獲利。若海貿推展順利，唐物流通國內，國幣必然普及，幣制則可順勢推行。」
隆家聞訊，嘖嘖讚嘆不已。論思慮的深遠，比他多活了五、六載的伊周，恰如內大臣與他所居職的中納言之差難以僭越，這方是位列三公的重擔，教人覺得幼時受伊周照拂與餵食的記憶恍如隔世。
伊周周詳的籌畫暗使道隆跟著沉吟。
百餘年前，(3)唐國動盪，身為遣唐大使的右大臣菅原道真左遷，日本與唐國再無國交。
道隆不由得對此創新之見心生佩服，再一次對他刮目相看，「日本地狹，山川社稷之產必有時盡；然若取自富庶者如宋國與高麗，則用之無絕期，的確為開源良策，莫怪乎前關白無論如何非要叫我讓你一試。」
「您與祖父均過獎了，若無朝堂八省的濟濟人才，依我淺薄的見識，哪曉得遠於西海道之事？」伊周謙遜地一哂，趕忙轉移致令他不堪害臊的話題，「對了，前些時候我答應齋院，將提供和歌司與物語司的創署協助，只是我這個月來在屋禁之中，不方便出面親理。我出關前，恐得由隆家代勞了。」
「比起國事這有何難？就交給隆家我吧！」隆家自信地應聲，爾後似是靈光一閃地憶起後宮諸事，遂問道：「那……小式部這陣子也交由我代勞囉？」
伊周收放自如的應對神容於隆家的提問後轉瞬忙亂，他倉皇的別過半張臉，「我實是政務纏身，又礙於秉內大臣身分出入梅壺過於招搖，並非興起奇怪的念想才疏於拜訪的，你可千萬別讓式部誤會我的為人呀～」
「小式部十分信賴您的品性，就只有您成天胡思亂想。若給小式部知道您總在私裡步踟躕，心意相通前便先倒胃口了。」隆家頗無奈的道。
「說這什麼話呢......」伊周轉而逗玩著松君，嘟囔：「對待式部的心思豈容粗枝大葉......」
熟知此時松君竟逕直拍打伊周的左頰，童言童語的咕噥：「父君紅紅的～」
「哈哈！」
天倫的樂景令道隆不禁呵笑出聲，將兒孫淘氣稚嫩的面孔、二名兒子的堂堂相貌以及大進之君緊張且複雜的表情全飽覽眼底。
「不過話說，你究竟何時才要續娶啊？分明對人家上心得很，千代看起來也對你不無好感呀，怎麼遲遲蹉跎至今？我還想多抱上幾個嫡孫呢！」
聽了道隆不再拐彎抹角的直率問語，伊周一表驚詫的抬起頭，直怔怔地盯著他眼懷怪責的笑意。
「您不反對麼？」
「我何來反對？自於穀倉院晴明君府邸的初遇，這嘴甜又思辯敏捷的小女郎我便喜歡得緊了。雖然地位遜靜子一籌，若能成為你的妻室，對你仕途的助力絕對勝卻靜子。如今你身為內大臣內覽，妻室的出身只要不天差地遠就行了，才識乃居首要。」
伊周步步為營的謀慮經道隆的坦白，彷彿幾不復存。使他魂牽夢縈，寤寐思服的惦念原來無須多想，從來獨須千代的一個承諾。
伊周一顆高懸的心剎時墜地，得悉千代已然受到道隆認可，他的內心可謂無比狂喜，也為千代自豪萬分。只是這份至喜溢於言表時，僅化落成清淺且靦腆的笑靨。
「怕是千代當前對我並未抱持男女之情。待革新一事塵埃落定，新政逐漸步上正軌，我會試著表露心意。至於千代如何作想，我會尊重她的意願。」
伊周的語調與臉龐的線條皆比尋常時候柔潤，這份情感為盛春增添了幾分旖旎，也為內大臣的威嚴襲上人情味。此刻已無人在乎單杵在一旁，大進之君不甘於現狀的神情。
(1)位居從三位，為大宰府副統帥。大宰府主帥為「大宰帥」，但大宰帥後來多被授予給位居三位的親王，成了頭銜虛職，大宰府實權則歸於大宰權帥。故大宰權帥實質上為大宰府最高長官。
(2)為管轄全九州的政經機關及軍事指揮中心。詳細解釋可參見<第二十五回.名副其實(1)>
(3)唐僖宗乾符年間爆發黃巢之亂，時任遣唐大使的菅原道真暫止發派遣唐使。不久後道真因捲入謀反疑案，左遷為大宰員外帥，唐朝亦覆滅，遣唐使遂走入歷史。
道隆自東院寢殿外圍的廊台駕臨，於隆家率領的關白家臣伺候下，今日道隆的笑意特別燦爛自然，似與爛漫春光融溶在一塊兒。
道隆的賁臨似乎出於一時興起，他站得挺直的身軀上並未外罩直衣袍，只於白、紅、紫等等顏色重複的單衣外頭罩上兩件襯棉的錦褂。
他環視一眼在場諸衆，目光所及包括隨侍在後的隆家、大進之君、伊周與伊周懷裡的松君，笑道：「松君也在這兒啊！著實不枉此行。」
「您若想見一面松君，差人讓我抱過去便是，教您大費周章親自前來，正是我的不孝。」伊周連忙站起身接應，分明懷中抱著孩子，他的發語與應對卻不失莊重得體。
處內大臣內覽之位亦受身兼的重責潛移默化，這令道隆莫名欣慰滿意。
「都在二條宮裡，誰往誰至有何甚區別？我今日不單單尋松君而已，主要是探望你，畢竟這是你頭一回為於大庭廣眾之下為陛下勒令歸家。」道隆的手指不時逗弄著松君，眼光反倒一直傾注於伊周的眉眼。
伊周心裡橫豎早有一撇，他平心靜氣的笑道：「您也明白，這些盡由我與陛下謀定而後動，眼看事發皆照估測的方向進展，我高興都不來不及了，何來哀聲嘆息？」
伊周始終如一的真情笑顏流露於松君伊伊呀呀的學語聲，他所逐漸具備擔當藤氏之長的心胸使道隆鬆心不少。
「皆如你的設想甚好。」道隆笑道，而後話鋒一轉，單刀直入伊周溫和，卻可能包藏懦弱的笑意，「你與陛下謀劃絕奢與創定幣制，欲善腐朽百年的稅納與京庫的益損，立意委實良善亦劍及屨及。不過此舉鐵定阻絕不少通貴財路，你可已擬畢對應之策了？」
伊周任由松君玩弄其直衣的紐帶，與懷裡松君的笑帶天真相較，他微斂起稍揚的嘴角，鄭重又不失愜意的答道：「除卻節流，同時得為黎民與百官另闢開源之道。我已向故(1)大宰權帥四男，左中將經房討教過(2)大宰府的事理，閉關這幾旬我亦擬好了陣定議文。
當可藉闢拓與宋國、高麗更全面，官私並行的商貿增益我國財資，欲積財廣富的公卿殿上人輩亦可憑海貿資息獲利。若海貿推展順利，唐物流通國內，國幣必然普及，幣制則可順勢推行。」
隆家聞訊，嘖嘖讚嘆不已。論思慮的深遠，比他多活了五、六載的伊周，恰如內大臣與他所居職的中納言之差難以僭越，這方是位列三公的重擔，教人覺得幼時受伊周照拂與餵食的記憶恍如隔世。
伊周周詳的籌畫暗使道隆跟著沉吟。
百餘年前，(3)唐國動盪，身為遣唐大使的右大臣菅原道真左遷，日本與唐國再無國交。
道隆不由得對此創新之見心生佩服，再一次對他刮目相看，「日本地狹，山川社稷之產必有時盡；然若取自富庶者如宋國與高麗，則用之無絕期，的確為開源良策，莫怪乎前關白無論如何非要叫我讓你一試。」
「您與祖父均過獎了，若無朝堂八省的濟濟人才，依我淺薄的見識，哪曉得遠於西海道之事？」伊周謙遜地一哂，趕忙轉移致令他不堪害臊的話題，「對了，前些時候我答應齋院，將提供和歌司與物語司的創署協助，只是我這個月來在屋禁之中，不方便出面親理。我出關前，恐得由隆家代勞了。」
「比起國事這有何難？就交給隆家我吧！」隆家自信地應聲，爾後似是靈光一閃地憶起後宮諸事，遂問道：「那……小式部這陣子也交由我代勞囉？」
伊周收放自如的應對神容於隆家的提問後轉瞬忙亂，他倉皇的別過半張臉，「我實是政務纏身，又礙於秉內大臣身分出入梅壺過於招搖，並非興起奇怪的念想才疏於拜訪的，你可千萬別讓式部誤會我的為人呀～」
「小式部十分信賴您的品性，就只有您成天胡思亂想。若給小式部知道您總在私裡步踟躕，心意相通前便先倒胃口了。」隆家頗無奈的道。
「說這什麼話呢......」伊周轉而逗玩著松君，嘟囔：「對待式部的心思豈容粗枝大葉......」
熟知此時松君竟逕直拍打伊周的左頰，童言童語的咕噥：「父君紅紅的～」
「哈哈！」
天倫的樂景令道隆不禁呵笑出聲，將兒孫淘氣稚嫩的面孔、二名兒子的堂堂相貌以及大進之君緊張且複雜的表情全飽覽眼底。
「不過話說，你究竟何時才要續娶啊？分明對人家上心得很，千代看起來也對你不無好感呀，怎麼遲遲蹉跎至今？我還想多抱上幾個嫡孫呢！」
聽了道隆不再拐彎抹角的直率問語，伊周一表驚詫的抬起頭，直怔怔地盯著他眼懷怪責的笑意。
「您不反對麼？」
「我何來反對？自於穀倉院晴明君府邸的初遇，這嘴甜又思辯敏捷的小女郎我便喜歡得緊了。雖然地位遜靜子一籌，若能成為你的妻室，對你仕途的助力絕對勝卻靜子。如今你身為內大臣內覽，妻室的出身只要不天差地遠就行了，才識乃居首要。」
伊周步步為營的謀慮經道隆的坦白，彷彿幾不復存。使他魂牽夢縈，寤寐思服的惦念原來無須多想，從來獨須千代的一個承諾。
伊周一顆高懸的心剎時墜地，得悉千代已然受到道隆認可，他的內心可謂無比狂喜，也為千代自豪萬分。只是這份至喜溢於言表時，僅化落成清淺且靦腆的笑靨。
「怕是千代當前對我並未抱持男女之情。待革新一事塵埃落定，新政逐漸步上正軌，我會試著表露心意。至於千代如何作想，我會尊重她的意願。」
伊周的語調與臉龐的線條皆比尋常時候柔潤，這份情感為盛春增添了幾分旖旎，也為內大臣的威嚴襲上人情味。此刻已無人在乎單杵在一旁，大進之君不甘於現狀的神情。
(1)位居從三位，為大宰府副統帥。大宰府主帥為「大宰帥」，但大宰帥後來多被授予給位居三位的親王，成了頭銜虛職，大宰府實權則歸於大宰權帥。故大宰權帥實質上為大宰府最高長官。
(2)為管轄全九州的政經機關及軍事指揮中心。詳細解釋可參見<第二十五回.名副其實(1)>
(3)唐僖宗乾符年間爆發黃巢之亂，時任遣唐大使的菅原道真暫止發派遣唐使。不久後道真因捲入謀反疑案，左遷為大宰員外帥，唐朝亦覆滅，遣唐使遂走入歷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