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25 隸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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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4-04-08
「妳是誰?」羅時殷警惕的看著少女,小心翼翼的問。
「我是妳。但妳,卻不是我。」少女語調平淡的說。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簡單來說,我們是一體同生的雙生靈,共同遵行神諭的執行者。在過去,妳負責的是人子的事務;而我,則是妳的力量來源,也就是『死神』本尊。」
「——等等。」羅時殷的思緒險些被少女的話繞暈,「既然妳是死神,那麼為什麼先前妳不幫我?明明只要妳願意伸出援手,就能把隸神教給毀......」
「如果有用的話,歷代Orad就不會被惡蛇牽製得死死的。」少女打斷了羅時殷的話,繼續娓娓道來,「最初鑄成這一切悲劇的人子,徹底汙濁了神子們的軀體,使之失去神性,從此與神切斷聯繫。而我在這其中唯一能提供的幫助,就是讓Orad的靈持續輪迴,直到找到破局的方法。」
「破局的方法......」
「是的。雖然聽上去希望渺茫,不過幸好,這次雙生樹願意把妳帶到無界海,代表我們離破局不遠了。妳——正在慢慢地恢復神性。」
「神性?可是我沒有任何感覺。」羅時殷愣愣地看著少女,眼中的茫然一覽無遺。
少女凝視羅時殷沉默半晌,笑了。
「羅時殷,我問妳。之前妳手刃了那麼多人,心中可曾產生一絲憐憫?可曾有過愧疚,或著感到恐懼?」
沒有。
羅時殷腦海裡只閃過這兩個字,其餘一片空白。
少女像是讀懂了羅時殷的表情,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說:「去吧,回到雙生樹那裡。那裡會有妳要的解答。」
少女一說完,羅時殷忽然感覺自己向下墜了一下。
下一刻,羅時殷猛地發現自己竟然處在破碎的建築物群當中,不論建築或是地面,都環繞著大大小小的白色樹根,向遠方延伸至地平線的盡頭,包圍了整個區域。
羅時殷抬眸一看,便見一棵穿透整個雲層的雪色巨樹,極具侵略性的佔據了整個視線。
這就是少女所說的......雙生樹?羅時殷下意識看向少女的方向,卻發現對方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
羅時殷站在猶如末日荒土的景色當中,思緒一頓,然後邁步朝著樹的位置走了過去。
一路上,羅時殷觀察著這座杳無人煙的廢城,然後驚覺到這些建築大樓,竟與她所居住的城市無比的相似。
這會是......某種諭示嗎?
想到這,羅時殷不由感到發怵。
……
思緒擺盪間,羅時殷終於抵達了令人心生敬畏的雙生巨樹腳下。
而在那裡,她看見了巨樹中心的位置有個至少有十層樓高的洞穴。
深不見底,沒有任何一絲光源。
羅時殷見著此景,內心微動,正猶豫要不要踏入樹洞時,卻突然感覺到地面一震。
羅時殷愣神間,無數的樹根如猛獸出閘般,從地面之下接連迸發而出。
不過一瞬間的事,這些密密麻麻的樹根交織形成了一個蛋型空間,將羅時殷完全的包裹在內。
見目的已達成,巨樹這時才停下活動,一切歸於平靜。
……
混沌的意識之中,羅時殷感覺自己好像回到了母親的子宮,流水聲輕輕掠過耳際,宛如母親的手,撫平了她先前所有的恐懼與不安。
『Orad......Orad......』
恍惚間,羅時殷似乎聽見有人低喃,讓她的意識倏地清晰。她緩緩睜開雙眼,耀眼的金光隨之乍現,散發出令人難以忽視的震懾氣息。
待金光散去,羅時殷的眸底仍然閃爍著異光。若仔細一看,能從她的眼中瞥見不斷閃過的畫面,就像動畫般一幀幀的鑿進她的意識。
像是陷入了某種狀態裡,羅時殷雖然睜著雙眼,但她的注意力卻不在周遭,而是專注地凝視著眸中的畫面。
這時,羅時殷彷彿看見了什麼,雙眼一眨。
轉眼間,她感覺自己的意識被抽離軀體,然後重重一落。
再睜眼,羅時殷所處的場景已然不同。而在此刻,她便清晰的感覺到,自己的意識正在與另外一種意識集合體結合。
她不清楚那個集合體是什麼,但可以確定的是,在逐漸與它融合的作用之下,她的認知逐漸地從羅時殷的角色,轉換成一位名為『歐瀾』的審判官。
「歐瀾大人,您該去審判殿了。」耳邊傳來女性輕柔的嗓音,歐瀾神情一晃,愣愣地抬眸,只見一身素白長袍衣裳的侍女朝她微微欠身,恭敬的提醒。
歐瀾眼中的茫然在見到她時倏地轉淡,就像瞬間入戲的演員,所有心神投入了角色之中。她神色淡淡地說:「我知道了,替我準備一下。」
在侍女的協助下,歐瀾穿上了一件繁複的雪色衣裙,以及象徵地位的金飾。待一切著裝完畢之後,她看著鏡面中的自己,平淡地評價:穿成這樣還真麻煩。
歐瀾從容不迫地邁出步伐,和侍女一同走出房間。然而在推開門扉的霎那,歐瀾恰巧與門口等待的人們撞上。
這些人是同侍女一樣,負責服侍神子的簡氏宗族子弟們。
「歐瀾大、大人,請食用吧。」其中一名男子見到歐瀾,便驚慌上前,執起了手中的器皿,亮出了裡面的一顆雪白的蛋。
歐瀾幾乎沒有猶豫地拿起來開始啃。
真想吃豐盛一點啊……歐瀾面無表情地想著。
可惜今天是審判日。
若是她因為貪嘴多食,恐怕會在預示的時候吐得一蹋糊塗,讓場面變得十分尷尬。
吃完手中的蛋後,歐瀾的視線瞥向戰戰兢兢的人們,心底不由一陣無奈。明明同為神子,人們卻對她與法利有截然不同的態度......就因為她是掌控他人死亡的『審判官』,所以畏懼,所以疏離。
人是很脆弱的東西,這點她深感體會,所以在審判方面,她已經放寬不少,讓執行死刑的標準變得更加嚴苛。
但還是改變不了人們害怕她的事實。
思緒千變萬化間,歐瀾不知不覺地抵達了審判殿,並在人們懼怕的視線簇擁下,坐上了那張象徵審判官的巨大石座。
待坐定之後,歐瀾抬手一擺,示意審判儀式正式開始。
歐瀾手勢一亮出來,簡氏宗族的所有子女便立刻跪倒在地,等著歐瀾的預示出現,做出最後的審判結果。
屆時,也許他們其中一人,或者更多人,會成為失去肉體的亡魂,不知歸處,永遠徘徊在虛空之中不得安息。
雖然人們相當抗拒這種儀式,但這是神諭所交代內容,身為審判官的歐瀾必須定期考驗簡氏宗族子弟們的心性,以防地位僅次於神子的簡氏,做出有損人類福祉的事。
簡單來說,這場儀式是神針對簡氏,所降下的專屬審判。
歐瀾如此想著,手裡不自覺地摩挲著掌心,淡淡地掃了底下眾人一眼,然後按下了石座手把上的機關。
轟隆——轟隆——
歐瀾扣下機關沒多久,地面邊緣開始有了變化,從地底升起一道又一道的石牆,將整座審判殿完全封閉——只讓人進得來,卻出不去。
審判殿在石牆的包圍下,一點光都透不進來,讓底下的人們不禁為此景躁動不安起來。
這時歐瀾黑漆漆的瞳眸一眨,再睜眼,便是一片金光閃爍——這是她大幅度使用力量所產生的變化,只要她的金瞳出現,任何邪惡和不公將會無所遁形。
『——以神之名呼喚善蛇卡瓦斯,助我進行接下來的審判。』
歐瀾一邊在心底呼喊著善蛇的真名,一邊催動著自己的靈,以達到能與『祂』相同的震動頻率,銜接起一座溝通的橋樑。
『知道了,進來吧。』
歐瀾呼喚沒多久,對方立刻回應了她的話。而其聲音帶著死氣,微弱得像是大限將至的垂危者。
歐瀾聞聲入定,周圍的場景倏地一變,她的意識在這瞬間來到了卡瓦斯的鏡中世界。
一個四面八方皆是鏡面的無限世界。
在鏡面不斷的反射作用下,它延伸出了無數個歐瀾的面容。
『預示開始。』卡瓦斯的聲音自遠方悠悠傳來,歐瀾聞言,立刻凝神看著鏡面的影像。
不久後,鏡面有了畫面,地點正是她的房間,讓歐瀾不禁露出意外的表情。
……這次的背叛者,竟然離她這麼近?
歐瀾心底立刻湧起不好的預感,可還未等她細想,下一秒,畫面中的門便被人打開。隨後,一名長相平凡、身著雪袍的女人進入了房間——是她的貼身侍女。
歐瀾緊蹙著眉,觀察鏡中的一切。那位侍女似乎是來幫她清掃的,只見她執起昂貴的花瓶,仔細地擦拭上面的灰塵,渾然不知危機即將到來。
侍女工作做得投入,沒發現身後的門已經被緩緩打開了。不久,一張熟悉的面孔出現在畫面裡,從侍女身後突襲並殺死了她,令歐瀾不由得驚愕的睜大雙眼。
——這次的背叛者,竟是簡氏族長,簡懷宇!
歐瀾心神大震,看著平時極度擁護她的族長,如今為了潛入她的房間殺害無辜之人,試圖盜取雙生樹所誕下的果實……這個行為太不尋常了。
雖然果實明面上是交給簡氏宗族保管照顧,但只有他們內部自己知道,生命之果放在神子身邊,才能有效的催化果實成長。
直接拿走果實,是毫無益處的。除非,他另有所圖……
想到這,歐瀾頓感頭大。
這位族長在人們之間的威望太高了,若是貿然斬殺了他,不知道又會掀起什麼風浪,攪得內部人仰馬翻。
退出鏡中世界後,歐瀾沉默了好一陣子,眸底的金光逐漸消散,她轉手扣動機關,隨即又是一陣地鳴,石牆在眾人的驚呼中緩緩降下。
……這就結束了?
難道這次,沒有反叛者出現?
眾人的視線一來一往驚疑不定的對視著。
「這次審判結束了,你們都通過了。」歐瀾見人們一臉茫然,思索了一會兒,然後道出了今日的結果。
聞言,人們不由一陣喜悅,紛紛朝歐瀾行跪禮,激動地表達謝意後,人群這才漸漸散去。
回程,歐瀾一路上都在思考,該如何處理簡懷宇這個隱患。
歐瀾左思右想,好像也只能將計就計,讓底下的人看見他所做之事,才足以說服眾人除掉這個背叛者。
就這樣吧。
一個計劃悄然形成,歐瀾露出滿意的神情,打算將這件事情告訴法利。
下好決定之後,歐瀾立刻轉換了路線,前往法利所在的住所。
法利與她居住的地點天差地遠,與她的住所相距了近一公里的距離。
雖然他們是兄妹,但他們的領地意識很深,如果不是要事,他們通常不會聚在一起。
但保持距離並非代表他們感情不好。而是雙方對彼此的認知,更傾向於工作夥伴,下凡只是為了實現神的願景,所以對於這層兄妹關係並沒有太大的感覺,相處起來不鹹不淡。
不過,他們沒辦法產生太深厚感情,其實也是因為神的關係。
當初他們被創造時,就已經被設定為『註定無法動情』的神使,至多能產生的感情,也只有憐憫。
他們更多時候是為了人類存續而觸動,卻永遠不會愛上任何一個人,或者有心如刀絞、動搖心神的時刻。
這點缺陷歐瀾不覺得是壞事,反而因為這個缺陷,她才能夠摒除情感,做到最公平公正的審判。
「這麼晚了,妳來做什麼?」歐瀾邁入法利的住所後,一眼便看見半躺在沙發椅的法利正對她笑吟吟的問。
「……有麻煩了。」歐瀾走到法利對面的椅子坐下,「這次預示結果是簡氏族長。」
法利不由收起笑意,神色嚴肅了幾分,「妳有什麼打算?」
「將計就計,最好是他要殺人之前把他抓住,這麼明顯的背叛,我想底下的人再怎麼尊敬他,也會感到心灰意冷。等到那時,也就能輕鬆解決他了。」
法利聽後點點頭,覺得這是個好辦法,只是心底仍感到憂慮,「妳還是小心點比較好,簡懷宇既然能藏這麼深,肯定也能算到妳發現他計畫的那一天。」
「放心吧,我自己有打算。你只要適時演個戲,配合我就好。」
法利點點頭,見歐瀾這麼有把握也就沒有多說其他,兩人的共識算是達成了。
回到住所後,歐瀾打算讓自己的心腹去追蹤簡懷宇的動態。
雖然預示的內容很明確,可缺點就是無法準確知道他出手的時間點。
所以命人監視他,是眼下最重要的行動。
後來,時間過去了三年。
簡懷宇仍然沒有動作,相當沉的住氣,讓歐瀾不由感到好奇,簡懷宇未來將會用什麼方法避開她的審判。
「復活日萬歲!復活日萬歲!」歐瀾回過神,坐在高處的石座上,看著法利將血液餵進癌末的信徒嘴裡,隨後,那位信徒的身體慢慢恢復了生機,不再是一副蒼白的模樣,讓底下眾人不由得驚呼。
又來了。
歐瀾很是不解,為何人類要如此重視這種儀式,非得要他們例行展現神蹟給他們看呢?
明明平時他們也有利用神力幫助他們,展現神蹟的次數可不少,為何他們要多此一舉,辦這種毫無意義的儀式?
也許這種行為是為了凝聚人心吧,又或者震懾某部分虎視眈眈的人。歐瀾在心底簡單做了個總結。
復活日結束之後,歐瀾這才不慌不忙的站起身,朝法利的方向前進。走近之後,歐瀾餘光瞄到法利手上還未癒合的傷口,神色頓時變得古怪。
「怎麼還沒癒合?」歐瀾抓住法利的手,仔細端詳他手上的傷,卻發現那道傷口不僅沒有癒合,還流出了更多的鮮血。
法利神色凝重,說:「……事情不對勁。歐瀾,今天復活日怎麼沒見到簡懷宇?妳知道他去哪裡了嗎?」
一提到簡懷宇,歐瀾立刻警戒起來,與法利有默契地對視一眼,隨後兩人立刻動身,朝歐瀾的住所前進。
但他們終究還是晚了。
他們一撞開門,便看見那位侍女早就被簡懷宇殺死了,而他的手裡正拿著散發金光的生命之果,對姍姍來遲的他們癲狂的笑著。
「簡懷宇,你知道這麼做的後果嗎?」親近的侍女被殺,歐瀾此時的心情稱不上好,手裡神不知鬼不覺的凝結出一把有稜有角的骨刀。
「後果嗎?我當然知道的。」簡懷宇絲毫不懼怕歐瀾的威脅,反而加深了笑意,將手上的果實放到了嘴邊,「吃下這個,我會成為……真神!」
「等等!」
「住手!」
歐瀾和法利不約而同的要奪走簡懷宇手中的果子——
......但最後還是晚了一步。
那顆生命之果居然就這麼被簡懷宇吞下了。
兩人不可置信的看著簡懷宇,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
他們一直以來都極力避免人類直接觸碰到果實,因為只要觸碰到它,那麼它就會產生變異,輕則讓他們失去一部分神力,重則完全失去神性、奪取記憶,被雙生樹完全捨棄掉。
所以一般來說,人們就只能隔著厚重的毛巾或手套將其安置或帶離。
而這個秘密,只有身為神子的他們才會知道。
不過,看簡懷宇這副模樣,並非完全不知情。那麼,問題來了,他究竟是怎麼知道這件事情的?
左想右想,歐瀾覺得自己好像遺漏掉了什麼,卻一時說不上來到底是哪個細節被忽略了。
「歐瀾……我感覺到雙生樹的連結越來越薄弱了,妳呢?」這時,法利突然開口,臉色難看的望向歐瀾。
歐瀾聞言,立刻試著感應雙生樹的氣息,卻發現自己也和法利一樣,能明顯感受到雙生樹的力量正在遠離,削弱他們的神力。
下一刻,歐瀾手中的骨刀碎成了沙粒。
「它完全跟我切斷了……」
法利見狀,立刻抬手將自己的手腕割出一道新的傷口,遞到歐瀾嘴邊,說:「喝下去,也許事情還沒有到最壞的地步。」
歐瀾明白法利這是要用他自己的血,讓歐瀾暫時能感知到雙生樹的存在,若不這麼做,她恐怕會失去所有神力,變成普通人類。
「我們得立刻回一趟無界海。」在歐瀾身處不利的情況下,法利根本無暇顧及簡懷宇這個背叛者,當機立斷的就要拉著歐瀾前往無界海。
「沒有用的……」這時簡懷宇咯咯一笑,像個失心瘋的病患,清秀的面容佈滿了扭曲,「你們誰也去不了無界海。」
歐瀾和法利聞言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對方的意思,簡懷宇的肚子忽然如氣球般脹大。
兩人見狀頓時大驚,怎麼想也沒想到,這顆果實竟在此刻被催化成熟了——這代表新的一代神使將要取代他們,也代表現在的他們即將死去。
一切都太遲了。
簡懷宇又發出一陣神經質的訕笑,「這就是你們小看人類的下場。我很期待今後,你們將會如何被我們踩在腳下,永世不得翻身。」
簡懷宇如此說著,絲毫不畏懼死亡般,在臨死前一秒,眼神瘋狂的盯著自己腹部——他要見證新的雙子誕生的那一刻!
砰!
隨著一聲巨響,簡懷宇的腹部如同破掉的氣球般,肉塊四散飛落各處,發出一道道黏膩的撞擊聲。
而原本與之對峙的歐瀾和法利,此時已經奄奄一息的躺在一旁,新的雙子誕生,他們會立刻消亡……這是無法被改變的規則。
也就是從那時候起,他們原本的教名被遺忘了,而被改成帶有羞辱含義的『隸神教』,意味著他們的地位在神明之上。
而神子,將成為他們腳下的奴隸,生生世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