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長眠

那天的下午很安靜，陽光很明媚，但我卻感到無盡的冷意，接著，我聽到什麼人歇斯底里的哭聲

我轉過身，是一座由各種各樣的導管堆積出來的小丘，我就這麼看著管線被一點一點撤走

一具死灰色的軀殼躺在肉粉色的床上，那是我，是我已經被禁錮許久的軀體

我死了

遠遠的，我聞見草木的芬芳和露水的清香，沿著氣味的來源，我走出病房，穿過幽暗且沒有人氣的走廊，跨過大門

有養過的寵物蓋斑鬥魚、四隻鵪鶉和烏龜，大學時在林場看到的翡翠樹蛙，和同學們找到新鮮屍體解剖的鼴鼠，還有碩士論文研究的水鹿跟山羌們，曾經被我餵過好一段時間的兩隻斑鳩，曾經在夏天偷偷打開公園水龍頭讓牠沖涼的黑冠麻鷺，那隻有點過胖的大冠鷲，空中飛過無數隻灰面鵟鷹……還有太多太多似曾相識的面孔

在祂們背後是一條由各種各樣的樹構成的林蔭小道

紅檜扁柏散發著迷人的香氣，山茶、桂花和繡球花爭相鬥豔，樟樹翠綠中帶著一點點橘紅的葉子

走道道路盡頭，是一片平靜的海

「□□□，這並非祢的真名……」

一個肅穆莊嚴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

「如果我不叫這個名字，那我叫什麼？」

「祢所努力的一切，祢所傾愛所奉獻者，皆不知祢的名諱……」

我看看周邊包圍著我的大小動物們，「祢說他們？」

「是的，請容我失禮的將祢暫稱為生態學者……生態學者，祢生前對山林與河海的奉獻，對萬種生命的慈愛被天地之靈所感動。」

聽了這話我心裡總有點不舒服

「嗯……我只是喜歡，我做這些不是為了奉獻，單純是喜歡。」

「是的，生態學者，這便是人間最可貴的品質，祢可還記得是怎麼道醫院裡來的嗎？」

我想了好一會，「好像是在幫海龜割掉漁網的時候……」

「祢因海洋弧菌感染導致肝衰竭，此後便陷入昏迷，由於祢只簽屬器官捐贈與遺體捐贈協議，在醫療介入的情況下昏迷六個月……」

「好吧，那我就……接受這份榮譽了？」

一個裹著層層白布的人出現在我面前

「我是祢的引路人。」

「可是我身上沒有支付傳票的金幣？」

那個人發出輕笑聲

「不打緊，生態學者，您是高貴且明晰的靈魂，可惜這世間再找不到祢夢想中無人類踏足的淨土與祢轉世生活，於是我們退而求其次，找到了一個需要祢的世界，這裡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是異世界的概念嗎？」

那人一時間好像不知道怎麼回答

「若是祢願意這麼想倒也是……無所謂，總之，我們位您找了另一個您也傾住了無數心血與熱愛的世界，您是想進入這個世界，還是想選擇一種生物轉世投入輪迴呢？」

「可是……我不會轉世到另外一個世界變成蛞蝓或水熊蟲之類的小生物吧？或變成水母？」

「放心，是變成人類……」

「那我會到什麼樣的世界去？」

「與祢這一世所生活過的世界一樣，有美好也有痛苦，有歡樂也有悲傷，有和平也有戰亂……」

「有沒有珍珠奶茶和日式燒肉？」

「看來祢比較想生活在現在的世界呢……不過因為少子化的關係需要排一會的隊，而且很容易投胎到未開發國家……」

想了一會，感覺另外一個世界充滿著未知，有令人探索的慾望

「那我能保留這一世的記憶嗎？」

「當然，但祢在五歲左右，等認知發展的差不多了才會慢慢想起來。」

「那……生態系統呢？相似嗎？我的知識在那裡還能派上用場嗎？」

「生命的演化總是相似的……」

「蟹化，對吧？那我選擇那個世界……那我的名字……」

「不必祢父母為祢命名，祢已經擁有在那個世界的名字了……」

那個人的身形消散，海面上出現了一隻巨大的革龜，脖子上纏過漁網的疤痕清晰可見

我踏上革龜的背，海面上掀起了波瀾，牠煽動鰭肢向前面廣闊的海面游去，背後傳來無數動物鳴叫的祝福

接著，背上還掛著我釘上去的追蹤器的鯨豚們、鯊魚們，還有在養殖技術發達後種群逐漸恢復的鮪魚和旗魚，甚至有點猥瑣的鰻魚，無數種海鳥與海豹欣喜的吶喊

這是我為之付出半生的愛

無數藍白色的鱗片構成像飛雪壟罩的斑斕隧道，接著光線慢慢收束，環境慢慢暗了下來

夜谷芳蘭……祢曾給自己取過的名字：Orchid奧奇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