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因緣線|金紅兩道,糾纏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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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4-03-14
話說這莊家長子其實並不姓莊,名叫施玥,從的母姓。
他的生母施女士正是前幾天去看家裡的小孩出車禍的那位,而眼下跟著莊運晟的這個則是施玥的叔母,也就是莊運晟親弟莊運昌的老婆——
謝必安聽著施玥一句平靜的「為老不尊」,也不知道是在評價誰,或是兩個都有。
總之呢,莊運昌對莊運晟這個功成名就的哥哥積怨已久,但看在長輩的面子上,在人前時兩家勉強披住了一層「兄友弟恭」的皮。剛剛處理的那些神像,就是莊運晟在因為家裡宮觀與父母爭吵時,莊運昌提出來的折衷之案。
要知道這兩兄弟互相嫉妒——因為和莊運晟相反,莊運昌和他妻子處的很不錯,還有一對乖巧聰慧的兒女,家庭稱得上一句美滿。
只是這次施玥一回來,就看到自己爸爸和莊運昌的老婆搞上了。
原本那女的看施玥挺不順眼,所以他一直是跟著施女士生活,只有每年家中老人大壽才會回來相見,通常也不過夜,就這麼維持住了井水不犯河水的兩廂安寧。
因此在愈韶說出那句「反噬」的時候,施玥並沒有很意外——一個擁有美滿婚姻的女性,以那膽小懦弱的性格,大概是做不出為了刺激而出軌此等事情的,大抵有別的目的。
只是莊家一沒有遺產二沒有傳寶,家裡老人採「齊頭式平等」誰也不偏袒,沒什麼好爭的——那應該就是為了莊運晟的財富了。
說到這裡,主臥的方向傳來莊運晟大喊:「出事了,幫幫忙啊——」
愈韶一個箭步搶到了房門前,推開了門。
莊運晟跪在床上生疏的幫女人進行心肺復甦,後者躺在床上,若不是還有一點活氣,看起來跟死的人沒什麼兩樣——臉色蒼白,肌肉僵硬,印堂發黑,青筋和冷汗相互並行,大概是身體弱又被反噬回去的煞氣傷了內臟。
愈韶反應過來後第一時間撥了救護車,謝必安捏著她人中,勉強用法力吊住一口已經開始散開的氣息。
俗話說的好:解鈴還須繫鈴人。雖然以他法力能夠輕而易舉地強行破除這道反噬的煞氣,但鑒於女人虛弱的靈神,他沒法直接動手。
容易一不小心順帶把人搞死。
他打著手印在女人額心、喉間和頭頂各叩了一下,做了最基本的固靈。做完這些,謝必安向著窗戶的方向抖了一下腕,順手把沾染到的煞氣揮開,然後說:「她暫時不會死。」
施玥站在一旁並沒有什麼表示,作壁上觀。
對莊運晟來說這二十分鐘好似被拉得無比漫長,終於救護車刺耳的笛聲在門口響了,謝必安支使他去開門,而後就有穿著鞋套和防護服的救護人員抬著擔架進來把女人抬出去。
作為病患的家屬,莊運晟搭上救護車跟著走了,於是房子裡只剩下三個人。謝必安打了個手印,心通問范無咎什麼時候回來。
過了五分鐘。
范無咎提著一個看起來頗為眼熟的喜慶紅塑膠袋,推開了門,輕輕嘖了一聲:「怎麼沒鎖門,安全意識不過關——話說莊先生和那位女士呢?」
謝必安:「抬走了。」
施玥少了兩個不怎麼喜歡的長輩在場,氣質也變得沒這麼沉斂,多了些青年人有的活氣。他舉了下手,說:「只有那女的被抬了,我爸跟去的。」
范無咎在玄關脫掉鞋子,順便掏出一包餅乾扔給愈韶:「可見那位女士跟你關係不怎麼樣。」
他和謝必安有時候出巡,看到人間一些小玩意、小吃食,就會順手帶一些給地府那些還沒法來陽間的小鬼役——這也是為什麼他們回地府時往往這麼多小鬼圍在身邊的原因。愈韶被這麼喂過不少年,久而久之都養出了條件反射,當即兩眼放光的接過餅乾,還不忘大聲道:「謝謝范將……哥!」
打發完小的,范無咎想起什麼似的,轉頭說:「不對——那位女士其實是你後母,是吧?」
施玥看起來微微驚訝了一下,大概是不知道他是怎麼看出來的。其實范無咎沒有想去刻意探究的意思,但是身為鬼神,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在他們眼裡一目了然。
每個人和其他人之間都會連著許多肉眼不可見的線,代表著因緣和因果,特別是血緣、姻緣和婚姻這三種牽連較深的線格外好認,睜開天眼就能看見。
當他們第一次在旅館裡接觸到莊家人時就已經睜過一次天眼,當時除了看到房間裡滿天花板地板亂飛亂竄的中陰身們,還順帶看到了幾條因緣線——莊運晟與女人之間有條清楚卻黯淡的紅線,表示兩人的關係不正規——亂倫、偷情或是用了邪法子得到的情緣看起來就是這樣。
而眼前這位青年和那個女人身上只連了淡到幾不可見的一條,再來就是莊運晟和他之間連著代表血緣的線,熾眼的金光流轉,代表血緣至親。
但是兩人之間代表因緣的牽連卻只比施玥和女人之間再亮那麼一些些,大概就是夜光貼紙和化學螢光棒的區別。
他身上還牽著另一條深重的線,一路綿延到了遠方,現在想來,大概就是他躺在醫院的親媽。
愈韶聽完解釋後躍躍欲試,可惜修行還不夠,運起所有法力睜開陰陽眼只能勉強看得見鬼眾和神明,看不見這些因緣線。
范無咎看了一會他擠眉弄眼費力的樣子,終究還是看不下去,說:「別費勁了,站好。」
他右手握著手印,伸出拇指沾了桌上擺著的茶水,然後在愈韶的兩邊眼皮上各抹了一道。
一瞬間,那道散著茶香的水痕發著不容忽視的暖意,讓他「看」見了另一層世界——果真如范無咎所說,施玥的身上連著另一條金光流轉的線延到了別處,還有幾條較淡的金線連到看不見的地方……
「那幾條紅的是什麼啊?看不太見。」愈韶四下看了看,餘光忽然發現一抹奪目的紅。
謝必安:「姻緣線,愛情線,隨便你要怎麼叫。」
他沒看到愈韶在轉頭過來的瞬間臉色詭異的變幻幾下,擠出一句:「喔,就是月老星君牽的線啊?」
謝必安糾正道:「神君只是給出一種可能,世間沒幾件事有真正的定數。」
他看向身側,許多絲絲縷縷的淡色金線從范無咎身上牽連往各個方向,連向與他有緣的人,連到愈韶的比較亮一些,而施玥和他之間那條埋沒在茫茫如海的淡色光芒裡。
它們輕輕的晃動,隨著時間過去變的更亮、更暗,或是倏地斷開。又增增減減,時不時出現糾纏在一起的一小束,可能代表了接下來會與他們相遇的某個互相關聯的群體。
這一幕在他眼裡跟一切未定、活躍的東西一樣,值得駐目許久,像是許多年前戲樓裡的那池錦鯉,或是世間的一切愛恨情仇。
金光組成的海面微微蕩漾,就像是有風拂過,把平靜的水面掀出幾絲賞心悅目的褶皺。
這時施玥忽然說:「我看不見。」
他也閉著眼,緩緩將頭轉了一圈,補上一句疑問:「為什麼?」
范無咎挑挑眉,問:「那你又為什麼認為,你應該看得見呢?」
施玥:「我看得到昨天那些鬼兵,後來還幫我擋著火了。還有那些之前在神明廳裡的,我都看得到。」
他平靜的道:「我一直都看得到。」
晚上有時巷子裡站著的黑影、窗戶上偶爾一閃而逝的人臉,甚至是被車子徑直穿過去的貓,當然也包括了之前一直盤踞在樓上的東西。
謝必安問:「怕嗎?」
施玥先是搖搖頭,又笑了一下:「還是會有一點吧,不過習慣了。」
他小時候曾經非常害怕那些東西,後來更是陸續遭遇了一些不可名狀的事情,到現在只能習以為常了——從過去的經驗來看,似乎越怕這些東西,它們越愛來。
「那你想關上它嗎。」
這次換來的是長久的沉默。
愈韶眼皮上的茶水乾了,現在什麼也看不見,又窩回去看國配版的佛哥與小飛去了。某博士的邪惡企業招牌音樂在空氣裡短暫的佔據了一席之地,隨後這片沉默又被施玥打破。
「想。但是我有一個不情之請——我想看看你們說的那些,可以嗎?」
謝必安俯身拿過杯子,手指捏著杯口轉了兩圈,然後說:「閉眼。」
閉起的眼皮上被很輕的抹上了一層帶著茶香的水,接著施玥看到了一幅截然不同的光景——謝必安和范無咎身上蔓延出去、交錯的光海,連愈韶身上也連著許多。
不過他低頭看了一下,沒看到自己的。對此,施玥發出了疑問:「我的呢?」
謝必安淡聲道:「別太貪心。」
自古以來,醫者不自救,卜卦不自算——就連村頭的剃鬚匠不幫自己剃也是一樣的道理。從古至今沒有大能者能預知到自己的結局,諸葛亮不行,劉伯溫不行,姜子牙也不行,原因無他——
所有預見的東西都只是一種可能,而不是必然的結果。天道變幻無窮,哪一刻上有人打了噴嚏都可能會影響到一件事最終的結果,預知可以避重就輕,可以重業輕報,但是不能無中生有、化實為虛。
但是大部分人在擁有了這樣的能力後,能忍的住不伸手干預嗎?
尤其是預見了惡果,或是崎嶇長路下方的斷崖。能夠提前預知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必然的結果發生,而只要自己輕輕一撥說不定就能逆轉,真的有人忍得住嗎?
逆因果,是一件萬劫不復的事,尤其是逆自己的。所以就算天眼修的至臻化境,還是看不到自己身上牽連的因果。因此已經修到絕頂的謝必安和范無咎自然也看不見……
他們兩個之間互相連著的、顯眼至極的因緣線,金紅兩道,糾纏在一起。
愈韶伸手過去在抱枕的掩蓋下猛戳他的背,然後猛眨眼睛示意。
他這些看似屁孩犯賤的動作其實都只為了傳達出兩個字:「別說。」
施玥伸手擋住大有不死不休之勢的手指,示意知道了,繼續轉著頭,左看看、右看看。
大概五分鐘後,施玥睜開眼睛,說:「原來你們看到的世界長這樣。」
接著他就在謝必安字數無比節儉的指示又合上了眼皮。不同的是,這次再睜開後,世界彷若被洗去了一層立體的色彩,但也變得更加真實。
現在他才在對比之下反應過來,眼前兩個青年身上,是罩著一層淡色金光的。
「還習慣嗎?」范無咎注意到他的不適應,「不舒服就把眼睛先閉上,順便睡一睡,今晚又要通宵。」
愈韶問:「又要通宵?」
范無咎把電視頻道轉到猛鬼實錄,說:「嗯。」
連破兩張邪符,畫符人不可能不知道,今晚肯定來找麻煩,問就是謝必安算的。
就好比你佈了一個捕獸的陷阱在稀世白鹿或是金雕的窩裡,就要水到渠成、甕中捉鱉時,突然來了另一個人「嗤啦」一下把你陷阱網扯了、絆腳繩解了,生不生氣?
氣,還要一不做二不休,連那個跑進甕裡來救鱉的混蛋一起一網打盡。
「自投羅網」的兩位將軍決定以逸待勞,就地成陣,看看這一網打盡能翻出什麼花。因此傍晚時謝必安出去一趟,從對面的便利商店買回了物美價廉的涼麵仙草權作晚餐,還附帶了一堆零食。
將軍你到底是要來涉險的還是來郊遊的?
不過腹誹歸腹誹,愈韶還是高興地吃起了涼麵。
真香。
七點,夕陽把天空變成了橘紅色,乍一看,就跟點著了似的,火紅一片。
他們掐著日落的點,在香爐裡點上了一隻筷子粗的大香。
「我沒記錯的話,到日出前香火不斷,這件事就能有個好結果吧。」
愈韶靠在牆邊,乍看很有臨危不亂的架子,其實是在等他低電量關機的手機充電後起死回生。
范無咎打量了一下暗沉沉的神明廳,想起來燈油還剩著一點,就地找了幾盞蓮燈,用安魂焰點了放在廳角。
酥油的味道悄悄飄散開來,聞著令人安心,倒是勾起了一些往事。
當年通往青藏的邊關上的客棧受到來往的當地人影響,便也用上了這種酥油點燈。而尋常百姓講究沒有這麼多,一般用的蜂蠟,煮飯時煎出的豬油也可以暫代一下。
所以這種酥油的味道在境內清一色燒起來只有油耗味的燃燈里格外好認,帶著一股特殊的香味。有兩年他們常常帶著車隊往關外跑,在這種客棧住多了,聞到這股味道就會想起天熱時滿是風沙的街道、一到冬天就無論白天黑夜呲呲灑落的鵝毛大雪。
每當這種時候的晚上總是不好趕路,商隊便會在客棧裡歇上幾天,養足精神等雪停了再上路。一般來說這幾天裡白天無所事事,第一天清點完貨物,再賣出一點,再後來幾天就是胡混了。
趕車的大老爺們喝酒的喝酒,去一些不怎麼見得了天光的地方就悄悄地去,范大掌櫃本人則給二掌櫃謝必安披好狐裘斗篷,又……把他往外帶。
可能他喜歡熱鬧是間接性的吧,總之總會留個幾天待在客棧樓下,就著幾盤小吃或是果子乾陪謝必安看書,或是在房裡下棋。
因為天光暗,通常屋裡會點著一兩盞這樣的酥油燈,聞起來不比坐爐薰香差。一縷暗香細細彌散開來時,正好是街上開始活起來的時候。
啪。
有人輕輕打了個響指,謝必安的面龐被昏昧的燭光映著,一陣風吹來,光與影的邊界輕輕搖曳了幾下。
像極了以前那段時候,他們對弈幾局還不盡興,挑起一盞酥油燈,揀著膠結的一著反覆重演。
那豆大點火光也會這麼映在謝必安的眼瞳裡,搖曳生輝。
那是他們生前最好的日子,此後……
謝必安和他還連著靈識,隱約能知道他在想什麼。其實一般的心通不會這麼容易感知到對方想法,但架不住兩人太容易相應。
他道:「別胡思亂想。累了先睡,我和愈韶守前夜。」
接著他轉向施玥:「你也是。」
月亮從高低不一的建築頂頭露出不到硬幣大的一個圓,啟明星旁依著一個不斷閃爍的紅點,每次亮起都向左移一些。
那還能是什麼,當然只能是飛機。
現在才九點多,卻因為鬼月的緣故街上早空了。
窗外的狗又開始叫起來。
……
註:天眼這裡設定就是眼睛可以看到一些不一樣的東西,所以不會有第三隻眼。
註二:關於安和咎之間的兩條線,金色的是因緣(他倆之間結拜還有相識幾千年的情誼)和姻緣(還沒來,幾千年都沒有開竅因為以前是很封建的。)
……
作者有話要說:前幾天聽說原創星球的機器要挪位置沒有更(這樣應該不算缺更對吧),回來看到已經快五十個推薦了,開心!
感謝大家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小聲)點個追蹤叭~嘿對就是那裡,用力給它戳下去,越大力阿夢越開心~(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