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鬼門開|愈韶:「我……怎麼覺得有點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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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4-03-06
    范無咎在外面巡了一圈回來,看著謝必安半靠在榻上,有一下沒一下揪哭喪棒上面綴著的白布條,那柄神兵叮鈴噹啷的輕顫,看起來還挺愜意。

    這幾天沒什麼發生什麼事,倒也挺清閒。不過等陰曆七月一日到,鬼門關就要開了——照慣例,鬼差們在這段時間都要跟著還陽,美其名曰保護生人,其實也算是個休假。

    不過休息歸休息,發生了事情還是得上工,所以許多人不知道的是除了生人求鬼魂們不作祟,陰間的地官們也求。

    這不,酆帝不知從哪轉了一張錦鯉圖到地府的大群裡,上書「轉發此鯉,出巡平安」八個醒目的大字,算是對眾地官的祝福。

    范無咎看著那張金黃配色的表情,推測這隻錦鯉可能是觀音大士蓮池裡養的,圖源應當是天界的群,畢竟天官們也要在鬼月下凡出巡,保護廣眾善男信女。

    農曆七月雖在盛夏,卻由於鬼門大開,萬鬼還陽,是每年最陰的一段時候,晚上走在外面能撞到一些不得了的東西。他們這幾天託了各地大廟廟主的夢,算是例行通知一聲,隨後跟遇到的神官們打打招呼,終於在一個星期後迎來了鬼門開的日子。

    像兩位將軍穿行陰陽兩界自然沒什麼煩惱,不過尋常鬼差們就得跟大批亡靈擠同一個門——於是當愈韶跟著他們倆從黃泉路旁經過時,還要頂住一旁眾鬼差們幽怨的目光。謝必安和范無咎等了一會,等三個來送行的小鬼役和愈韶道完別。

    他們在一區熟悉的商業街旁落地,面前正是前陣子住過的那間家庭旅社。趴在前台的小伙子見晚上十點多了還有人來住宿,之前無聊看網路上無數「農曆七月鬼住店」的傳說在頭腦裡齊刷刷滾了一遍,小伙猛地打了個冷顫,抖著嗓音問道:「幾位客人來住哪?」

    直到范無咎拿出手機,把還沒退掉的入住證明端給他看,那小伙才回過神來找資料:「你你你們上面的資料寫的是是是兩個成人……」

    他用大概能跟掃描機相媲美的眼神猛眨眼睛往後瞟,示意兩人後面跟著的小孩,恨不得自己立地修煉學會心通,只怕那不到櫃檯高的小孩是跟回來的童靈。

    謝必安皺了皺眉:「你眼睛怎麼了?」

    前台小伙:「……」

    大哥!我是在給你們救命啊!你情商長哪去了?!不要說出來啊!

    范無咎莫名讀懂了他的意思,轉過身把愈韶提溜到前面:「啊,這是親戚家的小孩,代管幾天,不是跟回來的小鬼。」

    小伙的臉色白紅轉換了一陣子,滴滴滴的給他們更改了入住消息。愈韶膽子上來,偷偷揪了一下范無咎的衣角:「我不是嗎?」

    謝必安屈起指節叩了一下他的腦門,斷言道:「是。」

    范無咎扶著他的肩笑彎了腰,前台小伙指了一下路,又摸摸自己懸了一天的膽子坐回去了。

    陰曆七月十五,子時到,鬼門開。

    外面不知道哪家人陽台養的狗吹起了狗螺,聲聲淒厲,倒是應了景。

    剛落腳的三人安好行李後便打算睡了,本來的安排是謝必安和范無咎一人一張床,愈韶自己選一個人跟著睡,奈何愈韶跟這兩位誰都不敢同床。

    愈韶戰戰兢兢的糾結了三分鐘,憋出一句:「兩位將軍大人,要不……我睡地板?」

  「床你們分了吧,我沙發就能湊合。」謝必安拎著從櫃子裡抽出來的毛毯,把抱枕疊到矮几上。

    范無咎:「那沙發挺硬的,我不介意和謝大將軍睡一張床。」

    往沙發上躺的人頓了一下,在介意與不介意之間舉棋不定了短短一秒,還是說:「不用,我沒這麼嬌貴。」

    當年他們兩個東南西北的行商,連駱駝背上都睡過,一張略硬的沙發其實真沒什麼。

    愈韶在浴室一邊洗澡一邊用破鑼般的嗓音唱歌,謝必安不堪其擾,飛了一張止音符過去。

    於是那些雜音又靜下來……

    謝必安就當真合衣躺在沙發上睡著了,愈韶帶著一身水氣推開浴室門,被范無咎和眼前景象封住了嘴。

    只是這次不是能把人貼成殭屍的符。

    他看著范大將軍悉悉簌簌的幫躺在沙發裡的另一位將軍大人卸甲寬衣,然後把人抱起來,細細掖進被子裡去了。

    期間睡的跟安息似的謝將軍大人勁瘦的手指微微蜷了下,就當愈韶以為范將軍可能會被打的時候,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愈韶動了動嘴,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一道法力就挾著一陣微風打了過來,就地結成了一個簡單的陣,貼著床的邊緣把他圍住,上面微弱的金光熄滅後就什麼都看不到了。

    愈韶:「……」

    半大的小孩忘事快,在心裡暗暗疑惑抱怨了一下就睡過去了。

    陣法外的范無咎側躺進被子裡,成為這間房間裡最後一個睡著的人。

    嘖,明明就不介意……

    我的大將軍嘴真硬。

    ……

    清晨的陽光從窗簾裡吝嗇的漏了一絲,剛好斜斜打在房間裡靠床的牆上。

    謝必安低下頭往前躲避刺眼的陽光,額頭抵在身旁某人的鎖骨一會兒又嫌硌,往下埋了埋。

    范無咎的手臂在他的腰上放著,半夢半醒間用低啞的嗓音輕輕「嗯」了一聲,一手攬著他翻了個身,手臂一收,無意識間把人往自己身上抱。

    共睡一張床沒有阻止兩位將軍睡得很香甜,但獨佔了另一張床的愈韶卻沒有這樣的好運氣。

    圍在他的床外面的陣把視線都隔絕起來,也把他攔在了裡面。他明明已經醒了,但只能坐在床頭玩手機,期望隔壁床的范將軍大人能夠記得還有一個人被他關在另一張床上。

    這個陣的隔音是單向的,擋住了他向外求救的聲音,卻擋不住外面傳來裡面的。於是他就聽到兩位將軍大人說了幾句,然後悉悉簌簌的起來了。

    ——起床洗漱了,沒有理他。

    愈韶的心裡是崩潰的:我還在這裡啊喂!

    他崩了有十分鐘吧,然後終於聽到把他關起來的范將軍在外面說:「愈小朋友,打算在床上長蘑菇啊?」

    愈韶憤怒地捶了捶法力構成的結界,某人終於記起自己隨手佈的陣摻了禁錮的咒,乾咳一聲把陣解了。

    之所以會忘了隔壁還關著一個人,是因為就在剛剛謝必安半夢半醒間動了幾下腿,肚子突然被什麼東西硌了一下,謝必安起初還沒意識到那是什麼,反應過來後猛地直起身子,臉紅了大半。

范無咎被他的動作驚醒過來,兩人就著這個尷尬的姿勢和距離對視。

    薄薄一層中衣根本遮不住什麼,謝必安翻身下去,聽范無咎啞著說了一聲「失禮了」。

    他輕輕咳了一聲,說:「無事,那我起了」,隨後下床進了浴室——這就是愈韶聽到的動靜。

    重獲自由的愈韶跑樓下吃早餐了,縱使性格活蹦亂跳,那也是對熟人的——他先是在樓梯口探出一個亂糟糟的頭,被房東姑娘一叫才故作高冷地慢慢踱到桌邊坐下。

    本來他跟每一個十四五六七歲的雄性人類小崽子一樣,都很想在任何大人面前維持住那點高冷,好似熱情一點會要他們的命似的,這些「大人」當然包括兩位將軍。

    在第一次見到穿著鎧甲並行的兩位將軍時,他就「高冷」的縮到了牆後,被威脅著拎出來後才帶著一點披上的老成,攏著手慢慢繞出來:「你們誰啊,幹嘛?」

    沒想到剛露出個頭,一條橫空飛來的鎖鏈就把他捆的結結實實,同時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壓把他定在了原地,然後穿著白色長衫的男人開了一扇金光流轉的門,他能感覺到,這兩個人要把他往死者的世界帶。

  「你該離開了,」他聽到握著鎖鏈的另一個男人說。「隨我們走罷。」

    是啊,他牽掛的家人、喜歡的女孩兒,都已經不在了……

    興許是去往生了,可能他體弱多病的妹妹今世投了個好胎,被炮火炸斷腿的爸爸終於可以擺脫潰爛的傷口,可能戰爭其實已經結束很久了。

    於是他乖乖的被捆了回去,那個執著鐵鍊的人道:「你生前積累的功德足夠,也有未享完的福報和陽壽,當個地基主足夠了。」

    愈韶:「可是我家人都死光了,沒什麼意思。」

    那時他們剛剛走到鬼門關,他聽到白衣服的那個人淡淡地說:「那你也可以留在這裡。」

    從此地府就多了一個公鴨嗓的小鬼役,轉前繞後的叫著「將軍大人」。

    他吃著吐司感嘆了一下好在自己在房東小姐這位陌生人面前繃住了勉強的「高冷帥哥」人設,畢竟自己是個猴精加戲精,可真是不容易。

    ……

    謝必安從樓梯上下來的時候,就看到愈韶面對房東小姐無比熱情的詢問,高冷的皮子再也扯不住,開始天南地北的聊起來。

    他深知愈韶是什麼個性,見怪不怪,給范無咎傳了條信息,表示待會吃完早餐就要出門了——雖然是休假,但慣例巡查還是翹不了的。

    說白了就是「雖然勉強給你們放假但就算沒有案件也要讓你們在外面跑的很累就是不能白白給你們放這麼爽」。

    於是兩位鬼神帶著一個跟來的小鬼,浩浩蕩蕩地踏上了泗南市武化區的馬路。

    本來武化區是因為那間供了幾百尊神的大廟發展起來的,經費不足只做一半的都更過後,武化區就被分成了新舊兩城區,大名鼎鼎的隴月路觀光夜市貫穿其中,旁邊分出幾支紅磚泥牆的街道,外接舊火車站至城河鴉川上游一帶,內裡四通八達地串起了大大小小的巷子。

    兩個大帥哥帶著一個半大不小的孩子,就這麼在這些蜘蛛網似的巷子裡成功迷路了。

    謝必安用手擋著陽光,抬頭辨認稀有的路標,也沒看出個所以來,只知道一座王爺廟就在旁邊。

    這立牌純屬浪費經費——該標的不標,可能當遊客沒長眼睛,看不見廟匾鑲金的大字。

    最後三人放棄找路,憑著記憶晃過大街小巷,權當遛彎。

    這一遛就遛到太陽爬上了頭頂,此時孜孜不倦的提醒人們仲夏有多熱。愈韶畢竟是個鬼,被曬得臉色蒼白,直往兩位大高個身後躲。

    其實一路上他們都避開了會被太陽照射的路段,只是大白天的,就連透過遮光玻璃打進室內的陽光也足以讓愈韶這種半陰之體的小鬼役很不舒服。

    謝必安只能用符化了一把陽傘給人撐著,盡量把人往室內帶,最後讓愈韶在公共廁所吐了半天,買了根綠豆冰棍叫他吃。

    愈韶不明所以:「謝謝將軍,可是為什麼要吃冰啊?」

    謝必安:「跟凡人受寒吃溫補的東西同個道理。」

    愈韶苦苦思索了五分鐘,把冰棒啃到剩下一根木棍時恍然大悟,扯起養肥了的膽子問:「那我可以再吃一根嗎?」

    謝必安頓了幾秒,還是把手伸進口袋裡掏錢包。

    ……

    這一路吃一路逛的休閒時光終於在下午時出現了一點變化。

    在路過一處向著路口的民宅時,謝必安的手錶和范無咎脖子上的細鍊同時有了點動靜,愈韶一路上白若金紙的臉色竟然緩和了一些,但是他又覺得有哪裡說不上去的不舒服。

    范無咎項鍊底端掛著的鈴鐺更是叮叮響了幾聲,不同於走路時被晃出的輕響,帶了點警示的意味。

  「我……」愈韶仔細扒了一下自己腦子裡並不怎麼厚的辭典,翻出一個適合的形容詞:「怎麼覺得有點臭?」

    其實除了車子的排氣味和馬路對面糕點店傳來的糯米淡香,沒有什麼令人噁心的味道。但那個感覺就像是聞到臭味從心裡產生的厭惡和排斥感,他也找不出更貼切的形容。

    愈韶本來會以為會被半真不假的調侃幾句,畢竟自己是個半調子,要是真有什麼兩位將軍早就察覺出來了——不過他看范將軍直接走過去敲門,還是好奇地湊了過去。

    只見穿著T恤的范無咎彬彬有禮的開門,跟一位比他還矮些的男人說了幾句,就被關在了門外。

    就算被罵了也不見他氣惱,只見謝必安走過去插著口袋往門縫裡插了一張寫著字的便利貼,帶著一臉懵逼的愈韶往其他條路走了。

    怎麼感覺兩位將軍偷偷連著心通的樣子……他如是想到。

……

    由於鬼節到來,每間廟都有搭著的棚子在普渡,路上的行人很自覺地避開了,只有兩神一鬼沒什麼忌諱的照常經過。

    幾個穿著反光背心的男人舉著交通指揮棒,對走在前面的謝必安上下打量了幾眼,一臉恐懼:「年輕人,大事不好,你今日怕不是衝撞到了好兄弟啊?」

    謝必安:「……」

    一個穿法袍的見他一臉油鹽不進,開始恐嚇:「你命格比較陰,我看你印堂纏著一縷黑氣,可能剛剛經過幾場法事,被煞到了?」

    謝必安:「……」

  「唉,今天就幫你消災吧。看你面善,我給你個有緣價……一千五就好了,怎麼樣?」禿頭的法師裝模作樣嘆了一句,好似真的看他面善一樣。

    謝必安終於開口了:「你怕不是看誰都面善吧。」

    法師惱羞成怒,旁邊的幾個人齊齊往前踏了一步,顯然是演練過很多次了:「大逆不道!知道這是誰嗎?」

    謝必安正要轉身走人,肩上一條手臂沒個正行的從背後搭了上來,用一種新奇的語氣說:「大師,我看你後面那位,怕是有點問題。」

    禿頭法師:「什……」

    范無咎保持著摟人的姿勢,另一手捏起化成項鍊上的滌魂鈴搖了搖。只見剛剛狐假虎威的一人突然翻了白眼,膝蓋一彎便往被柏油填得凹凸不平的水溝蓋上癱。

……

    作者有話要說:我自己都沒想到感情線竟然這麼快就出來了,算了,順其自然吧。

    鸞鳥和鳳凰一樣也有雌雄之分。雄曰鸞,雌曰和,故感情線的章名叫做雙鸞啼。

    對了,范將軍的滌魂鈴是手鈴的樣式,不是那種圓滾滾的鈴鐺噢,具體可以搜一下金剛鈴就會看到了。

(還債進度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