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5 (Ⅲ正文完)

本章節 4838 字
更新於: 2024-05-17
  「妳個死小鬼!」莫里亞率先反應過來,斥罵一吼後扯下披風塞到斷截處,瞪向草蕪,「你過來處理!失血過多不必死的也會白死!」
  玥趕緊讓道,草蕪捏捏他的肩膀後快步上前。在草蕪凝出加壓防護前,瑟希滲著冷汗拔下聖石,將之用力壓在傷處,折騰得自己倒抽數口冷氣,直到石子浸滿鮮血才鬆手讓草蕪做事。
  「連手……一起、拿……去。」瑟希說,把聖石拋至地上的斷臂旁邊。
  草蕪迅速多施加幾層加壓,莫里亞的臉色兇惡得簡直要把自家姪女給宰了。耶里佳彎身拾起兩物,用玥遞來的披風裹住,然後走到顗面前,將東西交給他。
  「拿到了就滾!」莫里亞咬牙瞪著顗低喝。
  「等一下!」玥趕忙喊住人,「這是土行使自己私下做的交易,不能讓其他人知道,所以我們要讓其他人以為是土行使犧牲自己之類的他們才能全身而退,否則對上三位五王能回去這麼多活口、東西還都有拿到,西爾埃諾肯定會起疑!」
  莫里亞咂嘴,嫌煩地皺眉,「怎麼弄?」

  眾人各自陷入深思,半晌後,耶里佳有了主意。
  「我、玥、草蕪等會兒帶瑟希回洞穴醫治,製造我們幾人生死未卜的假象。」她說,接著看向白束裝少年,「你等等先製造風暴讓場面看不清晰,再假意撐不住抵抗讓風帳散形,阿克司和你們另一位夥伴裝作被風波及而掃飛出去,裡頭人們一被釋放就換顗和阿堺上場。」
  聽見這夥人對他的稱呼被提及,顗不禁收了收手指。
  「你們倆對掌過招,將阿堺朝莫里亞的方向擊敗,之後顗立刻喊著那些人撤退,告訴他們東西到手、土行使為拖延我們犧牲,馬上撤退,愈快愈好,場面也是愈混亂愈好。」她面向顗說道,「你們如何回去?」
  「我們自有辦法。」顗只是這麼回答。
  她沒追問,點頭。「撤進林子深處再使用。你回去後勢必要向西爾埃諾交代,隨你臨場發揮,記住幾個要點即可:一,你們有可乘之機是因為我們顧慮多且不願痛下殺手,因此損失戰力不多;二,土行使是為搶奪聖石並殲滅青玄王才犧牲,手臂是她搶下聖石同時一併砍下,並且一搶到聖石就交給你要你帶走,你遵守她的命令便馬上帶人撤退,後頭關於我們其他人的狀況你皆可推說因此不明,但確定青玄王多半重傷、我們也是輕重傷不等。」
  顗點了點頭。
  儘管規劃不夠完善,但正是如此才更能叫人信服,如果說詞太詳盡完整,恐怕像西爾埃諾這般多疑的反而會發現這是謊話,因此無人有異議。各自站到指定地點後,耶里佳協助草蕪攙扶著瑟希走向洞穴,玥則在後頭跟著。
  離去前,玥決定先和阿堺說說得到的小情報,於是悄聲附耳道:「土行使說,顗是不可能奪回記憶了,可是他開始會顯露出情緒來,也會去思考了喔。」
  阿堺想著顗無意識的那聲呼喚,祖母綠的眼珠子熠熠生輝。

  待那四人隱入洞內,白束裝少年弄了點風製造風沙飛揚,接著撤去風帳的魔力輸送,風帳隨即潰散,他等到裡頭幾人望過來的瞬間做出搖搖欲墜的受重傷姿態,而阿克司與紅髮少女與此同時捂著胸口後退了好幾步。
  顗在風帳散去之際和阿堺簡單交手幾招,當他的掌心貼上阿堺胸口,阿堺將一樣物件塞入他拎著那兩件東西的手中,兩人四目相望。
  「即使忘記,心也會記得。」阿堺輕喃。
  顗停頓一瞬,推出純粹的魔力能將阿堺拋往莫里亞身上,隨即回頭大喝:「主子拚死爭取了時間,東西到手了,即刻撤退!」
  剛意識到終於將風帳瓦解的一干人等被他難得的嘶吼嚇了一跳,雖然周遭飛砂塵塵得難以瞧清,也不妨礙窺見對方人馬似乎全受了傷,他們趕緊把握時間聽令撤退,不出幾分鐘,人就都撤得乾乾淨淨的。
  顗踏入林子邊境時回頭瞥了眼,隱約能瞧見凝視著他的那對墨綠眼睛,在視線交會剎那,他別開了臉。
  他將對方塞來的小物件放入上衣內裏暗袋,快步追上前方同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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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所以沒回答返回東大陸的方法,不是因為不能講,而是因為難以啟齒。
  由五階以下的光與四階以下的影合作使出遣返,將高階魔使及士兵送回王宮--由於此式所消耗的魔力相當可觀,這些低階魔使必死無疑,等同是用他們的生命換取大多數者的平安回歸。
  如果有人不從,士兵當即斬殺並承諾回去後會將其家人趕盡殺絕,顗因此目睹了兩名光和一位影屍首分離。
  他感覺這麼做似乎不對勁,所以開不了口向藍澤王說清。

  回宮之後,顗帶著聖石與斷臂上呈於西爾埃諾,解開裹著的披風時手臂斷口仍有鮮血淌下,墨綠的聖石也已被沾染得看不見原色,而西爾埃諾只瞧了一眼便讓旁人把斷臂扔去森林餵食野獸。
  顗跪在王座前的階梯報告此役結果,傷亡人員的死因也一併說明,當講到碧西兒為何有去無回以及安然撤退的原因時,他仔細按照耶里佳傳授的說詞稟告。
  他不清楚自己為何為了主人的私事欺騙王者大人,他明明該以王者大人的一切為優先,可是他想完成主人交代的最後一項指令,不為別的,只是想替她做到她想做的最後一件事。
  匯報完畢之後,大殿陷入了死寂將近半個小時以上,最後西爾埃諾輕笑一聲。
  「路芅,反抗者的親人全拖去宰了,說詞該是什麼,不必我教吧?」西爾埃諾對身邊一位士兵微笑道,那位士兵立刻得令退下,西爾埃諾接著轉了轉指上戒環,「你說碧西兒是為了替你們拖延時間自願留下斷後?」
  「是。」
  「犧牲了?」
  「是。」
  「喔?你怎麼確定她就死了呢?」西爾埃諾狀似好奇地微一挑眉。
  顗不敢抬頭,想著耶里佳要他臨場發揮,邊思索邊小心翼翼道:「屬下……其實不敢確認,只是主人在將東西交給屬下時要我們立刻撤退,之後又見突起風沙,規模頗大且蘊涵高度魔力,屬下曾聽主人說過元素行使死亡會是如何,所以才認為主人已死。」說完,他將頭垂得更低,額頭緊緊貼在地板上,「或許主人還活著,屬下卻妄自斷定結果便急急撤退,請王者大人懲罰!」
  西爾埃諾沒有回應,顗能感受到不斷審視自己的視線,他死死盯著地上的一處黑點,竭力保持平靜、不做任何碎動,就怕對方會瞧出什麼來。
  「想必當時情況緊急,她也要你們撤退了,你不需要自責,相反的,你做得很好。」末了,西爾埃諾說,「我當初的命令是要拿回聖石,你沒有管多餘之事,而且當機立斷,這才是能夠成為我得力助手的樣子。」
  顗心下頓時一鬆,臉上卻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只應了聲「是」。然而他才鬆口氣不到半秒,就聽西爾埃諾走下階梯的腳步聲,全身因此再次陷入極度緊繃的狀態,幾秒後,西爾埃諾蹲在他前方,一手捏著他的下巴將其抬起頭來。
  肌膚觸及之處彷彿被塗上劇毒般令顗恐懼,可他明白自己不能露出任何反應,於是任由西爾埃諾抬高他的臉。
  他斂著眼簾沒有和西爾埃諾的目光接觸,表現得敬畏又順從,西爾埃諾牽起溫和的笑容。
  「雖然失去了一個戰力,不過我要什麼人才沒有呢?」西爾埃諾仔仔細細打量著眼前木然的臉蛋,「事實上,這回我派她出去,就是不準備讓人回來了。」
  顗怔愕一瞬,忍不住抬起眼來,對上西爾埃諾的目光後迅速又斂下眼去。

  「十分抱歉,王者大人,冒犯了您。」
  西爾埃諾歪歪頭微笑,「沒關係。你是覺得困惑吧?畢竟我沒說過這趟真正的目的。」
  顗又是一愣,「讓主人死……是這次任務真正的目的?」
  「沒錯,其他不過是順帶。誰叫她膽敢碰我心愛的妹妹呢,也不看看自己有幾斤幾兩,會有這種下場已經算是我仁至義盡了。噁心的蟲子就該滾回土裡消失,你說是不是?還是你覺得,我做得太過分了?」
  顗呼吸一哽,微微低下頭做出俯首姿態,語氣恭敬地應道:「王者大人所做的一切都是對的,屬下不需要有任何想法,您說是正確的就是正確的。」
  西爾埃諾瞇眼細瞧半晌,最後滿意地笑了。
  「很好,儘管我之前送你認她當主人,你也還記得誰才是你該效忠的。」西爾埃諾起身重回王座上,優雅地將雙腿交疊,微笑著讓顗不必繼續跪著。「把嵐尹的聖石交回來你就可以下去了,去可可凜那兒拿藥吧,順便和她說晚點我會和她共進晚膳,記得不該多嘴的別多說。」
  「是,多謝王者大人。」顗垂頭回應。
  顗取下頸間聖石並擺放在另一顆聖石旁邊,恭敬地向西爾埃諾行禮,得到首肯才退出大殿。

  他想著剛才發生的對話,心底止不住瘋狂湧出不適--錯了,這樣不對,為什麼可以輕易送人去死?為什麼可以這樣一派輕鬆、毫不在意?又怎麼能把人的感情貶得那樣不堪?
  他見過她們之間的相處,見過那些從未在第二個人面前顯現過的表情情緒,他不覺得這是不好的,更無法理解為什麼這會被王者大人厭惡。
  顗覺得腦袋思緒紛飛混亂,但這沒有阻止他去做下一件事情。
  這是主人交代他完成的最後一件事。

  他穿過長廊,通過紅木塔大門的看守衛兵許可而入內,爬上九彎八拐的旋轉樓梯,來到最頂層。向左右看守士兵表明來意後,他打開房門進入,草藥味撲鼻而來,卻不見平時總站在桌邊搗鼓藥劑的女子。
  他往裡頭走去,掀開臥床簾紗,看見女子坐在床沿捧著一團沙子。
  「……你是、和碧西兒待在一起的人,對嗎?」可可凜輕語,嗓音含著濃濃哽咽,「你和碧西兒去出了任務,你回來了,她人呢?」
  顗腳步一頓,看著她捧著的沙堆中躺著一截緞帶,明白了過來。
  他想起來主人說過,她曾用沙土做過一只人偶送這名女子,上頭孩應對方要求別上一圈緞帶。主人說,她不清楚自己死了以後沙偶會不會散形,畢竟當初有注入魔力,如果會的話,那麼女子可能會早在他過去前就知道事情不對勁。
  他停步片刻,走到可可凜身旁。
  「我什麼都不能說,對不起。」他說。
  可可凜抬起臉,眼神依然空洞,眼角已盈著淚。「什麼意思?」
  「我無法違抗命令,所以不能說。」他微微蹙眉,然後自衣衫暗袋拿出一樣物品,「我來這,是因為主人交代我要把這個交給妳。」
  他放進她手裡,她一怔,緩緩摸著物件形狀。
  這是一枚戒指,環身呈現碧色,表面一處鑲嵌著一顆玻璃球,其中注滿了黃沙,還有一株幼小的兩葉嫩苗。
  在碧西兒把戒指交給顗之前,他親眼看著她取出心口的幾許沙土注入之中,用一束頭髮化作的藤蔓堵住心口挖出的小孔,接著又放了一株植物到玻璃球裡頭。
  『這叫相生芽,發芽後就只會維持這種大小。』或許是閒得無聊,又或是心血來潮,她當時難得認真講解了起來,『我和她相遇的地方長滿這種草,這東西好養,有沙土有陽光就能活了,只要不把根給拔了大概能活幾十年,她很喜歡呢。』
  然後她拿著戒指來回打量,一面喃喃自語:『既然要送的對象是捧在心尖上的人,用心尖的沙土餵養應該更能顯得有誠意吧?草啊草,看在我的誠意上你可要活得久一點啊,陪她久一點,不要太快枯死了,免得她傷心呢……』
  顗記得自己那時瞧著她好久好久,似乎有點明白這種感情了,而現在看著女子捧著戒指的模樣,他的鼻頭再次一酸。

  「這裡面有什麼東西嗎?」可可凜摸著玻璃球詢問。
  「主人從心臟取出來的沙土和一株相生芽。」顗如實回答。
  可可凜怔怔撫摸,不經意發現環身內側似乎有刻字,指頭來回摩搓著,約莫十來回才摸出來是什麼。
  是她們曾經去過的一個小村落裡專用的文字體。
  「這個字代表……歉意,另一個是……道別。」她低喃,耳邊盡是稍早碧西兒離開前的那句話--
  『喔,我先走一步了。』
  她早就知道……這次是有去無回了嗎?
  可可凜捧著戒指與滿手的沙土,彎身緊緊捂在心口,失聲痛哭。

  顗沒有久留,深深一鞠躬後退出房門,臨走前交代一位士兵待會兒務必告知她王者大人晚點會來和她共進晚膳,然後走下樓。
  一層又一層,一階接著一階。
  錯了。
  一切都不對,都錯了。
  他甩不開逐漸佔據腦海的念頭,心頭開始冒出疑惑質問,一字一句,如同開水煮沸之際不斷浮起的氣泡,密密麻麻的令人心驚。
  深植入心的信念無法抑制地動搖了,呼吸稀薄得幾近叫人窒息。
  他站在無人站崗的一層階梯轉彎處,感受牆邊小窗吹拂而至的微風,掏出阿堺最後一刻塞給他的物品。
  掌心躺著的黑色鑽耳墜熟悉得刺目。
  他從沒見過這個東西,卻覺得這應該是天天會見到碰到的,更莫名有種黑鑽背面有道裂縫的感覺,他指腹一摸,竟真的摸到了一條裂痕。
  瞬間襲來的情緒實在太多太快,他感到一陣天旋地轉。
  他抓緊窗沿,眼眶又刺又熱,黑色鑽石閃爍著幽深而溫和的光澤。

  碧髮少女多次要他藏起感情,否則會永遠無法回去。
  他沒有名字,但當聽見『顗』的時候,他總下意識的想應答。
  而每每見到該是對立面的那些人,尤其是那個人,他覺得自己好像就該和他們站在一起,好像和身邊的同夥站一陣線這件事充滿著違和感。

  顗深深吸氣,凝視耳墜的裂縫良久,最終將它別在胸口內側衣料。
  他抬手壓在左心口,耳墜隨著心跳起伏傳來的異物感反而讓他生出一股心安。
  「即使忘記,心也會記得……心會記得。」
  --那麼,難道至今為止,王者大人所說的全是謊話嗎?








             〈影盾魔使Ⅲ 迄起,顯露漸趨。〉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