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愛作夢的神明與皇女

　　從小，莉安就很喜歡讀故事。

　　她依稀記得小學的時候，她很愛在深夜就著昏暗的燈光，一個人偷偷地看爸媽收藏的兒童故事書。

　　後來，當那些故事書不夠看，她便開始去圖書館借。

　　而她每次借的書，幾乎都是屬於同一種類型──那就是帶有圖片的、雖然中間女主角會經過考驗、但最後結局總是會幸福快樂的故事。

　　除了喜歡看故事書，莉安也很愛幻想，幻想自己就是書中的那些女主角。但是，有的時候光是想像自己在書裡面歷經考驗、最後得到幸福還不夠，她會開始創作全新的情節。

　　那些情節經過莉安小小的腦袋瓜不斷更改，最後總會脫胎換骨，成為全新的故事……

　　而這──就是莉安接觸到小說創作的開始。

　　莉安還記得很久以前──不知道是多久以前，大約是國小五六年級的時候吧？總之那個時候的她正要邁入青春期，雖然迎接初經胸部也開始發育，但是小女孩獨有的天真爛漫還沒消失，她依然很喜歡幻想。

　　一開始的時候，她深受寫給兒童看的各國神話故事吸引，總是幻想自己是故事裡面那些神祇的一份子。

　　然後，那些神祇很快就變成她所創造的、虛構的神祇。

　　後來，她索性連神話的世界觀都扭曲，自己創造了一個神話故事。

　　當時，她所創造的神話故事，引用了日本的神話世界──不過與日本神話些微不同的是，她所創造的神話，任何一切事物都有神明。不管是自然景觀、天氣現象，甚至是人造物品都有神明寄宿──而所有的神明又有上下級之分。

　　級位高的神，負責掌管足以影響整個國家的事物，例如雷暴之神、或者是戰爭之神……級位低的神，則掌管某座山丘甚至是某樣工具而已……

　　而她──就是位於日本某座小山的山神。

　　當然，她並不真的是山神，而是她神話故事裡的女主角。不過，她經常將自己投射在那位女主角身上，將自己也當成了女主角。

　　主角她──或者該說莉安她──她這位山神經常以少女的樣貌示人，也有七情六慾，在天地創建之初就已經存在於世上。她不知道自己是何時被創造出來，也不知道自己是被誰創造出來的。

　　一直到人類誕生之前，她都孤獨的一個人，度過數百萬年，甚至數千萬年……

　　後來，在人類誕生之後無數個日子的某一天，她在溪邊洗腳，結果偶然被上山砍柴的年輕人撞見──之後她與那位年輕人墜入愛河。雖然礙於神明的身分，她沒有跟他結婚生子，但他卻被賦予了神主的身分，變成神明與人類交流的橋樑。

　　從此神明與人類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一直到升上國中為止，莉安就是像這樣經常沉浸在幻想之中。

　　

　　※

　　

　　後來，等到莉安升上國中、比較懂事之後，她就不再幻想自己是神明。

　　莉安還記得國中的她，相當沉迷於台灣的歷史。尚未脫離幻想的她，便開始幻想一個架空的、專屬於自己的台灣史……

　　在那個專屬於她的架空歷史之中，台灣從很久以前就存在著一個統一的政權，叫做神聖福爾摩沙帝國。而女主角──也就是莉安她──是神聖福爾摩沙帝國的第三皇女。

　　雖然神聖福爾摩沙帝國夾在大國之間，幾乎沒有生存的空間。但靠著她的父親──也就是第９９代皇帝的外交手腕，神聖福爾摩沙帝國得以延續國祚。

　　身為第三皇女的她，原本就和她的姊妹一樣，被父親當成政治聯姻的工具，終究要為了皇室以及子民遠嫁他國，換取大國的庇護。

　　但就在訂婚前夕，她在首都的市集結識了一名貧窮的年輕人。

　　那名年輕人以竊盜維生，夢想是搭上海盜船一邊燒殺擄掠，一邊周遊世界。

　　長年被姊姊們欺負，再加上自己即將嫁給一個她根本不愛的王子，讓她心裡面早就萌生逃離皇宮的想法。認識了那名年輕人後，她經常與那名年輕人在宮外偷偷幽會，聽那名年輕人敘述國外的世界有多廣。

　　久而久之，她也萌生了與那名年輕人搭上海盜船，周遊世界的想法……

　　在結婚前夕，她成功逃出皇宮、與那名年輕人私奔，登上了當時勢力最龐大的海盜──鄭芝龍集團──的船。

　　結果，不久之後船隻突然遭到暴風雨襲擊，她與年輕人雙雙落海……

　　被海盜夥伴救起來後，那名年輕人傷重去世，而她則將悲痛永遠埋藏在心裡。

　　最後，她成為了東亞海域一帶最惡名昭彰的女海盜……

　　

　　※

　　

　　到此為止，莉安都只是在腦海裡幻想，並沒有化成文字記錄下來。一直到國中結識小伶、受到愛好文學的小伶影響，她才決定要將心裡面的幻想提筆寫下來。

　　因為她從小就飽讀群書，再加上她的幻想總是天馬行空、劇情引人入勝，所以在小伶的鼓勵之下，她一將小說投稿到網站上便立即竄紅。

　　她還記得，大概在國中畢業的時候吧？她就已經領到人生中的第一筆稿費。

　　而那筆稿費放到現在，金額依然非常可觀。

　　年紀輕輕就在網路上出名，再加上自己的外表經常被四周的所有人誇獎，所以莉安也逐漸得意起來。

　　不過，雖然得意，但她卻沒有因此而自負。

　　那是因為她知道除了自己，還有一個人是現在的她，比也比不過的。

　　那個人──她曾是台灣文壇的一顆明珠。她是台灣言情小說的傳奇，也曾經是民眾票選第一的美女作家。

　　──麗絲。

　　麗絲不僅是她最崇拜的偶像，也是她走在寫作這條路上，唯一的路標。

　　

　　※

　　

　　因為第二試即將到來，所以小如老師又暫時停止社課。

　　雖然小如老師沒有明講，要到什麼時候社課才會開始──或許是第二試考完之後，也有可能會一直持續到第五試結束也說不定──但是莉安才不在乎。

　　反正就算去社課，她也是坐在電腦前面，專心連載她寫的小說。

　　就跟在家寫作沒什麼兩樣。

　　不過，有的時候莉安也滿想念社課的──但並不是因為見不到她最好的朋友小伶，而是因為她家坐落於台中市某一座既老舊又破敗的社區。那個社區住了許多牛鬼蛇神，每次放學回家的時候，她總覺得自己與他們格格不入，所以才想繼續留在學校。

　　今天放學後，莉安踏上同樣的回家路，走進那個老舊且破敗的社區。一路上，盡是低矮的鐵皮屋、破裂的磚房、五顏六色的凌亂招牌，以及懸掛在街頭巷尾低空糾結在一起的電線。

　　因為正值下班人潮，不寬的道路甚至擠滿了行人與車輛。

　　到處充斥著喇叭聲，還有吆喝聲……

　　當她經過坐落於她家巷口的小吃店時，小吃店的老闆熱情地和她打招呼。

　　她回以微笑，但內心卻很痛苦，不自覺地加快腳步。

　　因為那個老闆雖然熱情，卻蓬頭垢面。而且那個老闆還經常用猥褻的眼神，不停地在她嬌小的身體上游移──

　　她忍不住開始小跑步。

　　

　　※

　　

　　抵達家門後，莉安立刻衝上二樓她的房間打開電腦。

　　雖然說第二試考試在即，但她在論壇長期連載的小說進度已經嚴重落後，不趕快追上進度可不行。

　　最近，她已經犧牲不少時間來趕進度。但是因為靈感有時爆棚有時枯竭，所以進度和之前相比並沒有推進多少。

　　幸好，今天她的靈感爆棚。她連晚飯都不吃，立刻坐在電腦前面打字。

　　一直到深夜，她總算將她嚴重落後的小說進度往前推一點點。

　　原本……我能夠做到一日一更，現在得要兩日一更……

　　要是我再不快點寫的話，說不定就要改成一周更新一次。

　　如果一周更新一次的話，絕對會滑出榜外！

　　這時候，莉安正好想起甲級作家證照測驗快要來臨。

　　對了……我要是趕稿的話，就沒有時間可以準備第二試了……

　　但是，不趕上進度的話又……

　　莉安望著電腦螢幕搖頭嘆氣。

　　不行！

　　就算想這些也沒用。趕進度跟準備第二試，我只能選擇其中一項。

　　我想第二試應該是沒問題。

　　既然這樣……我就來趕進度吧！

　　像這樣焦頭爛額，莉安突然覺得莫名的幸福。

　　 或許，這就是成為知名小說家必經的過程吧？

　　也許麗絲老師也曾經走過一樣的路。就像我現在這樣，一邊煩惱考試的事情（不過她那時候好像還沒有作家證照測驗），一邊努力絞盡腦汁，拚命寫稿。

　　不知道她當初是不是也跟我現在一樣，會在意讀者評論，並且煩惱進度嚴重落後的時候該怎麼辦。

　　「我現在……也跟麗絲老師一樣了……」

　　跟麗絲老師一樣，喝她喝過的咖啡、背她背過的截稿壓力，踩過她的足跡，拚命跟隨她的步伐──這讓莉安突然覺得自己很幸福。

　　我現在，不只越來越接近麗絲老師，甚至逐漸成為麗絲老師……

　　逐漸成為她最崇拜的麗絲老師。

　　她從書架抽出一本粉紅色的書，然後緊緊抱在懷裡。

　　那是黑帝斯的姊姊在上學期的時候送她的麗絲作品。

　　那本書的溫度，讓她現在就像個懷春的少女不停地扭著身子。

　　黑帝斯……

　　糟糕，一不小心就想起黑帝斯了。

　　在她的眼中，黑帝斯原本只是一個迷戀自己的蘿莉控、色情狂，或是韓伯特先生。然而，自從他拿出那本漆黑色小書之後，他在她的眼中就搖身一變，變成一個抹黑麗絲老師的頭號反派角色。

　　不對！

　　他連反派角色都沒資格當！

　　他頂多就只是一個小角色而已。他就像許多言情小說裡面替反派跑腿的路人配角。要是反派夠壞的話，可能還會有讀者喜歡，但像他這種角色就算死得很淒慘也絕對不會有人同情啦！

　　麗絲老師……

　　麗絲老師她，是絕對不可能寫出廢文那種東西的！

　　莉安忽然想起小伶也有一本乳白色小書。

　　可是，就連小伶都拿出那本乳白色小書附和他……

　　小伶也真是的。或許我當初也應該跟小伶的爸爸檢舉那本乳白色小書才對。

　　不過我跟她從國中就認識到現在。她是我的好朋友，所以還是算了。

　　黑帝斯他，才是那個討人厭的始作俑者！

　　她嘟起嘴巴，對著那本粉紅色的書的封面說：「他真的是很討厭對吧……」

　　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為什麼要這麼討人厭？居然喜歡廢文那種東西？會害死人的文章，以及毫無意義的文章根本就沒有價值──他居然還想要靠那種東西站上文壇頂點？

　　一想到這裡，她忍不住笑出來。

　　對了，小伶好像也說要站上文壇頂點？

　　雖然小伶的確是很有實力啦，但那是因為她的父親是文管會委員。

　　是因為家庭環境，才造就小伶的實力。

　　可是像文學這種領域，並不是只要有實力就能在頂點立足哦。還要有相當的天賦才行。

　　麗絲老師，就有那樣的天賦！

　　麗絲老師她，即使去世都還是言情小說界的傳奇。我覺得在台灣文壇，除了麗絲老師之外，其他寫作者根本就沒有資格自稱頂點。其他寫作者做得到像麗絲老師那樣洞悉人心嗎？其他寫作者，能夠做到將情與景融為一體嗎？更不用說麗絲老師的行文獨具一格，像是早春被露水沾濕的花朵、清新又不會太過濃厚的芳香，不像現在一堆寫作者為了譁眾取寵拚命堆砌詞藻，猶如滿身腥臭的庸俗老婦人噴過多香水想假裝高雅，卻更加低俗令人反胃。真是既悲哀，又令人同情……

　　她將粉紅色的書小心翼翼地放回書架上。

　　幸好，那些矯揉造作的寫作者，沒有一個名列今年第一試的榜單。

　　連最基礎的國學常識跟寫作分析都寫不好，還有資格當作家嗎？

　　就這一點來看，我覺得文管會的眼睛真是雪亮。

　　不過，黑帝斯也在榜單上面……

　　黑帝斯為什麼會在名單當中，她直到現在怎麼想也想不通。

　　哼。

　　反正，他一定是誤打誤撞才合格的。第一和第二大題都是選擇題，說不定他都是用猜的，然後剛好全都猜對……

　　等到第二試，他這種人自然就會被淘汰了啦。

　　她決定暫時不再趕進度。她將電腦關掉，然後爬上床。

　　在一片漆黑之中，她的眼睛越來越閃閃發亮。她的小腦袋瓜裡現在除了裝著對黑帝斯、以及對廢文的厭惡，也裝著許多幻想。

　　在想像之中，她不再是神明和皇女。而是擁有甲級作家證照，終究會取代麗絲，成為台灣文壇新一代傳奇的美女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