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三

天氣漸漸轉涼，秋末的枯葉成堆。
窗外的銀杏樹已剩不多葉片，終究是來到了盡頭。

坐在窗邊的少年手插兜裡，靠著椅背閉目養神，偶爾的涼風從半開的窗縫吹拂著少年的臉頰。光線照映著他的側臉，在他清晰的輪廓打上一層鵝黃的光暈。
當他睜開眼，唯獨那雙眼，漆黑無光。
只在一些瞬間，才會亮起微光。在提及某人的那些瞬間裡。

……下課鐘響，教室充斥著吵雜。
坐在少年隔壁桌的女生戳了戳他的手臂。
「白玖，你還沒跟我講完呢。」
「反正最後呢……」白玖輕嘆，心裡已經後悔過多少次和她分享這個事了「當時他離開的匆忙，除了那條魚之外，什麼聯絡方式都沒留下……」
「什麼沒留下？」一個男生走過來在兩人中間蹲下，那頭招搖的金髮依然沒變「喚真啊，你可以不要一直背著男朋友和其他男生講秘密嗎？」
「我和他又不是……唉。」吳喚真摘下眼鏡用衣服下擺擦拭乾淨再戴上說道，「時明啊，既然這個秘密被你發現了，不然你也一起聽吧，以免你一直誤會下去。」
「喂，我有說要和他講嗎？」這給白玖整無語了。

國中時期的江時明和吳喚真簡直是死對頭。
一個口快心直的優等生和一個放蕩不羈的校霸，起初是優等生有意無意地說出她對他行為舉止的不滿，剛好被校霸聽見，總而言之兩人就因此槓上了。
不吵不相愛，大概就是他們兩個人的愛情故事。
剛入高一，上學期因為教室座位的安排，白玖也沒跟兩人有什麼交集，直到下學期吳喚真成了白玖的同桌。
雖然吳喚真早在國中時就和白玖同過桌，但那時的白玖可太安靜了，所以她也沒特意去搭理他。
不過到高中時，白玖變得比較可以跟別人交談較多了。

「那好，白玖，你說吧。」江時明把一手張開靠在耳朵旁邊，表示洗耳恭聽。
「哎呀白玖你就一塊說吧，他每次問我在跟你說什麼，我都快編不下去了。」
「……行。」受不了這對情侶的一搭一唱，白玖只好再從頭說起，關於他們的故事。

在那酷熱的夏天，他們認識，到熟識。
短短一年之內，他們原以為可以一直待在有彼此在身旁的世界，卻因為一場紛爭，他們被迫分離。

「那你沒有試著找看看他的帳號嗎？臉書，ig之類的？」
「沒有耶。」
「唉，你不早說，我可以幫你啊，現在網路這麼發達。」
「如你們所聽，應該知道這並不是我找到人，就可以解決的事。」

白玖早就想過，如果他聯繫上了對方，或許可以繼續交流，甚至見面。這都不是什麼問題。
可是問題在於，他們的父母當時有一段十分不愉快的過往……是牽連到他們全部人的問題。
說到底，還是自己不願意去面對，被動的等待著契機降臨。

「你不要就拉倒，虧那小子，讓我留下十～分深刻的印象，看在這些份上我還滿想助你一把的。」江時明將被他女友剛剛入神聽故事邊揉亂的頭髮撥好，隨後起身，拍了拍白玖的肩膀，「以後有需要，直接找哥，別再找我女友了，真是的為什麼你們又是同桌……」
「你別說了啦，真嘮叨。」吳喚真苦笑道，但還是勾起他的手指，這是她哄男朋友的小動作。
接著她視線放回白玖身上，又垂下眼喃喃道，「都什麼時代了……」
……
電視裡播放著當紅的連續劇。劇裡的戀人分隔兩地許久，好不容易見面了，緊緊抱著彼此，把那些沒有對方的時間好好在這一刻彌補。
氣溫驟降，皮沙發變得冰涼，白玖拿出一件毛毯鋪在自己要坐的地方，再走去放著茶包的櫃子想泡個熱飲來暖和。
一旁的白徐敬捧著剛泡好的熱可可，眼神放空。
熱可可甜膩的味道鑽進鼻腔，甜中而帶苦。

「爸……你這整袋熱可可過期……也太久了吧，要我幫你拿去丟嗎？」白玖拿起袋子，發現上面的包裝很眼熟……，是呂曉菲買的。
他望去沙發上的白徐敬沒有回話，大概知道那是他故意留下來的，而他喝的是自己另外買的。
白玖把熱可可袋放回原位，自己沖泡了一杯無糖咖啡。

劇中的男女主即將進入親密橋段，父子倆安安靜靜的看，有種說不上來的奇怪感覺。
「爸，你不看的話，我轉台了哦……我關掉？」
「好，你關掉吧。」白徐敬這才喝下第一口熱可可。
「思念一個人，很痛苦對嗎？」
白玖有講過好幾次類似這樣的話了，只是沒有正面問向對方。只看對方要不要面對罷了。

「痛苦嗎……」白徐敬靠著沙發，搖晃著馬克杯，杯裡的可可冷卻後在杯緣周圍留下褐色的渣，「那是當然的啊，不過那些痛苦……隨著時間淡去也不是不行……」
「爸，你如果那時接受那件事，呂阿姨就不會……」白玖吐氣時嘴唇都在顫抖，怕自己情緒突然失控，「我接受，是因為那個人值得。
而且都什麼時代了……」
他擱下這一句，就不打算繼續這個話題，大步離去了。
……
夜色很美，繁星點點，雲層透出月光，卻不見月亮完整的身影。
從前的他可不是看著夜空就會心生酸澀的人，他改變了太多，在他還無法習慣的時候，都有一個人陪在自己身邊。
如今這個人卻不再伴他左右……

書桌上擺著半月形魚缸，裡面的小藍魚不像以往的生龍活虎，反而在原地微微扇動著尾巴。滿身鮮豔的藍底褪成霧霧的灰，金閃閃的鱗片也黯淡。
白玖的手掌彎曲，指背貼在右側臉頰一處，尚有餘溫的錯覺。
他合上眼，耳畔似乎能聽見以那個人的聲音，喚他的名字。
只是無法觸及，無從看到他的存在。

原以為那時候年紀不算大，認為他們在區區一年的相處，要是停斷了，應該不會對自己造成什麼影響。
他們分別也快……三年了。
「三年了……還真久。」
這個時段，對方應是在準備一場大考。
……
「你相信命運嗎？」吳喚真神秘兮兮的問著白玖。
「我超級相信。」江時明搭著白玖的肩替他附和道。

寒假一眨眼晃去，白玖也升上高二。
冷氣團剛好卡在開學前後，冷冽的空氣讓白玖把自己裹得老緊，他勉強拉下紅色圍巾，露出口鼻道，「你們想說什麼？」
「吼終於看見你完整的面貌了。」吳喚真扯了扯他的衣袖，半討好似地對他挑眉微笑道，「白玖，你跟我們來一下，有驚喜哦！」
「大冷天的，到底……」
白玖嘴上抱怨， 身體還是行動起來，隨他們前去一年級的樓層。

「這屆一年級新生，還挺多帥哥美女、網紅之類的，其中一個啊，我特別幫你留意了，嗯而且名字應該是不會錯。」吳喚真在學校大到小的消息總接收的很好。
他們停在二樓一年級處，有江時明這個人在，三個人在來來往往的學弟妹們之間回頭率很高。
其中一群像是混什麼的，一看到江時明就過來和他套近乎。
「你們先自己行動吧，我就不過去了，不然影響到你們了。」江時明說道，向他們擺擺手然後和那群先離開這邊。
「真是的，時明還在和那些人混啊……他明明跟我說他不會了。」吳喚真無奈道，那頭金髮離開自己的視線後，她重新恢復笑臉對白玖說道，「白玖，我帶你去前面那個班。」

「小心有人！」一個男生叫道。
白玖朝那個聲音看去，迎面而來的是其中一個在追逐來不及煞車的男生。
那個人和他撞個正著，白玖成了倒霉的肉墊。

「該死……」天氣冷如果身體大力碰撞，疼痛可是會添加好幾倍的。
白玖的腦袋一陣暈眩，恍惚間，身上的人爬起，一張模糊就能知道是很精緻的臉孔在他眼前放大。
那雙記憶中的長睫羽下，深潭般的明眸。
自然捲的頭髮和以前一樣留的稍長，只是染成了溫潤的亞麻色。
……不可能吧。

在沿路聽著吳喚真和江時明的對話，他就不自主思考著這個猜想。
命運在重要的時候並沒有站在他這裡。
媽媽的死，朋友的離開……
他在意的事不多，但就唯獨那幾個，都沒辦法掌握住。

「你……還好嗎？」對方悅耳的聲音傳入白玖耳中，他臉色凝重，眼中滿是擔憂，「白玖？」
「太好了。」白玖被他這麼看著，心中深藏的期望在這刻轉為衝動的喜悅，無法再隱忍。
對方見他沒事，放心的展開笑顏。
他輕快的笑聲每一次都落在白玖的心上，癢癢的，暖暖的。

白徐敬在他上高中後，有時候會找他一塊小酌。
他酒量挺好，頂多微醺。
而白玖現在才知道，有人的笑容可以如此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