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

九闈藍鵲，上任多年無一日懈怠，不犯任何過失。
為人正直、行事廉潔、秉性純良、性格剛正，有天子之氣韻，遂立藍鵲為凰雛，統領我羽族更加壯盛豐滿……

先皇出殯的這一日，天降大雪，也是今年的第一場雪

藍鵲卻看起來不怎麼難過，沒上妝，頭髮倒是打理得相當整齊，送葬的過程中看向她的目光也多帶了一些審視與評判

青鷹突然有些同情，當初自己父親死時，她身邊還有姊姊與愛人的陪伴，不過藍鵲身邊根本沒有一個能與她共情，陪著她度過

不過最可憐的當屬是赤鴆了，畢竟這傢伙頭髮長得實在太喜慶，不然就得染一染，現在他們這一家的處境也算相當艱難了，青鷹手上握著兵權，藍鵲又不能直接收回來，現在只能好好防著

接著藍鵲還得去萬雪山上守靈四十九天，離開前溫雲難得的任性了一回，跑過來抱住藍鵲，一步都不肯挪動，最後只能由謝必安硬把她拉走

結束這一整天的儀式後，青鷹已經累得快虛脫了，本來該有八個人做的法事現在只能讓三個人扛著，三人自然是苦不堪言

當然，此時青鷹還是更擔心藍鵲，赤鴆當然對此不屑一顧，「妳想多了，心裡說不定開心的狠，先皇的病情至少還能拖個一兩年。」

這話的言外之意就是先皇可能就是藍鵲殺死的，若不是，她也是先皇病情急速惡化的元兇

青鷹忍不住踹了赤鴆一腳，「你是嫌我的處境不夠艱難嗎？」她在赤鴆耳邊低聲說道，「怎麼？覺得自己日子過得太好了？」

「知道了，不說了……」

這僵住的氣氛最後還是由珮兒來解圍的，他搖搖晃晃地跑來找父母

「娘~」「欸~」她抱起珮兒，「我累了，先回書房。」

她把玩著兒子的一頭長髮，「你說你爹到底是缺心眼，還是刻意膈應人啊……」看著孩子一臉天真地笑著，她心裡也有答案，就是缺心眼

「唉……」

遠以護衛的名義陪著藍鵲來到萬雪山，她確實看起來不怎麼難過，只是心裡有點失落，總覺得少了點什麼，現在更痛苦的是遠，而藍鵲最擔心的其實是銀鴉和遠會不會因為同病相憐而發生什麼

晚上藍鵲點上長明燈後就要去就寢，其實這裡也挺安靜的，正好可以讓她在這兒好好想想接下來該怎麼處理剩下的這幾位九闈，不過很快她就睡著了，反倒是遠和銀鴉這兩人一夜無眠

軍隊已經來到了國境最北的聚落，七蓮鎮

黛雉帶著紫鷴來到府邸，很小，也就紫鷴的主屋那麼大，安頓好紫鷴後黛雉就要出去巡邏了

「欸？這麼快嗎？」黛雉聳聳肩，「本分，我也不能說些什麼，看到好吃的會帶回來給妳的。」「什麼時候回來？」

黛雉心虛的別過視線，畢竟這一去可能再也回不來了

「這……說不準……」

黛雉看的出來紫鷴現在是很火大的，她全身都被氣的發抖

「我會盡早回來的行不行？別生氣。」紫鷴愣了愣，「我哪生氣了？我就是……有點冷。」

其實她剛才確實是發火了，但聽到黛雉這麼說也覺得自己有些無理取鬧，畢竟是自己吵著要跟來的

黛雉扯下身上的披肩圍在她身上，「冷了就快進去吧，這裡都是磚房，暖很快，去吧，我會早點回來的」紫鷴聽著緊緊抱住黛雉，「可你更溫暖……」黛雉臉上泛起笑容，蹲下身將妻子抱起，紫鷴紅了臉，「幹嘛呀……」「沒什麼，好好抱抱你，免得到時缺胳膊少腿的……」

他把紫鷴放了下來，隨後轉身離開，紫鷴趕緊追上，「等等，什麼缺……」不等紫鷴問完他就轉身離去，她愣了愣，最後也只能先回屋子裡，確實挺溫暖舒服的

紫鷴在屋子裡逛了一圈，在裏頭看見了一整櫃陳舊的簿子，翻開來，裏頭都是黛雉的筆跡，他的戲本，還有這麼多年他在北境的所見所聞，還有一本名冊，紫鷴也不知這名冊是做什麼的，但看樣子應該沒什麼好擔心的，目測都是男人的名字

名字下面還有喜好呢……

紫鷴覺得挺有意思的，這時烏瓦說有個女孩要找她

那女孩身上披著皮草，眼裡帶著桀傲與警惕

「妳好？」「我不好，我就是來看看，將軍的新娘子是個什麼樣的女人……」紫鷴感覺到了深深的敵意，不過紫鷴自己也不擔心

「我就是，怎麼了？」

那姑娘似乎也沒想到眼前大不了她幾個月的女人氣焰如此囂張

「妳何德何能？」

紫鷴聳聳肩，「我哪知道他看上我哪一點……他是九闈，說要娶我我能不從嗎？那已經算是抗旨了妳知道嗎？」

女孩被紫鷴賭的啞口無言，紫鷴冷哼一聲，「妳要是喜歡他怎麼不努力點讓他注意到妳……放的這種人出來禍害別人……唉……」

黛雉在山林裡注意著野獸的蹤跡，如果有必要他會殺光這片森林裡的所有狼和老虎，就怕紫鷴危險

「您這也太誇張了……要不明年把嫂子留在京城？」「又不是我刻意要帶她的，她自己說他想跟，我有什麼辦法……」「那……那個女孩怎麼辦？她會不會傷害嫂子？」

「我們紫鷴是很聰明的，把對方的腦子繞瘋都有可能。」沒走出去多遠天就黑了，雪也開始下了，「回去吧。」「嗯？這麼快嗎閣下？」

黛雉笑了笑，「當然要快了，你嫂子等我回去吃飯呢。」

不過天算不如人算，風雪很快增強，一行人只能在山上將就著過一晚，紫鷴等不到黛雉回來十分擔心，但也不知道該去哪裡找人

「閣下別擔心，黛雉閣下會沒事的，妳想他都在這裡摸爬滾打了這麼多年了，來吃飯吧。」

烏龍將熱粥遞上，紫鷴瞥了一眼後繼續憂心忡忡地看向窗外

現在她知道為什麼紅玉當時如此反對自家主子與這個男人在一起，她其實也看不得紫鷴這麼患得患失

「要今日是妳們我也會擔心的。」

她吃完晚飯後就早早去睡了，隔日清晨烏瓦起來準備開始一日的工作，到了廳堂後看見黛雉一個人站在大門前

「唉！閣下您站在這做什麼？您昨日去哪了？您知道紫鷴閣下多擔心你嗎？」

黛雉笑了笑，「昨晚風雪太大被耽擱了，我怕身上有寒氣……我在這待一會再進去，妳忙妳的。」

待了一會後黛雉就進去了，紫鷴還披著自己昨天給的那件袍子，他俯身側臥在紫鷴床邊

紫鷴睜開眼一把就抱住了黛雉的腰，「你可回來了……擔心死我了。」「往後出去的時間只會更長，妳要有點準備。」

這話一出紫鷴不樂意了，她坐起來，「哪有人這樣的……」說著把頭埋在丈夫懷中，「妳變了……」黛雉順著紫鷴的背，「越來越有恃無恐了妳。」

紫鷴冷哼了一聲，「我丈夫本就是要找個疼我的，不然我一個人逍遙自……」黛雉突然吻住她的唇，「我知道，妳再睡一會吧。」

「你呢？你不累嗎？」「吃過早飯再說吧。」

「報！！！」

外頭傳來了急促的策馬聲，「我去看看就好了，妳睡妳的。」

他披上衣服來到外頭

「雀帝駕崩，九闈黛雉、紫鷴，即日吃齋誦經二十一日，不得外……」

說著那人就從馬上摔了下來昏死過去，聽到動靜的烏瓦也出來查看

「去拿張椅子過來。」

黛雉把人扶到椅子上，用雪搓他的四肢，等他四肢回暖後才把他拖到火爐邊

「這是……」「虹隼閣下教我的方法，說人如果凍僵了絕不能直接用火烤，否則冷熱夾攻會要了那人的命，妳替我照看著他。」

確實，紫鷴帶來的那個廚子望著這一堆自己見都沒見過的食材都不知該怎麼辦才好，黛雉來到廚房

「我來吧。」他毫不猶豫地抓起的野菜浸入彷彿下一刻都要凍成冰的水，熟練的洗菜，動作熟練的把廚子都給嚇傻了

「只要葉子不要梗，切一個指節的段，我去外面拿醃菜。」

廚子壓根沒想到自己也有給人打下手的一天，還被派發去幹煮麵這種低級活

接著他便去取後頭木屋裡的燻魚，取魚骨配著醃菜的酸漿煉湯，另一鍋將野菜與醃菜炒香再將湯倒入，誘人的酸香瞬間溢滿整個屋子

他將燻魚的魚肉切成能透光的薄片，那廚子都驚呆了，想不到黛雉竟然是個刀功了得的高手

「這……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也沒什麼好驚訝的。」

他將野菜與魚片鋪在麵條上，將香氣逼人的魚湯澆在麵上

這個香氣很快就把紫鷴從睡夢中喚醒，穿上周洋雪給她做的幾件棉襖出來了，看見皇宮穿著白衣的使者馬上就明白發生什麼事了，不過她還是一個勁的裝傻

「吃早飯了。」紫鷴吃了兩口，覺得還挺不錯的，特別是那個燻魚

「妳還要嗎？我再給妳切一點。」「不用了。」

這頓早飯大夥都吃得挺開心的，都收拾完後那人才醒了過來

「說吧。」帶至給他到了杯熱茶，「你是傳什麼過來的？」

「雀帝駕崩，九闈黛雉、紫鷴，即日吃齋誦經二十一日，不得外出。」

黛雉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這世上唯一一個可以制衡藍鵲的人就這麼死了

他看向紫鷴，她的神情也有些不自然

「是。」黛雉命烏龍等人關上大門，接著把人送走，隨後命令屬下去徹查每戶每人的底細

紫鷴不解這是什麼意思，黛雉卻露出了笑容，紫鷴不明白他到底在樂什麼

「我這不是可以天天陪妳了嗎？大院快整理好了，過幾日就能搬過去，那裏更舒服。」

看樣子黛雉是完全不管禁令了，紫鷴也理解了黛雉的查戶的舉動，就是怕北境有藍鵲的眼線

不過目前應該是不需要擔心靈狐的侵犯，戚外當初可是格外的欣賞甚至喜愛、迷戀藍鵲，舉兵進攻的機會應該少之又少

紫鷴回到房中，她心中有不好的預感，與赤鴆的推測相似，她知道藍鵲肯定與皂雀的猝逝有關，甚至是一手造成

藍鵲在萬雪山上是過得挺快樂的，早上起來還能抽個空捏個雪人擺在窗檯，銀鴉只覺得藍鵲毫無人性，特別是看著她對雪人笑的樣子，沒有絲毫天真，盡是殘忍，她來萬雪山似乎就是為了躲避那些質疑的聲響，等人們罵累罵夠了，她再毫髮無傷的回去

這才關到第七天青鷹就受不了了，鬧著想讓赤鴆帶著她從地下道出去，或下去逛一逛也好，她快悶壞了，赤鴆一直都泡在他的小苑裡照顧著那些毒物，沒怎麼搭理自己

「那你陪我聊聊天嘛！你要這麼喜歡那些蟲子你娶我幹嘛？你娶牠啊！」

看著一早就像自己發怒（撒嬌）的妻子，赤鴆自然是任由她鬧

「好了……聊聊就聊聊……妳想聊什麼？」青鷹躺了下來診著赤鴆的手，「你真的確定，陛下的死與藍鵲有關嗎？」她靠在赤鴆耳邊低聲問道，赤鴆轉過頭看著妻子，輕輕的點了點頭

怪異的氣氛在兩人之間蔓延，那個念頭也都心照不宣

不過赤鴆也想到了現實的問題，「難的是怎麼在藍鵲眼皮子底下辦這事……」青鷹笑了笑，「北境還有一對我們呢……」赤鴆搖搖頭，「紫鷴我不知道，但黛雉肯定不會有所作為。」

青鷹有時真覺得黛雉這人真是白撿了一手好牌，有個把他當親兒子的義父，還有個家財萬貫的親爹，就這配置就是牽頭豬來拱也能拱出個名堂，這傢伙在京城就是寫戲聽戲，在北境就是逍遙自在，其實靈狐也沒那麼多人能年年來犯

「他在北境都做些什麼啊？」「上山狩獵，下河捕魚，能做什麼？最危險的就是補獵那些闖入村鎮的老虎與狼。」

青鷹嘆了口氣，「讓人把珮兒抱過來吧，我想玩玩。」這大清早的，珮兒當然沒睡醒，但被母親抱著他也不哭不鬧，迷迷糊糊地靠在母親懷裡

「這孩子怎麼這麼黏妳啊……」「我是他娘親他不黏我黏誰？我已經很盡力自己照看他了……不能讓他一直黏著奶娘……」

雖然她自己也是奶娘帶大的，但多多少少會有些堤防，看自己母親瘋魔的樣子她也有些懷疑是不是因為自己從小沒待在她身邊導致的

「妳別為她找解了……」赤鴆實在看不下去了，他不明白為什麼青鷹對所有傷他的人都如此寬容，「畢竟是親人……我能怎麼辦呢？」她的眼神與話語中透漏著些許無奈

「別講我母親了，每次談到這都不開心。」「當然了，妳能不能硬氣點？！」他像看著不成材的孩子一樣，這讓青鷹忍不住趴在他肩上狂笑，「你這是什麼表情啊？」「恨鐵不成鋼。」

兩人在打鬧中起了床

這真是相當諷刺，當初虹隼死時舉國哀悼，本來只須穿一個月的素衣被人們自發地穿了半年，反觀現在皂雀的死，人們就是自顧自地過著生活著，不過是衣著稍微改了，少吃點肉，像青鷹這種大家裡自己也養了家禽，饞了的時候宰個一隻燉湯什麼的也沒人知道

這也許就是命，有的人無法觸及頂峰卻獲得所有人的敬重，有些人即便擁有一切卻不被人放在眼裡

「爹爹……」珮兒指了指外面蓋著的白色棉絮，「這東西叫雪。」他將兒子身上的棉襖拉好，扣緊，「爹爹，雪。」「沒錯，是雪。」「娘親。」「娘親在更衣，等會兒。」

「起來啦？」朱鸝也晃到了兒子的院子裡，「唉唷……奶奶抱一個好不好呀？」珮兒聽話的伸出手，「娘，這孩子現在有點沉了……」「我還沒五十呢，你小看我了。」

「娘，您替我看著他，我去看雲瀟。」「去吧去吧。」

來到丹鶴的院子，這傢伙還是一樣的閒散

「孩子最近怎麼樣？」「放心吧，孩子自己也很努力。」

赤鴆嘆了口氣，「就你這傢伙不努力吧，身為九闈你幹點什麼了嗎？」「咱九闈不就是領著公餉吃喝玩樂的嗎？」

「你這樣讓青鷹情何以堪啊？人天天工作到三更半夜的……」

他嘆了口氣，覺得青鷹還真是可憐，拚死拚活的工作被人覺得這就是個閒差

回到自己的院子，青鷹又喊他去書房一趟

黛雉外出了好幾日後終於回府，帶回來了幾張皮草和滿身的傷痕，不過這都是不礙事的小傷，紫鷴把他拖入房中，生怕他有個萬一，整套檢查下來黛雉差點沒累死

「妳別這樣……」他握住妻子的手，「都是些小擦傷……」「小擦傷也是會要人命的。」

「我知道妳關心我，我沒這麼脆弱。」

紫鷴也覺得自己有些過於偏執了，可她就是擔心，這也沒辦法，看著她內疚又委屈的小眼神，黛雉將她摟進懷裡，拍拍她的背，「沒事，知道妳愛我。」

這時有個人闖了進來，黛雉幽怨的看了那人一眼，又拍拍紫鷴，「一會回來。」

「怎麼樣了？」「都準備得差不多了，不過……把嫂子牽扯進去怎麼辦？」

這是黛雉唯一擔心的事

「您說不爭的，記得嗎？」

黛雉陷入沉默

他自己也相當猶豫，他當然知道站在青鷹這一方會代表什麼，但自己吃了人家那碗飯這麼多年，在這種環境下他怎麼可能單說一句「我要保全自己」就躲起來

眾人也知道黛雉如今立場相當艱難，自然也沒有出手干預，回到房中，紫鷴還在等他，她似乎也明白了什麼，幾經猶豫後開口問道

「你記得你許我一個安穩的生活吧？」黛雉點頭，「給我點時間。」「現在就很好了。」

黛雉站到窗邊，仰頭望著汙濁的天空

不夠……遠遠不夠……

紫鷴拉拉黛雉的衣襬，「腦子壞了？真把自己當隻鳥了？你放心，你是雉，想飛也飛不起來。」「過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