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雨下得好大呀。」李柔怡的姪子斐汮在陽台上用手接著雨水。
「別玩了,趕緊進來吧,不然會感冒喔。」李柔怡穿著睡衣探出身子,被陽台的寒風吹得有些發冷。
「好──」斐汮用手指彈開了一滴落在半空中的雨水,帶著滿意的微笑轉身進屋去。
畫面一轉,回到我房間,我剛洗好澡(今天第二次洗澡)除去雨水帶來的寒冷,而娜娜盤腿坐在床上斜眼冷冷地看我。
「呼哈……希望明天不會發燒。」我癱在椅子上滑起手機。
「喂!」
「嗯?」怎麼了嗎?
「你該不會以為我已經原諒你了吧?」娜娜的表情不帶有任何的親切感。
好像有這麼一回事,差點都忘了我跟她還在冷戰中。
「先說好,反對你接觸靈異事件這件事我沒有讓步,我也絕對不會幫你擦屁股,今天的是個例外,是因為有別的惡意攪和了進來,不然我只會看著你被床母揍回家而已。」
「但如果沒有妳說的那個別的惡意,床母也不會抓狂吧?事情就會圓滿解決?」
「別頂嘴。」
「……」
「但很令人在意呢……」娜娜指的是這場雨中被參雜了其它的力量,才會導致床母淋雨之後失控抓狂,至於這力量來自哪裡,娜娜並沒有多說「總之,只要這個惡意還存在,你就別想給我再接觸這類的事!」
「那……那個中二少年的眼睛呢?」
「蛤?」
「我答應他要治好他的眼睛了,雖然是不小心承諾的……」
「這還不簡單。」
「咦?你能治好他?」明明連他的廟公爺爺也沒轍。
「把他的眼睛吃掉就沒事了吧,肯定很好吃。」
「才不是沒事呢!」害我期待了一下。
「哼,那這事你就自己苦惱吧!話說……你管他叫少年啊……」
「不然呢?他才國中生而已,沒叫他屁孩算不錯了。」
「哼哼……」娜娜露出不以為然的笑容「過來。」
「?」雖然不知道要做甚麼,但還是戰戰兢兢地走過去。
「讓我……靠一下。」娜娜把頭靠在我的胸膛,有點撒嬌的磨蹭。
「!?」
「怎麼樣?有心動嗎?」
「蛤?」
「看你當時感覺很心動呢,被掰彎了?」娜娜抬起頭賊笑。
「甚麼鬼……」原來是想取笑我嗎?「怎麼可能,我可是鐵錚錚的鋼鐵直男,頂多覺得好像多一個弟弟而已……」
「喔──?那現在呢?有心動?有沒有多一個妹妹的感覺?」她用臉頰貼著。
「沒、沒、沒、沒、有!」
「哼哼哼……年輕人終究是年輕人,你可別總是以貌取人呀。」
「蛤?」
「還有,你的靈力在衰減了,八成明天會發燒喔。」
「咦!?」
姑且,我與娜娜算是回歸了日常,皮蛇事件在莫名其妙的狀態下結束了,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啦。
事隔多日,孫玄在鏡子套上圍巾,檢查完儀容後出門「爸,我出門一下喔。」姑且告知了一聲。
沒有獲得任何回應。
也許是因為連續幾天大雨,天氣有些濕冷,孫玄吐著寒氣走著,偶爾看看屋簷上的鳥兒,偶爾聽聽樹葉拍打的風聲。
距離床母暴走的那個晚上已經過了兩天,說實話事主本人並不是很清楚發生了甚麼,畢竟整個過程基本上都是在昏睡,被告知有靈魂出竅跟床母對話甚麼的,孫玄並沒有甚麼實感。
就像做了一場惡夢。
「已經沒問題了,嗎?」孫玄揉一揉自己的脖子。
踏進了公園,不遠處有個人影朝這招手。
是絕文,看起來有點緊張,但那安全帽的吸睛程度讓孫玄忽略這微不足道的訊息。
「唷。」在他一旁坐下「找我出來有甚麼事嗎?家威人呢?」
「痾……今天只有我啦……」舉止相當扭捏。
「真少見,我以為你們都一起行動的。」
「他好像重病中,所以就我自己出馬啦!」
「嗯哼──所以,有甚麼事呢?為何不等他痊癒再一起找我呢?」孫玄一手撐在膝蓋上托著下巴,帥翻了。
「這該怎麼說呢……」絕文手指不安分地在胸前來回擺弄「我昨天潛入了你房間。」
「嗯哼,嗯?」
「別、別誤會!不是甚麼跟蹤狂的行為!只是為了調查。」
「……好吧,先聽你說完吧。」這就是帥哥的氣度。
「就是──那天不是跟你說你的皮蛇都是床母造成的,而我們把床母解決了,所以沒問題了嗎?」
「是的呢。」
「可是我愈想愈不對勁,怎麼想都不對啊……」絕文不自覺的也托起下巴「那晚,床母是因為想傷害你才失職而魔化,那難道在那之前傷害你的脖子就不算失職嗎?所以我有了個假設。」
孫玄沒有說話,托著下巴的手緩緩地摀住了嘴。
「不得不承認家威說的是對的,床母其實應該並不是加害者,我們闖入你房間時床母並不是勒住你的脖子,而是想減緩你的疼痛。」
公園的嘻鬧聲填充著這間歇的空白。
「……我本來是不想相信我接下來的推論,所以……」
「所以你才潛入我房間對吧?」孫玄的表情已經從游刃有餘的微笑轉變成憂愁的臉。
「嗯……是的,為了尋找能驗證我的想法的證據……應該說,我希望我找不到。」絕文完全不敢轉頭看對方的臉「但我總是擅長把事情搞砸呢。」
絕文從椅子上起身,一邊掏著背包,一邊走到孫玄面前,遞出一封信紙。
「我在你房間找到了這個,是你母親的遺書。」
孫玄面無表情地接過「你看了對吧。」
「抱歉……擅作主張。」
「沒事,都陳年往事了。」
「……總之我也做了些調查,你母親在你十歲那年自殺,遺書裡並沒寫清楚實際原因,只知道你們家是相當傳統保守的家庭,你阿嬤那裡給了你母親許多壓力,婆媳問題相當嚴重,最終忍受不住壓力才選擇走上人生終點。」
孫玄盯著手中的遺書不發一語。
「而你父親似乎相當自責,認為自己沒有好好照顧好妻子,從此頹廢度日,目前都是靠阿公阿嬤的救濟過日子對吧。」
「畢業後我很快就會找工作的。」
「但你爸是錯的。」
「……」
「真正壓垮你母親的最後一根稻草,是這個。」絕文又從背包裡掏出了一封信紙。
「這是你的遺書。」
氣氛凝結,孫玄雙手摀住臉,不想正視這封信紙「這你也看了,對吧。」
「家威跟我說過,你從入學開始就不停地更換女友,而引起了不少感情糾紛,本來覺得你只是個很有異性緣的人,這沒甚麼好奇怪的,但認識你後覺得你不像這種不認真對待感情的人。」
「你又懂甚麼……」
「我不懂,畢竟我不是你,但我從這遺書裡感受到了你的痛苦。」
「……」
「這也是我為何等不及家威痊癒也要約你出來的原因之一,在這期間難保你會做甚麼傻事,分秒必爭,我想趕緊阻止你。」
「我也不想這樣子啊!可我有甚麼辦法……我就是無法喜歡上女生。」
這次換絕文沉默了。
「女生好可怕……好噁心……為何總是想碰我的身體?為什麼……為什麼我不能喜歡男生……」愈說愈無力,聲音到了必須細聽才能隱約聽見的程度。
遺書在絕文手中隨風擺盪。
「我媽得知我是同性戀的當下就離家出走了,一開始我以為是無法接受這樣的我,但直到我長大一點,我才知道並不完全是,是因為她無法再忍受長輩與親戚的各種質疑與壓力,面對這無法理解的狀況,我媽選擇逃避,最後轉而自責、後悔。」
「這不怪你。」
孫玄扯下圍巾,那皮蛇的痕跡並沒有消失,應該說上吊未遂的痕跡。
「我當然知道,這種道理我怎麼可能不知道,但知道跟接受是兩回事,我好討厭這樣的自己。」肩膀微微顫抖。
「所以你才不斷嘗試跟女生交往嗎?」
「很蠢對吧。」
「怎麼會呢……雖然不帶真心的戀愛只會導致紛爭,但至少你是在努力。」絕文再次坐下「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是因為我的眼睛。」
「咦?」
「啊,我沒跟你提過對吧,總之我的眼睛會招惹不少另一個世界的力量,年幼的我根本不懂,很快的,我父母就因為鬼怪作祟而離開人世。」風聲有些沉悶「這事我只有跟你說,因為你跟我一樣,都認為自己破壞了整個家。」
不由自主的,孫玄緩緩抬起手,想安慰絕文。
「但逃避是不對的,我們生而如此一定有它的意義,我們有別人沒有的特質,一定就有我們才能辦到的事,千萬別再自殺了,接受自己,愛自己,不然大家會難過的,至少我會因為你死而難過。」絕文像是給自己打氣一樣,全身一彈站了起來,單手舉高,錯過了孫玄的安撫。
陽光映照在安全帽上相當亮眼燦爛,令孫玄有些恍惚。
「真是……你不怕我愛上你嗎?」孫玄苦笑。
「不怕,我的確曾經對你頗有好感……但現在得知一切後,我是不行的。」絕文兩手一攤「再跟你說個秘密,別跟家威說喔……雖然他也看過我的臉了,但可能當時太昏暗所以他沒看出來。」
「嗯?」
絕文俐落的卸下安全帽「其實我是……」
事發當晚,大雨傾瀉而下,將現場收拾好後我們各自解散。
絕文渾身溼透的背著背包走在人行道上,還好還有安全帽幫頭保暖。
『下次在包包裡多放一把雨傘吧。』心想。
『咑。』身後有個聲音。
隨即心裡一抖,想起了方才看見的雨中小童,那空洞的眼窩仍然歷歷在目。
想加快腳步,但卻恐懼的凍結了腳尖。
「真不得了。」娜娜落在他的眼前。
「咦?咦?」絕文驚慌的摸著安全帽,確認著符咒的效果是否還在。
「別慌,法術沒失效,你能看到我只是因為你跟我宿主很有緣,而我跟我宿主是相等的關係。」娜娜把臉湊近,端詳著絕文的眼睛「這雙眼可是相當美味啊。」
「妳……想做甚麼?」
娜娜彎起嘴角,掏出了一顆泛著銀光的小球「我能在這裡,是因為你我的緣分,使我有條件的忽略與宿主距離的限制,我自然不會對你出手。」
「那這是……?」
「一個時辰。」
「嗯?」
「這東西能讓你的眼睛失效一個時辰,這是床母的靈核,因後悔自己失控發狂,決定做些甚麼來補償自己犯下的罪過,所以我決定把她交給你。」
絕文小心翼翼的接過「為何給我?留給家威的話,應該有其它用法吧?」
「可以的話我不希望他再參與任何靈異相關的事情,而且你出事的話他一定就無法回頭了。」娜娜垮下臉,伸手接著雨水,但這次雨水直接穿過她的手掌「而且這東西的相性意外地與性別有關呢。」
「嘿?」
「我是不懂你們年輕人的戀愛啦,但你打算隱瞞到甚麼時候呢?」
「咦?」
「其實你是……」
風光明媚的公園,絕文卸下了安全帽,嶄露了清秀的臉龐,微張那青澀的雙眸。
「可惜我是女孩子呢。」調皮地吐了舌頭。
皮蛇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