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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4-01-25
所有人都停止戰鬥,看著四周落地的箭矢目瞪口呆。
父親陌生地瞪著眼前的女人,然後用力把她推離自己,用劍指著她。「妳騙我!」
母親閉上雙眼,偏頭不去看他。
後來場面陷入一片混亂。
敵方回過神來,繼續攻擊。父親命人控制母親,然後就重新投入戰鬥之中。
身邊沒人了。那些一起出來的僕從不是也加入戰局,就是去抓母親。
很多碎片化的想法在我腦中穿梭。衝上去救下母親。趁亂逃跑。先回家去拯救家族。現在把就父親殺了。
當年我六歲。雖然身為半魔女,邏輯能力成熟、記憶力強、思考量大反應也快,大人們以為我不懂的事情其實我都理解,以為我已經忘記的事情其實我都記得。即使已如此聰慧,僅有的過去經驗仍不足以支撐我在那樣的關頭替自己做出一個決定。六年的溫馨快樂時光將我保護的太好,反而在有劇烈變化時令我全然無措,無法替自己想出任何自己該做的事。
我只隱約有種預感:要是我什麼都不做,母親很快會消失在我生命裡。
但直到最後,我依然什麼都沒做,因為按邏輯把所有事情想了一圈,得出的結論是沒有我真的能做的。
只是在一旁,麻木又絕望地觀賞完這場混亂。
援兵又來了,好像是王國那邊派的。珍珠家族那些兵都被壓制以後,父親終於騰出空來去管母親,而母親早已披頭散髮、衣著破爛地被人死死扣住。父親冷眼凝視著她,然後像突然想起來什麼般抬起頭,一眼看向我。
剛才還麻木著的心瞬間被收緊,空著的雙手控制不住有點發抖,只能揹到身後絞著手指。
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原本開開心心的不是嗎。珍珠家族什麼毛病,為什麼要來破壞我的家庭。父親幹嘛不自己小心,還要母親去救。母親說不要隨便用魔法,她怎麼自己就用在了父親身上。我沒有用魔法,我很乖的。父親不要綁我,不要抓我,我是你女兒……
鼻子發酸,眼睛發熱,身體一陣陣發涼。不要哭,把淚憋回去!不要慌,他還不知道妳也是個會魔法的怪物,妳別心虛!
父親與我無聲對望著。就在我想著要不要自己上前去求饒,也許父親會心軟時,他突然面上毫無波瀾,但動作極狠地用了甩了母親巴掌。
一個、兩個、三個。母親硬氣地扛著,甚至沒被慣性帶偏頭,父親也就沒換手,三個巴掌都響亮的落在她同一側臉上。
結婚多年至今,母親從未在父親面前犯過錯,也一直是眾人眼中最高雅、溫柔、尊貴的女人。誰能想像的到這樣完美的人如今會被曾經最疼愛她的男人如此對待?
我不敢去想母親美麗白皙的臉上會變成什麼糟糕樣子。我手又開始抖,心又開始抽了。父親從來不這樣……我不知道事情還會如何糟糕下去。父親會來打我嗎?他那麼疼我的,我是他捧在手上最寶貝的女兒,他捨得嗎?
我快步朝那裡走去。我想跪下,向父親求饒,讓他放過我。我想向他坦白一切,讓他看在我還有一半他的血的情況下不要連累我。我想抱著他,讓他知道就算母親是魔女,我依然是那個他的心肝寶貝。
母親臉上的慘狀逐漸清晰,身體貌似也在微微發抖。我以為也是像我一樣,怕的,但看到她衣服的殘破,我又覺得大概是被冷的,魔女天生畏寒。
我想把自己外衣脫了給母親披一下,但得先搞定父親。
沒想到我一走近,父親直接往後撤開一大步。「別再靠近了。」
我這下終於清楚看見他眼裡閃過的厭惡。「父親……」
父親冷冷地命令:「把她倆都綁起來看好,分開綁,別讓她們有交流。其他人先跟我回去。」他扭頭就走。
「至少給母親一點衣物啊……她怕冷的。」
有人拿著繩子上前來將我綁起。
我以為我會絕望,會慌張,但確認父親對我是何種態度後,心反而又平靜下來了。未知永遠是最可怕的,現在來自父親的審判結果出爐,知道他的態度,才有方向進行下一步。
母親在我與父親間選擇了父親,父親卻連給母親遮一下身體都不願。看到父親對魔女厭惡至此,我突然就覺得魔法很邪惡,居然讓我的家庭破裂,所以我也不要魔女母親了,我只想好好和愛我的父親在一起。但當我走向父親才發現,父親也不要我了,在他眼中我與母親沒兩樣,我是個小怪物。那我是不是只能選擇母親了?我與母親都不被愛了,我們可以一起好好生活,不用管用不用魔法了!
當晚我與母親被押送回寶石家族宅邸。家族內部一片混亂,珍珠家族的人被清掃了,但我無暇顧及。
我與母親被押進一個大房間。那間房間很大很樸素,同時也是最接近家族地牢的一間房間。
我與母親的嘴都被捂住了,沒辦法直接用語言交流。
我偷偷瞟向母親,母親似有所感,對我微微搖了搖頭。是叫我不要輕舉妄動嗎?母親要幹什麼?
父親進來房間的時候,我馬上從已經快睡著的狀態清醒。一整天在外頭又驚又嚇、身心俱疲,年僅六歲的身子實在有些撐不住。
父親沒有理會我,直接走到母親面前,把捂住她嘴的綁布鬆開。「妳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母親即時在如此狼狽的時刻,雖然放低了姿態,聲音依然從容:「有兩件事想求你。」
父親由上往下睥睨著她。
母親繼續說:「第一個是,求你能放過潔理,她是無辜的,她在今天之前都不知道我是魔女,她也沒有使用魔法的能力。」
「那只是因為沒人告訴她,現在她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東西,她就會開始害人。」父親冷冷地說,根本不相信母親。
「魔女都是無性生殖的,潔理是極少數魔女與人類的結合,她只會是正常的人類……」
「妳閉嘴!」父親暴怒地打斷她,「這麼噁心的話妳好意思說出口?魔女與人類的結合?妳來破壞人類的生活到底想幹什麼?我們寶石家族有什麼好值得妳這大怪物來惦記的?」
「總之潔理絕對害不到你的。」母親沒有被父親的憤怒影響,繼續道:「另一個求你的事情是……要好好照顧自己。」
父親眉頭緊皺,彷彿被噁心的不行。他緩了緩,用沙啞低沉又痛苦的聲音宣判:「過去的時間是我錯付了,不過我也不會和怪物講道理,畢竟對怪物來說,欺騙不過是最低端的惡行而已,要趁現在即使止損。不管妳的目的是什麼,我都不會再讓妳存在了。」
父親從腰間拔出隨身武器,高舉長刀,狠狠朝母親脖頸揮下……
父親被母親的血濺了一身。他又補了兩刀,兩刀都深埋心口處。
從頭到尾我都只是看著。也只能看著。震撼,驚嚇,悲哀,憤怒,這些情緒都沒有浮現。彷彿心臟被麻痺、眼淚已流乾,什麼都感覺不到,看著母親在眼前倒下後,只感覺耳邊嗡嗡做響。身體被綁著嘴也被捂著,我動不了,喊不了。
確定母親斷氣後,父親接著轉向我。那個眼神與以往不同,不是那個我所熟悉的溫柔、慈愛的眼神。那是剛才他看著母親的眼神,一個看噁心東西的眼神。
我直勾勾地回視他,看他要怎麼處理我。一樣用殺母親的那把刀嗎?還是會用其他方法嗎?
「把她帶去地牢關起來。」父親對旁邊的人下令,「她和她的垃圾媽媽感情很好,說不定為了報仇,等等就用魔法攻擊我。」
兩個士兵過來把我提起,我整個人軟趴趴的根本沒力氣,任憑他們半拖半拉的要把我帶走。突然我像回過神般,終於意識到母親死了,真的死了,而且是被自己最愛最親近的老爸殺死的。我開始用力掙扎,捂住嘴的布條剛好就這麼鬆開了。我放聲尖叫。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怎麼可以……」
兩邊的士兵馬上捂住我的嘴,不讓我繼續吼下去。
父親淡淡的回答:「她是魔女。她欺騙了我……妳也是,我真沒想到我居然和那種怪物生了孩子……」
我奮力扭動臉,不讓士兵的手捂上來。「母親她是真心愛你的!她為你付出了她的所有,而你卻這樣對她!」
父親像是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般發出冷笑,「魔女不會真心愛著一個人,也沒有資格愛上任何人。」他轉身離去。
士兵很快把我帶走。我在被關進監牢後,歇斯底里的大哭了一場。全世界最愛我都母親盡力地在保護我,到了生命最後最後都還在替我與父親求情,我居然像置身事外一樣毫無作為,甚至還曾想站在父親那個混蛋那邊討伐母親。
無論當時自己是否有能力,害不害怕驚不驚嚇,有那種想法出現的我都挺混蛋的。
不好的回憶無論何時想起都是不愉快的。
我低頭看著眼前的石製錐狀物。一切的源頭可說是它,但其實沒有它,後面該發生的事情依然會發生。
「最後事實證明了妳母親就是個貨真價實的魔女。」身旁的父親說道:「但妳也看見了,這玩意兒好像也沒什麼特別的。」
「是因為母親靠近它的時候才會產生變化吧,」事情都已經這麼明顯了,父親其實不需要說的那麼複雜。「然後靠近我的時候就都沒事。」
父親點點頭,「當時她一接近,這玩意兒就開始發光,然後靠更近的時候就開始震動,我以為原理是這東西裡存有魔力,然後接觸到特殊體質的人才會有變化。但這玩意兒的變化只體現在妳母親上,而妳身為她女兒,這玩意兒對你完全沒反應,甚至是碰到妳就禁止了。」
「因為後來出了事情,您才開始覺得這東西產生變化是因為接觸到魔力。」看到父親認可的表情,我不由得在內心冷笑。
父親之所以如此深信,是因為母親是魔女、擁有魔力是既定事實,那麼那奇怪東西的變化用此一種事實般的解釋貌似合情合理。
但從我已知實情來看這個結論,就會發現漏洞百出啊。
母親有魔力,我也有魔力,這跟我是魔女還是半魔女沒有關係,有就是有,無就是無。母親不可能在家裡、尤其是父親面前無緣無故釋放魔力,所以那玩意兒變化只能是感應到本身就帶有魔力的人接近。如果說是感應到帶有魔力者,那接近我也該有反應才對,就算因為魔力沒母親強大而反應有所削減,也不至於接近我就直接靜止。
那麼會不會魔法、是不是魔女就不是讓這玩意兒產生變化的原因。
就算想明白了,我也不打算跟父親說,就讓他這樣誤會著吧。
「如果它對妳全無反應,那麼妳應該真的不會魔法,妳母親當初說的話是事實。」父親告訴我最後對我的判斷依據。
行吧,無所謂地聳聳肩,既然他這麼認為。「所以您讓我看這東西的用意是什麼?」總不會就是跟我解釋一下為什麼不殺我吧?那完全沒有必要。
「我對妳的一個最基礎信任,是基於妳不會魔法,而且這幾年確實沒有什麼反抗的動作,就暫時相信妳不會危害寶石家族。」父親敲敲桌上的綠色結晶石,「我要妳去做一件事,就是想辦法去調查更多關於這個綠色石頭的資訊,情報越多越好,可以取得的話就更好了,多拿一點回來。」
「……為什麼讓我來做這件事?」
「妳是想問可以讓別人來做的事為什麼需要妳,還是想問為什麼願意讓妳來負責這件事?其實讓別人來做也沒有區別,甚至效率更高,但在接觸魔法這件事來講,我認為妳比較可控。」
別人接觸魔法相關的東西可能會有更多狀況,但對長期屬於不穩定因素的我來說反而適合,是嗎?一直以來都以高強度的自由限制來處理介於安定與不安定之間的我,那由我來接觸不安定的話,還能用原本對我的限制來限制之後可能會產生的其他不安定。
果然,父親接著就說:「接下來我會讓妳完全自由行動,去哪裡、做什麼都隨妳,需要什麼資源也可以跟我提。不過要是妳出格了……我想妳明白我指的出格是什麼意思,反正我會讓羅亞全程跟著妳,給妳應有的保護,但妳要是有任何危害家族的舉動,我會讓羅亞直接動手除掉妳,就像妳母親那樣的下場。」
父親把綠色結晶石與石製錐狀物都收好,把整個箱子推給我。「東西給妳,用的到就用,所有訊息與行動必需對羅亞以外的人保密,兩個月後把東西連蒐集到的資訊和石頭交還過來,如果躲外頭不回來我會派人去追殺,」邊說著,他往外走。
「記住,我對妳母親沒手下留情,對妳下手更不會有猶豫了。背叛我的人都得死,背叛我的怪物更得死。」
回到房間後,我把父親交代要做的事情完整告訴羅亞,這就不得不提到一些十年前的事情才能說清楚,然後就在羅亞敏銳又帶些小心的追問之下,我把當時母親如何被懷疑、最後被發現,以及父親怎麼處理她和我的經過大概說了。
羅亞邊聽我說著,邊將我擁入懷中。我把頭靠在他胸前,聽他穩定的心跳聲一下一下地響。
「都已經過去了。」不自覺地,我臉上浮現一點笑意。「我活下來了,很幸運。有一個愛我的母親,現在還有你,沒什麼好不滿足的。」
羅亞把下巴擱在我頭頂上,用手輕輕摩挲我的後背,「妳那個時候才六歲而已……」
「活著這件事終究還得靠自己,再脆弱再年幼也一樣得撐過來,別人沒辦法幫我活著。」我閉上眼睛,「你說,父親為什麼需要蒐集綠色結晶石呀?」
靠著羅亞真的好舒服,好安心,感覺都快睡著了。等聽到羅亞的回答時,我才發現他剛剛似乎靜默了不短的時間。
「大概是珍珠家族的人想搶,畢爾大人需要搞清楚這東西有什麼價值吧,」他在我髮頂上落下一吻,順了順我的長髮。「睏了就去睡吧。」
「唔……」我扶著他想讓自己站直走回臥室,卻突然天旋地轉,回過神來發現整個人已被他抱在懷中,標準公主抱姿勢。我在瞬間完全清醒,整個臉開始發燙。「你……你放我下來!」
「抱歉。」他說著,語氣似有歉意,但行動上完全不顧我意願的將我抱進臥房上了床,像放置易碎物品般將我小心擱在床上,還替我拉上被子。
「睡吧,起來以後來好好計畫該怎麼做。」
他的聲音彷彿比任何其他魔法有更強大的魔力一般,也可能是我真的累了,隨著他的聲音落下,我也跟著陷入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