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毒

　　在龍劍玥和陽智熙離開後，唐平不斷受到良心責備，開始害怕龍劍玥會生氣得完全無法溝通，決定出去幫忙調停。然而，才剛走到網吧的門口，他便與龍劍玥迎面相遇。

　　正要鬆一口氣之際，他又發現了陽智熙並不在場。

　　「那孩子呢？難道你……把她趕回家了嗎？」

　　龍劍玥並未回答，徑直地往樓梯走去。唐平把這份沉默理解為默認，臨近凌晨，年僅十一歲的小女孩竟然被趕回家，實在是非常可憐啊，必須讓她的犧牲發揮價值才行。

　　唐平趕緊追上龍劍玥，直白地發出邀請：「既然礙事的人已經不在，不如我們重新……」

　　「不要靠近我。離我遠點。」龍劍玥的聲線冰冷無比，並隱隱地顫抖著。

　　唐平驚覺她仍然非常生氣，害怕得立即踩下煞車，安份地目送她獨自登上二樓，並在心中安慰自己：反正她就住在隔壁，明天還會一起上班一起練功，實在不必著急，進攻的機會唾手可得啊。

　　可惜，龍劍玥完全不給機會。直至下午一點，她仍然把自己關在包廂裡，並沒有出來上班，不論唐平打電話還是敲門慰問都沒能獲得回應。

　　「……有必要這麼生氣嗎？」唐平不喜歡處理這種麻煩事，但他同時是龍劍玥的上司和男朋友，於公於私都必須解決這個問題。

　　在點午餐的時候，唐平多買了一碗酸辣紅薯粉放到龍劍玥的房門外，首先傳一段訊息，然後輕輕敲門，最後高聲呼喊：「我買了碗紅薯粉給你！要是肚子餓就出來拿吧！雖然有分湯，但涼掉就不好吃了喔！」

　　在離開的時候，唐平故意大力踏步發出聲響，希望龍劍玥不要為了防備他而放棄拿外賣。走了一段距離之後，他便加快步伐衝回櫃檯，透過電腦觀看二樓監視器的畫面。

　　監視器成功捕捉到了珍貴的覓食過程，野生的龍劍玥推開房門探頭出來，慎重地左顧右盼確認周遭沒有威脅，便迅速收走外賣然後關門，動作一氣呵成、快如閃電，不辱勇者之威名。

　　唐平初次投食便成功得手，卻沒有因此鬆懈，他耐心地等待至晚上十時，確保目標已經足夠飢餓才再度行動。

　　他這次選購了年輕女生喜歡的低碳沙拉，在傳送訊息之後，直接用鑰匙打開房門。

　　「出、出去！別進來！」龍劍玥因為正在閱讀訊息，導致慢了半拍才發聲驅趕。

　　「不用緊張，我只是要收走午餐的碗。」唐平說明來意之後，便伸手打開電燈並探頭進入房間，親眼確認龍劍玥的現況。

　　「我……我待會再把碗放到外面，你放下外賣就趕快出去！」披著毛毯的她蜷縮在沙發上，眼睛有點紅腫，但看起來精神不錯，應該是哭完一段時間了。

　　「好好好，出去出去。」唐平隨即放下盒裝沙拉，配合地離開包廂。因為這次行動已經獲得足夠的成果，從放置投食進展到理性交談，距離和好如初僅剩一步之遙了。

　　他掏出手機確認時間，回到自己的包廂稍作準備，在十分鐘之後再度闖入。

　　「應該吃完了吧？要不要來做點飯後運動啊？」唐平抱著兩根海綿棒，大搖大擺地走進龍劍玥的包廂。

　　「嗯！嗚嗯——」龍劍玥的雙手被餐具佔用，嘴巴又塞著生菜，再度錯失了驅趕唐平的最佳時機。

　　「我明白你非常生氣，但一直蹲在房間裡生悶氣對身體不好啊。」唐平用腳把門關上，隨後迅速走到龍劍玥的身前，強硬地把海綿棒塞給她：「來運動一下，把情緒發洩出來吧！還可以順便賺經驗，超級划算啊！」

　　「我沒有生氣！也不要經驗值！」

　　即使龍劍玥已經堅決拒絕，但唐平認為這只是女人鬧脾氣時的固定台詞，所以繼續死纏爛打：「就當作是我皮癢欠抽嘛！請你狠狠地懲罰我吧！」

　　龍劍玥頓時無名火起，便乾脆接下其中一根海綿棒，朝著唐平猛揮一頓。她本來只是給唐平一點教訓，卻意外地打得渾然忘我，完全停不下來。

　　這個發展與唐平的計劃大致相同，只是他沒能預料到，龍劍玥竟然會無意識地使用微量的勇者之力，令海綿棒堅硬得堪比鐵棒，令發洩情緒的小遊戲變成貨真價實的家暴。

　　唐平承受著暴雨般的敲打，無法行動亦無法發出聲音，但仍然拚命求生，猛力一蹬讓身體失去平衡，順勢倒在沙發上以示投降。

　　然而，龍劍玥並因此沒有停手，她繼續敲打毫無抵抗能力的唐平，直至升級的清爽快感湧上大腦，才總算把她喚醒。

　　「對、對不起！」她本想趕緊把唐平扶起，卻害怕自己會再度傷害對方，隨即滿臉驚恐地把雙手縮回胸前：「我……我又……」

　　「氣……氣消了嗎？我們冷靜……好好談……你為甚麼……突然……」唐平即使HP被打掉了大半，仍然按照原來的計劃行事。

　　「我……」龍劍玥欲言又止地猶豫了許久，終於鼓起勇氣說出真相：「我殺了人。」

　　「還沒死，我還沒死啊。」唐平在等待期間稍微恢復了過來，雖然痛得無法動彈，但已經能夠正常說話了。

　　「我一定會殺死你。因為我是勇者，而你是魔王。」

　　唐平因為龍劍玥的殺人預告而深受震撼，怎麼突然進入悲戀殉情的劇情了？未免太硬核了吧？但她長得這麼漂亮，身材又那麼好，要是沒有一點特殊性癖，早就被別人追走啦，哪輪得到自己被殉情？

　　唐平無奈地接受了現實也接下了挑戰，毅然地開始拆彈：「其實勇者與魔王和平相處的作品也不少啊。而且就算天職是魔王，但我完全沒有作姦犯科耶，應該不是非殺不可的吧？」

　　「我也是這麼認為的……但這就是勇者的使命，與我的個人意志無關。」

　　「那……」唐平意識到龍劍玥非常入戲，便換上一個較為浪漫的說法：「不如我們一起拋棄這些狗屎使命，找個與世無爭的小鎮，兩人靜靜地度過餘生吧？」

　　「我也有過類似的想法啊，讓你安份守已地繼續當網吧店長，我再以店員的身份從旁監視，以最低限度的犧牲維持世界和平……但果然還是不可能，我永遠無法擺脫勇者的使命，想必作為魔王的你也是一樣，只要時機來臨，你必定會踏上征服世界的霸道。」

　　唐平考慮了一下，因為私奔隱居的提議沒能打中對方的性癖，只好換上另一套較為極端的劇情：「那就征服吧？也沒甚麼不好的。」

　　「……嗯？」

　　「比起那些貪得無厭的政客，出身草根的我更加理解民眾的苦況啊。要是讓我成為世界之王，首要任務就是打擊房價——」唐平才正要開始解釋他的參戰政綱，便感受到一股濃烈的殺意，隨即改變口風：「但我憑甚麼征服世界呢？哎呀，別說世界了，就連小小的一個香港也搞不定吧，還是做夢比較快。」

　　「那是因為你尚未察覺到魔王的真正力量。」

　　「魔王的真正力量？」唐平聯想起外賣仔和老鎖匠獲得大量經驗值的異常狀況，不以為意地向龍劍玥確認：「難道是指那些額外的經驗值嗎？」

　　「……我果然不擅長騙人啊，演技太差了嗎。」龍劍玥無奈地苦笑，她誤以為唐平已經察覺到真相，便自暴自棄地坦白了隱瞞至今的一切情報，包括支配眷屬的特殊能力以及她所策劃的封印行動。

　　海量的資訊讓唐平感到困惑，即使內容略為天馬行空，但龍劍玥的凝重神情為此增添了一層實感；可是，支配他人的作弊技能和演技精湛的性癖大師，怎麼想都是後者更為合理吧。

　　感性與理性互不相讓，唐平只好直接詢問當事人：「我想確認一下，那些較為親密與熱情的接觸……難道你並不是自願的嗎？」

　　「當然是受到了魔王的力量影響，才會做出那麼不知羞恥的行為……」

　　「所以說，假如我現在以魔王的名義命令你強姦我，你是不是——」唐平無法把問題說完，因為龍劍玥突然騎到了他的身上，並一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唐平以為自己要被美少女強姦了，頓時又驚又喜。然而，落在唐平臉上的並不是他所渴望的奶子或屁股，而是盛載著恐懼的淚水。

　　「你能明白嗎？腦袋突然冒出一個不屬於自己的想法，還毫不猶豫便付諸實踐，身體猶如扯線木偶般任人擺佈……我可能一不留神便會殺了你，還可能會在街上突然拔劍，斬殺妖魔、罪犯甚至是無罪的平凡路人，我已經受夠了！我不想再被操控了！不論是魔王也好，勇者也好，全部都去死吧！我要殺了你然後自殺……這樣就能結束了吧……這樣就能結束了對吧……」

　　龍劍玥嚷著要拉唐平一起去死，卻不自覺地鬆開了壓制，讓他能夠再度開口說話。

　　「我明白了。你希望不再被勇者或魔王的力量支配，希望在行動之前能夠以自己的意志好好判斷，對吧——那麼，朕現在就以魔王之名命令你，請達成這個目標。」

　　唐平話風一轉，突然變成了命令句，令情緒崩潰的龍劍玥無法反應過來。

　　「……甚、甚麼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我用魔王的作弊能力保護你不受魔王的作弊能力支配，同時幫助你抵抗那個甚麼勇者的使命。你親身體驗過這個能力，很清楚它有多麼作弊吧？假如，你認為它根本沒有這麼厲害，辦不到這種事情……那就不值得害怕了啊？你是港大法律系的，一定聽得懂這個邏輯才對。」

　　「就這樣？這麼兒戲的……怎麼可能……」

　　「朕現在命令你，從我的身上離開。」

　　唐平不多作解釋，直接動口驗證。只見龍劍玥神情呆滯地繼續騎著他，完全沒有遵從命令的念頭。

　　「朕以魔王的身份命令你！立即滾開！」唐平隨即加重語氣再度發出命令，但龍劍玥仍然沒有半點離開的意欲。

　　「怎麼可能……」她不單沒有離開，反而緊緊抱住了唐平，破涕大笑：「呵！怎麼可能！難以置信！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要是你不放心，我還可以再幫你一下喔。其實那個甚麼勇者的使命啊，根本就是個笑話，國王沒有發佈懸賞、人民也沒有拜託過你，擅自殺死魔王或罪犯可不會獲得任何回報啊，為甚麼要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有聽過『這份工作的報酬不值得我採取進一步的行動』嗎？定期巡視一下，出事就報警，這樣已經仁至義盡啦。」

　　「呵，這算甚麼勇者啊！太不負責了吧——再多說一點！再多說一點這種笑話！」

　　唐平並不認為這是笑話，但既然對方這麼要求了，便繼續發表他的躺平偉論。

　　「對平民百姓來說，只要有飯吃有床睡有一點點娛樂就能活下去了，甚麼自由民主都是多餘的。就算魔王真的支配了整個世界，也只是換人當皇帝而已，老百姓根本不在乎。假如你想要討伐魔王拯救世界，恐怕會有人跑出來擁護魔王、要求勇者尊重魔王的人權吧。」

　　「繼續！」

　　「假如魔王侵略自己的國家，一定會導致房價大跌。雖然跌再多也買不起，但炒房的人渣們會虧到跳樓耶！這樣就值回票價了吧！」

　　「呵！再來！再來！」

　　在最為脆弱的時刻，龍劍玥初次品嚐到這種充滿負能量的毒雞湯，微辛的戲謔口味正好符合她的需求，使毒素順滑地嵌入了心靈的缺口。

　　哭過，笑過，緊繃的精神獲得了釋放，疲勞逐漸浮現，不知不覺間便帶著笑容安然入睡了。

　　唐平順利拆除炸彈，如釋重負地鬆一口氣，卻發現腰部被勒得很緊，還有遍佈全身的瘀傷正在發痛。但在這樣的處境下，他實在不忍心把熟睡的龍劍玥推開，只能像個男人一樣，默默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