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３章：一無所有的泥淖

　　天色已黑，城內雖然燈火通明，夜生活熱鬧喧囂，但希洛很清楚，他現在需要一個住的地方。
　　然而，就像他的入城證一樣，雖然有菲爾德村長的幫助，效果卻十分有限，住宿所需要的資金，也是如此。
　　希洛知道自己手頭並不充裕，所以刻意找了一家看起來比較普通的小旅店，也只租了最小間的客房，但還是避免不了光這樣就快將他所有盤纏耗盡的窘境，這還只是在奧古斯都的第一晚而已。
　　這樣下去，別說留在城中想辦法和卡爾團隊相遇了，可能明後天開始，他就要流落街頭，甚至直接被趕出城外了。
　　他勢必要在城內找份臨時工來做，當然，他有想到再回去魚攤幫工，畢竟他現在的身分，還是海瑟威村漁工。
　　但他不願意這麼做，那個小村莊已經幫他許多，他不想再把自己的問題帶給那些友善的艾隆們，而且，就算真的上工了，那工資也是不夠的。
　　所以他只能隔天一大早就出門開始找。

　　奧古斯都是法羅王國的首都，是各方艾隆與物資匯流之所，作為全國的核心城市，工作機會自然不少，其中數量最多的，正是荒野狩獵團員的招募。
　　雖然希洛實際和卡爾團隊共同上荒野狩獵的場次，只有剛取得裝備晶元時的那一場，但或許是有過討伐大水怪、走過生死關頭的經驗，他反倒覺得這類工作有股親近感，所以他很自然地撕下了招募單，走向了集合地點。
　　他似乎忘了，自己現在是一無所有。
　　「你的伊奴呢？」而且一開頭登記名冊，就勾起了他的傷心事。
　　「這……我、我……」
　　「還是說，你是靠自己戰鬥的類型？」
　　「嗯、嗯……」
　　「那你的晶元有哪些？數量分別有幾枚？」
　　「洞察、束縛、遲緩，數量……不好意思，我現在就去準備。」
　　「不用了，你的技能只有這些嗎？有沒有攻擊類型的？或是治療？」
　　「沒有，就這三招。」
　　「那你不用來了。」
　　「這、這些法術是有用的。」
　　「有用？哈哈！別鬧了，憑你這些招式，根本打不死伊絲，怎麼取得戰利品？」
　　「我是輔助，只要搭配一個瓦爾基麗……」
　　「噗！瓦爾基麗？虧你還知道那群強大女戰士的名號啊？好啦！我勉強相信你跟她們配合過，但那也不是你厲害，是那些女武神太強。」
　　「艾麗是很強沒錯，但……」
　　「少年，我們趕著上荒野，你就別來鬧了，我好心給你個建議，與其去準備晶元，使用你這些沒用的法術，不如去買隻生物種伊奴，說不定，還會有團隊要你，但絕對不會是我們。」
　　雖然遭到了拒絕，但「放棄」一詞，從來就不輕易出現在希洛的字典裡，所以他又去詢問了幾個團隊，可惜，他得到的，只是一再重複的相同答覆。
　　他實在很不願意再踏足買賣伊奴的伊特屋，但為了能順利接下荒野狩獵類型的工作，繼續在開銷驚人的奧古斯都撐下去，他沒有別的選擇。
　　然而，即使硬著頭皮進了伊特屋，他的處境依舊沒法得到改善。畢竟現在他身邊，沒有那位出手闊綽的鎮長，只有一小袋內容羞澀的阮囊。
　　別說對現在的他而言完全是天價的成熟期伊奴，就連成長期的，也都是只能望之卻步的數字，他只好將購買的篩選條件降到最低。
　　「你要找幼體期伊奴？生物種的嗎？沒問題，想自己培養，對吧？我懂。這隻天生技不錯，你覺得如何？」伊特屋的店舖老闆，聽了他的需求，笑呵呵地從身後的籠子裡，拉來一名毛茸茸的小伊奴。
　　希洛瞄了一眼掛在小伊奴頸上的售價牌，搖了搖頭。
　　「請問有……再便宜一點的嗎？」
　　「有啊！這隻如何？別看價格這樣低廉，牠可是潛力無窮，以後一定是頭猛獸！」店鋪老闆指了指鐵籠裡另一名犬齒特別長的小伊奴。
　　「可不可以……再找便宜一點的？」
　　「你直接給我一個數字吧，這樣比較快。」
　　「這是我所有的法斯。」希洛拿出錢袋，將自己僅存的王國幣倒在掌上。
　　店鋪老闆只瞧了一眼，隨即無奈地嘆了口氣，揮手示意希洛把錢收回。
　　「……少年，我說實話，你這點錢，恐怕只能買天生技差到跟沒有一樣，身體狀況也有殘缺的幼體期伊奴而已啊！」
　　「沒關係，您這有嗎？」
　　「要找找，上個月吉爾利島有來一批貨，我去翻翻目錄。」
　　「我也是來自吉爾利島，卡美洛城，這是我的入城證，背後印有我的全名，可以證明這點。」希洛恭敬地雙手遞出了自己的證件，店鋪老闆雖然收了過去，表情卻是一臉的為難。
　　「喔？吉爾利島那邊是我的老客戶，好啦！我明白你的意思，可以算更便宜一些……等等，你、你的姓氏，是艾爾？」但當證件翻至背面，店鋪老闆的臉色卻忽然大變。
　　「是的。」
　　「能、能冒昧看一下您的系統證明嗎？」
　　「好。」
　　希洛並沒有特別在意店鋪老闆對他姓氏的激動反應，因為從他說要挑幼體期伊奴開始，他就留意到，伊特屋內有一名靠在牆邊的男子，一直在偷偷地打量他。
　　而當他依店家要求，張手喚出系統出示種族證明時，那名形跡可疑的男子，便神色慌張地從伊特屋的後門溜了出去。
　　那動作神情，簡直就像偷東西的賊害怕被發現一樣可疑。
　　希洛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上衣的內袋，還好，剛剛收回的錢袋還在。
　　那他為何要逃走呢？
　　「能跟艾爾交易，是莫大的榮幸，我可以再給您更多折扣……咦？少年？艾爾少年？您不買了嗎？」
　　拋下了商販的呼喊聲，希洛快步從後門追了出去。
　　幸好他心裡一起疑就立刻採取了行動，不然很有可能就會錯過脫逃的男子轉入小巷的身影了。
　　阻擋在他面前的，是如潮水般不斷湧向伊特屋的大量民眾，他毫不猶豫地逆向擠入，雖然力氣不大，但靠著纖瘦的身材，還真的被他鑽著縫隙穿了過去。
　　逃跑的男子大概也沒料到希洛追趕的速度會這麼快，已經攀爬上安全梯的他，回頭一見希洛已經出現在巷口，心裡一慌，一個失手，竟從高處跌落了下來。
　　希洛見狀立刻快步趕到癱倒在地的男子身旁，下意識地伸手往自己口袋一掏，這時他才想起，隨身攜帶的藥品也被海盜搜刮一空了。
　　他只好蹲了下來，先查看對方的傷勢，而原本還在哀號的男子，一見到希洛的臉，哭喊聲立刻變成了求饒。
　　「大、大人饒命！大人饒命！」
　　是將自己誤認為什麼執法者或官員了嗎？但對方如果沒做過虧心事，又怎會請求自己原諒呢？
　　「從實招來，或許可以考慮饒過你。」為了解開心裡的疑惑，希洛故意模仿卡爾高傲的態度板起了面孔。
　　「是、是，大人，小的家中狀況本來就不好，母親又忽然生了一場大病，急需用錢，才、才會參加行動，請大人原諒！」
　　「原來你是因為母親生病了啊……不對，行動的內容，說清楚！」
　　「噫！是走、走私商品！」
　　「喔，時間呢？地點呢？最重要的，走私的是什麼東西？」
　　「這、這一個多月來，都有在做，主要是走私吉爾利島的貨，您、您的那隻伊奴，是上個月送來的。」
　　「我的伊奴？」
　　「是的，那隻外型很特別，又聽說是艾爾生產的，我印象特別深刻，但也很害怕，不曉得那邊到底是用了什麼手段，才從神通廣大的艾爾手中偷走伊奴，萬一艾爾追查起來，會不會害我被抓到。結果，今天您、您就出現了……」
　　「要抓走艾爾的伊奴，其實不難……」想到被海盜擄走的菲歐娜，希洛心裡不禁一痛。
　　至此，他已經聽明白，也猜到了那隻伊奴應該是卡爾生產的，可能因天生技不佳而被捨棄，後續才由島上的艾隆走私過來。
　　或許是因為失去菲歐娜的補償心理，即使知道那是卡爾不要的伊奴，希洛還是想試著找回來。
　　「那隻伊奴，現在在哪？」
　　「賣、賣給大貴族了。」
　　「貴族啊……」可惜就像面對海盜時無能為力一樣，希洛知道光憑他手上僅有的漁工入城證，是沒辦法進入內城區的，要往下繼續追查，也只能等和卡爾碰頭以後再行動了。
　　「看在你母親的份上，我這次饒過你，以後，不要再從事這非法的行為了。」
　　「謝、謝謝大人！我會衷心地為您祈禱，希望您能早日找回您的伊奴！」
　　「我會的。」
　　希洛雖然回答的神情很堅定，但他心裡很明白，要達成這目標十分不容易。
　　就像王都六條大道全部通往最中心的貴族區一樣，現在無論是要找回卡爾被走私的伊奴，要打擊海盜拯救菲歐娜，甚至，是想繼續留在這奢華城市，共同的解決方法，就是和英雄卡爾會合。
　　但他偏偏就被阻擋在外。
　　他只能沿著大道，走到內城門前，再走回另一條大道，然後又走到內城門前，重複著這樣的動作，直到他看到了一塊招牌──
　　「史達奇萬物園」。
　　或許是下意識認為喜好玩樂的卡爾和克萊茵如果離開內城區，比較有可能會到的就是娛樂區，所以希洛才會走進這個光怪陸離的地方，也因此才能見到，這本該是他隨卡爾前來首都後，預定將要參訪的場所。
　　假若一切順利的話，此刻的場面，應該是卡爾攜著克萊茵走在前方，自己牽著菲歐娜跟在後頭，開心地買團體票進場，欣賞裡頭的珍奇異獸，以及那特別打造的水池。說不定還能撕一塊手中熱騰騰的糕餅，像那個夜晚一樣，餵養那貪吃的小傢伙。

　　純白的小生物，是否有成功地在無情的大海中生存下來呢？
　　失去蹤影的小女孩，是否有聽話勇敢面對可惡的海盜群呢？
　　就像是要鼓舞自己，讓未實現的夢化作現實一般，即使手頭拮据，他仍毫不猶豫大步向前，買下了一張入園票。
　　水池是在的，但沒有水，自然也沒有小水怪悠遊其中。
　　希洛是進來了，身邊卻沒有其他夥伴，手裡也沒有香氣四溢的美食。
　　唯一有的，只有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