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

「啊啊啊啊啊啊！」手腕用力，我把刀往旁邊一丟。
不行……我下不了手。
全身癱軟，我癱坐在帳蓬的一角，無法直面李柔怡。
「這到底是……」李長勇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有些虛脫的坐起身。
「不行啊……」我摀住臉「我必須殺了你才行，這樣我們才能從這惡夢中出去。」
「你在說甚麼？」
「可是我下不了手啊……成為殺人犯甚麼的，我做不到。」
「所以你才想殺了我哥嗎？」一雙溫暖的手拉開了我摀住臉的手掌，李柔怡不知不覺已經跪坐在我的面前。
「！？」
「我……都想起來了，就在剛剛你拚命的……制止自己下殺手的時候。」她眼淚冉冉流出「奇怪，明明是被困在這奇怪的地方，卻還是感到有些開心……」喜極而泣的淚水止不住。
我愣了一下，輕嘆一聲「因為……妳很久沒見到哥哥了吧。」伸手摸了摸學姊的頭，想殺了李長勇的想法完全煙消雲散。
「你們到底在說甚麼？」李長勇僵直的坐在原地看著我們。
「哈……我原本打算殺了你好離開這鬼地方的，但現在已經打退堂鼓了。」我脫力的躺了下來，可是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蛤！？」
「哥哥！是我啊，你認得出我嗎！？」李柔怡撲上前，拚命的往哥哥靠近。
「蛤！？」
的確，這一切都太過唐突了。
「你看！這是你留給我的錄音筆！」她拿出了那個罪魁禍首的錄音筆「還有這是我小時候的照片！你看！是我！」
「怎、怎麼會？妳穿越時空了？」李長勇瞪大雙眼的看了看照片「這是整人節目吧？還是……我缺氧看到幻覺了？」說著便拍了拍自己的臉。
「哥！真的是我！」
「李長勇。」我插入對話。
「是。」他有些緊張，明明比我還年長。
「大約六年前，李柔怡……學姊她的哥哥在登山時失蹤了，留下了這個錄音筆。」我把學姊手中的錄音筆拿了過來「這是你的錄音筆沒錯吧？」
李長勇端詳了一下，默默地從背包裡拿出了一個一模一樣的錄音筆「是……連刮傷的地方都一模一樣。」
「可以告訴我，你到底是為什麼要來登山嗎？」
「……我是個報社記者，最近在寫鄉野傳說的東西，剛好大學時是登山社的成員有登山經驗，所以就直接上山來取材了。」他有些吱吱嗚嗚的。
「這不是實話吧。」
「我沒說謊啊。」
「但也不是實話吧。」
「……怎麼這麼說？」
「你原本是計畫獨自登山的吧，業餘登山客這麼做實在是很危險，而且……你已經在這空間重複你的死亡N次了，其實……這一切不是意外吧。」
「……」李長勇沉默不語，眼神在學姊身上游移。
「你其實是來尋死的吧，尋找魔神仔只是順便而已。」
「！」李柔怡一臉詫異地看著我「你在說甚麼！？我哥才不會自殺！」
「事實就在眼前，這結界是讓自殺者重複自己死亡的空間，我們一直以為是黃衣山鬼殺了你，把我們困在這結界中，但其實不是這樣，對吧？」
「是……我是上山來尋死的沒錯，因為沒勇氣自殺，所以想碰碰運氣……看能不能遇到什麼意外……」他盤腿而坐，有些歉疚的低下頭。
「……你……哥你怎麼想自殺呢！？你不是一直都能排除萬難嗎，我想成為記者也是因為你常常跟我分享工作的點點滴滴，你這麼厲害！怎麼會想自殺！？」學姊捉著他的手臂，情緒有些激動。
「我……並不是妳想的那樣，對不起。」李長勇深吸一口氣「其實我……別說這個了，我們……我們先想想怎麼離開這裡！對吧！？」
這的確是首要任務，殺了這結界主人的路徑已經從選項排除了，還有甚麼方法……
「啊！」
「怎麼了？叫那麼大聲。」
「我之前怎麼都沒想到呢！」
「想到甚麼啊？」
對呀，這麼簡單的事，我怎麼會沒想到！
「就是，我們不是播放了錄音筆的那個奇怪的錄音後就被捲進來了嗎？」
「嗯……嗯！？」李柔怡也露出有種豁然開朗的表情。
「對，就是，我們只要再聽一次那個錄音！應該就能出去了！」從哪裡進來就原路返回，這可是娜娜跟我說的！
「可是……我的錄音筆沒電了。」學姊俏皮的吐了個舌頭。
「沒辦法換電池嗎？」
「這是充電式的，貌似包包裡沒有行動電源……天啊，我居然這樣來爬山。」
「我是有啦……」李長勇翻了翻包包。
「喔喔！」
「但電量早就被我用完了。」他按了按電源鍵，LED毫無反應。
「搞甚麼啊……」在搞笑嗎。
突然，有個東西搭了我的肩膀。
「嗚啊！」嚇了我一大跳。
「你們……是不是忘了我了？」娜娜氣若游絲的攀在我的背上，像個背後靈。
「娜娜！」
「你們忘了……我有甚麼能力了嗎？」她虛弱的移動身體，依偎在我懷中，伸出未斷的右手放出微弱的電光。
「意思是……妳可以幫錄音筆充電？」李柔怡的眼神閃出光芒。
「可是這樣好嗎？妳已經這麼虛弱了。」我擔心萬一娜娜就此消耗殆盡怎麼辦。
「你在擔心我？喔？」娜娜仰頭看著我，貼得有些近「我很開心，但你是不是忘了我對你做了甚麼？」
「妳的確對我做了蠻多過分的事……但就算這樣……」就算這樣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妳犧牲啊！
「那就沒甚麼好擔心的了。」娜娜抿抿嘴，莞爾一笑，右手捉著我的衣襟用力一拉，雙唇緊貼，剎那間我像觸電一樣，眼前閃出各種火花。
『舌頭！？』那軟軟麻麻的觸感……
「夠了喔。」娜娜將我推開「可、可別得寸進尺……」
「咦？」
只見娜娜全身閃爍電光的火花，原本斷裂的左手逐漸長了回來。
「我只是把存放在你身體裡的靈力取回來而已，別會錯意啊！」她彈了我的額頭。
原來……那次在睡袋裡電擊我真正的用意是這個啊……把我當行動電源嗎！？
「好了，那個要充電的東西呢？」娜娜伸出復原的左手食指與拇指，電光在兩指之間閃爍，活像個電擊棒。
折騰了一下，總算把電充進去了。
「那……我播放囉？」李柔怡有些緊張的握著錄音筆，畢竟上次聽就被吸來這空間，而且還沒有完全聽過其內容，隔了這麼多年對錄音內容的期待與恐懼令她顫抖「還、還是哥哥你來吧！」
「咦？」李長勇有些不知所措，雖然這錄音筆是他的，但他並沒有錄那段音的記憶（目前），對他而言這是非常尷尬的情況吧，不過畢竟這是他自己錄的，或許這樣也比較合適。
他接過非常熟悉的錄音筆，拇指在播放鍵上游移著。
「播放自己未知的錄音感覺很不好意思呢……還是拜託你吧！」他把錄音筆遞過來。
「咦！」我受寵若驚「這樣好嗎？嚴格來說我可是局外人！」真的是無端被捲進來的。
「除了你能置身事外的播放它，我想不到還有誰了。」他笑笑。
「別看我，小心我電你。」娜娜莞爾。
嗯，看來真的只有我適合。
「好吧。」
這筆比想像中的還溫熱，可能是被娜娜電過的關係吧。
「我播囉。」環視了一下各位。
每個人的表情都不太一樣，五味雜陳，但我就不贅述了。
為避免任何節外生枝，我果斷的按了下去。
「……」
「……」
「……」
「……」
「嗯？」什麼都沒有？
「嗯……的確以前都一直是這樣啦……也許是上次偶然可以播放……」學姐有些尷尬的想拿回錄音筆。
『好渴……』
「！」x4
『大家都在聽嗎？我是李長勇。』
看來錄音正常播放了呢。
『聽見這錄音……大概表示我已經死了吧，這趟登山……就是來尋死的。』
我瞧了一眼坐在我面前的李長勇，他緊咬嘴唇悶不吭聲。
『你們一定想問為什麼吧，等等……喉嚨好乾……咳咳……我已經在山上待三天三夜了，糧食差不多都沒了，啊，我死的話……媽媽和妹妹會難過的吧，但你們不要太難過，因為我做了自己都無法原諒的事，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們好。』
錄音筆那頭傳來風雨的聲音。
『李柔怡，對不起，哥哥我無法繼續陪妳了……妳還記得……爸爸被詐騙上百萬嗎？』
好像有哽咽聲。
『爸爸被詐騙百萬後因為受不了經濟壓力而跳海自殺，其實……這一切都是因為我……』
「不……」我面前的李長勇似乎有些害怕，想伸手搶走錄音筆，而我把手往後一收閃過。
『我是個吸毒犯，已經嚴重上癮了。』
「不要聽！」搶不到錄音筆，李長勇崩潰的躲到角落哭泣。
『因為粉實在是太貴了……所以我策畫了一場假綁架的詐騙，騙爸爸的錢……我沒想到會這樣……』
「……」李柔怡下巴闔不上，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
『對不起……但我真的……沒有粉不行……』錄音筆裡的李長勇哭了一陣子『直到前幾天，妳……李柔怡妳跟我說……妳想跟我一樣，想成為跟我一樣厲害的記者，我就醒悟了……我不能再繼續這樣下去，我希望能永遠保持妳心中的形象，所以……希望妳不要聽見這段錄音……』
播完了，之後大概就是如他所願的遇到黃衣山鬼然後遇難吧。
「這是……真的嗎？」李柔怡把臉轉向帳篷角落那捲縮的軀體。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他只是自顧自地喃喃自語。
看來是事實呢……但外表實在是看不出有在吸毒……
我翻了翻他的包包，的確找到幾個裝著不明粉末的袋子，還有不少化妝品，是用化妝掩飾吸毒嗎？
最重要的是，錄音聽完了，卻甚麼都沒發生，我們還是被困在這個結界。
「娜娜……」
「噓。」娜娜阻止我的發言，示意要我安靜。
李柔怡走到了他哥哥身旁。
「這都是真的吧？」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啪！』響亮的一個巴掌。
「這才不是我認識的哥哥！給我站起來！」
咦？
李柔怡抓起他的衣領，狠狠的要把他拉起身。
「我辦不到啊！正面面對妳甚麼的……回家甚麼的……我做不到！我是罪該萬死的人啊！讓我死吧！」不知道甚麼時候，李長勇手裡已經拿起了那把水果刀，眼看就是要往自己的肚子一刺！
「糟……」如果讓他自殺，這一切又要重來了。
「嗚！」鮮血直流。
李柔怡用一隻手直接握住了刀刃。
哇塞！
「我哥哥才不是這樣懦弱的人！」淚水傾瀉而下，李柔怡搶過刀子，腿軟的坐下來「總是直面所有挑戰，努力追新聞的態度我都看在眼裡……才不是這樣會逃避的人……」
「可是我就逃避了啊！我好想死！拜託……每次毒癮一來我都恨不得趕快毒死我自己！我害死了爸爸！再這樣下去我會害死這個家！也會害死妳的！我不值得妳救！」
「可是你錄音了啊！」學姊用力的抱住哥哥「你還是在死前錄了那段音，雖然說不希望給我聽見，但你還是錄下來了……」
「這能……代表甚麼，這無法掩蓋我犯的過錯。」
「六年過去了，我每天都在想這錄音的內容到底是甚麼，抱著這樣的心情我努力的往記者的路上邁進，這件事絕對不是錯誤的，我很喜歡寫報導的感覺，這會讓我覺得哥哥你一直都在我身邊……如果你真的覺得自己該悄悄地消失、死去，埋葬真相，就不會錄下這段音了，哥哥你其實……是想獲得原諒吧。」
「李柔怡……」
學姊用沾滿血的手撫摸著哥哥的臉。
「我原諒你。」
剎那間，李長勇的身軀如花瓣般散開灑落，裂縫炸開了白光，我們都被光芒吞噬。
『謝謝妳，對不起。』李長勇留下了最後這一句話便消失無蹤。

結束了嗎？

才沒有，我們三人在這白茫茫的空間中失去了重力，不確定是在漂浮還是墜落的不規則移動，娜娜伸手把我們抓在一起以免分散。
「剛剛李長勇已經被超渡了，現在這結界正在消失，所以小心腳步，不然我們也會跟著消失的。」娜娜東張西望著。
「我們不是應該直接回到外面嗎！？或是有甚麼出口之類的！」強烈的風讓我聽不清自己的聲音。
「照理說是這樣沒錯……但我們已經被困住太久了，快被這結界同化了。」
「怎麼會這樣……」李柔怡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已有些變透明，對啊，她是待在這結界最久的人。
「能趕緊找到出口嗎！？」
「別催我！我正在努力呢！」娜娜閃起電光，試圖使用在山上的那招來探測周圍環境「怎麼會……」
「怎麼了！？」
「我們就在出口裡面！」
「這不是好事嗎！？」
「但這出口太大了！不知道哪個方向才能走出去！」
「什麼意思！？」
「我們就像三隻螞蟻站在凱旋門的正中間！」
這什麼比喻啊，似懂非懂，總之我們出不去了吧！？是這樣嗎！？我才不要這樣……
學姊突然抱住了我，大概是害怕吧，畢竟就要這樣消失在這裡……
嗯……這樣似乎也不錯，軟軟的……
周圍的空間逐漸轉暗，看來結界快消失了。
「咳咳。」娜娜一把把我們推開「小心我跟羅巧雯告狀。」
「我們都要死了……」
「不，你看。」娜娜淡定的指了指某個方向，看過去，有條細長的紅線蜿蜒過來，彷彿在告訴大家出口在這裡。
「那是……」
「雖然不知道怎麼回事，但我們只能相信這條線了。」娜娜把那條紅線綁在了我的手上「抱好學姊哈！別讓她掉下去了。」她賊笑。
「那妳呢？」
她拉了拉身上的那條與我連結的鎖鍊「沒事，我會跟上的，只是我在這還有一頓飯局呢，你們先走吧。」娜娜看向另一邊，遠方似乎有個鬼影站在那……黃衣山鬼？
「娜娜……」難道臨走前還要幹一架嗎？
「沒事沒事，他只是這結界的一部份，跟他打架沒有意義，只是大概是有什麼話要說吧，總之你們趕緊走吧！」她拉了紅線一下，瞬間龐大的力道拉扯了起來，我和學姊就消失在風景之中。
「好了，你想說甚麼？」娜娜端詳著全新的左手。
黃衣山鬼緩緩靠近，兩人眼神交會。

「嗚啊！」我猛力的坐了起來，頭暈目眩，現在這是哪裡？啊……稍微冷靜一下……這裡是……學姊的房間……啊！我回來了嗎？從那結界中回來了嗎！？
「家威？」
「是。」誰叫我？
「你剛剛是做惡夢嗎？」
「啊？」我循聲轉頭過去，原來是羅巧雯啊。
「怎麼在別人房間地板上睡著了，很失禮耶。」她坐在我旁邊抱著米米，一臉擔心的看著我。
「啊……抱歉，我睡多久了。」我真的回來了啊，有一股想抱住羅巧雯的衝動呢，不行，必須忍住。
「不知道，我拿稀飯上來時你就已經睡了，大概有五分鐘吧。」
米米湊了過來舔了舔綁了紅線的手……啊，紅線已經消失了，對了！娜娜呢！？
我連忙拿出手機，想確認娜娜的身影，但平時都是她主動出來，一時之間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找她，她應該有成功離開結界吧？
還是說……這一切真的只是一場夢？
「嗯……」床上傳來聲音。
「咦？」羅巧雯起身一看「學姊醒了！？」
學姊緩緩坐起身，睡眼惺忪地看了看房間周圍。
「我睡多久了？你們是……？」感覺她恍惚的程度遠超於我呢。
真是可喜可賀啊，學姊總算醒來了，我們離開了結界，而娜娜她……
如果說在結界裡過了這麼多天，在現實僅僅幾秒鐘，那麼到現在都沒有娜娜的消息，是不是代表……
不，我實在不願這樣想。
但是……
心中百感交集，緊握著手機暗自祈禱。
即便她是惡名昭彰的魔神仔，即便她口口聲聲要吃了我。
我還是……希望她能回來。

『嗡』手機震動了一下。


山難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