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神祕的世界有個神祕的東方,神秘的東方有個神祕的龍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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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4-01-01
雄心壯志遠航道,
乘風破浪馭狂潮。
且聽一言忠逆耳:
當心暗流食人鮫。
哀嚎的聲音
鮮血的氣味
濕潤的觸感
黯淡的色彩
腥紅的香甜
鎖鏈與彎刀敲打出火花
骨骼與金屬磨擦出樂音
風平一時誠可貴
浪靜半刻邪不敕
順者昌,逆者亡。
哀嚎的聲音
鮮血的氣味
濕潤的觸感
黯淡的色彩
腥紅的香甜
古今帝業成絕唱,
此方絕海逆者亡。
三千世界無活水,
枯骨屍山難渡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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乳漿上新凝的酪皮,相當於聖經的封面。
在人族邦聯南方的港口城市盧耶,即使要負擔不菲的運輸成本,乳酪仍然是當地人的精神食糧。
每一個裝有凝乳的陶罐,都必須經過嚴格的工法與產地認證,模具、殺菌多寡、熟成時間將會決定其風味與質地。
當它們被送上餐桌,就像風月場中花枝招展的臥女般風情萬種。有些清純可人,有些艷麗妖媚。
等待著恩客用起刀具,充滿慾望的要品嚐她們內裡的風華。
配上內海白葡萄、香草麵包、秋末的橄欖,以及各有千秋的季產紅酒和麥芽酒,放蕩的佔據你的口腔。
放肆而褻瀆的翻雲覆雨,用十數種妝容與華裙攻城掠地。
乳酪,是一本風流至極的聖經。
自從我踏上盧耶土地的瞬間,我就已經無法擺脫乳酪的甜蜜陷阱了。
從我十歲那年,成為皇上忠貞的利牙之後,還是頭一次遇見這種難以擺脫的邪惡陷阱。
洋鬼子真是太惡毒了,怎麼可以把乳酪做的這麼好吃?
「聽好了,長尾,這次的任務,是英雄草的追查。」
「姆嗚嗚……是的,雙髻隊長。」
「吃東西時不要說話,而且,要稱呼鄙人為父親,明白嗎?」
身為皇帝陛下忠誠的食人鮫眾,最年輕的一線成員。
我扮演過幾乎所有成員的女兒。
但是,和雙髻隊長還是第一次。
我咀嚼著嘴裡的食物,硬式乳酪和白葡萄的果肉,我從沒想過竟然會有這種食物組合存在。
雙髻隊長……李鎖江……不對,要叫父親嗎?
「姆嗚嗚……父親……我不會再邊吃邊說了……姆姆嗚…」
隊長扶著額頭,很傷腦筋的模樣,興許是有些水土不服吧?
有著光滑皮膚和褐色捲髮的服務生,送上了兩杯餐後飲品。
有著濃醇香氣的深色液體,細看還有白色的細流在其中湧動。
他用人類的語言,吱吱喳喳向隊長介紹。
我並不了解人類的語言,但我聽說過。
這是一種叫作咖啡的飲料。
也許,這是我此生唯一能品嚐這種奢侈品的機會。
端起有細小側環的白瓷杯具,我小口小口的吹涼。
「這些是吾等食人鮫眾,得要調查的對象,盧耶殘留的舊貴族勢力。」
隊長把一些肖像夾在八卦雜誌內部,攤在我被咖啡杯遮蔽的視野前。
碼頭教會的托雷諾神父、下城區交界地的普列塔夫人、魔術學院的薩摩托•緹•阿卡利斯教授。
以及寄住在拿哈威麵包坊的威廉•阿卡利斯。
我迅速掃過這些姓名和人臉。
坦白說,我分不太清楚人類的長相。
「在皇上推翻迂腐的翁溝王朝前,用英雄草毒害我國的,正是洋鬼子貴族。他們肯定脫不了干係。」
很燙,燙到舌頭都要麻痺了那樣。
酸澀的氣息,比我想像的更濃烈。
很好喝。
「幸運的是,那位依然尊貴的女孩,鄙人已經鎖定了她的位置。」
咖啡含在嘴裡時,有種牙齒陷入柔軟的果肉中的奇妙口感。
舌根在嚥下後,酸甜的感覺從體內爬了上來。
每一口都在品嚐不一樣的美食,咖啡真是美妙。
「長尾,妳有在聽嗎?」
「啊!有……有的!」
雙髻隊長的表情,變得相當難以解讀。
食人鮫眾的大家,經常會對我擺出這樣的神情。
明明是直屬皇帝的刺客,卻總是被說遲鈍。
就算是我,這種事情也是知道的。
我很愚笨這種事,我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隊長,長期潛入這種事,果然應該交付給更機智的成員。」
明明是在道歉,滿腦子卻還想著要再喝一口咖啡。
我為這樣愚笨散漫的自己,感到萬分羞愧。
「不,妳保持這樣便好。」
雙髻隊長闔上八卦雜誌的書頁
「偽裝的最高境界,就是做自己。」
「吸溜溜……好燙……是的隊長。」
「從今日起,妳喚作李水蓮,正在準備明年盧耶魔術學院入學考的十五歲少女,來自龍宮帝國的移民。」
隊長把雜誌翻到封底,紙張在桌面上啪噠一聲平躺。
在人類文字的行隙之間,藏有食人鮫眾獨有的密碼文字。
李水蓮,李鎖江之女,年方十五。
自幼喪母,天資尚且愚鈍,嘗讀過兩年書……
「對了,妳可知妳今年多大歲數?」
「也許,十六?」
「水蓮,妳虛歲才十五,別說胡話。」
「啊……」
「早跟妳說過,女子無才便是德,妳偏要考那魔術學院做甚?」
隊長皺起眉頭,用著責備的眼神盯著我看。
「妳不用照顧妳姑婆了?她老人家拉拔妳長大,妳不好好孝敬。淨想不三不四的玩意兒。」
「這個……那個……」
我快速的瀏覽封底的密碼文,尋找著答案。
「姑婆她希望我可以……追求自我的過活?我是自由意志的新時代女性……」
我只能磕磕巴巴的唸出密碼文的拼音。
我抬頭望著隊長,希望他不要太過嫌棄我的應答。
雙髻隊長撐著下巴,猶豫了半晌。
「還不錯,妳就遵照命令,當個普通的學生。」
屬下領命。
波濤皇帝,千秋萬世。
「好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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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髻隊長在教堂附近,買下了一棟二樓的小屋。
一樓是占卜攤,二樓是居家。
港口的魚腥味順著海風,飄進隊長的書房,讓我想起京城繁華的魚市。
又或許是血腥的氣味太有吸引力,一時間忘卻自己究竟身在何方。
總之,不是故鄉。
我瞇著眼睛稍作休息,然後繼續學習語言。
這是一本適合學習認字的兒童讀物,瓷器公主。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美麗的公主,受到了女巫的詛咒。
女巫說,她將會在十歲那年,變成脆弱的瓷器娃娃,任何一點風雨都足以粉碎她的心肺。
等到公主年滿十八歲之時,必定會死去。
除非,得到英勇騎士的真愛之吻。
然後,我就看不懂了。
我揉了揉眼睛
對人類的孩子來說淺顯易懂的啟蒙讀物,對我來說卻是天書。
「父親,在一年內學會人類語太難了。」
說不定,揮舞彎刀比揮舞鋼筆要輕鬆得多。
「蓮兒,別抱怨。」
隊長像是要補償我那樣,把油紙包裹的炸馬鈴薯條放到我面前。
盧耶下城區到處都是薯條攤販,在京城幾乎吃不到的馬鈴薯,盧耶人當作是主食、配菜甚至點心。
不可思議,隔著大海,就有這麼多不同。
明明海運應該是魚人的領域,為什麼這些人類反而更熱衷於加工海運食材呢?
薯條,同樣是綿密的口感,卻比甘薯之類更有顆粒感。
在冬季末尾的氣溫下,剛好冷卻到適合入口的微溫。
更重要的是,表面已經出了一些油,淡化了椒鹽和酥皮的乾燥感。
「姆嗚嗚……謝謝爹爹。」
隊長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
「妳叫鄙人甚?」
「啊,不行嗎?雙髻隊長。」
「無事,表現親密點當然好,當然好。」
隊長按摩著自己的心臟部位,好像是被我嚇到了。
「入學的部分,鄙人已經和薩摩托要求,妳只要會基礎的聽說讀寫就可以了。」
「威脅?」
「對,畢竟他妹妹的手段有些兒太顯眼了」
總覺得自己很卑鄙,是在作弊。
得認真反省才可以。
姆嗚嗚……姆姆姆,好吃。
可惡的洋鬼子,把馬鈴薯做的這麼好吃,妨礙我的反省。
「"為父"要去調查一支未登錄的商船,妳就去拿哈威麵包坊,和威廉•阿卡利斯混個臉熟。」
「那麼,學認字的事不顧了?」
「妳是來執行任務的,記得吧?」
「啊,是的,抱歉。」
說到底,我太容易分心了。
我的主要任務是接近威廉•阿卡利斯和伊娜•伊耶,獲取敵人的信任,收集關於英雄草偷渡的線索。
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瓷器公主的後續,好想繼續讀下去。
插畫上滿滿當當的精緻油墨印刷,色彩鮮明的不可思議。
明黃色頭髮的美麗公主,身著浮誇的長裙,半瞇著慵懶的睡眼,等待王子的到來。
即使在京城,也看不到彩色畫的告示,人類的國家卻能任意揮灑這些彩墨。
明明印刷術應該是龍宮的發明才對。
不知不覺,就帶著繪本走到麵包坊了。
太好了,沒有迷路。
麵包坊是純白色的石造建築,門居然是完全透明的玻璃。
像故鄉的溪水一樣,澄澈透明。
我吞了吞口水,把緊張嚥進肚子裡。
推開有些沉重的門板,鏗鏘聲響讓我嚇了一跳。
故鄉的凍水,在入春時碎裂時,偶爾也有這樣的喧嚷。
「哦!」
還是說,這並非玻璃,而是完全透明的冰塊呢?有可能嗎?晶結有可能會是完全透明的嗎?
「……不要……擦」
紅色頭髮的男孩子,左眼是漂亮的黃翡翠。
眉眼間,有種古靈精怪的感覺。
笑瞇瞇的,好像說了些什麼。
「誒?那個?」
我聽不懂
不要什麼?
「咱為他的唐突抱歉,咱的朋友是說:請不要碰觸玻璃,會有擦拭的問題。」
女孩子的聲音,用龍宮帝國通用語,這麼說著。
「不過,這位小姐應該不會有皮脂和汗液的問題。」
很想回答她,身為盾鱗族的魚人,我們很會出汗的說。雖然我好像只有一半血統。
回頭尋找那個女孩子的時候,有點驚訝。
好小隻
臉小小的、手小小的。
絲綢一般的金髮、鈷藍色玻璃一樣的眼珠,還有白瓷一樣的皮膚。
對,就像是……真正的瓷器公主,那樣的女孩子。
包在厚重的羊毛大衣裡面,顯得更瘦弱,好像風一吹就會倒下。
「好漂亮。」
是的,雖然我分不清人類的長相,可是這個真人版的瓷器公主,真的很漂亮。
並不是那種令人陶醉的嫵媚,而是藝術品一樣易碎的漂亮。
「咳咳……謝謝您,親愛的小姐。咱是伊娜•伊耶。」
陶瓷娃娃,開口說話了。
「如果不嫌棄,咱可以權當翻譯,您有什麼需要的嗎?」
伊娜,跟雙髻隊長說的一樣,真的在這裡。
那麼,這個男孩子應該就是……威廉?
「那個……我是要來和你們拉近關係的。」
「當……當然好?請問芳名?」
我是不是說了什麼奇怪的話,伊娜的表情好奇怪。
「長尾……不是,李水……李水蓮?我是李水蓮!」
想起來了,真是太好了,差點就要引起懷疑。
千鈞一髮。
精神一鬆弛,肚子就好餓。
威廉的眼睛一直在我全身上下亂瞟。
啊,對,他好像是奉薩摩托之命,確認伊娜人身安全的保鏢。
騎士,和故事裡的騎士一樣。
必須和他打好關係才可以,絕對不能被他懷疑。
人類語的問候,我記得是……
我忘記了,一肚子餓就想不起來。
「那個,我想買點東西吃,可以嗎?」
對不起,雙髻隊長,我侮辱了食人鮫眾的威名。
我為這樣心不在焉的自己,感到萬分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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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巫做出咒詛的預言,公主將會在十歲那年變成瓷器,並在十八歲那年碎裂成千千萬萬個碎片。
公主已十歲了,國王擔心著詛咒的發作。
勇者啊,垂憐這位悲哀的男人吧,他也只是個父親而已。
那是個涼風吹熄蠟燭的夜晚,惡魔在沉睡的國王耳邊低語。
惡魔說:噢,王啊,公主的命可比金子要貴重?
王在夢中說道:自然,我願意用我的國家來換公主的命。
惡魔說:那麼你只要每天獻上一個子民的靈魂,我就延遲公主的詛咒一天。可是,一旦你停止了獻祭,那麼公主便又要變成陶器了。
國王答應了,當他完全清醒後,便開始提前處決牢房中的死囚。
惡魔,欣慰的笑了。
我的頭已經開始隱隱作痛,只好停下閱讀。
今天學會了不少新單詞,進步不少吧?
朝金黃色的酥餅伸手,早已經迫不及待要品嚐看看了。
我刻意留到學習結束,把美味與幸福推到最高點的瞬間。
表面上有數條互相垂直的槓條,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等一下,那個圖案。」
雙髻隊長不知道什麼時候闖進了我的房間。
「是毒性術式,吃下去腸胃會潰爛的。」
「欸?」
還在想隊長是什麼時候跑進門的,他就已經搶走我手上的麵點了。
「是腐敗類型的毒性術式,只要接觸就會擴散到人體,必須立刻解開。」
隊長呢呢喃喃的說,用手指劃過酥餅表面的圖騰。
「萬法之祖兩相生,交逢岸然正逆渦。陰邪之物不勝正,八方金鎖銷巫蠱。兩儀魔法·陽剋陰。」
我還在消化隊長剛才說的話,隊長又突然停止了解咒
「原來如此,此乃偽裝成毒性術式的信號咒。」
隊長完全不顧我,這讓我對自己的愚笨感到氣餒。
「誘導吾等進行破壞,然後發出訊號通知。」
我搞不懂。
「這是什麼意思?父親。」
「毒性術式的偵查和反制手段多如牛毛,阿卡利斯一族不會這麼莽撞。」
雙髻隊長比劃著垂直線尾端的長度,好像是在指出哪裡做了偽裝。
我分不出來,完全搞不明白,但隊長滔滔不絕的在說話,我只好安靜地聽。
「信號咒術只是在滿足條件時輸送魔力波動而已,告上法庭也不會有事。那個公子哥,是想探查吾等的反偵察水平。」
啊,難道是幫我裝進袋子裡的時候,用指甲刮出來的咒術紋樣。
這麼說起來,威廉已經知道我是食人鮫眾了嗎?
「我們的身分暴露了嗎?」
「尚在刺探階段而已,只要裝傻充愣便能挺過這一回合。」
隊長把橙黃酥脆的酥餅,放到我的嘴邊。
「嚥下去,當作什麼都不知曉的嚥下去就好。」
真的能吃嗎?
讓別人的魔力術式在體內什麼的,有點恐怖。
仔細想想,威廉用指甲刮過表面的話,直接吃好像有點怪怪的。
隊長一本正經的看著我,要是我不吃的話……
如果讓隊長覺得我不信任他,那大概會讓他很難過吧?
「姆姆姆……」
「噢!」
「啊!對不起父親!咬到了嗎?」
「妳為何要直接咬上來?用手接!」
我太愚笨了。
總是被食人鮫眾的大家說嘴,是個只會吃的飯桶,現在連吃都失敗了。
已經,一個長處都不剩了。
「原來如此,在麵包上施加咒術。終究還是年輕人,暴露了重要的手法還不自知。」
雙髻隊長舔了一下被我咬過的地方。
「好痛。」
「抱歉,爹爹,還有,手法是什麼意思?」
「這只是我的猜測。若是刻有監聽用的術式,掌握的情報量應該會相當可觀。」
「阿卡利斯家一直在使用類似的手法?」
「如果是為了保護伊娜•伊耶,這種程度只能算是基礎。」
雙髻隊長翻找著醫藥包,我好像把他咬出血來了。
萬分抱歉,真的萬分抱歉。
「如果要隨時確保那個女孩的安全,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她被監聽和監視咒術包圍。所以,克雷克家族把她派遣到學院福利部。」
既受到要塞級魔術防壁保護,身邊還都是監視麵包,晚上還有普列塔夫人和威廉暗中保護。
伊娜,好厲害的樣子。
咦?所以魔術學院的學生每天都要吃阿卡利斯家的咒術嗎?有點詭異。
話說,伊娜到底是什麼人呢?這麼慎重的在保護她。
她確實很可愛,激起了阿卡利斯家族的保護慾,這樣嗎?
非常合理,我也很想當公主護衛那樣的角色。
雙髻隊長沉吟了一會兒,替自己的指節上藥。
「自然,猜測終歸是猜測,但留個心眼是好的。以後妳要吃的東西,都要先給為父檢查。」
「是的,屬下領命。」
「呃,不需要這麼拘謹,畢竟有可能被監聽。」
雙髻隊長突然結巴了起來。
「就……叫……那個……爹爹吧。」
「是的,爹爹領命。」
「不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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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末的海水有些冰涼,在我的鰓裂處顯得尖利。
混濁人煙味的海流,為我帶來鋼鐵與油漆嗆鼻的辛味,還混有鏽蝕的香氣。
在鹹水中游動穿梭,夜晚的淺海地帶,陽光的餘溫已經散去。
我被盧耶城港區的淺海包圍,在朦朧的漁人燈火中,鎖定了目標。
我摸索著貨船的中段,船底的藤壺有些扎手。
外殼是木鋼混合外甲,大概是淘汰軍艦改裝而成,物理防禦以商船而言很高。
不過,魔術防禦還太弱了。
詠唱在海水中變成一連串氣泡。
隨著岸邊的上升流,浮起。
「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剋木。五行魔法•海咬艦。」
雷鳴般的聲響,在原本堅韌的木造內裡流轉。
成功破壞龍骨中段。
用魔力,可以簡單直接的,破壞掉外甲包裹著的木造結構。
看來對方的魔術使水準很低,即使是愚笨的我也可以進行作業。
作為船體的主要承重結構,龍骨,一旦斷裂,相當於破壞掉人體脊髓。
換言之,這艘船已經是個廢人了。
接下來,便如法炮製,癱瘓掉其他兩艘貨船。
我仔細嗅聞,確認沒有其他人的味道後,朝岸上游去。
出水的失重感,差點把我拖回舒適的海洋,我只得戀戀不捨的爬上港口的木棧道。
「做的好,這樣應該能增加不少調查時間。」
雙髻隊長伸手,我回握他壯實的前臂,撐起自己。
目前,幾乎能肯定那支商船就是運輸英雄草的走私販。
只不過,還是沒找到繞開托雷諾神父眼線的辦法,進一步的調查只得等待時機。
雖然很抱歉,只能請他們繼續留在盧耶了。
同為龍宮人,我不理解為什麼會有人反抗皇上英明的統治。
總教頭對我們說過無數次:
相比迂腐的翁溝王,皇上可是黎民蒼生的英雄。
相比敗壞倫常的立憲體制,皇上才是天命所歸。
不論是哪種反賊,都該受到食人鮫眾的天誅。
波濤皇帝,千秋萬世。
衣衫被完全浸濕,我擰著衣服下擺,聽著水滴掉落在木板上的聲響。
噗嚕噗嚕,不規律的急躁節拍。
「目前還是必須仰仗妳潛入魔術學院,先專心準備語言考試。」
「是的,爹爹。」
數日後,春天來了,海流的方向逐漸迴轉。
盧耶的二月中旬,勇者嘉年華,盛大開幕。
似乎,是像廟會那樣的活動。
以木頭打造的人型雕塑花車、塞滿大街的零食攤販。我的眼睛凌亂的轉動。
最後,我的視野被半空中飄落的彩紙剝奪,不由自主的捏住一張紅色的殘片。
如血般艷麗。
放開令人著迷的色彩,我聆聽著樂隊密集的鼓點。喧囂到海鷗憤然離去。
上級委發的路費,因為銀行手續的問題,遲遲無法入帳。
雙髻隊長的算命攤,成了重要的任務資金來源。
尤其是,我好像大幅增加了隊長的伙食開銷,得要藉著嘉年華補充資財。
我真是太沒用了,只會吃而已。
人類語也說的亂七八糟,離考試明明只剩五個月。
「爹爹,我還是回去讀書吧。」
「不成,妳得幫忙攬客,否則咱倆怕是要露宿街頭。」
才過幾天,我們的經濟情況就直直落到如今田地。
貸款租來的移動攤位,故弄玄虛的在外頭披上紫色窗簾。
雙髻隊長披帶上畫滿八卦圖騰的奇怪衣服,鎮坐在其中。
「妳有受過賣藝的訓練嗎?」
「有,我會胸口碎大石。」
「罷了,沒關係。妳在外頭站著,多招攬一些年輕男女便好,東洋的東西很容易騙到涉世未深的人類。」
既然隊長這般交代,食人鮫眾必得使命必達。
全神貫注的討好諂媚,是交際暗殺術的基礎。
在觥籌交錯之時,紅花叢中封喉之技。
食人鮫眾鋒銳的女子,笑靨如花、傾國傾城的毒女。攬客自然不在話下。
好香的氣味,是剛出爐的焦糖布丁嗎?好渾厚的蛋奶味。
「李水蓮小姐?」
細細的呼喚聲,穿透小號交錯的鳴響。
「啊!伊娜!」
是伊娜,穿著長版大衣和圍巾的伊娜。
除了上次的帽子之外,多了一雙褐色的狸毛手套,安放在手杖上面。
好可愛,是在假扮大人嗎?
氣色比起初次見面,好了不知道多少,臉頰粉嘟嘟的。
果然春天會讓人精氣神飽滿。
「伊娜,來算命嗎?」
「還真是直截了當,很抱歉,咱並不相信卜卦之說。」
伊娜遮住口鼻,低聲咳嗽。
清了清喉嚨後,她瞥了隊長的攤位一眼。
「冒昧請問,鎖江先生是您的……」
「是父親。」
「原來如此,父女嗎?」
伊娜的嘴角微微下垂。
露出了,很寂寞的神情。
「望兩位,務必珍惜彼此。」
騙人了,我。
其實,我不知道親生爹娘是誰,來著。
不過,也不重要。
食人鮫眾,都是皇上的孩子。
「啊,琳達女士,辛苦了。」
琳達是個精靈,侍女頭巾都遮掩不了的漂亮臉蛋,閃閃發光。
手裡的紙袋,不斷地飄出淡淡的甜味。
是扁桃仁膏的氣味。
琳達好像是注意到我的眼神,滿面微笑的把手裡的紙盒遞到我面前。
壓模成圓滾滾的小豬造型,豬鼻子有點歪曲的硬糖豬。一隻又一隻的塞滿整個紙盒,甜蜜誘人的豬圈。
「可以嗎?」
在琳達點頭的瞬間,我已經把小豬放進嘴裡了。
外皮沒有想像中堅硬,主體是很溫和的堅果香氣。我無法自控的又拿了一塊。
「好厲害。」
「能讓您開心當然是好的,親愛的小姐。」
伊娜脫下禮帽,朝我躬身。
「實不相瞞,咱是來確認盧耶糖果的水準,咱得要繼續考察了。」
「誒?不是特地來嘉年華玩的?」
「這個……並不是。」
伊娜的臉變得更紅了,像是京城新春的燈籠一般紅的發亮。
「咱不否認確實有一部分因素,但優秀的商人不會耗費多餘時間在遊樂上。」
我揮手向她們道別,希望下次還能再遇到好心的琳達。
話說,我是不是忘記了什麼?
啊,攬客……
------可愛的分隔線------
為了拖延公主的詛咒,國王與惡魔做了交易。
每天獻上一位國民的命,就能推遲一天的詛咒。
春,囚犯的身體,如風鈴般晃動。
夏,賤民的身體,如風鈴般晃動。
秋,蠻夷的身體,如風鈴般晃動。
等到煤礦工與紡織娘的身體也被掛上絞索,女巫再次現身。
女巫煽動著人群,她用那甜美而誘人的嗓音,如是說:
看看你們的王,看他為了公主而急於噬血的殘暴模樣,哪有榮光可言?看,他身邊還有一個山羊面貌的跛腳者,為他出謀畫策著呢!
憤怒的群眾忍無可忍,於是……
冬,暴君的身體,如風鈴般晃動。
解放的女巫,勝於奉神的魔。
英勇的騎士,敗於無形的龍。
朽壞的輝煌,毀於新生的禍。
瓷器的公主,生於黃昏的國。
沒了?奇怪?為什麼?
看到封面大大的標題:
瓷器公主(上)
原來如此,下集……沒有嗎?
失望的闔上書頁,今天要和隊長一起出門偵查。
碼頭教會,由聖女教會的托雷諾神父主持,時常有海鷗停駐於屋頂的純白教堂。
只要我們貿然踏進前庭的花圃,隨時會身中數百道咒術而死。是由惡意組成的要塞。
雖然誘發機制不明朗,但捕捉範圍可以偵測。
待在教堂外五仗遠的地方進行監視,是安全的。
春天耀眼的太陽砸在水面,我嗅聞著血腥的芳香。
聆聽著鳴笛與海鳥的叫聲,嘴裡好像正啃咬著海鷗的紮實的後頸,如此愜意。
遠處,城垛般的烏雲重壓著海面,陰鬱鬱的汲取鹹風。
「阿卡利斯家族的家紋,暗藏精神暗示的咒術,雖然對魔術使而言功率太低。但在長期籠罩下,可以逐步腐蝕普通人的自主意識。」
隊長坐在木棧道上,有模有樣的把魚餌捏成團形,小心翼翼地串上魚鉤。
「上城區的石磚有很多凹凸不平吧?裡頭藏有密度驚人的精神暗示魔術,微小的雕在看似不起眼的紋理上。」
「就是鳶尾花的圖騰?」
「沒錯,而只要驅動這些咒術圖騰,能讓普通民眾下意識忽略某些不尋常之事。」
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遮掩英雄草運輸的情報外洩。
港口的陽光變得強烈了些,遠處醞釀的雲雨也隨之壯大。
「既和阿卡利斯一族掛鉤,又能進行大規模違禁品運輸,克雷克商行肯定知道些什麼。」
我趁著隊長揮出魚桿的瞬間,偷偷撓下一小塊魚餌,含進嘴裡。
「通個由"魂歸天堂"石磚打造的建築,妳想到哪兒?」
「姆嗚嗚……盧耶魔術學院?」
「答的很好,看來在舊王城公社的肅清下,這些個貴族勢力依舊在暗通款曲。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剛入口時就能感覺到充盈的腥味,在口腔裡亂撞。
「重點在於,倖存貴族走私英雄草的動機,究竟為何?莫不是,想籌措反抗的資金?」
口感並沒有想像中軟爛,是摻入線蟲的身體碎塊導致的,有一點洽到好處的嚼勁。
「不,鄙人約略是倒錯因果了,正是因為走私英雄草的龐大產業鏈,所以這些貴族才有資源躲過舊王城公社的處刑。」
魚油讓整體更加油膩,味道也更容易滯留在口腔當中。
好吃到不可思議,難怪牠們不顧鐵鉤的咬上來。
「這麼一說,盧耶魔術學院,便是那位公主最後的王國……」
隊長突然拍掉了我的手,捏起的餌料滾進深邃的海水中,激起微弱的水花。
「非常抱歉,因為太香了所以……」
不知不覺把餌料吃光了,我為自己的愚蠢感到萬分羞愧。
「我會下水獵捕進行補償的。」
「罷了,莫得關係,反正釣魚也只是裝個樣子。倒是,妳剛才有順便監視教堂嗎?」
「非常抱歉。」
「唉……」
雖然我想要為此狠狠反省,腦海中卻全都是瓷器公主的故事後續。
下集,好想早點看到。
最後的妳,是得到英勇騎士的真愛之吻,還是如命定的詛咒般徹底碎裂呢?
我好想知道,我好想知道。
如果是天真爛漫的公主,或許也會這麼想吧?
不過,如此愚笨的我,當然是和尊貴的殿下沒有關係的。
希望來日,陛下也誕下皇女與皇子,讓我等食人鮫眾為其赴湯蹈火,忠貞獻命。
波濤皇帝,千秋萬世。
------可愛的分隔線------
她是有罪的,名為出生的死罪。
她是已然破碎的公主,不曾統治瓷器的國。
「那個女人啊,來的時候半死不活的,還抱著個女娃子。」
「後來?不上把個月,染了花柳病死了,好在留了個女兒。」
「官人吶,小人斗膽,您問這些做甚哪?您要是有那種興趣,只要……」
他沒有回答老鴇的問題,給了幾兩銀子打發去了。
雙髻揉捏著手心,故作尋常的走上二樓。
胭脂的氣味,堵塞了他的鼻孔。
垂落綢緞簾幔的青樓之中,男子女子承歡淫靡的聲音,在窗格之間來回震盪。
惺惺作態,彼此討巧。
滿是敗絮,卻又是這個絲綢之國最為實誠的所在。
坦露慾望與劣根性,焦香的煙草滲透進此處的屋樑片瓦。
直到地基也隨之腐朽,直到庭台樓閣隨之傾頹。
英雄草的嗆鼻迷香,令人渾身痠軟,如置身極樂仙境。
士子不受寒窗苦,清官願作貪腐惡。
在被燻的日夜顛倒的湖畔,只剩娼館還能點著些許明燈。
只需徐徐吞雲吐霧,即使是骯髒的炕頭與棉舖,也如珠玉蟬絲輕點皮膚。
自詡英雄的病夫噴吐出的雲上城,偏僻陰濕的一角。
在點著微光的廂房中,年幼的女孩安靜的跪坐在炕上,等待著下一位客人。
空氣中瀰漫著不尋常的霉味。
「啊……相公……」
她的眼神呆滯,似乎不懂得應對客人。
話沒說完,便伸手解開自己的襯衣。
雙髻不發一語,指尖撫著衣兜中的刀柄。
不發出任何聲響的踏進一步,藉著昏黃的燭光,他可以清楚看見女娃的肋骨,根根分明。
「相公,是不滿意?」
女娃歪著頭,微伸著雙手,像是在挑逗一樣,可惜太過笨拙。
至今為止,雙髻已經剖開過五十四個胸膛,這不過是比較纖細些罷了。
無甚特別。
雙髻可以嗅聞到,掩藏在她鱗片之下的血管流向。
心脈的博動清晰可聞,內臟的脆弱之處一觸即碎。
不需要使用魔術,僅只一個吐納的剎那,這個女孩便會喪命於此,他的短刀上甚至不會殘留血跡。
雙髻又向前踏了一步,不知為何,他忘記了隱藏腳步聲。
女娃發現他的接近,高興的伸手拉住他的衣擺。
雙髻沒能躲開。
雖說,只是可能。
這個女娃子,可能是翁溝王流落在外的親女兒。
雖說,只是可能。
如若陛下知曉,當年食人鮫眾失手,放跑了翁溝王的子嗣,可能……
女孩拉著雙髻,坐在床沿,她橫坐在他腿上,像是在做著調情。
霉味愈發強烈,雙髻察覺到其來自床底。
雙髻的手緊貼著刀柄,明明裡頭沒有鏽蝕,卻遲遲無法出鞘。
「相公,快活嗎?」
她不安而急促的發問。
必須殺了她。
彌補十年前的失誤,否則陛下必定會降下懲罰。
必須殺了她。
斬草須除根。父兄之仇不共戴天,親手往她兄長頭上灌注水銀的雙髻,她想必恨不得生啖其肉。
必須殺了她。
波濤皇帝,千秋萬世。
女娃還呆傻的討好著雙髻,微弱的火光映照在她稚嫩的臉上,雙髻的手微微顫抖著。
必須殺了她。
犯下欺君之罪的人彘之刑,那四肢俱斷、耳鼻眼舌盡廢的模樣,只能在泥坑中打滾的模樣,浮現在眼前。
必須殺了她。
雙髻僵硬的手鬆開了刀柄,推開了女孩。
「相公?」
她躺倒在床上,露出有些害怕的神情。
「拜託請讓我侍奉您。」
她摀著已經盡可能用脂粉塗掩的鞭痕,磕頭請求著雙髻。
雙髻站起身,朝床底伸手。
那是半塊發霉的大餅,青的白的覆蓋其上,乾燥堅硬的堪比前朝書簡。
小小的啃咬痕跡遍佈邊緣,那是女孩留下的齒痕。
「這,是妳偷的?」
女娃驚的尖叫一聲。
「妳從哪裡偷來的?」
「我……」
「哪兒?」
「廚房……」
「沒被發現嗎?」
「因為我……小女不擅長侍奉,沒有分到食物,肚子又太餓了……」
「身手不錯。」
雙髻吞嚥著唾沫,乾燥的咽喉被緊張感摩擦的難受。
「妳叫什麼名字?」
「大家都叫小女子……飯桶……」
雙髻點點頭。
他的內心質問著,為何不盡早動手。
是偽善嗎?親手殺害她所有家人的自己,事到如今想故作善良嗎?
「還給妳,這是龍宮帝國欠妳的。」
將那塊甚至不能稱之為食物的物件交還給女孩,她目光呆滯的盯著雙髻的臉。
女孩看著他那因為光線昏暗而模糊不清的面容,張開滿是尖牙的嘴,小心翼翼的啃著。
「妳,想不想離開這兒?」
女孩仿若未聞,迅速的啃咬著手裡的食物。
「姆姆姆……」
「妳聽見了?」
「姆姆嗚……有的!有的!」
必須殺了她。
理智在尖叫著,自己違反的律法一條條在眼底掠過,但衣兜中的短刀就是無法出鞘。
他的鼻息從未如此紊亂,他抬起桌上的燭火,蠟油不慎滴落在他的虎口處。
即使是刺燙的蠟油,也不能讓他回神。
他知道,愚蠢的惻隱之心,終有一日會使自己喪命。
那曾統治著龍宮的霸王,迂腐的暴君,酒池肉林的翁溝王。
本該斷絕的罪惡的血脈,在這個女孩的血管中流淌。
他深吸一口氣,將燭火吹熄。
將未竟之事,隱於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