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兩情繾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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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12-19
隔日一早魏東陵就準時上門來用早飯,但氣氛非常詭異。

李玉荻的眼睛慘不忍睹,腫得簡直沒辦法認,沈輕雲眼下黑圈也異常嚴重。

兩人表情都很難看。

魏東陵再一看自己面前,擺著一大碗鴨子肉粥,沈輕雲面前就只有白粥一碗。

李玉荻木著臉、啞著聲:「三哥,我今天人不太舒服,你們慢用,吃完放著就好。」

也沒等回應,她一扭臉就回屋去了。

魏東陵低聲問:「小荻在氣什麼?你昨晚到底幹了什麼好事?」

沈輕雲也沒回應,魏東陵只好低頭喝粥,才喝一口他就苦著臉搖頭:「小荻的眼淚不會是全掉進這粥裡了吧?」

沈輕雲也嚐了一口面前的白粥,粥味焦苦,且鹹。

他卻一杓一杓全舀進自己嘴裡,品嚐著那份苦澀的滋味,沒一會白粥已經見底。

「你胃口既然這麼好,」魏東陵把鴨子肉粥也推到他面前:「我這份也給你吧。」

他又一杓一杓把鴨子肉粥也吃個精光。

魏東陵在他吃粥的時候又俐落地在前廳、偏廳東翻西找。

瞎忙半天,什麼可疑的事物也沒找到。

回到桌前看到粥已被沈輕雲吃個碗底朝天,魏東陵也只有嘆氣。

「吃這種東西對身體不好啊……」魏東陵橫他一眼:「我不知道你們昨天是怎麼了,不過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你沒法好好養傷我也沒法好好找線索。且不說別的,李百藥就這一個寶貝妹妹,你也已經答應了要照顧她,自己捅的摟子就自己好好收拾。聽三哥一句勸,別和女人賭氣才是聰明的作法。」

靈光一閃,沈輕雲似乎捕捉到了什麼……

是啊,李玉荻是李百藥的寶貝妹妹,是死前都放心不下的,非得託他照顧的、最牽掛的妹妹。

想到她拚死也要從刑堂上帶出來的那截指骨,李玉荻對哥哥的感情也不是假的。

他們兄妹情深是無可置疑的事。

這麼重視妹妹的李百藥,真的可能要妹妹接替自己,深入險境去當程元振的內應麼?

李百藥託李玉荻做的不可能是這件事!

沈輕雲的腦子飛速地運轉著。

李玉荻昨晚說的是真的——雖然那說法離奇到讓人很難相信,但那是因為他忽略了一件事。

李百藥在成為幫中神醫或程元振的內應之前,他首先是一個藥瘋子。

對常人而言或許很難理解,但對藥瘋子李百藥而言,他理所當然會想留下自己在藥學上的見解,他會想編一部醫書。

當他的生命走到盡頭,這件大事已無法在他手上完成時,他會將這事託付給誰?

只可能是李玉荻!

這麼一來一切都說得通了。她一直沒有騙他。

但沈輕雲的神情卻又黯淡了下去——如果荊無雙知道了事實的真相就是如此,李玉荻就沒有活著的價值了,反而只有維持著眼前撲朔迷離的假象才能讓她活下去。

他心頭五味雜陳,默默站起身來。

「欸,你去哪?」

「去劈柴、碾藥、澆糞肥。」沈輕雲朝著門外走出去,忽又回頭:「三哥,謝謝你。」

「啊?」魏東陵完全摸不著頭緒,也跟著步出百草堂,離開前還不忘喊一聲:「你告訴小荻,我明天喝白粥就好。」

魏東陵離開後,沈輕雲把他手邊能做的粗活結結實實全做了一遍。

日過正午,他回到屋內擦了把汗換了身衣服,便去推開李玉荻的房門,他知道她一定在。

李玉荻雙眼紅腫坐在床邊,見他進屋,寒著臉啞聲道:「出去!」

沈輕雲卻逕自走向床邊,一俯身就趴在了她床上。

李玉荻氣得站起身來轉頭要走,衣袖卻被床上的人抓了個正著。

「你到底想做什麼?」

「小荻對不起,」他臉埋在床上手還抓著她衣袖:「我想明白了,妳沒有騙過我,我不該懷疑妳。」

「所以呢?」

「是我錯了,妳能不能原諒我?」

「有你這麼和人道歉的麼?」

「我沒臉見妳……簡直抬不起頭來。」

李玉荻竟被這話逗得笑了,又馬上板起臉來:「我原諒你,現在你可以走了。」

「那不行……昨天看到妳哭,我整晚都沒能睡,剛才我劈柴、碾藥、澆糞肥、翻土整地、喂雞喂鴨,還挑滿了兩大缸水,才敢來找妳道歉,現在累得一步都動不了了,我要睡覺。」

「你回你屋裡睡。」

「不行,我就要在這裡睡。」

「那你鬆開我,我去拿你的劍來。」

「我今天不想握著劍睡覺,」他鬆開她的衣袖,掌心卻仍朝著上方:「可以握妳的手麼?」

半晌李玉荻都沒有回應,但最後她坐回床邊,一隻纖瘦的、小小軟軟暖暖的手輕輕放在了他掌心上。

「小荻。」

「欸。」

「我明天還想喝魚粥。」

「知道了。」

沈輕雲握住那隻小小軟軟暖暖的手,很快就進入夢鄉。

李玉荻則是痴痴看向他趴睡的身影,這個手裡不握劍就沒法入睡,夢中也一貫維持警覺的人,現在握住自己的手睡得如此安穩平靜。

她心裡似乎也被什麼東西微妙地觸動著。

他睡得那麼沉、那麼久,連小章陪著阿行來百草堂換藥時他都沒醒。

所以他沒看到小章和阿行驚訝的表情。

兩個少年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四哥一手握著小荻的手,睡得雷打不動,連他倆的腳步聲都沒驚醒他,這是從沒發生過的事!

李玉荻看到他倆人表情,立刻想抽出自己的手,竟抽不動。

只好一隻手拚命比劃,示意阿行去找杜若姑姑換藥。

直到暮色四合的傍晚時分沈輕雲才睡醒,一抬眼就看到李玉荻倚在床邊打盹,一隻手還被他握在手裡。

自己居然會睡得這麼熟?他忍不住笑了。

真好。

李玉荻也醒了,眼睛雖然還是腫腫的,但臉上表情已不再冷冰冰,眼裡滿是春風般溫柔的笑意。

「睡得好麼?」

聽到她這句關切沈輕雲更安心了,三哥的話果然是金玉良言——自己捅的摟子就自己好好收拾,別和女人賭氣才是聰明的作法。

雖然他收拾殘局的方式有點無賴,幸好最後的結果是好的。

那如果自己再無賴一點呢?

「好得不能再好了。」他坐起身一把拉過抱她入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李玉荻扭過臉:「我已經說了原諒你啦。」

「再讓我抱一會兒。」

她香香軟軟小小暖暖的身體抱起來好舒服,一抱住了就不想放開。

她倚在他胸前,口氣軟軟的問:「……還不去前廳麼?杜若姑姑該做好晚飯了。」

簡單吃過晚飯,泡過藥水浴,他們回到沈輕雲這兩天住著的偏間換藥。

李玉荻細心為他檢視傷口。

「傷口復原得很順利,很快你就能好了,早些休息吧。」

他又趴著拉住她衣袖:「妳陪我說說話。」

李玉荻也就坐在他旁邊,順手幫他撥整了前額垂散的髮絲。

「昨天是我第一次看到妳哭……」他輕道:「明明哭的人是妳,但我難受得整夜都睡不著,我才知道原來我沒法看妳難過。」

「聽你這麼說我又想哭啦!」她展顏一笑:「不過你放心,我昨天一定已經一口氣流掉了十年份的眼淚,不會再哭了。」

「但我還是擔心,幫主如果知道真相,妳很危險。」

李玉荻嘆氣:「每個人都只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事,所以她不會相信我哥只是託我編書的——你本來也不信啊。」

他又握緊了她的手:「藥兄臨終前要妳答應做的事,妳當時臉色那麼為難;昨天看到妳寫的東西,妳本來也不想透露,所以我的確心裡起疑——如果只是編書妳又何必犯難呢?」

「只.是.編.書?」她瞪起眼在他肩上輕捶一下,咬牙笑罵:「說得輕巧,那你倒是編一個來看看呀!要將各家醫書撮其要刪其繁,還得集結驗証可靠的藥方,你知道要花多少心神?真要總集編成我哥這部書怕是沒有三十年的工夫都做不來,我能不為難麼?」

沈輕雲哪知道其中有這麼多講究?

他又笑:「那也就是編藥書,昨天有什麼好不想讓我看的呢?」

她噘著嘴嬌嗔道:「著書寫作,就好比美人梳頭——頭沒梳成,哪有讓人看的道理?」

看著她嬌娜無限的神態沈輕雲心中一盪,如果她能一直在自己身邊,編書也好梳頭也好劈柴也好研藥也好……

有她在,就是歲月靜好。

「很晚了,我也該回屋了。」

「這麼快?」他還握著她手不放。

「我總不能坐在這一整夜呀。」李玉荻被他逗笑了。

這麼一個平時殺氣騰騰的高手想不到會像小孩子一樣撒起嬌來,真是可愛。

「你好好睡,明天一早我叫你,我們一起煮粥吧。」

「嗯。」

她說什麼都對、都好,只要是在他身邊。

她離開後沈輕雲下意識地去抓放在床邊的劍,才碰到劍柄,又遲疑著,慢慢鬆開了手。

也許他往後都不會須要握著劍才能睡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