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揭開的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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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12-10
  在時輕說完這句話之後,沐曦簡直是狼狽爬走的。

  時輕緩緩回過身,與我四目相對。他只花了一秒便收斂起剛才那嚇人的殺氣,恢復溫文儒雅的書生樣。「抱歉,嚇到妳了。」

  認真來說,沐曦剛才的話中其實也不是全無道理。於是我保持沉默,想聽聽時輕的想法。

  然後,他緩緩勾起了笑。「其實,我覺得我們倆是很匹配的。我們都曾傷害過對方,所以剛好能抵銷。」

  這、這解釋也行嗎?

  「沒有愛情是不帶傷害的,我想我們之間已經深深印證了這點。」接著他伸出雙手扣住我的腰,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妳願意相信我嗎?」

  「當然。」我在他唇上輕啄。

  正當我想進行更激烈的深吻之前,寧嵐在我們身後咳了咳。「要恩愛請到屋子裡。」

  兩人尷尬分開,卻發現現場早就已經剩下我們和寧嵐。「這裡又沒人,妳咳什麼咳。」

  「總之,長老群又有事情需要先生,因此請把恩愛時間放晚點吧。」寧嵐抱著胸,一臉公事公辦。

  時輕有些不悅的瞇起眼。「會議推掉。」

  「當然不行。」這次,是我與寧嵐異口同聲。

  「你先去吧,公事重要。」我推推他。「要是讓長老為難,他們可能會阻止我們在一起。」

  「誰都不能阻止我們在一起。」此時的時輕,竟顯得有些孩子氣了。「那好吧,在房間等我,我去去就回。」

  「我和燕石送妳回房間。」等時輕完全消失之後,寧嵐推了推黑框眼鏡,假裝自己是專業的秘書。

  「我還沒報今天下午妳給我塞羽毛玩具的仇呢!」一旁的燕石插話。

  「分明是你貪玩。」我又和寧嵐同時開口說出同一句話,兩人不禁相視而笑。

  「我……」走在前方的燕石轉頭想回嘴,卻赫然瞪大眼。「姐姐,危險!」

  身邊的寧嵐被燕石撞開,正巧躲過一塊想偷襲的黑雲。可燕石就沒這麼幸運了。

  「燕石!」寧嵐發出高亢的尖叫,伸手要去拉自己的弟弟。可燕石卻用妖術拍開了寧嵐,讓她退到安全範圍之外。

  「別過來……」燕石半個身子已經都埋在影子中,而黑影則像濃稠的汙泥快速吞噬他。在整張臉消失之前,他勉強揚起笑,彷彿想安慰姐姐。「沒……事……的……」

  黑泥終於完全遮蓋住了他的臉,恢復一開始的雲朵狀。

  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快,我甚至才舉起手,一切已經結束了。寧嵐嘴巴開開合合,可只發出些不成聲的嗚咽,彷彿無法接受自己弟弟已經離去的事實。可黑影並不知足,持續往寧嵐的方向飄近。而寧嵐竟直接跪坐在地凝視黑影,眼神空洞。看見失去戰意的狐妖,我明白現在能動的只剩下我了。我不確定若自己現在打出靈脈是會救出燕石還是將雲連同狐妖整個打散,但我知道自己一定得做些什麼。

  我掏出槍,解除保險,並嘗試讓自己的手不要那麼抖。這是剛才在戰鬥中學到的新招式,可以將靈脈壓縮為子彈貫穿黑影,而且只要一顆子彈便能直接打碎。

  「不會讓妳如意的。」然而,在我扣下板機前,王洛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抱歉,不過時間已經不夠了,原諒我用這個方法。」

  然後,黑色蒙上了我的眼。

  喀噠。槍落到了地面。

  §

  當我醒來時,發現自己被五花大綁在鐵椅上。

  這裡酷似某個荒廢的建築,準確來說……像是廢棄醫院。

  綁住我的是診療椅上的皮製束縛帶,還好看起來有事先清潔過,不會讓人感到很噁心。頸後悶悶的,像是被貼了貼紙,我猜王洛大概也擁有那種阻斷烙印的貼紙。

  王洛真的很過分欸,連給我和時輕約會的機會都沒有就直接綁架,氣死我了。

  就在我醒來後不久,綁住我的兇手端著器具走了進來。「妳終於醒了,那我們開始吧。」

  「你不是要我的命嗎?」望著前世殺死自己的兇手,我竟意外冷靜。「怎麼沒趁我昏過去時殺了我?」

  「我從來沒有要妳的命。」此時的王洛看起來有些疲憊,甚至不見過去那張狂的邪笑。「我要的,自始至終都只有靈脈。」

  「為了實現沐曦的願望嗎?」我突兀問道。

  「什麼?」果不其然,野狐猛然抬起頭。

  「你覺得靈脈能讓你重返狐妖的身分。」這麼一來,這一切便都說得通了。

  「這件事是次之,不過,是的。」王洛替我做好皮膚消毒,拿起針頭。「既然妳已經猜出這件事,我希望妳等等抽血時可以不要反抗。」

  接下來又陷入一片尷尬寂靜。

  「時願。」看著自己的血流出管外的同時,我終於開口叫了另一個名字。這馬上就得來了效果,他明顯顫了下。我突然覺得在抽血時講這個名字不是什麼好事。「我覺得你看起來不是壞人欸。」

  上輩子我只覺得他無惡不赦,是想摧毀狐之境的大壞蛋。可感覺他……其實對殺人一點都沒興趣,而他甚至還為了守約而改名。

  「是麼。」相比於身體的反應,他的語氣冷靜多了。「隨妳怎麼想。」

  「你當初為什麼不直接跟狐之境提你的想法就好啊?」還要這樣大費周章挑血月襲擊,甚至無數次追殺我不跟我講真相。

  「妳以為我沒提過?」白髮男子坐在一旁的木椅上,嘴角提起自嘲的笑。「我的親生父母一看見我變成野狐立刻六親不認,甚至提著刀要我趕緊滾蛋。沐曦一見到我大勢已去,瞬間表明解除婚約。妳說,有誰會願意聽一名野狐的荒唐言語呢?」

  「那時輕──」

  「時輕曾經想幫我偷過靈脈,可有什麼用?父母看守得那麼嚴,他根本毫無作用。」野狐冷笑道。「別憐憫我了,我父母的確是我殺的。」

  「時願,欸,我可以叫你時願嗎?」

  「隨便妳。」時願邊哼笑著邊收針。「沐曦自己已經先毀約,為她改名好像也沒什麼需要了。」

  我現在才發現時願真的蠻可憐的,不過這不能抵銷我上輩子被他的命令支解的事實。而在等待我的血凝固的時間裡,我依舊被緊緊綁在座椅上,不到多久便開始無聊。「欸,時願,時願啊。」

  「你就不能安靜個十分鐘嗎?」由於我從剛才就一直機哩瓜啦,時願看起來有些厭煩。

  「噢,可是我很無聊啊。」我舉起沒被綁著的那隻手,指指身上的束縛帶。「這個能拆了吧?」

  「不行。」我直接被果斷否決。「天知道妳又要幹嘛。」

  「沒幹嘛啊,伸伸手腳而已。」我聳聳肩,放棄他會放我走的想法。「你看,這裡只有你跟我──」

  「妳在想什麼奇怪的事?我這輩子只會愛著沐曦的。」時願大聲打斷我的話,似乎還有一絲緊繃的感覺。

  「……我說聊天啦,你是想歪到哪裡去?」當我看見時願窘迫的表情,我知道自己的惡作劇成功了。哈,果然跟時輕是兄弟,逗起來都一樣可愛。「真不想講自己的愛情史,可以講講你和歸殊融的故事啊。」

  「他是個爛人。」時願脫口而出,然後思索了下。「然而很多東西還是得靠他。」

  「那你跟他合作是怎樣?」還有為什麼對他的話都這麼相信啊?

  「各取所需。」時願淡淡說道。「我需要靈脈,他想看好戲。」

  這位先生,他想看的可是你的好戲。「那你當上野狐首領也是歸殊融幫的忙?」

  時願點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主要是我自己的努力。不過我連自己的同伴都救不了,算不上是好首領。」

  「……你的同伴怎麼了?」我想從椅子上傾身裝認真,可惜因為束縛帶而失敗。「跟你一直說的『時間不夠』有關連嗎?」

  「妳還記得當時在林中看到的攻擊體嗎?」他坐回木椅上,看起來終於要認真跟我聊天了。

  當然記得,那東西可是當著我的面吞了燕石啊。

  「『那些東西』同樣也在攻擊我的同伴。應該說,最近我的同伴有不少發生變異,開始融為黑霧,最後變成『那個模樣』,然後再去侵蝕更多同伴。」時願的眉頭蹙得很緊。

  「你是說,那些東西來自野狐嗎?」終於,我抓到了個有意思的點,也間接印證了我的猜想。

  「是,歸殊融替它取了名字,名為『黑脈』。」此時,我的血已經差不多可以開始分離成血清,於是時願便又開始忙碌了起來。

  靈脈來自狐妖,黑脈來自野狐,這個假設終於獲得某方面的印證。至於為何千百年來偏偏在這時出現和為何野狐也會有事,我毫無頭緒。

  「由於是與靈脈完全相反的屬性,我認為只有妳的血可以拯救我被感染的同伴。」討論一堆之後,時願做下總結。

  「哦……說到這件事,我覺得這可能行不通,還會相互抵消。」我插嘴。

  「我詢問過歸殊融,他說這方法是可行的。」我的好心建議直接被他無視。所以我一個秦笙羽還抵不上一條蛇啊?

  「時願,你明知道歸殊融是怎麼樣的人,為什麼還深信不疑!」儘管野狐曾傷害過我與我的朋友,可讓他們滅族也不是我樂見的。

  時願拿起針管,回頭凝視著我。

  夕陽自碎裂的玻璃窗縫隙透入,與狐妖眼睛的色彩為同一種色調。在那總是猖狂的眸子中,我竟看見絕望一閃而過。「秦笙羽,這是野狐最後的希望了。」

  因為只剩下這個方法可能有效,所以他打死都不放棄。這就像是癌末的病人,因為渴望生存而用盡各種療法,只為求那一絲奇蹟。這一刻,我終於理解自己不可能說服他停止。都已經走到這裡了,他只能硬著頭皮走到終點。

  時願逕自走出房間推了一臺推車進來,我看見在柔軟的棉布當中縮著一隻嬌小的野狐,而身上已經纏繞著不少的黑影。「現在,我們見證神蹟。」

  血清被注入了野狐的血管。

  野狐發出短促的尖叫,在床上激烈扭動,而身上的黑霧也越來越少。可在時願露出笑容的那一秒,床上的野狐僵直在檯子上,失去生命。

  我重重嘆了口氣。「看吧,我早就說過了。」

  我抬頭看著時願的眼神從不可置信轉為驚訝,然後是燃燒的震怒。「歸殊融竟敢騙我?」

  果然,實際看見結果的打擊真的是太大了。

  然後我不禁思考,這一切是否也全部都是歸殊融劇本的一部分。或許,自時願意外變成野狐的那刻,這場戲就已經開演了。「那你接下來要怎麼辦?」

  「找那條蛇算帳。」時願咬牙切齒說道。「不可饒恕。」

  「哦,你要不要先冷靜一下?也許歸殊融連你要找他這件事都盤算進去了。」為了不讓時願繼續錯下去,我忍不住提出建議。

  轟!一旁的桌子瞬間被時願暴力轟成鐵渣。我看著他原地深呼吸了好幾口氣,並沉默了數秒。「雖然不想承認,但妳說得對。」

  接著他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臉色發白。「不好了,這個地方也是歸殊融建議給我的。」

  歸殊融一開始就安排好了棋局,而我們都已經被利用到了現在。儘管為時已晚,可我必須盡最大的努力挽回才行。

  「我們得快點離開。」我指指身上的皮帶。「所以你可以先幫我解──」

  碰!年久失修的鐵門猛然被撞開,硬生生打斷我的話。

  時輕氣喘吁吁出現在門口,眼中的憤怒一覽無遺。「時願!」

  他看起來像是直接從狐之境衝過來的模樣,甚至衣服都沒換。雙脣緊閉到泛白,不知道咬牙咬得多大力。

  我能從這一聲叫喊中聽出許多言外之意,例如「我平時對你這麼好還在沐曦面前幫你講話然後你下一秒就綁架我老婆」之類的。在侍童被殺、老婆被擄後,時輕的怒火早已高升到臨界點,現在看到我被五花大綁更是火上加油,只差他沒出手砍人了。

  「我幫她解開,你先別動手。」發覺自己被騙後的時願突然變得順從無比,還會高舉雙手做投降狀了。

  「我不會再聽信你的鬼話!」眼前的時輕鮮少變得如此不冷靜,雙臂都已經纏上白色火焰。「要不是歸殊融,秦笙羽早就在我找到人之前被你殺了!」

  「什麼歸殊融?」我咳了咳,突然有不祥的預感。

  「歸殊融告訴你我們在這裡的,是嗎?」不知道是哪句話讓時願冷靜下來,可面色陰沉。「時輕,我們都中計了。」

  「把笙羽還給我!」時輕摺扇出鞘,穩穩對著時願,卻對時願的話語充耳不聞。然後,我終於明白哪裡不對勁。

  就算時輕生氣,也是會壓抑著怒火以其他方法反攻,而不是直接出手攻擊。甚至每當遇到自己哥哥的回合,時輕也是以閃避和談為優先。而他現在──

  「他被控制了,或者說被利用了。」時願淡淡在我耳畔開口。「笙羽,妳得出聲幫忙。」

  「時輕,我沒事。」我舉起剛才被扎針的手,衝他揮了兩下。「你可以幫我過來解開,時願不會動手,我幫他發誓。」

  他不為所動,而一滴汗順著臉頰滑到了下顎。

  「噢,那我自己拆吧,我自己拆總可以吧。」我對時願伸出手,他很配合地遞上匕首。

  可無預警地,時輕闔上眼,就地倒下。

  「可惜,來不及了。」帶著眼罩的男人在後方舉著麻醉槍,開心地吹了聲口哨。「感謝你們的配合,最終幕總算可以開演了。」

  歸殊融朝我敬了個嘲諷般的禮,指尖觸上時輕的頸。下一秒,兩人以極快的速度融入霧中。而在歸殊融消失前的那秒,我聽見了他為這場戲所取之名。

  「此戲戲目,名為──狐嫁。」

  大樓震動,我身邊的世界開始崩塌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