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寧靜

　　我的身體就像泡沫，被無數的念頭感分解，讓我進入到夢中的世界。我不斷思索自己是誰，卻得不出解答。此刻，我正躺在柔軟的床上，身上蓋著棉被，清楚感受到外頭清澈的冷風與陽光。四周是各種木製傢具，電燈、電腦、飲水機發出微弱的翁鳴聲，表示還在運作。我睡眼惺忪，想記憶方才的夢境，但只有片段，沒有全部的記憶。打了聲哈欠，總感覺睡意還殘留著。隨後，又睡了下去。

　　不記得是甚麼夢了，只記得有關名字的部分。那個女孩叫我埃爾芙，不知道其意義為何。我不斷回憶那個女孩的樣貌，只記得她有雙如同男人的大手，還有一個大包包裝了很多道具。當我想到這裡時，不禁笑了出來。很多道具的包包不就跟某隻機器貓一樣嗎？當我醒來後，我還閉著眼睛，想試圖找出這個夢境與現實的關聯。為何？或許是因為這個夢境很真實，而除了真實以外，它還很現實、恐怖。我不知道究竟該不該相信一個沒有太陽、只有霧霾的灰暗世界。當我還在思考這些有的沒的時候，父親走了進來。

　　父親的樣子很疲憊，感覺又因工作睡不好覺。我能感受到他詞語間的無奈，這世界就是這樣，不是壞就是更壞，沒有好的一面。我看向他骯髒的手臂，不禁感到鼻酸。我是個多愁善感的人，很容易因為一點小事哭泣。除此之外，還特別膽小。我討厭接觸任何新朋友、小動物，以及新的興趣才藝。對我來說，睡覺才是最為重要的事情，再者就是紀錄夢了。我的小冊子中，紀錄了各式各樣的夢境。裏頭大部分都是跟家人有關的，最多的就是親人過世的夢了。每當夢到親人的離世，就會讓我難過一整天。然而，我卻還是會把這些惡夢紀錄下來，當作我身體的一部份。

　　我下了床前去餐桌吃早餐，今天吃的是很普通的三明治與咖啡。我問了父親，這世界上有沒有人是不吃東西的呢？他搖搖頭並且表示自己從來沒聽過不用吃東西的人。或許吧，但那個夢境很真實，每個人都不用吃東西，身體自然會產生營養。父親嘴裡咬著食物並且示意我，是不是又看了恐怖小說才會做惡夢？我點點頭認為自己或許真是這樣，並且希望他不要苛責我。隨後，我們聊了有關學校的事情，像是社團活動、路跑、夏令營，還有升旗典禮。

　　「小時候，我很討厭升旗典禮，不知道跟著大家立正站好事要做甚麼。現在也是，覺得參加升旗典禮很愚蠢。」父親曾寫信給學校，希望他們取消升旗典禮，因為他覺得那是在浪費時間。想當然耳，學校沒有採納，只回了一封制式且簡單的拒絕信。用父親的話來說，就是沒給他們足夠的錢，他們就不會為我們改變。

　　「學校又不在乎學生，怎麼可能會為了學生做出改變。」當我說出這句話時，父親點頭表示同意。若不是為了那張愚蠢的學歷證明，誰也不會將自己的孩子往學校送。

　　當我喝起咖啡時，父親示意我評論一下新的咖啡機如何。我搖搖頭並且表示，舊的那台味道比較好，只可惜已經壞掉了。父親認為可能是新的咖啡豆產地的問題，舊的那包咖啡豆產地正在戰爭，所以不再出口咖啡豆給其他國家。記得，那是西非的小國，為謀求獨立做了許多事情，例如演講、恐怖攻擊、戰爭、買廣告、政黨輪替、處決王儲等等。看來，人被逼急了甚麼事情都做得出來。我再次啜飲一口咖啡，其實味道還可以接受，只要習慣它那股淡淡的灰塵味即可。

　　去上學之前，父親輕吻了我的臉頰，並且回到房間內開始工作。老實說，我不清楚他的工作為何，只知道很常弄髒自己。除此之外，也很常在週末時出差加班。他告訴我，那是一份幫助其他人的工作，其原因我還不能理解，只曉得為了幫助別人父親下足了苦心。有時候，他會告訴我他正在服藥治療失眠的問題。除了這件事外，他也服用讓心神穩定的藥品，甚至會請家庭醫生幫他診斷病情。興許，他的壓力真的很大也說不定。我在筆記本上記下失眠兩個字，希望有一天能夠破解這有關睡眠的一大難題。

　　學校很是無聊，教的東西無聊、相處的人也無聊，大多數的學生都是混吃等死的狀態。當然，我也不例外。聽著老師上課就好像收音機一樣，沒有人會對收音機說話，所以當然沒有人會回老師的問題。在上課的時間內，我只關心我的肚子事不是餓了。每堂課幾乎都在睡覺，就好像屍體一樣。在那個夢境，確實有很多屍體。它們就好像舞者一樣被刻意羅列在各種建築物中，有的擺出怪異的姿勢，有的面目猙獰，有的布滿了蛆蟲與砂礫，有的裸體。除了像死人睡覺外，我唯一的興趣就是在上課時畫畫了，畫的內容大多是周遭的麻雀、杜鵑花、雲朵、前排的同學等等。總之，沒有人會在學校學習。

　　中午時間，我吃著午餐並且看向天空發呆。有時候，我不知道自己在幹嘛，只是過著跟別人一樣的生活，就好像生活目標就是成為社會的螺絲釘一樣。老師總說我多愁善感、想太多，但我又不得不去思考。我很害怕未來、害怕變故、害怕人生的未知，簡單來說就是沒有勇氣。我每周都會跟老師談論自己的想法幾次，因為她的堅持，讓我不得不說出自己無安全感的想法。通常，她只會說不要想這麼多，做就對了。或者，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之類的屁話。我知道自己在任何事物上都沒有才能，庸庸碌碌根本不可能養活自己。說到底，我或許就是太看輕自己也說不定。

　　「妳知道愛迪生的故事嗎？」又來了，每個老師只要學生有心理問題，就會講述愛迪生的故事。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愛迪生是教育學系的必修科目嗎？首先，我不是愛迪生的粉絲。其次，我已經聽膩了這類的勵志故事。說真的，誰會相信這樣的故事呢？

　　我在老師說話的時候，只敢在心中默默吐槽她，現實中連個疑問都說不出口，只能靜靜聽她說話。剛開始的我很討厭這樣的時間，很是尷尬卻不能逃跑，但習慣了之後卻覺得還可以。不只有冷氣可以吹，還可以吃餅乾跟飲料。興許，這就是這樣尷尬環境下的唯一優點。我跟老師不常聊天，聊天內容大多都是家庭環境，還有吃喝上面。除此之外，她也會問我要上哪所大學，或者將來想要做些甚麼。我對此毫無頭緒，只回問對方，是不是一定要上大學呢？老師點點頭並且表示，這世道就是這樣，無法忤逆。

　　說完話後，我便去參加社團活動了。我是觀星社的唯二成員之一，另一位是我的學姊。然而，我們其實從未觀星過，只是在下午放學時間內躺在學校頂樓，睡覺與發呆。除此之外，就是聊天與看小說了。我不看小說，所以通常是聽學姊發表對小說的結論。通常帶有無限的偏心和生搬硬套的文學思想，就好像早上那杯不怎樣的咖啡一樣。學姊時常說太宰治的完美、芥川龍之介的幽默、谷崎潤一郎的變態等等。老實說，我一點興趣都沒有，只是看她開心的模樣也會讓我感到開心。

　　此刻，我們躺在頂樓的中央，一旁放著餅乾和果汁，這些東西當然是老師給我的。我一邊感嘆頭上的雲很像小狗一邊胡亂揮動手腳，當下的我也不知道為何要這樣做。我吃著餅乾，想著現在晴天的天空真是漂亮。夕陽還未落下，感覺很像是戀愛小說的情節。當然，我沒戀愛過，所以不知道那是怎樣的情節。我只不過是順著大家的想法往前走罷了，從來沒想過自己要甚麼，這樣的自己應該是模範生，對吧？明明都順了大家的意，卻得不到掌聲，這點讓我感到有些許可悲。我一邊吃著餅乾一邊跟學姊抱怨，她只告訴我能代替我的人太多了，誰也不會珍惜的。

　　「大人喜歡沒有主見的孩子，同時又想要孩子有自己的主見。光是這件事就很可悲，對吧？」學姊告訴我，無論我怎麼選擇最後都會受傷，不如選擇一個讓自己開心的選項吧！她抓了抓腦袋並且示意我，學姊就是這樣走過來的，這個觀星社就是為了讓大家喘口氣才建設的。

　　「學姊，下次我們真地去觀星，好不好？」我跟學姊約好了，在她畢業之前真地去觀星一次。不過，她有個前提，那就是等她背好各種星座的圖案與時間後再去。除此之外，還要買架望遠鏡，並且選定好附近沒有光害的山區。到時候，肯定需要大人陪同吧！我抓了抓腦袋，才發現這麼多事情要處理，很不容易。或許，有一天我們會真地愛上觀星也說不定。

　　夜晚來得很快，我走在大街上買晚餐的材料。今天想吃點肉，所以買了一盒裡肌，特地挑選了即期品並省下了一筆錢，感覺這樣就是長大了。我一邊哼著歌曲一邊散步回家。兩旁都是各種霓虹招牌，有的是餐廳，有的是醫院，有的是圖書館，也有的是車站。到處都是人，每個地方都被活人給占滿了。想想，人類的文明真是興盛，不知道會不會有一天突然衰退呢？我想起了那個夢境，我抱住的那個女孩子叫做希芙，是個奇怪的傢伙。我不斷回憶與她相關的一切，但只記得她的手掌溫度很熱，就跟電暖器一樣。

　　回到了家，我開始煮飯，炸了豬排還有一些蔬菜。除此之外，還弄了一道湯與小菜。簡單來說，就是炸豬排定食。父親很喜歡吃這種簡單的食物，像是豬肉、蔬菜、雞跟魚之類的，而那些看不出原材料的食物則會讓他戒慎恐懼。他告訴我，很多東西都會騙人，就連食物也不例外。他總是疑神疑鬼的，害怕那些傷害我與他的東西。或許，這就是沒有安全感的緣故吧！搞了半天，原來父親跟我是同一類人。當他聽到老師這樣評價我時，他笑了出來並且表示老師很會看人。

　　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偶爾說說小區發生的怪事、最近特別愛吃的蔬菜、旅行地目的地、觀星是不是要帶帳篷等等，我覺得我的生活很是幸福，即便現在問我人生有沒有後悔過，我也會堅決搖頭。此刻，我的意識又去了那個古怪的世界，關於悔恨一事還有故事沒完。我告訴父親，我很開心能有他這樣的榜樣存在，若有來世的話我肯定還想讓他做我的父親。夜晚，我站起身來，九十度鞠躬謝謝父親，並且要他在這邊繼續過好日子。我終於想起來了，自己是誰！

　　「珀斯，直到現在我也認為你就是我的父親。即便這段歷程只是夢境，我也不會忘記你對我的好。有時候，我說話不經大腦，不會考慮你的感受，但你還是接受我了。謝謝你讓我出去旅行、尋找解藥，也謝謝你相信我會回來找你。最後，我只想擁抱你，告訴你我愛你。」我抱住了父親，他的樣貌就跟珀斯一模一樣，這點讓我很是開心。我的眼淚不斷流淌，就好像水閥開關被打開了一樣。我輕聲告訴他，我有多愛他並且把他當作我人生中最重要的導師。我講了一大堆的話語，在講甚麼我自己都不知道了。但是，最後我還記得家人間的愛。

　　「珀斯，若我結婚了，你願意過來看我嗎？」我的喉頭哽咽，而父親則有點疑惑。他告訴我，若是我結婚了他一定會牽著我的手，送我進入禮堂。聽到這裡，我很是開心，只要有這句話存在，我就有繼續活下去的勇氣。我從懷中拿出一朵花給他，那是那個世界的花朵。而我，願意將其稱之為勇氣。

　　不知道我沉睡了多久，只知道我的身體變成了花瓣後又變回了人類。我呆呆望向天花板，髒髒的且有無數黑點，就跟我家一樣。我伸出手來，想要碰碰天花板的污漬，但想當然耳是碰不到的。當我的手要放下時，一隻如同男人的大手將我的手握緊。不用多說，這隻手的主人就是我最喜歡的傢伙，希芙。我看向她的方向，她正在哭泣，但不知道為了甚麼而哭泣。當我問她時，她也只是搖搖頭、擦乾眼淚後告訴我，她沒問題。

　　「好想抽菸。」我向希芙要了隻捲菸，她將我包包中剩餘最後一隻菸遞了上來。她調侃我是個老菸槍，因為我每次都說最後一隻菸，但明天又馬上抽了新的捲菸。我笑了出來並且示意她，這次是真的最後一次了。即便她跟我都不信，但我還是要說，因為享受最後一隻捲菸是我人生的最大樂趣。

　　突然間，我就好像想起甚麼事情一樣，將手放到眼前晃啊晃的！我發現，我左眼的窟窿被填滿了，是眼球！是真的眼球！我露出高興的神情並且詢問了希芙，她知不知道我眼睛的事情？她點點頭並且表示，在台北中心那棵梅樹下時，我的眼球就長了回來。我高興地碰了碰左眼，甚至不需要再戴那單眼的鏡片。當我站起身來，才發現身體很輕盈，但有點暈眩，似乎是因為才剛恢復，血液的平衡還不夠到位。

　　正當我要走出去看看天空時，奈特與珀斯走了進來。他們一看到我就哭了，看來，他們一直認為我會一去不復返。我搔了搔腦袋並且示意他們，我每次都會說到做到，決不食言。珀斯緊緊擁抱住我，要我好好休息，不要再離開這裡了。我點點頭並表示自己現在還不想再次出門旅行，但或許有一天還會跟希芙踏上旅程，去南方尋找人類的蹤跡。至於奈特，他希望我再次考慮他，但我並沒有答應。我認為他會在廢棄圖書館的守衛中找到適合他的人，並推薦了林德爾給他做參考。或許他會有點失望，但這世界就是這樣，不是壞就是更壞。但無論如何，都管他的吧！我現在只想靜靜享受手中的這隻捲菸。

　　回來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花街，以及其它地方。大多數的人都對此感到震驚與不可思議，而我則是相當自信自己會完成旅程。就像我一開始所說的，我這趟旅程的目的不是求死，而是求生。在眾人的歡呼聲下，我的捲菸味道更加美味，就好比在另一個世界吃到的那些飯菜一樣。我望著霧濛濛的天空，想像無數星辰從天空如同黑雨般降下，這種美是無與倫比的。而讓我們能夠選擇正是這個世界最獨到的禮物。我願將這份禮物稱之為，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