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末班車(一)

[歡迎玩家進入限時活動副本：深夜末班車。]

溫祀晗再睜開眼時，周遭已是截然不同的場景。

她正坐在一輛不知開往何處的列車上，位置是她平時習慣選的靠窗位，此刻的窗外一片黑暗，明明車內很明亮，車窗玻璃卻連一絲反光也看不見。

列車快速駛過，規律的車輪轉動聲和悶悶的破風聲，鐵軌縫隙的落差頻繁，讓老舊的車廂陣陣搖晃，溫祀晗被晃得有些頭暈，尤其這節車廂裡還隱隱漫著一股怪味。

聞起來像是某種植物燒焦後產生的煙味。


溫祀晗環視自己所處的位置，第七節車廂，右側第第二排靠窗，車廂牆壁上有許多斑駁與髒汙，還有些犄角旮旯出現了龜裂。

奇怪的是整節車廂一片寧靜，半個人影也沒有，所有座位都是空的，連原本該待在一塊的心理師也不見蹤影。

不過也好，先讓她有些心理準備的空間。

遊戲裡的一切都是提取玩家過往經驗生成的，所以溫祀晗知道，自己曾經在火車上經歷過的事，那大概就是這次遊戲通關的癥結所在。

看來這次真的……很刺激。


突如其來的一道電子女音在車廂內響起，她被嚇得抖了一下。

只見車廂前方牆上的跑馬燈也隨之閃爍，和廣播的音效同步顯示：[各位旅客您好，歡迎搭乘第000次列車，我是負責這趟旅程的列車長。]

[本列車為解心特快列車，經由……噗滋噗滋……]

播音到這邊轉而變成嘈雜的電波聲，似乎卡頓了，連帶著跑馬燈也變為一團亂碼。

溫祀晗疑惑地看向車廂前方，除了跑馬燈以外的遊戲物件還是高清畫面，她試著轉動視角，但視野的變化依舊很流暢。

是出了什麼bug嗎？

那段電波聲在幾秒後停止了，廣播語音卻變了個調，若無其事地繼續播著：【……本列車經由深潛線開往終端站，沿途將停靠川突、環脈、烏丘、合橋、迷走、終端等站，預祝您旅途愉快。】

像是有無數道聲線疊合，低沉與高亢的、滄桑與稚嫩的嗓音全部混在一塊，儼然自成一種怪異的立體音，讓人聽得不由得起雞皮疙瘩。

【請各位旅客按照座號入座，在列車行駛途中，請繫好您的安全帶，謝謝配合。】

【副本名稱：深夜末班車，難度：入門，通關條件：存活至下車……噗滋……】

才播不到一會兒，廣播又卡了。

整節車廂充滿著電波噗滋噗滋的聲音，溫祀晗無語地看著牆上滿是亂碼的跑馬燈，嘆了口氣。

她不確定這是遊戲本身的問題，還是這其實是設計好的橋段。

然而正當她感到困惑的時候，一切很快又恢復正常了。

【噗唧！】廣播炸了個音之後，隨即重回正軌：【目前玩家數量：100/100，遊戲正式開始。】

？？？

100是啥毀？

這不是2人副本嗎？

她記得她們選了個別治療模式，個別模式是由心理師和案主一對一進行的，絕不會有第三個人在現場。

就算要今天要開一場團體治療，最多也才十個人而已，一百是什麼驚天巨數。

更何況這節車廂只有她一人，心理師進入副本後並沒有和自己待在一起，這種情況是從未有過的。

這不是遊戲壞了，就是進錯副本了吧。



溫祀晗下意識要起身去找心理師，她想問問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卻沒想到她才剛轉頭，就直接看見一張放大了的臉。

她倒吸一口氣，心律瞬間拔到最高。

乾。

那是一張極為怪異的臉龐，面上佈滿雜亂的黑色細線，五官的輪廓不甚明顯，看不清楚眼睛和鼻子在哪個位置，也沒有頭髮。

唯一能讓溫祀晗認得出這是一張臉的依據是──它在原本應是嘴巴的位置有條裂縫，細長而彎曲，像是一顆長了一張嘴的黑色球體。

那張臉來自坐在她身旁的乘客，它穿著帽T的身體直挺挺坐在位子上，安全帶規矩地從肩上繫到腰間。

如果忽視那張以奇異角度轉過來的臉，所有一切看起來都無比正常。

「你在……找什麼嗎？」嘶啞的聲音從它嘴裡傳出來，一張一合間能看見裂縫裡有兩排鋒利的尖牙，牙關闔上時嚴絲合縫，緊密得不透光。

這是什麼東西啦啊啊乾！聲音也有夠難聽的。

溫祀晗身軀為之一抖，立馬快速往窗邊縮。

結果下一秒她就被安全帶勒住了，她的胸前不知道什麼時候繫了安全帶，老舊的帶扣被拉扯得發出「喀擦」一聲。

「建議妳，」它又說話了，還是那副暗啞的嗓音：「好好，待在座位上，還有，安全帶繫好。」

它說完便將臉轉了回去。

方才這個位置上根本沒有人，好像是遊戲正式開始之後，它才憑空出現的。

溫祀晗摀住突突亂跳的胸口，心裡一陣後怕。雖然到目前為止，這位乘客除了轉過頭來跟她說話之外，並沒有做出其他要傷害她的舉動。

就只是……臉長得比較醜一點而已。

痾，有點多點。

但她還是很怕這種恐怖片會出現的畫面，尤其是轉頭直接貼臉，或者睜眼直接貼臉這種，在毫無防備的情形之下被嚇，真的會三魂七魄全飛走。

況且對方臉上雖然看不見明顯的眼睛，但溫祀晗有種感覺，它一直在盯著她。

她不敢用正眼看，只得一邊用餘光瞟向左方作為防備，一邊暗地裡觀察四周。

但她在下一秒發現另一個更為可怖的事實──車廂裡很擁擠，沒有任何座位是空位，但整節車廂只有她一個活人。

所有乘客長得跟自己身邊這隻一模一樣，甚至大家都在有意無意地瞥向這邊，偶爾和它們對到正臉了，對方還會禮貌性地回以一笑。

要不是那笑笑得嘴角大幅度裂開，要不是那嘴裡的利牙長相太可怕，溫祀晗一點都不會覺得恐怖，真的。



她顫抖著打開好友列表，列表第一個就是心理師，她在諮商第三次之後就把心理師的帳號釘選在最上面，果然這是個有先見之明的決定。

然而心理師的對話框上亮著紅點。

T大心輔 段沫安：「祀晗，你還好嗎？遊戲不知道為什麼出了點狀況，沒辦法退出副本，也沒辦法登出，我正在想辦法連絡線上客服。」

T大心輔 段沫安：「我在第57節車廂。你在哪邊？我可以過去找你。」

最後一則訊息顯示，四分鐘前。

心理師在57節車廂，自己在第7節車廂，一節車廂大概20～25公尺，代表現在她們兩人足足差了超過一公里。

……這也太遠了。

她想到心理師剛剛說的話，連忙打開遊戲選單確認，沒看見退出副本的選項，她有些急迫地滑到選單最下方──發現原本該待在那的登出鍵，也消失了。



解心遊戲其實一直有個很大的缺陷，它不像其他立足於虛實之間的虛擬遊戲那樣，以全息投影作為主要遊戲體驗。

反之，它直接連接人腦的神經網路，在遊戲過程中，人腦發出所有有關動作的訊號都會被截斷於遊戲內，除了從遊戲內部切斷連接之外，沒辦法像其他虛擬遊戲那樣，自行用物理方法暴力退出遊戲。

除非有人在外界幫自己拔掉頭盔。



溫祀晗皺眉看著心理師傳來的訊息，她原本想回些什麼，卻被突如其來的「匡噹」一聲巨響打斷思緒。

第七節和第六節之間的車廂門被打開了，準確地說，是被打穿了。

塑膠製的門板中央凹出一個猙獰的洞，看起來像是被什麼擊破，粉塵飛揚，還有些碎片落在地上。

門裡走出一個血淋淋的人，似乎是名年輕女性。

勉強可以看出她身穿的是卡其色襯衫，鈕扣掉了幾顆，露出內裡的黑色襯衣，褐色長褲上破了若干幾個洞，整身遍布髒污與血漬。她的雙手滿是鮮血，額角被劃破一條紅痕，滴滴血珠不停往下落。

雖然眼神看起來有點可怕，但是是活人。

溫祀晗興奮地昂首，她還不敢出聲，只敢舉起手大力地揮。想當然爾，很快地就被對面那女子注意到了。

「想活的話，就解開你的安全帶，快點往後面車廂走。」女子向她說著，一把抄起車廂角落的兩罐滅火器，一手一罐，從最前排的座位開始砸過去。

被滅火器砸到的那些怪物一個個扁了下去。

……。

好暴力喔，但怎麼覺得莫名很有安全感。

溫祀晗見狀立刻解開自己的安全帶，帶扣「喀擦」一聲，彷若什麼束縛被解開般。

但下一秒她隨即感受到無數倍的莫大壓力，像是突然有重物沉沉壓在心上，她開始心悸，喘不過氣。

她扶著窗環視一周，發現此刻車廂裡所有的乘客都將臉朝向自己，包括自己旁邊這隻。

大家的嘴角不可控地向上咧，有的裂太開，已經裂到眼角去了，空洞洞的五官像是深淵般，令人不禁毛骨悚然。

「等一下就習慣了。」那女子似乎見怪不怪，她手上動作不停：「幫忙一下，把處理完的安全帶都解開。」

溫祀晗看著自己身邊這張可怖的臉龐，它的笑容還在不停擴大，但下一秒那張臉就被女子用滅火器無情砸過來，五官頓時陷了進去，像顆扁掉的黑色毛球。

她回過神來，發現那傢伙的嘴巴消失了，它化成一團不規則的黑色固體，落在椅墊中央。

「別碰那個，動作快。」女子催促道。

「喔喔喔好。」溫祀晗連忙起身。

她此刻的手腳有些僵硬，勉強還能跟在女子後頭，兩人像搗麻糬般，女子用滅火器砸了一下，她接著將那個座位的安全帶解開。

那些生物不知道為什麼都沒有還擊，他們全都乖乖待在座位上，規矩地繫著安全帶，然後將頭朝向溫祀晗這邊笑，笑著笑著就被滅火器暴力一捶。

溫祀晗內心有諸多疑惑，但感覺這名女子對這種遊戲模式似乎很是熟練，雖然不知道箇中原理，但反正先跟著大佬做總沒錯。


兩人終於走到了第十排，女子舉起滅火器扔向最後一個座位，滅火器捶凹那張臉，穿了過去，金屬容器重重撞上椅背，發出一聲悶響。

一節車廂，三十九個座位。饒是平時再有體力的她，此刻臂膀也有些發酸，她揉了揉右肩，轉過身來。

「好了，我們去下一節車廂……嗯？」她語頓。

方才一直跟在身後的女孩，此時竟然不見蹤影。

整節車廂只剩下最後一排的安全帶沒解，說明那女孩大約三十秒前還在這裡。

不久前還跟她處在同個空間的人類，突然消失了，消失得無聲無息。

「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