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語憶] (上)

本章節 20694 字
更新於: 2023-11-27
[aid: 0002, title: 語憶==體徵, time: (0605, 0612)]
[status: authorized]

"And the people bowed and prayed, to the neon god they made."~The Sound Of Silence.
『人們膜拜、祈禱,朝著由自己創造的霓虹神像』~沈默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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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帕爾』系統(Sprachspiel Comprehension & Response System SCRS)
虛擬對話/回覆性文章試驗暨輿論作用分析實驗-研究人員操作說明 識別碼0186
Ver0.3.2
QHA公司輿論研究中心第三室 用
嚴禁任何形式外流

介面與基本程序說明⋯⋯⋯⋯⋯⋯⋯⋯
訊息與原則接收⋯⋯⋯⋯⋯⋯⋯⋯⋯⋯
對話導入⋯⋯⋯⋯⋯⋯⋯⋯⋯⋯⋯⋯⋯
AI語義定義/重定義⋯⋯⋯⋯⋯⋯⋯⋯
文章發送相關事項⋯⋯⋯⋯⋯⋯⋯⋯⋯
帳號培養⋯⋯⋯⋯⋯⋯⋯⋯⋯⋯⋯⋯⋯

狀況與故障初步判斷與聯絡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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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5日 星期五

「倫」
6:32 p.m.
QHA總部大樓43F


窗外是縱深200公尺的都市峽谷,散發著光害的人類巢穴正整齊的排列在道路對岸的建築群上,將我映在玻璃上的頹廢虛像切成格子狀。向下看去,東四街在這個時間宛如堵塞的血管,如同血球一般的車燈正艱難且吵雜的朝著各自的歸處流去。

我們正好能把特等席留給你,負責人事的主管像是開玩笑的說到。靠窗的辦公空間,剩下兩面的隔板與門圍出大約六平方公尺的範圍。 宛如古早味網咖的包廂裡,擺放著標準外觀的辦公椅與勉強保留了虛擬鍵盤所需的空間之外,還擠著三個螢幕的桌面。

座位右側的複合材料板上 ,作為備用工作區的投影螢幕上正顯示著環境設置選項與時間,還有用輕飄飄字體寫著的「歡迎入職」

我嘆了口氣,將視線回到桌上,把印著各式條款與國家安全部門官印的紙張胡亂塞進包裡。然後點擊隱藏左邊螢幕上的操作說明。要做的事與規則在上面樓層的會議室裡都大致都聽過了,我只需要照著流程做就行了。

協助「斯帕爾」系統,也就是QHA傳媒公司輿論研究中心開發的自動留言回覆系統進行語義定義/重定義。講簡單點就是閱讀理解,在回答AI所提出,難度約等同國中語文考題的問題後,AI就會自動根據儲存在國安部門的資料庫對文章進行批量的回覆處理。只要能好好完成這件事,每個月就能領到七萬塊的薪水,比國家規定的最低薪資再多出了四千塊錢。

打開螢幕上的應用程式,畫面隨及跳出了保密條款的同意聲明。儘管內容跟紙張上的好像有些差異,但我沒有多想,只是徑直的點擊了確認鍵。

「斯帕爾」的啟動準備顯示在最右側的直式螢幕上,開始進行初始化或其他我不知道的處理。

在中間的螢幕上顯示的則是我相對好懂的東西。兩個分頁。砲擊地帶與PH7討論區。前者是特別在學生族群間流行的論壇與聊天室。後者則是一個我只聽過名字的討論區,好像是私人架設的爆料中心。

『聊天室-北健康中心動亂相關討論區』
『必修的社會展望課程是否算一種教育洗腦』
『北健恐攻人質 還原事件經過』
『第30588號法案未通過表決』
『知名網紅表示遭受經紀公司設局』
『網警奇葩約談理由大賞 持續更新中』
『水族館海豚遭員工集體性侵(圖)』

我捲動著PH7的網頁,直到系統的狀態欄上終於顯示就緒,另一頭,左側的螢幕上跳出了官方下達的全域處理原則以及在無法判斷如何處理文章時用來查詢的回報區域。

「請根據基礎安全原則處置文章與對話:一、涉及政府未公開之措施或預算⋯。二、教唆或過度刺激,可能嚴重影響其他使用者身心健康⋯」我默念著全域處理原則以下的語句,好加速理解這些12點文字所組成的陌生語言。然後在全都讀完後將十幾個直覺上符合要求的討論做上標記,再把剩下的幾個丟進旁邊的回報區。

下一秒,『斯帕爾』系統開始在螢幕上高速運轉。將幾個像是『恐攻』『教育部門』『稅金』等語詞不合文法的隨意組成,接著再拆開、重組、連結更多詞語。彷彿某種具有八根觸手的意志正使盡全力參與著奇怪規則的文字遊戲。我眨了眨眼睛,像是避免自己的知覺被攪和進去,也害怕在那之前患上光害造成的眼疾。

最後,隨著提示音,一個只包含著文字的單調視窗跳了出來。

「語句所傳達的情緒最接近下列何者?」
斯帕爾節錄了一段關於陰謀論的文字。我在被給予的選項中找到了「優越感」

「語句所包含的事件可被稱為『不合常情』的程度為何?」
斯帕爾描述了一個關於學生們大力反對課堂教學的情節。我選取了「有些」

「語句所包含的事件發生時,個體最有可能的反應是什麼?」
斯帕爾敘述了一個關於學生在學期中遭遇校外暴動的情形。我在空白的欄位上填上「沒有影響」

「語句」⋯⋯


當我回答完十幾個問題後,斯帕爾的第一則留言在其中一條『必修的社會展望課程是否算一種教育洗腦』的討論底下發送了。同時它還安排了在接下來兩天內的不同時間點,用名稱各不相同的帳號發送另外102條留言


【Attachment】———————————————————————————
計畫a82c6dj******
狀態:已認證
剩餘執行時間:約兩天
執行內容:
18:36 (暱稱betablade394):不算吧,反正也不過是營養學分。
18:39 (暱稱WongLucas) :用課業成績剝奪學生的自由思考,這種國家被恐攻正好。
18:40(暱稱LosWal) :回應WongLucas: 總是有人成天都想散播恐怖主義。
18:40 (暱稱Loswal) :多注意那些偏激的反對者,說不定他們只是想藉機生事。
18:43(暱稱33FFDD) :這門課明明就鼓勵自由發表,這篇文章根本是在帶風向吧。
18:45 (暱稱PaulJ92QN) :回應WongLucas: 太恐怖了,像這些人根本就是潛在的恐怖份子。
18:49(暱稱Loswal) :去查一下文章作者的發文列表,他好像挺喜歡拿這種事刷優越感。
18:54(暱稱Metamorph) :這種課左耳進右耳出,學生才不會真的在意課程內容。
19:01 (暱稱AyaWuW) :有些人就只能把自己的心思放在這種無聊事,體諒一下吧。
19:18 (暱稱YoerurthFa):這麽明顯的洗腦,誰都會注意到吧,總不會有人傻傻的全盤接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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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個分頁,15則待處理的討論,每則平均一百多條的留言計畫,以及QHA總部43樓第三研究室裡一共10個辦公室。全部乘起來的話就能得到一個擬人化的謊言。

藏身在這座佔地2600平方公里,人口數1000多萬的都市裡。

保密條款有足足30頁。


咚咚。

在我看著天花板胡思亂想的時候,有人敲了我身後的木門。我在投影面板上找到門鎖的控制鍵。

我轉過頭,一個男子走了進來。

「你好,倫. L小姐。我是Y。第三實驗室的負責人。」

我的直屬上司對我致意。他看起來像是個有禮貌的人。年紀大概四十歲不到,臉上掛著年輕款式的功能性眼鏡以及溫和卻自信的笑容。

他穿著條紋襯衫與西裝褲,打扮與一般的公司員工沒有什麼區別。只是在他胸口的位置,一支深紅色的筆桿從他的襯衫口袋伸出。那支筆從配色到設計都相當復古,紅磚色的筆身上燙著俗氣的金色裝飾與文字,但我卻知道是一支簡報用的雷射筆。

「L小姐?」

「怎麼了?」我反應過來,自己還沒有任何回應。

「工作都還順利嗎?」主任Y沒有在意我的失禮,繼續表現的像個親切的上司,給予我這個新進職員適當的關心。

「除了有些無聊之外,目前沒有遇到什麼問題。」我對他微笑。

「嗯⋯⋯如果是那樣的話,功能列最下方有我設計的數讀,也許你可以試一試。」

「數讀⋯⋯」我呢喃著重複他的話,眼角餘光在虛擬螢幕上發現了來自古文明的娛樂。


「但我原本以為所有年輕人都會喜歡這份工作。」在我試圖回應他之前,Y以好奇的表情先ㄧ步說到。

「為什麼?」我問

「因為可以給那些惹人厭的網友來一記悶棍? 有很多人不喜歡在上網時還得提防那些惱人的言論和奇怪的公審制度。」

「在這裡可以不必擔心那些人會順著網路線爬過來揍你。」他開了一個我父親那個年代的玩笑。

我聳聳肩,老實告訴他自己對用更奇怪的方法去影響那些人沒有半點興趣。

「是嗎⋯」他走近我。瞇著眼看向在螢幕上運作著的斯帕爾。後者正全力的用幾個不同的帳號自問自答「但斯帕爾確實是政府為了滿足民眾期待的措施。」他說。

「儘管民眾根本就不知道它存在?」

「對於像我們國家這樣沒有太多政黨威脅的民主政府。所有的政策也許不過是民眾支持率與需求的投射而已。」

完全民意政治,我想起已經死去的好友說過的一段話。當民主國家的執政黨不再有可以攻訐的對手,卻依然得恐懼隨時會翻臉的民眾時,無條件的追求政策與民意的一致性便成為了保障權力關係穩固僅剩的手段。

這其中的奧秘在於「民主」。她告訴我。在這個人類情緒不安定的時代,除了有對外發動戰爭這種殺手鐧的國家之外,可沒有幾個民主政府有能力承擔低支持率或社會信心崩潰帶來的動亂風險。


「以放棄部分的隱私與言論自由換取更高的社會穩定。這就是社會在輿論跟選票上顯露出的偏好。」

「你該不會想說上禮拜的恐攻也是這種市場機制的一部分吧?」我戲謔似的問他。

「我不知道。」主任Y苦笑著承認。「有可能那就是因為我們得到的經費還不夠。」

「但從這段時間來看,可能在群眾中的確存在著正逐漸成長的惡性因子也說不定。」他語氣輕鬆的說著。彷彿從今年開始頻率大幅增加的社會動亂,包含恐攻、暴動、罷工、非經許可的聚集與佔領運動,在這裡只不過是政策冷冰冰的應變數,因為環境中某種不明的算符錯誤而導致了數值的異常增生。

近三年以來,全球幾乎所有主要國家的社會穩定指標都呈現出了戲劇性的下跌。每年因為社區動亂的死亡數已經來到二十年前的四十倍,甚至在這個身體健康的年代超過了腫瘤疾病成為了65歲以下人口前三名的死因。就在他這麼告訴我時,一則重大的外國新聞滑過我的腦海。

某大國在國慶日當天發生暴動,造成2200人死亡。
暴動的起因,源自於政府通過了增加對保健食品的限制。以及跨國軍事公司的炒作。

聽說最近是個危險的時期,Y說到,也許對大多數的人類社會而言都是。


「總而言之。」說完後,Y清了清喉嚨「我猜這份工作很適合你。」

「為什麼會是這種結論?」

「因為你有很堅強的信念。」他笑著說。「你看起來是那種就算發生了戰爭,也不會輕易的改變自己生活態度的人。」

「謝謝你的讚美。」我側眼看著他依然自信的笑容。

「再次歡迎你來到輿論研究中心。」他說,然後朝我伸出了右手
「期待你的表現。」








「倫」
11:19 p.m.
東四街5段980巷73-3號


開門映入眼簾的是,尋操作著投影面板與手把,隻身對抗整支星際艦隊的姿態。

「你回來了。」他勉強搬出意識一角,向我出聲。

「嗯。」 我將包包隨手扔在沙發上,自己也攤了上去。
我一邊將綁成馬尾的頭髮解開,一邊看向佔滿牆面的大顯示器,畫面上立體投影著三維地圖和代表敵我方單位的紅綠點以及大量參數。右下角正播放著艦體被飛彈炸穿的影片,接著傳來了第三艘母艦殞落的消息。

「要我幫你熱點什麼吃嗎?」當最後一艘母艦被擊沈時,尋回頭問我

「不用了,我自己來吧。」我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家裡還有剩什麼嗎?」

「老樣子,披薩昨天就吃掉了,所以只有全自動包。」
我走向吧台。將手消毒後打開底下的儲存櫃。拿了一盒「家常紅色」,然後聯同包裝一起丟進一旁的料理機裡。今天螢幕上有的選項包含了羅宋湯、紅燒牛肉麵以及番茄燴飯。

我點擊了羅宋湯,料理機在全自動模式下從一旁的冰箱運出剩餘的食材,從小窗裡能看見機器的自動手臂正將番茄切開。

「今天老媽問你,下禮拜要不要回去一趟。」就在我盯著料理機發呆時,尋對我說

「她打電話給你?」

「對啊,還跟我抱怨你都不回她訊息。」

我嘆了口氣,思考還剩下來的藉口有哪些。
「你跟她說看情況吧。」

「然後前一天跟她說自己有別的事要忙。」尋冷冷地拆穿我的計畫。我對歪著嘴表示不屑的弟弟笑了笑。

「那再跟你說一件好事。」他又開啟另一場對局時,告訴我再下個週末,父親會去某個地方出差。

「某個地方?」

「反情演習週。」尋簡短的回答。

我停頓一下,讓記憶檢索著自己有些熟悉的詞彙。反情演習,全名反情資作戰模擬演習。軍警體系將在一週之內接受來自國安部在電子資訊方面的驗證跟模擬攻擊。同時我的父親也會在這整個禮拜困在某個非公開單位參與反作戰。

而且通常在這之後的幾週他會變得異常暴躁。因為總有人會在演習結束後被逮捕。

「幫我告訴媽,我那個週末回去。」我一邊從料理機端出冒著煙的湯與麵包。然後又從冰箱拿出了兩個金屬罐子。

「你倒是自己告訴她啊。」尋咕噥著說到。


簡單吃完晚餐後,我決定加入尋的戰局。著手指揮艦隊的三、四號艦

在我加入以前,老弟持續只靠自己單人操作四艘母艦與其他玩家對戰。儘管有AI系統的輔助指揮,但畢竟是主打硬核處理量的戰略遊戲,所以光是即時對AI下達各種動作模式就相當吃力了。一個人操作顯得有些手忙腳亂。

從我12歲那年,從父親出於培養自家小孩戰略能力的「正當理由」不顧老媽反對,在首發日購買了這款遊戲開始,我們就總是能在遊戲時湊齊四位玩家。包含鄰居家的孩子們以及同樣沈迷這款遊戲的父親。我們甚至曾經在某個積分榜結算前的月末,透過輪番上陣的方式連續鏖戰了16小時,最終在時限內擠進了伺服器的前十名。


「這套自動迴避指令也太蠢了。」我在四號艦左旋被一艘敵艦的陽電子炮削破後對尋抱怨。

「那個是我上上個版本抄來的,你快點換成新版的。」

哪個?我問他,他告訴我的同時驅動一號艦朝四號艦的方向支援。

我找到了新版的指令,讓四號艦放出所有干擾子機時腦中突然浮現了一個疑問。

「為什麼你不跟其他網友組隊?」

他沒有回答,直到威脅四號艦的敵艦終於被戰鬥蜂群逼出攻擊範圍時才轉向我。

「只是覺得跟陌生人配合很麻煩罷了。」

「是這樣嗎?」

「是啊。」他說,我看著他把注意力回到重新集結起來的敵方艦隊上。


最終,我們一共有三艘母艦抵達指定的撤退區域。將我操作的四號艦作為棄子,勉勉強強贏下了遊戲。這是今晚第三場勝利。

「要不乾脆把艾茵叫來?」我在遊戲的結算畫面問尋,一邊打開了第四個罐子。

「算了吧,現在已經三更半夜了,她好歹是個女生。」

「真是貼心。」我揶揄他,但他只是冷哼了一聲

「我看你是喝醉了。」他試圖恐嚇我 「需要我跟老爸報告嗎?」

「少來,你才不會想惹這種麻煩。」

畢竟是我愚蠢的弟弟,這種事我還是知道的。

「至少我還沒你那麼討厭他。」他說著,把畫面轉到新聞頻道。女主播正用手上那根棒子在氣象圖上比劃著。

「切,畢竟那男人可是給了我一拳,然後扯著我的頭髮把我從店裡拖了出來。」我按了按太陽穴,好讓自己擺脫恐怖的記憶。

「他大概真沒想到優秀如你竟然跑到那種地方打工。」我體貼的弟弟頭也不回的嘲諷著

「只不過是角色扮演的俱樂部而已。」我無力辯解,只不過是穿著符合店內氣氛的服裝,端著酒精飲料在中式裝潢的店裡走來走去。沒什麼奇怪的,大概吧。

當然,我沒有資格為此責怪他。我也不確定他氣的是哪件事:瞞著所有人辦理大學休學、一整年沒與父母聯繫、被男人包養了幾個月,分手後繳不出房租被迫去打工,輕度酒精上癮。以一個父親的身分他是該抓狂。

所以這整件事最糟糕的部分可能還是自己選擇了接受他提供的高級公寓,然後依約去他靠著關係在QHA公司安排的不明職位工作。

但那也沒辦法,我看著氣象圖上逐漸逼近的低氣壓,又打開了一個罐子。


3:07 a.m.


我按下面板上的按鍵,讓馬桶將嘔吐物捲下。然後改變雙腳的姿勢,掙扎著從馬桶旁站起來。
腦子傳來一陣抽痛,視覺也像是空間迷航般無法找到上下左右,我想扶住水槽,手臂卻直接撞了上去

根據遺傳學家所言,我們家族遺傳的酒精代謝能力似乎相對低落。多虧於此,我才得以用相當便宜的價格驅逐自己的理智。但代價則是在意識稍微清醒後還得忍受肉體失常的痛苦。

我在找到這個方法時。是剛離家一個月後的事。在那之前我除了從部分料理之中,二十多年的人生中還尚未攝取過任何一點酒精。所以當我在一家酒吧第一次試圖用店內特調來逃離自己的意識時,我也沒有預料到自己會因為口吐白沫倒在店裡而意外與一個擅長自我陶醉的男人交往。

一開始,我對那位將我帶回家的男人的想法不以為意。只是利用了他的善良,霸佔了他的床鋪,然後在他多餘的溫柔下繼續自己腐爛的進程。就這樣在那裡消磨著多餘的知覺以及清醒的時間。直到我殘餘的良心終於不堪負荷。

我記得一直到自己連夜搬出他的住處的那個晚上,我好像還是沒有跟他說清楚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我在再次感到一股噁心的瞬間將自己的記憶連同胃袋完全清空,然後回到洗臉台前梳洗。把整個頭部浸泡在微冷的水液裡,直到肺部再次渴求氧氣為止,我抬起頭。看見鏡子裡,綠色頭髮的女人正一如既往的過嘲笑著我自作自受的羞恥與狼狽。


我活著爬出浴室。然後沈入過度柔軟的床鋪中

「執行三號程序。」我的喉嚨發出沙啞的聲響

固定式終端接收到語音指令,短暫的從休眠狀態恢復後。從高級音響裡傳來的像是上個世紀的樂曲。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類型的音樂。 透明氣泡似的吉他與貝斯以及如同耳語般的男主唱。逐漸加劇了感官對空間的錯覺,在電腦螢幕的微光下,天花板與牆上的影子正與我拉開距離,又或者像是我的身體正在縮小。

直到音樂淡去,熟悉的人聲從喇叭傳出。

「歡迎回到現場,我是反同質化會議的導師柏納德,我們剛才正說到面對北區健康中心的事件,我們所應該抱有的問題意識以及對各方資訊的思辨能力,但在繼續開始之前,還是讓我們再次對3名不幸的罹難者致哀,他們不應為任何他人的理念死去,我們卻也將因為他們的犧牲思考,讓社會⋯⋯」

反思想同質化會議。一個在網路監控的死角裡24小時播放著語音節目的網路電台。核心理念,顧名思義的就是在這個『根據街頭訪問,人們回答電車問題的平均思考時間約為1.5秒』的年代,試圖增加尤其是青少年族群的思想多樣性。然而因為屢次與示威活動以及小規模暴動有所牽扯,最近終於被大多網友當成利用學生的邪教組織了。

也許對於這個國家而言,不屬於多數人的信念本來就與宗教信仰沒有太多的區別。兩者聲嘶力竭著企圖傳達的,對多數的聽者們來說只不過是一些已經無關緊要的話題,因為他們早已決定跟注在最強大的答案上。也就是那些經過輿論以及影響力的生死競爭,最終在這個時代上獲得壓倒性勝利的主流意見。

『生育率低下造成國家危機。比起亂性使得小孩遭到社福部門安置,不生又不養的人是同樣自私的。』
『非異性戀也應透過領養或其他手段一起承擔為國家養育孩子的義務。』

人們會選擇能讓自己佔據優勢地位的想法。在造就其更高的相對價值的同時淘汰剩下的。

也就是思想的達爾文主義。會議裡的基進派講師們應該會這麼說。


於是,在這樣的背景下,連同這個會議本身,手上握有各種貶值信仰的人們在某個時間點決定向社會整體提出上訴。一場包含著五花八門、又風馬牛不相及的嘉年華會就這樣在2***年的七月二十四展開。

為什麼會說成嘉年華會呢? 因為那場遊行沒有真正的領導人、發起者、中心理念、共同的口號全部沒有。它甚至沒有一個名字。有的只不過是小團體與個人們在同一天的下午走上街道,他們沒有進行任何呼籲或宣傳,只是一面聚集更多路過的人們,一面歡笑又喧鬧的走過:

市中心的主要幹道

政府部門所在的立體複合區塊

連結商業建築群的空中大道

舊市區的商業街

摩天大樓之間狹窄通路


沒有名字的嘉年華在那個地方該死的割破了我,
我們這些「家屬」們的心臟。

巨響、尖叫、致命的踩踏。我不知道是哪個先發生的,也從來沒有勇氣去看可能紀錄了經過的錄影。我所能做的只有從停屍間裡,卡蓮.L扭曲的頸椎與失神的臉面去勾勒一場惡夢。

空調吵雜的聲響

鐵床嘎吱嘎吱的搖晃

撕裂般的哭喊

咬著牙的聲音

「現在你知道了吧。」


在那以來的時間裡,由聲音構成的記憶總會在我意識清醒的日子突然一拳擊碎我的腹部,然後將所有情緒連同膽汁一併擠出我的喉嚨。

「現在你知道了吧。」

我的妹妹,也就是尋的姐姐死去的當下,我正在大學裡與一位已不再見面的朋友進行著沒有任何意義的爭吵。

但毫無疑問的,卡蓮之所以會是其中一個罹難者,跟我的愚蠢絕對脫不了關係。








6月8日 星期一
「倫」
10:28a.m.
QHA總部大樓42F


偶爾會有這種事,在發現了錯誤的當下就立刻後悔的開始祈禱能重新開始這一天。例如被燙傷手指或突然明白自己記錯了上班時間之類的。

我正靠在休息區的沙發上發呆。從一旁的透明玻璃外可以看見巨型建築物相對於街道的中空內部。一二樓的複合大廳正擠滿著排隊通過安全門與等待上樓電梯的員工們。就像是某種出產人形機械的工廠,將通過檢驗的機器人一批一批的往上運輸。

我在今早也花費了超出預期的時間上樓。但讓人倍感遺憾的是,當我試圖打開辦公空間的門時,一名年輕的男子卻從裡面走了出來,並告訴我他的排班還沒有結束。

所以我只好再退回樓下的休息區,為自己的粗心大意以及那比我預想再晚一小時的下班時間懊悔。

「他們真該再多設十部電梯」一名身材微胖,年齡大概跟Y差不多的女人氣喘吁吁的向我抱怨。

「我是人力部門的職員,你可以叫我N姐,我負責管理第三室員工心理輔導相關的事務。」見我對她的搭話一臉疑惑,她自我介紹到。

「因為聽Y主任說你好像提早到公司了,就想趁這個機會來看看你。結果果然等不到上樓的電梯,只能從30樓走上來。」

「你早上也等了很久的電梯吧。」

「大概15分鐘左右吧。」我回答,一邊思考20多歲的自己還有沒有體力爬超過五層的階梯。

「是嗎,那其實還算比較好的,如果你是九點上班的話。起碼都要等到差不多30分鐘以上。啊,不過你平常都是十一點上班吧?」

「晚班的話是八點上班。」我目前會輪值兩種班別,一種是十一到七點的八小時,另一種則是八點到凌晨三點的七小時。

「所以你今天太早來了嗎? 那正好,反正我本來就必須找點時間跟你聊聊,這樣就不用打擾到你的工作時間了。」

「我倒是希望你在工作時間打擾我⋯⋯」我小聲的說,真是虧到底了。

她發出豪爽的笑聲「漂亮,我就喜歡你這種誠實的年輕人。」她說。
「總之,我也沒打算做什麼很認真的心理評估或測驗,今天就只是輕鬆聊個天而已。」她告訴我,一邊取出一台平板。
「我看看喔,所以你前陣子還在唸書? 大學生活怎麼樣?」

我憑藉著被稀釋過的印象回答。她沒有問我有關休學的事,雖然她手上的資料上應該都有註明,但她也只是一個勁的與我聊一些無關痛養的話題。學校生活、興趣、工作心得、感情關係。直到她發現了別的東西。

「嗯? 你也是心理健康風險族群喔?」她問我

「是這樣嗎?」我無謂的裝傻。因為這玩意兒的緣故,我幾乎每個月都會收到來自健康中心的關懷訊息,再加上他們與網路相關部門的合作也或多或少影響了自己能接收到的資訊,有點像是身上多貼了一層附上標記的薄膜。

「是啊,這上面是這樣寫的。」她有些疑惑,但隨即用大剌剌的語氣說。「還好啦,現在很多人都是這樣的。」
「那個其實大多時候都只是健康中心為了避免責任做的註記,不是因為那些人的心理真的有什麼狀況。」她說。「偷偷告訴你,我們人力部門也有好幾個常被健康中心關懷的人。但跟其他人相比,我倒也看不出他們大部分的人有心情比較不好或精神特別差的。」

「不過嘛,因為你們部門算是公司裡比較特殊的單位,因此會更關注心理衛生這一塊,我在這邊的工作也會跟其他地方不太一樣。而且除了我以外,你應該還會遇到部門裡其他專精於心理輔導的成員。」

她說的是實驗室自己的輔導員,還是指心理輔導專業的研究人員。我還無從猜測她語帶保留的語氣指向的是哪一種。她便繼續說了下去。

「所以如果你有遇到任何事或發生任何狀況都請隨時找我聊聊。我們這種大公司的好處就是政府規定的福利資源太多了,什麼精神保養療程、知覺按摩療程之類的用都用不完,有需要的話可以盡量跟我說。」她以開朗的語氣介紹著那些最近在廣告上常看見的設施,但我不太知道如何回應她的熱情,所以只能在她說話時一個勁的點頭。「好的。」,我說。


在我看了一眼玻璃窗上顯示的時間,回過頭時卻突然發現Y正在不遠的走廊口處,他正以稍大的步伐朝這邊走來。

「N姐,抱歉打斷你們,你們在忙嗎。」

「沒有。」N姐說。「只是在閒聊而已。」

「好,那正好,倫也在。我可以趁這個機會跟你說明。」他說,雖然臉上依然掛著那副微笑,但比起昨天,他的表情看起來似乎有些緊繃。

「發生什麼了?」N姐問

「第四中學,有個男學生自殺了。剛剛教育局已經委請國安部發布第一階段8小時的臨時原則了。」

「鬧的這麼大?」N姐皺眉

「有一點。」Y說。「一部分是因為他使用了槍械,剩下的⋯⋯晚點教育局那邊應該會補充說明吧。」

Y對N姐說完後,轉而向還摸不清頭緒的我解釋臨時原則代表了些什麼:也就是具時限性與明確目的的輿論處理規則。他簡明扼要的講解著。包含比廣域原則更高的優先級、大致一樣的處理模式以及新開設的回報路徑。還有就是在這幾個小時內的最低處理績效。

「雖然對你來說有點辛苦,但請務必⋯⋯盡量達到標準。」他雙手扶著我的肩膀故作誇張的說。

我揮揮手撥開他的手臂。「不能直接用網站內建的檢舉系統把那些有害的文章刪除嗎。」

「關於那部份的話,網路安全使用中心會向網站的供應者提出建議,讓站主人工處理限流以及刪除文章⋯⋯但根據以往的經驗,這種作法通常沒有太好的成效。做過頭的話只會讓那些輿論竄逃到我們的掌控之外。」他說。

「至於其他像是影音平台或是媒體的轉發也會有別的單位負責,不關我們的事。」Y補充說明,一邊用手勢暗示我靠近他。我把頭靠過去,盡量控制臉上不耐煩的表情。

「國安部的專家們認為這次事件的輿論對短期的社會安定有不小的風險⋯⋯」他以N姐不會聽到的音量悄聲說到。「我可能之前也說過,這是一個比較麻煩的時期。今天網路上一定會出現不少動機不明的個人或勢力。放任他們有可能會使整件事的傷害擴大。所以請務必不要漏掉。」

我回想起上週五的對話,他的確提過關於暴動或恐攻之類的話題。但我當時還無法直觀的把這份工作與真正的「維護國家安全」這種應該交給警察或軍人等公務員的職務給連上。

「我盡量吧⋯⋯。」我說,一邊懶散的伸展自己的手臂,「不必緊張。」他嘴角略為上揚。我冷眼走過他身旁,懶得告訴他自己才不會因為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緊張。


11:02 a.m.
QHA總部大樓43F


三個螢幕上呈現的資訊量讓人不免嘆氣。大概相當於十張國中生的文科考卷與十份出給小學生的基礎邏輯推理。難度不大,但多。

光是所謂的臨時原則,行數就塞不進一個正常大小的螢幕了。就如同某種平常會見到的授權同意書般瑣碎又繁雜,但我卻必須從那些正常人會快速忽略的文字量裡,盡可能的篩選出感覺像重點的內容。例如:

「13.散播或隱涉之訊息與政府公開之附錄3的內容存在嚴重矛盾者⋯⋯-第二優先級」
「22.指稱該生之自殺行為實為傳達包含於附錄4之理念或殉道者⋯⋯-第二優先級」
「35.內文包含相對多數人(詳見表格12.1)且相似意見佔90%以上⋯第一優先級」

我想依照這些原則開始為畫面上的文章標上優先順序,卻在一時之間不知如何下手。文章更新的速度太快了。平均每幾秒就有兩到三則新的文章出現在畫面上。明明現在還是上課時間,這個規模並不大的學生討論板卻有13500的在線人數。板主持續發佈的每條新公告在瞬間累積了數千次的觀看數。

我快速的掃視著那些文章標題,接著點進一則最新的熱門討論。

【Attachment】—————————————————————————————
標題:到底什麼狀況啊?????!
時間:06.08, 11:02
內文:剛剛只是在睡覺,突然被班上的騷動吵醒。好像是全息投影系統突然故障了,講師的投影突然
變成一個我們學校學生的模樣(我也沒看到,但聽說沒幾秒就恢復了),接著樓上就傳
來一堆尖叫聲了。現在走廊上有警察在看著我們,不准我們離開教室。而且裝置管理程式已
經把幾乎所有的手機功能都鎖起來了。也沒有人來告訴我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現在到底是
什麼情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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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1 ):卡位先
(留言2):不是說裝置被鎖了嗎,那你怎麼還發的了文?
(作者):我們班上有一個窗外「剛好」不被程式的定位當作校內。
(留言3):你麻煩大了。
(留言4):所以真的又是恐攻事件嗎?最近也太可怕了吧。
(留言5):再睡啊,睡出問題了吧wwww
(作者):我睡覺也不行嗎(表情符號)
(留言6):請這位同學稍安勿躁,警方跟學校很快會將事情處理好,並對各位同學說明的,也請不
要再利用學生保護協定的漏洞上網了喔。
(留言7):感謝來自當事人的消息,祝你一切平安。
(留言8):你有關於那位出現在立體投影的同學的訊息嗎
(作者)【內容已刪除】
(作者)【內容已刪除】
(作者):好像發不出來。
(留言9):先感謝現場消息,雖然現在假消息滿天飛,也不確定你是不是說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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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11:03 該討論已被封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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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疑似在校學生的用戶在一時間內吸引了其他網友的注意,儘管版主的處理已經相當快速了,但在那之前的短短幾分鐘內,卻早已湧入了大量的留言。同時文章的內容也正被其他用戶重新投送到論壇上。

也許我該從這裡開始處理。我搔了搔被內衣肩帶勒住的皮膚,設置在空間前方的隱藏式音響在此時傳來一陣上行音階。
「第三室廣播,第三室廣播。目前已發布特殊輿論事件臨時處理原則,請各位員工依據規則。妥善進行處理。」女聲用急促卻冷靜平淡的廣播腔說。
「同時,教育局已於上午十一點零二分發布聲明稿。系統已將其載入事件相關指示索引,請撥空查看,另外,國安單位可能會陸續更新處理原則與其他安全指示。請多加留心。」

也許是心理作用,但當下行音階結束的瞬間,我彷彿聽到43樓的員工同步敲起虛擬鍵盤的聲音。








「尋」
11:03 a.m.
第六中學A棟2F


艾茵正趴在桌上睡覺。像是正常高中生會有的行為。對平均上床時間大概在凌晨兩點半左右的高中生而言,利用時間補眠可是維持生命跡象的重要技能。老實說,要不是我的第一節課是科任教室的實作課程,我現在應該也在做同樣的事。

我環顧了一下周圍,對於踏進別班的教室還是感到有些不自在。儘管我這個學期以來都在往他們班上串門子。

我走到她位於窗邊的座位旁。溫暖的陽光正隔著變色玻璃灑在她淺棕色的頭髮上。在為了幫助學生提神而刻意降低空調溫度的教室裡,這個同時考慮了陽光與空調距離的位子是最適合打瞌睡的。我曾聽她這麼吹噓過。

我猶豫了兩秒鐘後,決定把她叫醒。

「欸呀啊⋯」艾茵先是抽了一下身子,一邊嚇的發出怪叫。然後猛地抬起頭來東張西望。
「啊⋯原來是你啊,尋。」她從驚嚇恢復後睡眼惺忪的看著我「有何貴幹?」

「你昨天把手機忘在我家裡了。」我無奈的將沒有任何妝點的純色皮套放在她的桌上。

「這樣啊,難怪我早上的時候找不到,謝啦。」
彷彿遺失的只是作業本而不是生活必須品,她一邊道謝一邊把手機收回書包裡

「手機不見。你都不會覺得不安嗎?」我問她。

「還好吧,我又不像你。幾個小時沒跟手機說話就要死要活。」艾茵揉著眼睛,慢悠悠的說著

「不⋯」不是這個問題吧,我話還沒說完,肩膀隨即傳來一股重量。阿羅從身後勾住了我的肩膀。

「在聊什麼啊?」阿羅露出一臉壞笑。

「尋的電子老婆。」

「是那個以Lyra為原型的AI助理吧,但Lyra前幾天不是才跟一個網紅鬧緋聞嗎?」

「別說了,我老姐都快因此中風了,不過至少只有『RR子』一定不會背叛我。」我委屈的拿出自己的手機,『嗨,主人』,「RR子」在待機頁面向我打招呼。

我看著另外兩人故作同情的噁心表情,忍住自己想敲他們頭的衝動。我明明認識阿羅已經第四年了,認識艾茵的時間甚至更久。為什麼他們就沒有對我全心全意的愛好展露過哪怕一點興趣呢。

大概這就是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感吧。儘管艾茵作為我們老家的鄰居,雙方的父母也都是熟人。兩家小孩們玩在一起的時間都佔據了彼此好一部分的日子。但一直到我們都上了高中,我們的相處模式也沒有過太大的改變。這應該就好比老爸與他常來我們家作客的15年老同事。

不會有任何想要更加理解的對方的想法,我跟她都是這樣。也許是因為識相吧。

「對了,你下學期有打算加入社團嗎?」對RR子失去興趣,艾茵改變了話題。

「還是沒有吧。」我偷瞄了身旁的阿羅一眼。

「算了吧,我們光是處理好上課的東西就來不及了。」阿羅一臉痛苦的說。

「果然,學霸的想法就是不一樣。」艾茵聲音沒帶任何起伏的回應

我的成績跟艾茵差不多,都屬於以矇混過關為最高指導原則的人。相比之下,阿羅則是真的專注於培養自身能力的那類人。也許是來自家庭內的壓力,他的高中生活總有著對其他人來說窒礙難行的進度表。

「到底為什麼文化人類學會是資訊專業的必修啊,那種東西留給人文專業的去唸不就好了。」阿羅抱著頭掙扎的樣子看起來像是突發惡疾的猴子。

「少來了。」我冷冷的地說「你段考的分數是我的兩倍。」

「那是你太離譜了。」艾茵笑著說。雖然我不覺得她的分數有比我高出多少。

「如果你真的跑去唸人文專業的話,現在已經沒救了吧。」

「這可不好說,我現在只是沒把重心擺在那邊而已。」我故作輕鬆的說。儘管我也不確定他們究竟在唸些什麼,但我記得的確連我老姐當時的成績單都很漂亮。


我繼續與他們瞎扯,直到鈴響。看著阿羅走回座位後,我才開始斟酌起來。

「發生什麼了嗎?」我問艾茵,她正在揉著自己的黑眼圈。

「咦⋯」她愣了一下。

「你看起來沒什麼精神。」我連忙解釋。

艾茵沈默了幾秒。「昨晚我收到了班助寄來的郵件⋯⋯」她開口時我稍微瞪大眼睛。

「說是我繳交的作業裡夾雜了一張不相干的圖片檔,好像是我上傳時不小心混進去的。雖然郵件裡只是要我下次小心點,問題是⋯⋯」她扶著自己的頭說「那張圖片是超級糟糕的那種啊,我到底該怎麼辦啊?」

「誰知道⋯⋯」

「等一下,你為什麼是這種反應啊。不是你自己要關心我的嗎?」

因為已經鐘響了一段時間,所以我敷衍了一兩句話,就打算快步離開教室。但艾茵班上的班級助理卻先一步走了進來。

「嗯⋯⋯尋,你來我們班上幹嘛?」平常總是一臉無奈的老女人詢問

我才想問她來幹嘛。這所學校的班級助理平常不是都只在辦公室裡監控同步課程時的班級秩序嗎?這節也不是她拿來處理班級事務的時間啊。

「算了,你快點回教室吧。你們班助應該也有重要事項要說。」她不耐煩的說,我本以為她打算諷刺我幾句在放我離開。但她現在似乎有別的事要處理,應該不會跟艾茵剛才說的事有關係吧。

「怎麼了嗎?」幾個學生也察覺到了異樣,在底下出聲。

「有一個孩子做了蠢事,雖然不是我們學校的就是了。」她語氣平淡的宣布,就在我走進走廊沒多久


11:11 a.m.

「快點坐下。」 有別與艾茵班上,我們的班助是全校有名的急性子。他正焦躁的揮手,要確認班上是否還有同學沒到。

「都到了吧。」他清點完學生後用雙手扶著講台,播了播瀏海後嘆氣。「就在稍早,第四中學發生了一些不好的狀況。因為校內網路過濾的關係,你們應該還沒有收到消息。」

「所以第一件事,我現在要問你們,請你們用『桌面終端』進行回答,有沒有人現在覺得情緒低落落或是感到身心不舒服的。」他一邊操作著講台內建的電腦一邊詢問。我則是沒多做思考就點擊了出現在桌面螢幕上的否。

「很好,那有沒有人發現周遭有同學有這個傾向或是心理狀態有異常的?」我又選擇了否。

「好⋯⋯,那教育局晚點可能會實行一些生命教育課程,但我不確定時間。所以這堂課,我會在這邊陪你們自習。然後請各位同學保持手機網路的通暢,學校要統一對裝置進行保護原則的更新。」

「再提醒一次,請各位同學,不要,自己嘗試用任何手段關掉安全保護原則,我們這邊一定會收到通知。而且這會害你們惹上很大的麻煩。」

保護原則。或著照以前姐姐們的稱呼,「訊息哨所」,是在專門針對學生的裝置管理程式上最麻煩的幾個功能之一。在對進出學生終端的資訊進行監管的同時。除了確保學生無法觸及對身心健康有害或惡意誤導的資訊以外,據說還會回報手機的瀏覽與其他紀錄並對學生建立風險評估。

資訊溫室,我彷彿聽到熟悉的聲音在我耳邊抱怨。「但這種東西只會讓我知道他們害怕什麼。」熟悉的聲音說。

相較於她像是危險物品的話語,我倒沒有那麼銳利。但包含我在內,男子高中生在面對這種東西時,大多時候也有比其他人要來得深奧的動機以及更為強烈的動能。為了瀏覽訊息哨所禁止的內容而付出了精力或金錢的人絕對不佔少數。

而我們班助似乎也明白這點。在這個班上,為了保護學生的政策早就因為青春期的荷爾蒙而失效了。才會在又有學生問起時,直接了當的告訴我們有個男學生在校園裡自殺了,並再次勸告我們不要為了那些真假不明的枝微末節,在這個敏感的時間點惹上不必要的麻煩。

換句話說,他或許只是想在滿足我們的好奇心的同時僅透露最低限度的資訊。我在心裡再次搖搖頭,試著甩掉不屬於自己的思考方式時,一則通訊軟體的通知在手機上跳了出來。在看到那是來自「奈菲」的未讀訊息後,我選擇滑掉這則通知。








「倫」
3:34 p.m.
QHA總部大樓43F


【Attachment 】——————————————————————————

討論:『大批公安警察與政府人士正進入各校園』⋯⋯⋯⋯⋯⋯⋯⋯⋯熱度999+
公告:『網路安全使用中心呼籲各位用戶勿以身試法』⋯⋯⋯⋯⋯⋯⋯熱度999+
討論:『疑似校園槍擊案的影片流出』⋯⋯⋯⋯⋯⋯⋯⋯⋯⋯⋯⋯⋯⋯熱度0
討論:『這樣看來那個男學生應該是嗑藥吧』⋯⋯⋯⋯⋯⋯⋯⋯⋯⋯⋯熱度430
討論: 文章已被版主刪除
討論:『所以其實是發生了恐怖攻擊嗎』⋯⋯⋯⋯⋯⋯⋯⋯⋯⋯⋯⋯⋯熱度999+
公告:『城市警察局召開記者會:此為學生的自殺事件並非恐攻』⋯⋯熱度999+
討論:『自殺的男同學疑似與某學術團體有關』⋯⋯⋯⋯⋯⋯⋯⋯⋯⋯熱度860
討論:『追溯自殺事件與社會價值觀的共通性』⋯⋯⋯⋯⋯⋯⋯⋯⋯⋯熱度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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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鬼夜行。魑魅魍魎正以各種姿態在網際網路的角落裡四處鑽洞。
他們啃食著最新資訊的剩餘價值,並依自己的需要賦予其各自不同的解讀,從課業壓力到霸凌。對社會的失望到精神污染導致的心理異常,順便在佐以可信度高低不等的資料,甚至是幾段明顯不在我們國家拍攝的『現場』影片。

但從一些熱度較高的文章的最大公因數來看,官方所謂的「自殺」,大概指的是一名男學生在駭入了其他教室的投影裝置後,對著位於教室前方,講師的立體投影開了數十槍,然後一槍把自己的腦袋轟開。最後造成一人死亡與數名倒霉的學生被流彈波及而受傷。

在校園發生的恐攻倒沒有多罕見,就是偶爾會聽說的程度。在我的記憶中,有印象的還有另外幾起。其中一個女學生以自製的爆裂物狹持了整個學校的學生一整天。另外一個好像是在辦公室的飲水機裡下毒。學生在這個年代犯下的愚蠢以及瘋狂並不算什麼稀奇事。

但在另一方面,43樓的所有人員卻已經保持了四個小時的全速運轉,房間外窸窸窣窣的低語與急忙的腳步聲也絲毫沒有止息的跡象。


斯帕爾正根據國安單位上傳的子原則實施著類似以假消息對抗假消息的策略。利用自己大量撰寫留言的優勢,一舉將跳樓自殺與自焚等與其他網友對『事實』的認知相比,離均差更高的文章同時推到『砲擊地帶』討論區的最上端。像是在破壞整個網站的說服力,嘲諷著試圖從中得到任何有用資訊的網站來訪者。

雖然並不曉得效果如何,但大量的留言與文章所需要的「文意理解」;在記憶體上累積的未答題已經超過一百二十了。

我咬了咬乾燥的嘴唇,這段時間的多工處理已開始讓我的注意力逐漸渙散。在尚未看到Y所謂的最低績效標準的情況下,我決定先去外面弄杯喝的再說。但就在我將有些痲痹的身軀從座位上抬起時,來自上級機關的訊息音效卻不看氣氛的在我耳邊響起。我只好不耐煩的又將屁股坐了回去。

隨著格式不太一樣的新臨時原則,這次收到的還有一篇由官方公開給內部人員的,關於這次事件的訊息和一些備註。

首先,政府在公佈了與主要流言大致相符的實際情況後向我們又一次強調這次的事件只是單純的自殺。完全不涉及恐怖攻擊的範疇。至於對著講師的立體投影開槍的理由也不是為了抗議;他們表示,那隻不過是在情緒崩潰下的舉動而已。同時,警方也在那名學生的家中找到遺書,但基於對家屬的尊重無法透露任何內容。

另外,為了防止學生自殺這件事對其他未成年族群的身心健康造成過大的影響,教育局已經對媒體以及網路安全使用中心下達了為期兩週的情報管制。在不影響其他人的言論自由下,合法的調整了部分族群的資訊觸及與訊息的呈現方式。

瀏覽完不怎麼重要的新情報,我轉頭看向那份被攤開在畫面主要區域的新臨時原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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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原則「臨2#$&0608T001V0005A」進行補充,生效期間 剩餘 3小時 24分鐘。

以下內容已被判定為第零優先級,請最優先處置:
一、具二級*顯性動亂風險之思維單位:
單位t61002 :反訊息壟斷
單位c15009 :哲學流行文化
單位c39002 :思想多元化

註1:根據國安部之定義,二級動亂事件為涉及「大規模傷亡」或「主權威脅」之事件,請人員注意相關
保密規定。
註2:關於思維單位細節與詞語頻率特徵,請點擊『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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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尋曾經沈迷過一陣子的愛好。

那是一個以異常現象與幻想生物為主題的網路平台,提供給所有有興趣的創作者們進行投稿,並以類似聯合創作的方式構建出一個完整且宏大的奇異世界觀。而且由於有讀者的評分系統,那些脫穎而出的作品往往都有相當了不起的品質。

我家老弟也投稿過一些,例如:「不管做什麼都能讓科學家得到啟發的螃蟹」或著「模因疾病-Y66」;一種經由偶像的圖片傳播,讓人在照鏡子時自言自語著『我能行』直到自己的人格轉變為該偶像的傳染病,這個項目甚至在網站上得到了高分

我想起這些,也許是因為映在我視網膜的資料與格式跟那種作品實在過於相似。被歸類為異常現象的群眾理念,被賦予了無法按常識理解的規律與特徵。以及同樣不可思議的應對手段。

我嘗試著閱讀了會自己熟悉的詞彙以及它的註釋。但果然不行了。這份「新的臨時原則」已經讓我的思考能力宣告破產,所以我將剩下的想法以及那份文字檔案留在原處。起身離開房間。


3:49 p.m.

連結休息區的走廊上站了一些人。他們兩兩或三人成群,低聲的交頭接耳,交換著情報以及表情。行走的人快節奏的穿梭於他們身邊,急急忙忙的前往下一個工作崗位。一群打扮正式的員工邁著大步超過我時,其中比較高壯的一位碰了我的肩膀一下。

我在靠近出口的茶水間停下,那個空間現在沒什麼人在。正好讓我能慢慢研究顯示面板上多到不可思議的選項。我退後一兩步,留下一些空間以避免耽誤到下一個使用者。距離正好足夠我看清所有文字。

我還沒有吃過午餐,也許比起一杯花俏的飲料,我現在更需要的是一包太空食物。但那種東西不足以舒緩我的神經,所以我決定賭一把在『經典榛果風奶油餅乾咖啡冰沙』上。當我正準備上前點擊面板時,一位年紀應該跟我差不多的女人卻搶先了一步。
「對不起!」卡在我跟設備中間的黑髮女性慌張的退了出來。

「沒關係。」我看著設備猶豫,一時找不到這種局面正確的應對。「你可以先用?」

「沒關係。你先吧。」
我向她道謝。然後點好了自己的飲品。但在我伸手拿取玻璃杯時女性出聲叫住了我。
「啊!你的手受傷了。」

「欸?」我檢查自己的右手,在我手背側的手腕上有一道被利物劃破的傷口,很淺,但一滴血珠還是從傷口的尾端滲出。也許是在剛才與人擦身而過時被手錶或紙張之類的東西刮破的。

「小傷而已⋯⋯」我低聲的說,對於她提起自己根本沒注意到的傷口感到有些羞恥,同時也佩服於她願意說出口的善良。

但沒多久,佩服就變成了困擾。因為女性堅持拉著我空著的另一隻手,把我拖到早上的休息區,然後不知道從哪裡挖出了一個醫療箱。

「就說無所謂了⋯⋯」我無奈的說。她的行為讓我感到有些難為情。

「既然你那麼那麼說,那讓我包紮一下應該也無所謂吧。」

有道理。我找不到任何反駁的語言,只能傻傻的看著她低著頭的認真表情,細心的將小塊的紗布貼上我的手背。對了,我其實應該要求自己來的⋯⋯

「不好意思,耽誤你的時間。」我說,一邊為自己的低情商感到慚愧。

「沒關係啦,反正我本來就想找個人聊天。畢竟現在這裡的氣氛有點緊繃。」她以有些無奈的笑容看了看四周。「你應該願意陪我一下吧。」她用惡作劇的口吻說。


她告訴我她的名字;只要稱呼她為小紀就好了。她的工作與我一樣是第三室的斯帕爾研究人員,我則告訴她自己上禮拜五才第一次踏入這間公司。「上週五?」小紀有些疑惑的重複了一次。

「你之前是在哪個單位服務?」她猶豫了一下後向我追問

「我之前在別種類的民間機構。」DAR聯合酒吧集團? 隨便啦。

「喔~我懂了。」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卻將困惑丟到了我身上。


「今天的話,算是比較忙的日子吧。」當我問起第三室平常的樣子時,小紀思考了一下後告訴我。

「雖然臨時原則常常都會發布。但今天的處理確實比較慎重,畢竟剛剛連教育局的人都直接跑來這邊了。」她說。通常涉及到學生的事件處理起來都特別麻煩,除非情報管制的效果足夠好。

「如果上禮拜這裡的忙碌程度是9的話,今天大概也有6吧。」她補充。「不過這裡的工作環境變化相當快。雖然工作量會在一陣子突然多起來,但也有可能在好長一段時間十分輕鬆。甚至連全域原則都暫停運作,工作只剩幫忙經營社群帳號的程度。所以該說是沒什麼規律吧。」

上禮拜怎麼樣呢?我問。

「有點慘。雖然需要處理的輿論只比今天再稍微密集上一些。但很緊張。」

「緊張?」

「對啊。 因為不斷有新的風險在各大平台出現,再加上大量的仇恨言論。每個人都得擔心自己管理區域的文章會引發新的案件。Y長官和這個實驗的其他負責人就更不用說了,不管發生什麼動亂,他們都一定是第一個被政府檢討的。」

她輕聲的說著時,我稍稍的眯起眼睛。「真的有那種事情發生嗎?」

「什麼?」小紀一時不明白我在說什麼。頭微微的歪向一邊。

「網路輿論引發的暴動、因為幾篇文章造成的國家威脅。」

「這個嘛⋯⋯」她露出像是心領神會的微笑。

「以健康中心的案子為例吧。上週在恐攻事件發生的當下,國安部門的對策小組便立刻開始研究事態的哪些發展是對國家有害的。而在他們所設想的,包含網路輿論在內的危機場景之中,的確有部分是與我們在處理時所觀察到的重疊的。」

「像是在事發後的第三天晚上,網路上突然興起了去現場祈福的風向。而在這之前的十幾個小時,國安部就曾經將所有不論內容的『主題標籤文化』列為二級風險因子。但因爲處理起來過於大量和明顯,我們最後還是讓某個漏網的標籤,成長成聚眾的口號了。」幸好最後現場的祈福活動也平安落幕了。小紀鬆了口氣後說。

單位h50123,社群網站上的井字元號。

我根據不久前的見聞在腦海裡想像著出現在臨時原則上的格式。儘管「減少標語出現可能可以降低聚眾的機率」,這樣的說法聽似合情合理。但照小紀的說法,聽起來卻有那麼一點不自然。

她就像是在說「政府知道井字元號出現的頻率將左右暴動是否發生。」。比起前者,那更像是一種預言形式的話語。

「能看到這層因果關係的,依舊只有國安部門的官員,不是嗎?」我說。

「是這樣沒錯。」,小紀說。「但我想,除開那些有明確號召的內容外,雖然很少能找到將事件直接歸咎給某篇文章的證據,但暴動或著其他群眾事件所具有的特徵⋯也就是主張、情緒、甚至是用詞,或許總與一部分的輿論是極其相似的。」

「至少在我眼裡是這樣子的。」她說。雖然不清楚這背後的統計學關係。但也許這些人為事件也與地震和部分種類的自然災害一樣,存在著某些尚無法解釋卻十分靈驗的前兆也說不定。

大概就是這麼一回事吧。我草率的做出用來自我滿足的結語。卻在看著看似人畜無害的小紀,又想起Y那露骨的,故作神秘的討厭模樣時,隱隱約約的得到了別的結論。


「倫」
7:35 p.m.
東四街5段980巷73-3號


『對於今早發生的學生自殺事件,教育局長表示相當遺憾,並承諾會與相關單位進行最嚴厲的檢討,以杜絕⋯⋯』

「這些人還真倒霉。」尋低聲說到。

當新聞又一次播報起那則新聞時,尋正啃著我剛從巷口速食店帶回來的晚餐。他吞下幾根薯條後漫不經心的盯著螢幕上摀著手臂,臉上打著馬賽克的男學生。

「他們應該得接受很長一段時間的心理輔導吧。」我說,然後打開自己那份包裝。

看到自己熟悉的同學做出發瘋似的舉動後舉槍自盡,天曉得國民健康中心那些「熱心」的大人物會怎麼看待他們。但可想而知的是,一定有好一部分學生的人生會從此受到影響。

「光是我們學校就花了整個下午在上生命教育課程。明明就快要期末考了。」他說。

「對你來說有差?」我冷笑著說。「是沒差。」他老實的回答。螢幕上的新聞主播繼續以令人感到擔憂的語氣訴說著案件相關的情報。

『該生所使用的槍械來自於自家的3D列印設備。』,新聞如此報導著。應該就是那些未經過合法註冊的列印機。不對。我隨即想起來,上個禮拜政府才宣布廢除了那方面的規定。原本為了保護科技產品智財權所確立的列印驗證形式,由於無法處理防不勝防的盜版技術,所性就乾脆不從這個方面來解決問題了。但從結果看來,連帶受到衝擊的,明顯是在槍械管理上出現了漏洞。

「艾茵呢?」我問尋。

「艾茵⋯⋯她應該也沒差吧。」尋依舊盯著電視,心不在焉的說。「她跟我一樣都是衝刺型,考前兩天才會開始念書的。」

我才沒在問那個。我用側眼瞪了他一眼。天曉得他是真的蠢。還是只是在裝傻。


「你有什麼獨家消息嗎?」當新聞的主題終於轉向本日發生的其他事故時,尋咬著吸管問我。

「像是男學生其實是愛慕那個老講師未果,最後決定殉情之類的? 」「真的?」他一臉震驚的轉過頭來。還差點被副餐的飲料嗆到

「當然是假的。」看膩了老弟愚蠢的表情。我說,一邊將面紙盒丟給他。「我哪來什麼獨家消息。」那隻不過是我在下班前看到的最近幾十則的謠言之一。很顯然的,我的工作並不需要太多的真相,而我也早已被海量的文字弄得失去了興趣。

「是喔。」尋無聊的說。

「話說你幹嘛那麼驚訝?」我問他。

「怎麼說⋯只是覺得落差太大而已。」

「我原本還以為他是出於一些更⋯⋯」他抓了抓自己的頭髮。「讓人無法理解的理由這麼做的。畢竟你想,那個人做的那麼誇張⋯⋯話說你別用那種眼神看我啊。」他雜亂的說著,最後卻莫名的害羞了起來。真是個讓人難懂的人。

我覺得他說的話不無道理。在經過了今天一整天以後,我感覺自己的大腦某處也會對這樣的答案感到些許排斥。但問題是,要拿什麼事情相比,動機與行為之間的天秤才會平衡呢?


「你別在網路上看太多奇怪的資訊,說不定會造成精神危害。」在尋起身收拾起自己的垃圾時,我說。

「你相信那套?」尋訝異的看著我。

「當然不信。」也許是工作太累才讓我也開始胡言亂語。


8:20 p.m.

氣象消息指出,預估路徑直撲而來的颱風,其外圍環流將在接下來的一週內造成大量的降雨。

我在黑暗中睜大盯著螢幕的雙眼,從嘴巴不斷吸進冷氣;當然不是因為我被颱風資訊嚇傻了。

我打開房門,探頭看到依然明亮的客廳。我想問尋是否做了什麼會讓資料保護出現破洞的動作。

不可能。他的資安意識甚至比任職於情報機關的父親還來的嚴謹。真要說有問題的話,出在我身上的機率要比他來的高上許多。

於是我再次關上房門,思考著自己在哪裡出了紕漏。一邊盯著出現在我收件匣裡的那封可怕的郵件猛瞧。

他們怎麼可以他媽的又找上我?

【Attachment】———————————————————————
會議邀請函

來自:ATA中樞工作組
寄至:UnbeautifuLSouL
時間:6月8日 19:07

倫. L小姐您好:

我們誠摯邀請您參加於下個月舉辦之「愴字號第三次會議」
該活動的主旨為聲援於去年遭到逮捕入獄之導師安德森,以及尋找能幫助導師接受公正
法律審判可能性之討論會

活動時間:7月3日 上午11:00
活動地點:外市第7區1528路1號 『清澈』渡假村

會議金鑰將在郵件回覆後發送


期待您的參與

反思想同質化會議中樞工作小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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