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狐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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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12-03
我夢到自己似乎在哭泣,而一個人影不厭其煩地坐在我身邊,替我拭去沒完沒了的淚水。
溫熱的手掌輕輕撫著我的面頰,乾燥的指腹則再度擦去我眼角的淚珠。
我聽見他一遍遍說著沒事了,溫暖的力量彷彿也隨著話語滲入我的體內。此時的我只要在他身邊,彷彿就無所不能,而曾經能把我打倒的挫折也都顯得不值一提。
我轉頭看他,卻仍只看見空白的面容。
於是我蠕動嘴唇,輕輕開口:「你到底……是誰?」
儘管我依舊無法辨識他的面容,我卻知道他笑了。
男子含笑,遞上一朵曼珠沙華給我。
「記住,別弄丟了。」
§
「你到底……是誰?」我輕聲呢喃,睜開了眼。
就如以往的每次一樣,在我接下曼珠沙華前,這場夢就會無預警結束。
我盯著陌生的天花板,全身虛脫。
天花板是木質的,是那種在古代才會看見的東西,身下的床板有些硬,只鋪了涼蓆,可身上的被子倒是挺暖的,使我有些混亂。接著我轉過頭,看見枕邊趴著一個人。
一見著那白色的髮絲,我幾乎要尖叫拿東西去砸,可身體的限制和為數不多的理智阻止了我的偏激行為。畢竟王洛不可能趴在這裡睡得這麼熟,而我也不可能活著和他共處一室才對。
也許是察覺到我醒了,男子均勻的呼吸聲被打亂,然後緩緩抬起了頭。
可喜可賀,他不是王洛。
應該說,他的眉宇間能映照出一點王洛的影子,可絕非王洛本人。只見那雙灰色眼眸眨了又眨,試圖聚焦在我身上。「妳醒了。」
「哦……對。」我很蠢的應了聲。感覺現在若是詢問他是誰或是我在哪裡都很無禮,所以我閉緊嘴巴,等他自己解釋。
「背還疼嗎?」這個奇怪的男人終於問了第一個問題,可是卻是關心我的傷口。我是說,他甚至沒有要詢問我是誰或是從哪裡來的打算。
說到背,還真的一點都不痛了。
我摸摸受傷的部位,那裏只貼著薄薄一層的紗布,輕壓也不會有感覺,不知道是什麼科技這麼厲害。等等……為什麼我現在身上只穿著件灰色袍子!「你一個男人替我換了衣服?」
「我?當然沒有。」他愣了愣,這才矢口否認。「我請寧嵐幫妳換的。」
「有差嗎!這不一樣是陌生人幫我換衣服嗎!」儘管這樣有些忘恩負義,但是被剝到剩內褲沒動的自己真的覺得非常羞恥。
「陌生人?」男子驚詫地重複這個原本應該沒什麼毛病的詞,然後失落地垂下眼簾。「陌生人嗎……原來真的……」
我彷彿看見他頭上有個虛擬的耳朵失落垂下,看起來非常委屈。不是啊,我為什麼會把一個陌生人弄到委屈啦!
所以他到底是誰啊?
「總之,還是謝謝你救了我。」我把自己斂回淑女態度,輕聲細語。「如果你有想要什麼謝禮,只要力能所及,我們家族都會提供。敢問貴姓大名?」
「妳真的不記得我嗎?」他答非所問,抬頭凝望著我。
我原先想回答不記得,可男子從袖口取出了一朵熟悉的花。
曼珠沙華。
「你──」這一刻,夢中男子的身影終於變得清晰,並與眼前的男子交疊。「你就是──」
無須言語,所有的線索便都已串聯完成,而男人的名字也呼之欲出。
男子微笑,把花朵收回袖中。
「我的名字是時輕,很高興再度認識妳,笙羽。」
§
啊,好吧。
所以這個人就是傳說中在我身上設下保護盾,然後不知道為什麼在城市不動手偏偏要到山裡才出手的那個人。哦還有,還是讓我頸後多了奇怪印記的男人。
「好的,我懂了,謝謝你救了我,不過我該回去了,我父親應該正急著找人。」我四處張望想找我的手機。
「不,妳得留下。」時輕說道。
我猛然轉頭,用一種像看綁架犯的眼神看他。「你說什麼?」
門咿呀打開,那名我在昏迷前所看到的少女端著裝滿食物的托盤走入。「啊!狐嫁醒了!」
「狐三小。」我白了她一眼。「我是秦笙羽。」
「秦笙羽就是狐嫁,狐嫁就是秦笙羽呀?」少女不解。
「喔那狐嫁要幹嘛?」我順著她的話下去想看她還會再講些什麼。
「狐嫁要嫁給我們先生!」少女不假思索答道。
啊?
「不要。」現在都什麼年代了,還有什麼指腹為婚嗎?欸不對,我前陣子好像才接收到我要跟夜辰聯姻的謠言。
「妳怎麼可以這樣!」時輕都還沒有任何反應,反而是少女先面紅耳赤。「先生可是等了妳五百年,妳竟然……妳竟然……」
「寧嵐,可以了。」時輕揉了揉眉心,制止氣得跳腳的少女。「也許這樣把她帶回來的確太唐突了。」
「先生,這十八年來我每天要把她接回來都被你阻止,什麼叫唐突?難道還要先跟她喝茶約會交朋友?」
欸不是,我覺得先喝茶交朋友是對的啊,不過如果是歸殊融那種大可不必。
「哈囉,我打個岔。」我嘆了口氣。「也許妳們可以先和我介紹一下狐嫁是什麼,我跟時輕是什麼關係,然後再邀請我留下來。」
奇怪,我為什麼還要教綁架犯怎麼讓犯人心服口服留下來?
「或是你們兩個可以先滾出去,我來接手。」門口倚著一位新的女子,看起來與時輕差不多年紀。一頭白長髮用黑色絲帶紮成高高的馬尾,身穿淺藍色的運動上衣,牛仔短褲則是選有很多邊鬚的那種,感覺有點像青少年的那種使壞風。
然後時輕和寧嵐還就真的這樣被攆出去了。
關上拉門後,女子呼了口氣。「抱歉啊,那兩個笨蛋看到妳就智商下線。」
啊……看得出來。
「首先,我的名字是柳映雪,我和他們都是狐妖。而妳所在的地方是墨溪山裡的狐之境,也是狐妖的家鄉。」映雪簡明扼要地提供基本資訊。「妳的前世和時輕締結契約,又或者稱為烙印,為夫婦之關係,也因此妳會被稱為狐嫁。同時,這也是為何妳頸後會有彼岸花的印記。」
「妳是說白笙羽?」我想起森林當時聽見的名字。「所以時輕隨時都能知道我在哪裡嗎?」
「是的。」映雪微微一笑。「我喜歡理解力快的人。」
我怎麼突然覺得挺恐怖的?
「時輕可能一時無法接受妳沒有前世的記憶,所以才會這麼急切留妳下來。」映雪無奈搖搖頭。「不過一旦妳下山,一定又會暴露在王洛的攻擊範圍,而屆時,時輕在妳身邊的防護可能會不夠。」
「那他為什麼不直接下山找我,還要大費周章在我周遭佈防護?」我明確指出盲點。
「如果在古時的話,這做法的確可行,可現代社會的城市太多污染,已是狐妖無法久留之地。」嗯?我怎麼覺得她要開始控訴人類社會了。「狐妖待在城市時,妖力和健康都會一點一點被侵蝕並越來越虛弱,直至死亡。妳出生的時候,時輕是使用烙印定位下山幫妳佈下防護,而當時短短幾小時就讓他躺了半天。」
噢,所以我出生時就被他看過了嗎,怎麼越來越怪異了?
「不對,可是城市看起來對歸殊融和王洛沒影響啊?」我猜測歸殊融和王洛八成也是山上這一派的。
「蛇族的部分我不太清楚,不過王洛那種野狐是可以在城市橫行的,我認為應該是因為野狐與污染同質。」映雪似乎頗有耐心,有條不紊地回答我的問題。真的,她比剛剛那兩個人有用多了。
「野狐是什麼?」由於映雪一臉隨我問,所以我便問了。
「我們狐妖會隨著修練突破獲得新的尾數,而突破失敗的人就會變成野狐,必須以人類精氣為食才得以存活,修為也不會再增加,因此總是在狐之境外為非作歹。不過最近多了一批不是突破失敗的野狐,我們還在查清是不是人類社會所致的汙染。」映雪面色凝重。「由於妳上輩子的作為,妳體內保存著對狐妖來說極為珍貴的『靈脈』,所以才會被王洛視為目標糾纏。」
好的,所以我現在算是某種像唐僧肉一樣的良藥就是了。
……
我的上輩子到底都幹了些什麼蠢事啊!
「映雪。」我深吸一口氣。
「什麼事?」
「我上輩子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
「嗯……應該是個很大膽又很努力的人類吧,還附帶著拚死的幹勁,她的小命也是因為這樣而丟掉的。」映雪想了想,補了句:「其實跟現在的妳氣場沒差太多,不過由於時空家庭不同,應該還是會帶來些差別。」
「哦那,我身上是因為什麼才帶有靈脈的?」聽起來好像什麼修仙的東西,不過我感覺並沒有更強壯。
「妳上輩子把靈脈給吞了。」
「蛤?」
「我沒有誇大,妳是真的把它吞了。當時王洛一樣在追殺靈脈,而持有靈脈的妳為了避免王洛搶奪便一口吞了靈脈,於是之後靈脈就一起跟著妳的靈魂進入了輪迴。」雖然映雪沒明說,不過我猜我最後還是被殺害了。
值得嗎?為時輕一個男人拚成這樣,我是真的無法理解。
「秦笙羽。」也許是看穿我的想法,映雪頓了頓。「時輕他……是真的愛妳。」
「他愛的是白笙羽,不是我。」我反駁道。
「可是在他眼中,妳與白笙羽毫無差別呀。」映雪苦笑道。「要不這樣吧,我請妳給他七天。」
「七天?」
「上一輩子,他給妳七日的時間留在狐之境打動他的心,這次,我希望妳能轉而給他七天的機會。這段期間,山下的事情都會由我們狐族搞定。」
「如果七天之後妳還是執意下山,我就不准他們攔妳,也不得再干擾妳這世。可相應的,妳不得在這七日刻意逃避時輕。」映雪嚴肅說道。
她說得很肯定,甚至沒有討論之後王洛的事情要如何處理。
只要在狐之境住個七天,狐妖們便會無條件放我走,而若我與他們硬碰硬似乎也沒佔到便宜。幾經思索之下,我答應了她的條件。
「那好,我去叫他們進來。」幾分鐘之後,房裡站了時輕、寧嵐及當日的那個少年。
「寧嵐妳已經認識了,旁邊這位是燕石,時常隨侍在時輕身邊。」
燕石比寧嵐稍矮一點,應該是寧嵐的弟弟。他的髮色比寧嵐的淺棕再深一點,旁分的瀏海遮蓋到眉毛,讓人有乖乖牌的錯覺。附帶一提,他和寧嵐都戴著黑框眼鏡,站在時輕兩側非常對稱。讓我稍微聯想到金童玉……咳咳,沒事。
「你好。」我禮貌性對他點頭。
「妳看起來跟之前沒什麼不同。」燕石一開口就直接進入了白目狀態。
「用完午飯後,能邀請妳到林裡走走嗎?」似乎已經習慣把燕石的白目當空氣,時輕直接忽略他,對我發出了邀請。
我和不遠處的映雪對上眼,而她的眼神儼然就在發出「記住妳剛剛答應了我什麼」的警告。
於是我點頭,露出禮貌性的微笑。「當然好。」
就這樣,我在狐之境的第一天,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