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霧裡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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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11-30
「這是什麼?」一大早,我就開始被歸殊融奇怪的問題轟炸。
「家教給我練習金融的報表。」我白了他一眼。
「噢。」男子點點頭。
「你家應該也是學商的,你怎麼會連這東西都看不懂?」哈,抓到了。
「說來慚愧,我是學醫的。」歸殊融微微一笑。「準確來說,是中醫。」
他沒有繼續講下去,而也有可能只是在糊弄我。
「算了,我們還是做點盡地主誼的事吧。」我嘆了口氣,將桌上的文件收回櫃子內。由於不可將商業機密給予他人看,實際上這幾天我算是放假的。「我帶你去城裡觀光。」
我拉拉立領,使它整齊平貼在頸上。確認自己衣著整齊之後,這才帶他搭上車,就這樣開始了奇怪的繞城之旅。
我刻意讓司機放慢速度,以便隨時停在他感興趣的地方。
「那是什麼?」由於帶著眼鏡,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不過他指了一棟讓我很訝異的建築。
「那是電影院。」我帶著猶豫的語氣,懷疑他不是在指那棟建築。
「哦,電影院是幹嘛用的?」
「看戲用的。」我原先想懟他一句看電影用的,但我還是用了另一個較易懂的詞彙代替。
「我想看。」他幾乎是一點都沒猶豫便接了我的話。
……我真是越來越搞不懂這傢伙了。
一個出身名門望族的人,會不知道電影院這種東西嗎?
可我沒時間想太多,他馬上指定要看一個即將開演的電影。
我沒怎麼深入了解電影內容,只知道是一個快要下檔的動作片。「你的喜好真是特別。」
「妳不會後悔的。」歸殊融只簡短地回了我這句話,讓我聽得雲裡霧裡。
當我與歸殊融入場之時,不意外只看到寥寥無幾的客人。照著票根上的數字坐下後,我發現自己身後一排竟坐著幾個黑衣男子。「安排座位有必要安排得這麼擠嗎?」
我講得很小聲,所以我相信絕對沒有人聽見,可坐我正後方的男子竟衝著我笑了下。平時我是不會多搭理陌生人的,可我的直覺使我下意識多看了他一眼。放映廳的燈光極暗,可我似乎看見他的頭髮似乎……是白色的?
我的老天爺,都什麼年代了,還流行染白色叛逆頭嗎?尤其是眼前這男人至少三十了吧!
也許是我看得久了點,男子瞇起眼,似乎想要搭話。
我很自然地移開目光,在位子上坐下。
不管怎樣,看完電影之後那人便會成為我日常的過客,連一丁點都不會在我的記憶中留下。
電影開始播放預告,燈光也完全暗了下來。
歸殊融終於拿下他的眼鏡,專注盯著電影銀幕。儘管覺得有什麼地方帶著怪異,我還是把視線轉回前面。
電影,開播了。
§
這個電影的開場跟我以往看的片都不一樣,是以一片白霧為起頭。
漸漸地,一些綠意加入畫面,我猜大概是森林之類的東西。可白霧並沒有消散,反而更濃了,甚至,還讓人有漫出銀幕的錯覺。
我困惑地想轉頭詢問歸殊融這到底是不是動作片,卻發現他竟然消失了。
準確來說,是整個電影院廳都消失了。
我孤零零站在白霧瀰漫的森林之中,冷霧拂上我的臉,竟然還帶有涼意。
「歸殊融?」我試探性出聲,偌大的森林之中迴盪著我的聲音。
深吸一口氣,我踏出第一步。
是實的,甚至連草叢的觸感都極為逼真。
這裡是夢境嗎?還是什麼綁架案?
到底有什麼方法是可以讓我一眨眼就離開影廳的?
「笙羽,過來。」悠悠遠遠地,遠方有人在叫我,又似乎沒在叫我。
基於沒有其他辦法,我決定上前一探究竟。
奇怪的是,隨著我的腳步,濃霧在眼前散開了。
滴答,滴答,什麼東西落下的聲音越來越大聲。
身旁的樹不見了,換成一簇簇我沒看過的花朵。那些花是黑色的,擁有六片似三角形的花瓣,帶有異樣的美。
內心的不安使我加快腳步,最後竟奔跑了起來。
然後,我進到一間廢棄的殿堂。
說是廢棄也很牽強,準確來說,這是一間被植物所佔滿的殿堂。地面滿佈藤蔓,甚至開著一朵朵嬌豔欲滴的花朵。而在中央的部分,高聳植入穹頂的藤蔓纏繞著一個人影──一個女孩子。
女孩低垂著頭,身上滿布傷口。她身著十分古老的衣服樣式,喜氣的紅色嫁衣已經破破爛爛,不知那是衣服原本的顏色還是女孩的血。她的心口被花莖貫穿,而我剛才所聽到的水聲竟是從她身上滴落的鮮血。殷紅的血滴在花瓣上綻開,形成花中花,同樣帶著詭異又血腥的美感。
就算我不學醫,我也能篤定那女孩一定是死了。
可下一秒,女孩抬起頭來。
我的喉頭彷彿被扼住,出不了音。
那個女孩,和我長得一模一樣。
或是,她就是我。
我就這樣被釘在原地,內心一直重複著怎麼可能。這裡到底是哪裡?我又為什麼會碰見這種事?
「想起來了嗎?」有個陌生的聲音在我耳後響起。明明是第一次聽見,我卻覺得有種熟悉感。
我機械式轉頭,看見站在身後的正是坐在電影廳後面那排的男人。
「我……」眼前爆出白光,使我忍不住停下原本欲說出的質問。
血色的月、幽深的森林、開滿湖畔的彼岸花海。
我彷彿在看著一場身歷其境的電影,奇怪的畫面不停在眼前上演。這些片段十分破碎,連不成一個完整的故事。可我能感受到其中承載著無法理解的哀傷,還有些許未完的遺憾。
頸後突然爆出劇烈的疼痛,將這些陌生的畫面趕出腦海。
我按住後頸,咬牙呻吟。
我藏了個秘密。
打從出生起,我的頸後便有個彼岸花印記,沒有很大,大概只有十元硬幣的大小。父親從來不太信鬼神,對那類東西都敬而遠之,可自己女兒所遭遇的事使他訪遍了自己所能認識的所有宗教人士。我和他經歷多年的求神問卜,用了許多辦法都沒辦法將它消除。就連極富聲望的師父也無能為力,說這是一場難得的機緣,只能等到時機到時才可了解其意義。
一開始我們也嘗試忽略,可頸後的花朵竟隨著我年紀增長染上顏色,越來越紅,彷彿是我的血液在滋養它。迫於無奈之下,我只得常常用頭髮將它遮住或是穿高領衣服,只求把這陰陽怪氣的印記遮掉。
任誰都知道,顏色越來越紅肯定代表著緣分越來越近了,可沒人曉得究竟得要多紅事情才會發生。父親所能做的準備就是在我身邊安下更多的防護,並將我培養成一名獨立自主的女人,以防在哪一日會遇到顛覆生活的危機。
在這十八年間,這印記除了存在之外倒也沒徒增什麼其他的困擾。可這是第一次,他用生理上的疼痛昭示了它的存在。
模糊視線下,我看見男人驚詫的表情,似乎沒料到會有這齣。「竟然是他……」
然後男人的表情轉為一股玩味的笑。「看來,只能再等等了。」
留下這句意味不明的話之後,濃霧便再度遮蓋了我的視線。
「笙羽……秦笙羽……」當我恢復意識之時,便是看見歸殊融欠揍的大臉遮蓋了整個天花板。「啊,終於醒了。」
「離我遠點。」我依舊身在影廳,半個身子都陷在座椅裡。「電影結束了?」
「嗯,我沒想到妳這麼能睡,散場了還睡得這麼豪邁。」歸殊榮聳聳肩,站起身。他的墨鏡已經再度戴回臉上。「然後妳似乎還想對我的墨鏡上下其手?」
「……啊?」
「先生的意思是,電影播到一半之時,妳伸手想去摘他眼鏡。」一旁的保鑣恭敬答道。
……啊?
讓我困惑的不是我伸手想去摘人家眼鏡,呃好吧,也許我真的有點想這麼做。真正讓我感到驚嚇的,是我明明就看到歸殊融在電影開場時摘下了眼鏡。
沒有嗎?難道他從頭到尾都沒拿下眼鏡?
我相信我絕對無法自歸殊融口中問出答案,而剛才那詭異的夢還使我心有餘悸。
「我剛才真的睡著了嗎?」儘管問題很多,我最後問出口的卻是最為稀鬆平常的問題。
而毫無意外地,我得到了肯定的答覆。
「我累了,想回家,你還想去哪裡嗎?」乍看之下我詢問了歸殊融的意見,可我的語氣中明顯地告訴他我想回去休息了。
「沒有,回去休息很好。」歸殊融依舊是那副游刃有餘的模樣,可我明顯感覺到打量的目光。
這一刻,女人的第六感告訴我,歸殊融絕對有問題,而且也知道那個夢境。
或者說,他一定有參與策劃。
我十分確定,我落入了他的某個局,而我尚不清楚其中原因。
揣著各種心思,我還是回到了宅邸。
一獲得獨處的時間,我便馬上走到化妝鏡前檢查頸後的印記。
而我所看見的景象完全不出所料。
彼岸花印記,更紅了。
紅得像是能滴出血般,猶如夢中那女孩滴落的鮮血。
滴答、滴答、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