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鬼手札．其一
本章節 5964 字
更新於: 2023-11-20
楔子：死亡FLAG
「你相信死後的世界嗎？」
死後的世界？嗯，你說的是指像天堂或地獄那類的嗎？
「哈哈、如果你要這麼理解的話也是不是不行啦，反正你相信死後的世界嗎？」
……應該是相信吧，不過說是相信，但其實也沒有多麼堅決，就像是今日星座運勢的那種程度。嘛、就算你說其實沒有死後的世界，我頂多覺得有點可惜而已。
「哦──那麼就是不管有或沒有，其實都無所謂嗎？」
呃、也不能說無所謂啦，嚴格說來是對什麼死後的世界沒有實感，這種話題簡直就像等我以後賺大錢以後要怎樣怎樣，那好歹等我賺大錢以後再說吧！同理可證，死後的世界這種話題還是等我死了以後再說吧。
「嘻嘻、等你死了以後嗎……」
怎麼了？
「不，既然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那我乾脆就告訴你一個壞消息跟一個好消息吧！」
嗯，現在有什麼買一送一的優惠活動嗎？
「壞消息是死後的世界的確存在，我可以掛保證喲。」
……啊咧，這算是壞消息嗎？
「哈哈、還半信半疑嗎？沒關係，那我就接著告訴你好消息吧。好消息正是在七日內你將遭逢死劫，到時候你就可以親身驗證死後的世界是否真的存在了，如何、這真是個好消息吧！」
這又算是哪門子好消息啊！
在尖銳刺耳的煞車聲中，我不禁浮現一種「啊、原來真的被說中了！」的淡淡感慨，而除此之外沒能來得及思考的我，腦海裡就只剩下一個念頭──
既然好消息已經證實了，那壞消息呢？
第一章：吃人說夢
1.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我彷彿是在做夢。
不、應該說是像剛睡醒時意識朦朧、模糊不清的狀態，乍看之下好像醒來了，但其實更接近夢遊，因此幾乎沒有那段時間的記憶。
朦朧、模糊以及沒有實感，大概就類似那種感覺。但就算是睡迷糊了，也只有兩條路可走，一個是又睡著了，而另一個則是清醒過來，像這種不上不下的狀態是不會長久維持下去了。
因此，我醒來了。
真是非常突兀，就彷彿是打瞌睡時突然驚醒般頓時睡意全無，我完完全全地清醒過來。啊、簡單地打個比方吧，就像是上緊了發條，停擺已久的齒輪又運轉起來，進而使我有了思考的能力。
總而言之，我醒了。
我愣了大概有一分鐘吧，然後才繼續我醒來之前的動作。我用牙齒撕下一塊肉，開始有些腐爛的肉咬起來毫不費力，更是沒有嚼勁可言。我不疾不徐地咀嚼著，既非狼吞虎嚥也非細嚼慢嚥，而是咀嚼幾口之後便吞下。
既無急迫亦無貪戀，只是重複這樣機械式的──進食。
進食？說起來這好像是生物的本能，不過對我來說真的有其必要性嗎？
生物──我記得，我已經死了。
啊咧？既然我已經死了的話，那現在的我又是什麼？
我停下進食的動作，伸出手貼在自己的胸膛上，但不管過了多久任何心跳的跡象。再者，肌膚也感受不到體溫，這簡直就像是一具屍體。那這樣的我，跟我正在吃著的東西，又有什麼差別呢？
我一邊思索，一邊又繼續從尚未啃完的斷肢上撕下一塊肉，我吃著曾經是人類但如今卻只是開始腐爛的有機物，思索我跟它之間的差別。
比起活生生的人，我跟它更像同類。但它不會動，我卻會；它不會思考，我卻會。
所以，我跟它不同。
那既不是活人也不是死人、既不是活體也不是屍體的我，究竟是什麼呢？
我吃著曾經是活人的屍體、曾經是活體的死人，跟我相似確非同類的存在，陷入了雜亂無章的思考。
2.
大概在吃下半具屍體之後，我的思緒好像越來越活躍了，感覺腦袋變靈光了許多，就是像剛睡醒跟真的已經徹底清醒兩者之間的差距。只不過以前我是靠喝咖啡，現在我是靠吃人……呃、其實也不算是人啦，而是人類的屍體而已。
不過，我其實不是很懂活人跟死人之間的差別，畢竟我又沒吃過活人。
我邊思索著邊把一根肋骨塞進嘴裡，像吃餅乾棒般咯嚓咯嚓地咬碎吃掉，最初我在進食的時候只是啃掉骨頭上的肉而已，不過後來不經意地發現就算是骨頭，我也可以毫不費力地咬碎，所以後來我就乾脆連骨頭都一起吃掉。
連皮帶骨，拆吃入腹。
嘛、這還真是一舉數得啊！除了可以填飽肚子之外，還可以有效地毀屍滅跡，畢竟要是有一堆白骨擺在那邊，難保哪一天我的存在不會被發現，不過要是吃乾抹淨的話就省事多了，果然不挑食不浪費還是有好處的。
在結束今天的進食之後，我把剩下的半具屍體放進棺材裡，然後妥善地又將棺材埋回土裡，並且仔細地巡視過墳墓的外觀，確定沒有太過明顯突兀的跡象之後才離開。
嘛、吃飽飯後要收拾乾淨，這是妹妹一再告誡我的基本用餐禮儀，啊、這麼說來，我似乎也忘了說多謝招待這句話。
「多謝招待！」
嗯，話說我有妹妹嗎？
我思索了一會，但仍舊是想不起來任何相關的事，除了死前的那一瞬之外，其他的記憶全都是一片空白，乾淨得就像是格式化後的硬碟，什麼也不剩。
是遺失？
還是忘卻？
抑或是捨棄？
我走到一棵樹葉早已掉光的枯樹旁坐下，最近進食完畢後我就會來到這裡，將身體靠在樹幹上後開始靜靜的思考，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思考。
仔細想想，現在的我跟死前的我到底有什麼差別呢？
除了心臟不再跳動、身體沒有溫度之外，會進食、會思考的我，跟活著的時候又有什麼差別呢？
進食是本能、思考是智能，兩者皆備的我為何不覺得自己是人？我到底跟「人類」存在著什麼決定性的差異呢？
儘管沒有記憶，但我的常識與知識似乎都還健在，因此當我思索時，這些東西就會自然而然地浮現，讓我得以觸類旁通、進行邏輯性思考。嘛、打個比方吧，就像是雖然存檔消失了，但是遊戲並沒有移除……嗯、差不多就是這種感覺吧！
進食是本能的話……本能，可以歸類為所謂的獸性嗎？那麼相對而言，能夠思考的智能就是理性了吧！本能與智能、獸性與理性，那我所缺少又是什麼呢？最常與理性、獸性相提並論的……是感性嗎？
不對、應該不止是……
啊、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我怎麼會忽略如此簡單的事呢？死後的我跟生前的我究竟有多大的差異，我欠缺的既非獸性亦非理性，甚至不是感性，而是更加籠統、更加單純、更加抽象、更加複雜的東西。
我缺乏的是──人性。
3.
人性啊……真是個簡單而又深奧的詞彙。
對於這個我生前曾經擁有，死後就不知道消失到哪裡去的東西，要探究它還真是件難事。不、等等，雖然我的思考迴路莫名其妙地就得到了我缺少人性的結論，但到底是從哪一點判斷出我缺少人性的呢？
我一邊不解地思索著，一邊從昨天沒吃完的屍體上拆下一條腿來，並且喀滋喀滋地把它嗑掉，不知道是不是有在思考的緣故，原本三四餐才吃掉半具屍體的我，今天一餐就把剩下的半具全都吞吃入腹了。
看來思考這件事還是挺消耗能量的。
我擦了擦嘴，然後對著只能殘留下血跡與肉末，除此之外空無一物的地方，雙手合十地說了一句：「我吃飽了，多謝招待！」
嘛、這樣子我算是有盡到最基本的用餐禮儀了對吧？
雖然到目前為止我還是不知道何謂人性，但我的思考也不是一直在鬼打牆，姑且就現有的東西做總結。我將目前已知的區分為三個方面──心、體、智！嗯，雖然是從心體技稍做變化而來的，不過我自認為是挺貼切的了。
先從體跟智說起來好了，這兩個相對來說比較簡單。體是純粹的本能，可謂是獸性；而智是純粹的智能，可謂是理性。但做為最初也是最重要的心，就有點麻煩了。
什麼是心？
是在我胸膛裡，如今已不再跳動的心臟嗎？
抑或是什麼更加抽象的東西？我所缺少的人性，是否就跟心有關呢？
心……我思索許久，但奇怪的是不管再怎麼想，思考都沒有任何進展，甚至有種放空的感覺，好像是瀕臨什麼極限似的。
思考受到侷限、禁錮，就如在我清醒過來之前那般。
嗯、這樣說來，當初讓我清醒過來的契機是什麼呢？
我記得那時候我正在啃著一隻手臂，換句話說也就是正在進食，吃著曾經是人類的屍體……什麼嘛、我是不是已經找到答案了啊？嗯，雖然還不能百分之百的肯定，但要驗證我的想法是否正確其實也簡單。
我只要繼續進食就夠了。
4.
吃啊吃啊吃──吃啊吃啊吃──
為了驗證我之前的推論，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內，我不停地進食，吃下一具又一具的屍體。不得不說，所謂的墓園對我而言簡直就有如自助餐餐廳，食物充足、任君取用，真是個不錯的好地方。
然而墓園雖然不錯，但也並非我原先所想的那般吃之不盡、食之不竭。截至目前為止，我所吃下較為完整的屍體也只有六具，其他不是腐爛得差不多，甚至乾脆就是剩下白骨一堆。
唉，為什麼就連屍體也有保鮮期呢？話說回來，經過防腐處理的屍體不知道是什麼味道，改天弄一具來吃吃看好了。
將最後一塊帶骨的腐肉塞進嘴裡，我開始思索接下來該怎麼辦。從我醒來至今，我所吃下的屍體一共有六具，而正如我之前所猜測的，進食的確有助於提升我的思考能力，但是卻也非毫無止盡。
當我吃到第五具屍體的時候就察覺到了，智能的提升已經面臨某種瓶頸，用遊戲的方式來比喻，就是現在打怪的經驗值只有1，根本無法填補要再升級的龐大經驗值。
也就是說──我卡等了。
看來像這樣一昧地挖屍體出來吃已經不是辦法了，是該換個方式了。
還有就是，心。
迄今我吃了六顆心臟，也感覺不出自己跟之前有什麼差別，看來所謂的「心」指的應該不是解剖學上的心臟。
那到底什麼是心？
而什麼又是人性呢？
在人活著的時候還有，而在人死去的之後便消失的東西，究竟從在於何方呢？既然不是心臟的話，那又是什麼呢？
缺少的、喪失的……啊、這麼說來，我似乎聽說個一個說法：當人死去時，體重會減輕十七公克，而這缺失的十七克正是靈魂的重量。
靈魂嗎？
生者擁有而死者缺乏之物，是否就是我所追求的心呢？我所追求的人性呢？
我想，或許是該改吃活體看看了。
為了那僅只十七克的美食佳餚。
我的下一餐。
5.
雖然已經決定要吃人，而且吃活生生的人，不過具體而言要怎麼做我還是沒有頭緒。
根據我看Discovry的經驗，肉食性的猛獸在狩獵時通常都是咬斷獵物的咽喉……嗯，我看我還是文明點，直接扭斷人類的脖子好了。欸、不對，這樣一來活體不就變成屍體了嗎？那十七克的靈魂豈不是又會飛走了。
這麼說來，我勢必得將人生吞活剝才行……呃、好像有點難度耶，不過還是試試看吧！反正我也沒其他事好幹。
接下來，就是狩獵的時間了。
通常都是晝伏夜出的我一反往常起了個大早，不過等到日正當中時我才驚覺一個被我忽略的事實──沒什麼人會一大清早就跑來墓園，因此我待了一整個早上卻連個人影都沒瞧見。
真是失策。
藏身在樹上的我無聊到腦袋都放空好幾次了，儘管作息顛倒對我似乎沒什麼影響，不過能夠保持清醒並不代表能夠集中精神，更何況是守株待兔這種枯燥乏味的事情。
話雖如此，卻也非一無所獲，至少我發覺一個現在的我跟生前的我之間的差異──陽光。
印象中應該是溫暖的陽光，對現在的我而言根本感受不到任何的溫度，除了刺眼之外，我就沒有其他的感受了，更遑論溫暖。但奇怪的是，我也不像小說中所描述的某些怪物，在陽光下會被燒成灰燼。
真是奇怪，現在的我到底是什麼呢？
抱著這個困惱我已久的疑問，我靜靜地等待獵物的到來，而一直等到日落西山之際，情勢終於起了變化。
黃昏，據說是逢魔之刻。
被夕陽映照成橘黃色的墓園，迎來了一名訪客。遠遠望去，對方身著白色襯衫及藍色短裙的學生制服，嗯……女學生嗎？嘛、做為初次狩獵的獵物，至少比邋遢的中年大叔來得好吧。
或許是我的運氣不錯吧，對方朝著我躲藏的方向走來，我一動也不動地等待她一步一步地靠近，就在她將經過我藏身樹木的下方，近到我能透過樹枝的間隙向下方仔細看清她烏黑秀麗的齊肩短髮以及勻稱的身段時，我從樹枝上縱身一躍，有如獵豹般將她撲倒在地。
「嘎！」
少女發出了驚訝的聲響，但隨即被我掐住了脖子，發不出半點的聲音。白皙纖細的頸部顯得如此的脆弱，彷彿我再多施加一點力道就能將它折斷，輕鬆地將這名活生生的少女──殺死！
啊咧？等等，要是我殺死她的話，豈不是又會變成一具屍體，那跟我這幾天吃的有什麼不同啊？於是思索至此，我放鬆了手上的力道。
「咳咳！」從窒息的邊緣解放，得以再度喘息的她有如嗆到般猛烈地咳了幾聲，我一時間也沒有更進一步的動作，因為雖然現在捉到了獵物，但我現在要怎麼下口呢？
直接咬斷她的喉嚨？嗯，可是這樣一來她不就死了嗎？到底要怎麼做才算是「生吃」呢？
正當我還在思索之際，側著頭不停咳嗽的她終於平復過來，回過頭來看向我。正當四目相接的那一剎那，我清楚地看見了，壓在我身下的獵物那秀麗的容貌上嘴角似乎微微地扯起，但最讓我在意的還是她那雙美麗的眼睛。
如蛇之眼、如獸之瞳，那雙妖異的眼眸此時毫無疑問──正噙著笑意！
黃昏之時，逢魔之刻。
在看見那雙眼睛的瞬間，我就理解到了。
這個傢伙，
跟我一樣，
不是人類。
6.
初次的狩獵，失敗了。
「哎呀呀、差一點點就死翹翹了呢，好險好險！這還是我第一次感覺死亡離我這麼近，你能讓我活下來真是感激不盡。啊咧？不過最初要殺我的是你，放過我的也是你，我好像也沒有感謝你的理由耶。嘛嘛、不管怎麼說我也獲得從未感受過的珍貴瀕死體驗，所以就算扯平了吧！哈哈！」
狩獵失敗也就算了，但是為何我現在會跟獵物在墓園裡席地而坐，一副打算要促膝長談的態勢呢？我原本是想要吃掉她的吧！
生吞活剝、拆吃入腹。
就算姑且不論我，她剛剛不是差點被我殺掉嗎？為什麼她還能像這樣心平氣和地、不，嚴格說來應該是興高采烈地對著我喋喋不休呢？
「話說回來，為什麼想要殺掉我呢？哎呀呀、果然還在記恨吧！抱歉抱歉，我也不是故意的，沒想到只是隨口一說就還真的實現了，該說你運氣不好或是我運氣太好呢？還是說兩者皆有呢，就像我們一起去抽籤，我抽到大吉而你抽到大凶那樣的組合搭配。嗯嗯，我覺得這種可能性更高呢，我的好運加上你的厄運才會促成現在這種結果，對、一定是如此的！」
而且說實話，好吵。
「生氣了？真的生氣了？別扳著一張臉嘛，之前的你不像是那種開不起玩笑的人呀。啊、抱歉抱歉，我都忘了現在你已經不算是個人了，不過就算如此也不要這樣面無表情地看著我，搞得好像是我的錯一樣──就算真的是我的錯，但也別說是我的錯！」
真的好吵。
……不、等等！
之前的你──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她認識還活著的我呢？
「妳……認識我嗎？」
「哎？」她微微愣了一下，但隨即就像是理解了什麼，不懷好意地笑了。「忘了嗎？忘了嗎？這樣沒我的事，我就先走囉！哈哈哈、開玩笑的啦，這麼有趣的情況我怎麼捨得離開呢。嗯嗯，有趣！實在是太有趣了！」
猶如在強調自己所說的話，少女邊說還點頭，而她打量著我的眼神更是透著欣喜……不、應該說是某種難以言喻的光芒，但如果硬要形容的話，或許比較像是打量獵物的眼神也說不定。
見獵心喜──面對一個剛剛差點殺死她的人。
啊、不對，我應該不算是人了。
然而逕自咕噥著的少女卻不知突然想到什麼，滿臉驚訝地問道：「咦？等等，你忘記了？忘記了？既然忘記了，那又為什麼要襲擊我呢？如果不是懷恨在心，難道是、難道是因為我的美貌嗎！唉，要怪就只能怪我太美麗了。」
看著情緒陡然轉變，開始自得其樂起來的少女，我的腦海裡突然浮現一句話──樹若無皮，必死無疑。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雖然五官端正、容貌秀麗，但卻也遠遠不到傾國傾城的美貌，頂多就是80分左右的程度，也只能說這傢伙真是有夠不要臉的。
不過要是算上她那雙仿若能洞徹人心、懾人心魄的雙眸，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如蛇之眼、如獸之瞳……
這便是我對心魔──這個比怪物更像怪物的人類──她的第一印象。
「你相信死後的世界嗎？」
死後的世界？嗯，你說的是指像天堂或地獄那類的嗎？
「哈哈、如果你要這麼理解的話也是不是不行啦，反正你相信死後的世界嗎？」
……應該是相信吧，不過說是相信，但其實也沒有多麼堅決，就像是今日星座運勢的那種程度。嘛、就算你說其實沒有死後的世界，我頂多覺得有點可惜而已。
「哦──那麼就是不管有或沒有，其實都無所謂嗎？」
呃、也不能說無所謂啦，嚴格說來是對什麼死後的世界沒有實感，這種話題簡直就像等我以後賺大錢以後要怎樣怎樣，那好歹等我賺大錢以後再說吧！同理可證，死後的世界這種話題還是等我死了以後再說吧。
「嘻嘻、等你死了以後嗎……」
怎麼了？
「不，既然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那我乾脆就告訴你一個壞消息跟一個好消息吧！」
嗯，現在有什麼買一送一的優惠活動嗎？
「壞消息是死後的世界的確存在，我可以掛保證喲。」
……啊咧，這算是壞消息嗎？
「哈哈、還半信半疑嗎？沒關係，那我就接著告訴你好消息吧。好消息正是在七日內你將遭逢死劫，到時候你就可以親身驗證死後的世界是否真的存在了，如何、這真是個好消息吧！」
這又算是哪門子好消息啊！
在尖銳刺耳的煞車聲中，我不禁浮現一種「啊、原來真的被說中了！」的淡淡感慨，而除此之外沒能來得及思考的我，腦海裡就只剩下一個念頭──
既然好消息已經證實了，那壞消息呢？
第一章：吃人說夢
1.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我彷彿是在做夢。
不、應該說是像剛睡醒時意識朦朧、模糊不清的狀態，乍看之下好像醒來了，但其實更接近夢遊，因此幾乎沒有那段時間的記憶。
朦朧、模糊以及沒有實感，大概就類似那種感覺。但就算是睡迷糊了，也只有兩條路可走，一個是又睡著了，而另一個則是清醒過來，像這種不上不下的狀態是不會長久維持下去了。
因此，我醒來了。
真是非常突兀，就彷彿是打瞌睡時突然驚醒般頓時睡意全無，我完完全全地清醒過來。啊、簡單地打個比方吧，就像是上緊了發條，停擺已久的齒輪又運轉起來，進而使我有了思考的能力。
總而言之，我醒了。
我愣了大概有一分鐘吧，然後才繼續我醒來之前的動作。我用牙齒撕下一塊肉，開始有些腐爛的肉咬起來毫不費力，更是沒有嚼勁可言。我不疾不徐地咀嚼著，既非狼吞虎嚥也非細嚼慢嚥，而是咀嚼幾口之後便吞下。
既無急迫亦無貪戀，只是重複這樣機械式的──進食。
進食？說起來這好像是生物的本能，不過對我來說真的有其必要性嗎？
生物──我記得，我已經死了。
啊咧？既然我已經死了的話，那現在的我又是什麼？
我停下進食的動作，伸出手貼在自己的胸膛上，但不管過了多久任何心跳的跡象。再者，肌膚也感受不到體溫，這簡直就像是一具屍體。那這樣的我，跟我正在吃著的東西，又有什麼差別呢？
我一邊思索，一邊又繼續從尚未啃完的斷肢上撕下一塊肉，我吃著曾經是人類但如今卻只是開始腐爛的有機物，思索我跟它之間的差別。
比起活生生的人，我跟它更像同類。但它不會動，我卻會；它不會思考，我卻會。
所以，我跟它不同。
那既不是活人也不是死人、既不是活體也不是屍體的我，究竟是什麼呢？
我吃著曾經是活人的屍體、曾經是活體的死人，跟我相似確非同類的存在，陷入了雜亂無章的思考。
2.
大概在吃下半具屍體之後，我的思緒好像越來越活躍了，感覺腦袋變靈光了許多，就是像剛睡醒跟真的已經徹底清醒兩者之間的差距。只不過以前我是靠喝咖啡，現在我是靠吃人……呃、其實也不算是人啦，而是人類的屍體而已。
不過，我其實不是很懂活人跟死人之間的差別，畢竟我又沒吃過活人。
我邊思索著邊把一根肋骨塞進嘴裡，像吃餅乾棒般咯嚓咯嚓地咬碎吃掉，最初我在進食的時候只是啃掉骨頭上的肉而已，不過後來不經意地發現就算是骨頭，我也可以毫不費力地咬碎，所以後來我就乾脆連骨頭都一起吃掉。
連皮帶骨，拆吃入腹。
嘛、這還真是一舉數得啊！除了可以填飽肚子之外，還可以有效地毀屍滅跡，畢竟要是有一堆白骨擺在那邊，難保哪一天我的存在不會被發現，不過要是吃乾抹淨的話就省事多了，果然不挑食不浪費還是有好處的。
在結束今天的進食之後，我把剩下的半具屍體放進棺材裡，然後妥善地又將棺材埋回土裡，並且仔細地巡視過墳墓的外觀，確定沒有太過明顯突兀的跡象之後才離開。
嘛、吃飽飯後要收拾乾淨，這是妹妹一再告誡我的基本用餐禮儀，啊、這麼說來，我似乎也忘了說多謝招待這句話。
「多謝招待！」
嗯，話說我有妹妹嗎？
我思索了一會，但仍舊是想不起來任何相關的事，除了死前的那一瞬之外，其他的記憶全都是一片空白，乾淨得就像是格式化後的硬碟，什麼也不剩。
是遺失？
還是忘卻？
抑或是捨棄？
我走到一棵樹葉早已掉光的枯樹旁坐下，最近進食完畢後我就會來到這裡，將身體靠在樹幹上後開始靜靜的思考，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思考。
仔細想想，現在的我跟死前的我到底有什麼差別呢？
除了心臟不再跳動、身體沒有溫度之外，會進食、會思考的我，跟活著的時候又有什麼差別呢？
進食是本能、思考是智能，兩者皆備的我為何不覺得自己是人？我到底跟「人類」存在著什麼決定性的差異呢？
儘管沒有記憶，但我的常識與知識似乎都還健在，因此當我思索時，這些東西就會自然而然地浮現，讓我得以觸類旁通、進行邏輯性思考。嘛、打個比方吧，就像是雖然存檔消失了，但是遊戲並沒有移除……嗯、差不多就是這種感覺吧！
進食是本能的話……本能，可以歸類為所謂的獸性嗎？那麼相對而言，能夠思考的智能就是理性了吧！本能與智能、獸性與理性，那我所缺少又是什麼呢？最常與理性、獸性相提並論的……是感性嗎？
不對、應該不止是……
啊、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我怎麼會忽略如此簡單的事呢？死後的我跟生前的我究竟有多大的差異，我欠缺的既非獸性亦非理性，甚至不是感性，而是更加籠統、更加單純、更加抽象、更加複雜的東西。
我缺乏的是──人性。
3.
人性啊……真是個簡單而又深奧的詞彙。
對於這個我生前曾經擁有，死後就不知道消失到哪裡去的東西，要探究它還真是件難事。不、等等，雖然我的思考迴路莫名其妙地就得到了我缺少人性的結論，但到底是從哪一點判斷出我缺少人性的呢？
我一邊不解地思索著，一邊從昨天沒吃完的屍體上拆下一條腿來，並且喀滋喀滋地把它嗑掉，不知道是不是有在思考的緣故，原本三四餐才吃掉半具屍體的我，今天一餐就把剩下的半具全都吞吃入腹了。
看來思考這件事還是挺消耗能量的。
我擦了擦嘴，然後對著只能殘留下血跡與肉末，除此之外空無一物的地方，雙手合十地說了一句：「我吃飽了，多謝招待！」
嘛、這樣子我算是有盡到最基本的用餐禮儀了對吧？
雖然到目前為止我還是不知道何謂人性，但我的思考也不是一直在鬼打牆，姑且就現有的東西做總結。我將目前已知的區分為三個方面──心、體、智！嗯，雖然是從心體技稍做變化而來的，不過我自認為是挺貼切的了。
先從體跟智說起來好了，這兩個相對來說比較簡單。體是純粹的本能，可謂是獸性；而智是純粹的智能，可謂是理性。但做為最初也是最重要的心，就有點麻煩了。
什麼是心？
是在我胸膛裡，如今已不再跳動的心臟嗎？
抑或是什麼更加抽象的東西？我所缺少的人性，是否就跟心有關呢？
心……我思索許久，但奇怪的是不管再怎麼想，思考都沒有任何進展，甚至有種放空的感覺，好像是瀕臨什麼極限似的。
思考受到侷限、禁錮，就如在我清醒過來之前那般。
嗯、這樣說來，當初讓我清醒過來的契機是什麼呢？
我記得那時候我正在啃著一隻手臂，換句話說也就是正在進食，吃著曾經是人類的屍體……什麼嘛、我是不是已經找到答案了啊？嗯，雖然還不能百分之百的肯定，但要驗證我的想法是否正確其實也簡單。
我只要繼續進食就夠了。
4.
吃啊吃啊吃──吃啊吃啊吃──
為了驗證我之前的推論，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內，我不停地進食，吃下一具又一具的屍體。不得不說，所謂的墓園對我而言簡直就有如自助餐餐廳，食物充足、任君取用，真是個不錯的好地方。
然而墓園雖然不錯，但也並非我原先所想的那般吃之不盡、食之不竭。截至目前為止，我所吃下較為完整的屍體也只有六具，其他不是腐爛得差不多，甚至乾脆就是剩下白骨一堆。
唉，為什麼就連屍體也有保鮮期呢？話說回來，經過防腐處理的屍體不知道是什麼味道，改天弄一具來吃吃看好了。
將最後一塊帶骨的腐肉塞進嘴裡，我開始思索接下來該怎麼辦。從我醒來至今，我所吃下的屍體一共有六具，而正如我之前所猜測的，進食的確有助於提升我的思考能力，但是卻也非毫無止盡。
當我吃到第五具屍體的時候就察覺到了，智能的提升已經面臨某種瓶頸，用遊戲的方式來比喻，就是現在打怪的經驗值只有1，根本無法填補要再升級的龐大經驗值。
也就是說──我卡等了。
看來像這樣一昧地挖屍體出來吃已經不是辦法了，是該換個方式了。
還有就是，心。
迄今我吃了六顆心臟，也感覺不出自己跟之前有什麼差別，看來所謂的「心」指的應該不是解剖學上的心臟。
那到底什麼是心？
而什麼又是人性呢？
在人活著的時候還有，而在人死去的之後便消失的東西，究竟從在於何方呢？既然不是心臟的話，那又是什麼呢？
缺少的、喪失的……啊、這麼說來，我似乎聽說個一個說法：當人死去時，體重會減輕十七公克，而這缺失的十七克正是靈魂的重量。
靈魂嗎？
生者擁有而死者缺乏之物，是否就是我所追求的心呢？我所追求的人性呢？
我想，或許是該改吃活體看看了。
為了那僅只十七克的美食佳餚。
我的下一餐。
5.
雖然已經決定要吃人，而且吃活生生的人，不過具體而言要怎麼做我還是沒有頭緒。
根據我看Discovry的經驗，肉食性的猛獸在狩獵時通常都是咬斷獵物的咽喉……嗯，我看我還是文明點，直接扭斷人類的脖子好了。欸、不對，這樣一來活體不就變成屍體了嗎？那十七克的靈魂豈不是又會飛走了。
這麼說來，我勢必得將人生吞活剝才行……呃、好像有點難度耶，不過還是試試看吧！反正我也沒其他事好幹。
接下來，就是狩獵的時間了。
通常都是晝伏夜出的我一反往常起了個大早，不過等到日正當中時我才驚覺一個被我忽略的事實──沒什麼人會一大清早就跑來墓園，因此我待了一整個早上卻連個人影都沒瞧見。
真是失策。
藏身在樹上的我無聊到腦袋都放空好幾次了，儘管作息顛倒對我似乎沒什麼影響，不過能夠保持清醒並不代表能夠集中精神，更何況是守株待兔這種枯燥乏味的事情。
話雖如此，卻也非一無所獲，至少我發覺一個現在的我跟生前的我之間的差異──陽光。
印象中應該是溫暖的陽光，對現在的我而言根本感受不到任何的溫度，除了刺眼之外，我就沒有其他的感受了，更遑論溫暖。但奇怪的是，我也不像小說中所描述的某些怪物，在陽光下會被燒成灰燼。
真是奇怪，現在的我到底是什麼呢？
抱著這個困惱我已久的疑問，我靜靜地等待獵物的到來，而一直等到日落西山之際，情勢終於起了變化。
黃昏，據說是逢魔之刻。
被夕陽映照成橘黃色的墓園，迎來了一名訪客。遠遠望去，對方身著白色襯衫及藍色短裙的學生制服，嗯……女學生嗎？嘛、做為初次狩獵的獵物，至少比邋遢的中年大叔來得好吧。
或許是我的運氣不錯吧，對方朝著我躲藏的方向走來，我一動也不動地等待她一步一步地靠近，就在她將經過我藏身樹木的下方，近到我能透過樹枝的間隙向下方仔細看清她烏黑秀麗的齊肩短髮以及勻稱的身段時，我從樹枝上縱身一躍，有如獵豹般將她撲倒在地。
「嘎！」
少女發出了驚訝的聲響，但隨即被我掐住了脖子，發不出半點的聲音。白皙纖細的頸部顯得如此的脆弱，彷彿我再多施加一點力道就能將它折斷，輕鬆地將這名活生生的少女──殺死！
啊咧？等等，要是我殺死她的話，豈不是又會變成一具屍體，那跟我這幾天吃的有什麼不同啊？於是思索至此，我放鬆了手上的力道。
「咳咳！」從窒息的邊緣解放，得以再度喘息的她有如嗆到般猛烈地咳了幾聲，我一時間也沒有更進一步的動作，因為雖然現在捉到了獵物，但我現在要怎麼下口呢？
直接咬斷她的喉嚨？嗯，可是這樣一來她不就死了嗎？到底要怎麼做才算是「生吃」呢？
正當我還在思索之際，側著頭不停咳嗽的她終於平復過來，回過頭來看向我。正當四目相接的那一剎那，我清楚地看見了，壓在我身下的獵物那秀麗的容貌上嘴角似乎微微地扯起，但最讓我在意的還是她那雙美麗的眼睛。
如蛇之眼、如獸之瞳，那雙妖異的眼眸此時毫無疑問──正噙著笑意！
黃昏之時，逢魔之刻。
在看見那雙眼睛的瞬間，我就理解到了。
這個傢伙，
跟我一樣，
不是人類。
6.
初次的狩獵，失敗了。
「哎呀呀、差一點點就死翹翹了呢，好險好險！這還是我第一次感覺死亡離我這麼近，你能讓我活下來真是感激不盡。啊咧？不過最初要殺我的是你，放過我的也是你，我好像也沒有感謝你的理由耶。嘛嘛、不管怎麼說我也獲得從未感受過的珍貴瀕死體驗，所以就算扯平了吧！哈哈！」
狩獵失敗也就算了，但是為何我現在會跟獵物在墓園裡席地而坐，一副打算要促膝長談的態勢呢？我原本是想要吃掉她的吧！
生吞活剝、拆吃入腹。
就算姑且不論我，她剛剛不是差點被我殺掉嗎？為什麼她還能像這樣心平氣和地、不，嚴格說來應該是興高采烈地對著我喋喋不休呢？
「話說回來，為什麼想要殺掉我呢？哎呀呀、果然還在記恨吧！抱歉抱歉，我也不是故意的，沒想到只是隨口一說就還真的實現了，該說你運氣不好或是我運氣太好呢？還是說兩者皆有呢，就像我們一起去抽籤，我抽到大吉而你抽到大凶那樣的組合搭配。嗯嗯，我覺得這種可能性更高呢，我的好運加上你的厄運才會促成現在這種結果，對、一定是如此的！」
而且說實話，好吵。
「生氣了？真的生氣了？別扳著一張臉嘛，之前的你不像是那種開不起玩笑的人呀。啊、抱歉抱歉，我都忘了現在你已經不算是個人了，不過就算如此也不要這樣面無表情地看著我，搞得好像是我的錯一樣──就算真的是我的錯，但也別說是我的錯！」
真的好吵。
……不、等等！
之前的你──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她認識還活著的我呢？
「妳……認識我嗎？」
「哎？」她微微愣了一下，但隨即就像是理解了什麼，不懷好意地笑了。「忘了嗎？忘了嗎？這樣沒我的事，我就先走囉！哈哈哈、開玩笑的啦，這麼有趣的情況我怎麼捨得離開呢。嗯嗯，有趣！實在是太有趣了！」
猶如在強調自己所說的話，少女邊說還點頭，而她打量著我的眼神更是透著欣喜……不、應該說是某種難以言喻的光芒，但如果硬要形容的話，或許比較像是打量獵物的眼神也說不定。
見獵心喜──面對一個剛剛差點殺死她的人。
啊、不對，我應該不算是人了。
然而逕自咕噥著的少女卻不知突然想到什麼，滿臉驚訝地問道：「咦？等等，你忘記了？忘記了？既然忘記了，那又為什麼要襲擊我呢？如果不是懷恨在心，難道是、難道是因為我的美貌嗎！唉，要怪就只能怪我太美麗了。」
看著情緒陡然轉變，開始自得其樂起來的少女，我的腦海裡突然浮現一句話──樹若無皮，必死無疑。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雖然五官端正、容貌秀麗，但卻也遠遠不到傾國傾城的美貌，頂多就是80分左右的程度，也只能說這傢伙真是有夠不要臉的。
不過要是算上她那雙仿若能洞徹人心、懾人心魄的雙眸，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如蛇之眼、如獸之瞳……
這便是我對心魔──這個比怪物更像怪物的人類──她的第一印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