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寧靜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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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11-23
  儘管已經有所覺悟,在聽見方泠下了這樣的判決時還是讓我忍不住心寒。

  對呀,以一個人類的身分與狐狸戰鬥並全身而退,似乎還是不太可能的事吧。

  當時輕來房間查看我的情況時,便是看見我一個人縮在房角發抖的模樣。「白笙羽?為什麼不去床上睡?」

  「我……」我在思考人生?不,其實我大概是在自怨自艾。

  關於下山這件事我根本說不出口,而我也不想要。

  我自艾於身為人類的渺小及弱小,可卻無能為力。

  「走,我帶妳去個地方吧。」節骨分明的手伸到我眼前,做出邀請之勢。「畢竟是最後一個夜晚了,我還沒和妳分享我最喜歡的事情。而且……我想向白天讓妳難過的事賠罪。」

  我抬起頭,卻難得看到時輕的表情如此溫柔。「我們要去哪裡?」

  他微笑,擅自將我的手勾起,直至十指相扣。「去觀星。」

  我們走進一間再普通不過的小房子,穿過閣樓的木梯上了屋頂。

  這兒的屋頂已經經過一番改造,不但有雙人躺椅,還有放著熱茶的小桌。「你一定時常上來吧。」

  「夜晚這種寧靜的時刻,總是很適合思考一些事情。」他拉我在躺椅上坐下。「妳喜歡看星星嗎?」

  我想了很久,最終還是搖搖頭。「幼時可能有,但長大後已經不記得之前那些事了。」

  「這樣麼。」他若有所思嗯了聲。「人類的社會真的很忙碌呢。」

  我靜靜躺下,打算就這麼度過這個夜晚。

  就算是生命的最後一個夜晚,我想能與時輕一起度過也是最好的事了。

  「白笙羽,我想告訴妳的是,別把自己逼得太緊。」端坐在椅上的時輕低下頭望著我。「偶爾放鬆休息一下的妳,也很好。」

  你不會丟下我的,對嗎?

  儘管我未說出口,可我用眼神清楚的傳達了這句話。

  「當然,妳已經做得夠好了。」他拉起我的手,細細裹到掌心。溫暖如細細電流般從指尖擴散,直抵心頭。「這本就不是妳的戰役。」

  「時輕,這幾日你還有沒有想過──要送我走?」我怯生生問道。

  「有,可我尊重妳的決定。」他淡淡說道。「而既然留妳下來,我便會保護妳到底。」

  這是個不具效力的承諾,可卻帶給我無比的安定。「你說你從十年前就一直看著我長大,是真的嗎?」

  他微微頷首。「送妳下山之後,我放不下心,所以稍微照看了妳的生活。我也特地傳了信給隔壁村的巫女,要她多照看著妳,至少讓妳平安長大。」

  「……所以隔壁村的巫女打從一開始就知道有狐妖了啊。」

  「實際上,她以為我是真正的山神,因此對於我傳過去的信總是畢恭畢敬。」時輕輕笑道。「反正,妳有好好長大就好了。」

  原來打從十年前,他便已經默默守護著我至今。

  我突然醒悟也許在很久很久之前,我在他心中早就是無法割捨的人了。

  「時輕。」我用另一隻手坐起身。抬頭凝望他。「我是你的狐嫁嗎?」

  溢出的輕笑隨著他的聲音淌入我心間。「是,妳是我的狐嫁。」

  「所以我最親愛的狐嫁,待在我身邊,打贏明日那一仗吧。」

  這夜,我在他眼中捕捉到了全世界最美的星空。

  我也明白,就算再難再危險,我也要繼續走下去。

  而我會勇敢直面王洛,履行自己能待在狐之境的責任。

  §

  晨光灑落在我的眼皮上,有些舒服又有些癢。

  鼻頭一陣騷癢,使我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醒了?」略帶鼻音的聲音在咫尺處響起,溫暖的氣息輕落在我耳畔。

  我頓時紅了臉。「你為什麼──」

  「在妳床上?」時輕毫不遮掩話語中的笑意。「因為有個姑娘昨夜告訴我自己一個人會睡不著,需要我去把她哄睡。」

  我頓時無言以對。

  「何況,我和我的狐嫁一起睡,有什麼不對的嗎?」一隻手輕輕安在我腰間,讓我的臉頰愈來愈燙。

  「可是我們又沒有經過一場正式的婚禮……」我小聲碎念道。就連我穿嫁衣的那次,都只是單方面的而已。

  「那,妳現在穿給我看,嗯?」他尾音上揚,隱約帶著套路成功的得意。

  因為他一直都這麼謙恭有禮害我都忘了一件事,身後抱著我的這位可是一隻妥妥的狐狸精啊!

  「別鬧我了!」我從他懷中掙脫,有些賭氣。「我穿可以,你也得穿!」

  「好。」他答應得極快,使我措手不及。「寧嵐。」

  像是說好一般,房間的拉門應聲而開。「我在。」

  「早飯後準備一下婚服,我的拿衣櫥最底部那件就行了。」嗄?他還真的有?

  於是時間到了現在,我重新穿上已經洗好並縫補完成的嫁衣,忐忑不安站在涼亭中等人。

  我萬萬沒想到自己竟會再有穿上嫁衣的這麼一天。而上次穿上它時,幾乎是生命中最為不堪的一日。

  「來,我幫你蓋上。」相較於我,寧嵐反而顯得很開心。我彎下腰,讓鮮紅的蓋頭遮擋最後的視線。「雖然半小時後就要整裝準備,不過有這段回憶也聊勝於無。噓,他要來了。」

  我聽見寧嵐遠去的聲音,耳畔僅剩呼呼風聲。

  然後,是一個放輕腳步卻沉穩的足音。

  我緊張得無法移動,手心全都是汗。

  「白笙羽。」白皙的手指探入紅布內,隨著輕柔的低語緩緩掀開。

  灰暗的世界在剎那間恢復了色彩。

  時輕眼中一片柔軟,如初春柔嫩的草原。「妳好美。」

  此時的他身上的衣服是一如往常的銀白風格,可在瑩白的大氅當中,是深紅色的深衣。我目不轉睛望著瑩白上頭那一朵朵鮮活的彼岸花,過了半晌才吐出幾個字音。「你也……好美。」

  「比不上我的新娘。」他哧一聲笑了出來。「不過我可能要向妳道歉了,我們大概來不及舉行任何過於盛大的儀式。」

  「沒關係的。」我伸手輕觸他的心口。「這樣我就心滿意足了。」

  「來吧。」由時輕的動作看去,我才發現桌上放著一個精緻的陶瓷托盤。上頭躺了一把剪刀及紅色絲帶,十分喜氣。「有聽過結髮嗎?」

  我大力點頭,結婚的這些習俗我是一點都沒少學的。

  時輕拿起剪刀,剪下一小撮髮尾。而髮絲一離開髮尾,馬上還原成柔和的瑩白。「給。」

  我依照他的做法,也剪了一小段下來。

  只見時輕熟練地把黑白交纏,弄成一個漂亮的結,接著他再用紅絲帶將它綁得更緊,彷彿怕它散了。「好了。」

  夫妻結髮,永結同心。

  儘管我們沒有機會進行三拜,可結髮儀式已經妥妥告訴我雙方已是夫妻的身分。

  除了結髮器具之外,托盤上還擺著兩個精緻的小酒杯。這次我幾乎已經可以猜到他準備的下一個儀式是什麼了。「你準備了合巹酒?」

  時輕端起兩杯酒,將其中一只放入我手心。我輕嗅一口,訝異發現杯中裝的沒有想像中的刺鼻味。

  「戰鬥前不適合喝酒,我把它替換成茶葉。」看著我訝異的神情,時輕如此解釋道。「就是妳當初上山時送我的那包。」

  說道那包茶葉,我突然想到還有一件未解之謎。「你當時拿到茶葉為什麼會露出懷念的神情?」

  「因為,這是我母親最喜歡的茶葉。」時輕凝視著杯子,嘴角微微勾起。

  我們拿著酒杯的那隻手繞過對方的,並同時一飲而盡。

  合巹酒,夫妻共飲,從此同為一體。

  而我也願與時輕同甘共苦,無論宿命為何。

  「下次若有機會,我一定會用更好的婚禮來迎接妳。」當儀式完全結束,時輕輕聲對我許下承諾。光影錯落在雙方華美的嫁衣上,宛如潑灑上一層金箔。我睜大眼,努力把這幅景象烙印在心底。

  「只有下次嗎?」我勾起笑,也想小小惡作劇一下。「之後的每一世呢?」

  「這一世,下一世,下下一世,再之後都是。」溫暖的手掌拂上我的側臉。「妳的每一世,我都會準備盛大的婚禮迎接妳。」

  「你要打勾勾作證才行。」機會難得,我忍不住撒嬌了幾句。

  他露出縱容的笑,舉起手勾上我的小指。「好。」

  §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便已來到黃昏。

  燕石已經早先帶著修為不高的狐妖先行避難,因此隨著我們前來的只有寧嵐及沐曦。

  映雪幫我找來的劍很輕,用起來十分順手,雖說還是別用上最好。時輕拉著我的手回到那間有著四面牆的屋子,而這次他選擇了一條看起來昏暗的壁畫。

  「這是山洞?」當我和他一同踏入畫之時,忍不住驚呼出聲。

  洞穴不遠處隱隱約約有白光透出,可整個穴壁全都是瑩白的光芒,宛如活的一般。

  一旁的沐曦冷哼了聲。「孤陋寡聞,一點小事就驚訝成這樣。」

  自從昨夜之後,她似乎與時輕達成了什麼協議,因此沒有對我與時輕親暱的舉動多加反應。可我相信,她心底一定還是挺反感我的。

  「血月總共會持續一個時辰,只要撐過這個時辰,妖力便會恢復,狐妖即可反殺。」隨著我們的前進,時輕一一向我解釋要項。「論妖力,野狐無法戰勝我們。」

  「同時,野狐在血月時也無法動用妖力,所以這是一場純力量的比拚。」沐曦補充道,接著又厭惡的撇過頭。「到底為什麼要讓妳這個拖油瓶過來啊。」

  時輕沒有搭理沐曦,逕自走到高台前。「這就是靈脈了。」

  看不懂的法陣當中,鑲著一顆盛滿月光的鵝卵石。出乎我意料的是,鵝卵石很小,竟只有拇指般的大小。

  「這就是靈脈?」因為太過震驚,我直接脫口而出。

  「別看它的大小,這可是濃縮了比狐之境還多的仙氣。」時輕邊說著並拿出了一串項鍊。項鍊的飾品處是鏤空的,正好開了一個能放下鵝卵石的空間。「這是以防萬一要帶著靈脈逃時要用。對了,這給妳拿著。」

  他把一串簡單的手鍊固定上我的手腕,上頭是一個圓圓的盤子被紅線分成兩等分,除此之外還有許多細小的刻度,而一根指針停在中央紅線上。「當指針正巧轉一圈,便是血月結束之時,讓妳看時間用。」

  「時間差不多了。」沐曦熟練地用指間在穴頂一點,一個漩渦狀的鏡子頓時現形。而鏡子當中,則能看見一輪圓月高掛天際。而在眾人的目光下,月亮開始一點一點被黑暗染上。

  於此同時,我看見熟悉的銀白自時輕漆黑的髮根往外緩緩擴散,猶如水面的波紋般。當月亮紅光大盛,那份美麗的銀白也正巧染到我捲著的指尖上的髮尾。此時的時輕,已經沒有妖力可將他認為是恥辱的白髮隱藏。

  「妳及寧嵐在這待著,我和沐曦去洞口守門。」時輕給我一個安心的笑容。「放心,我們很快就回來了。」

  「時輕。」在他轉身離去之前,我開了口。這句話已經悶在我心中許久,可我明白要是現在沒講出來,之後大概也沒機會了。「你不必隱藏你的白髮,因為你永遠都不會是你哥哥。無論你是什麼樣子的,都是我心中的那個時輕。」

  那一剎那,他眼中閃現許多我無法讀懂的複雜情緒,可更多的是欣喜。「謝謝妳。」

  不到幾秒,那兩個可靠的身影消失在我的視線當中。

  喀,手環上的指針挪動進第一格。

  遠方,我似乎聽見了什麼在嚎叫。

  血月,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