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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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11-19
  我們在酒樓用了午飯。

  一切彷彿都沒變,燕石也早已忘記早上的插曲,擔任著吵鬧的職位。時輕繼續當著他的淡定父親,可與我之間彷彿多了一層隔閡。

  好想多了解他一點,可是又不知要從何開始。

  下午,因為燕石還想看更多童玩,我與時輕便和兩位小狐分開行動。

  「這位姑娘,瞧您如花似玉,配上我攤上的簪子會更好。」當我與時輕準備啟程去匯合時,一個賣飾品的小販叫住了我。見到我身邊的時輕,他的推銷對象馬上從我身上轉到他身上。「這位公子,你們真是郎才女貌,但加上我家的飾品則會更如虎添翼。」

  今天已經第無數次被和我湊成一對的時輕早就放棄澄清,開始進入「謝謝,我不需要」模式。

  「唉呀你看看這曼珠沙華和你妻子多相稱,多喜氣。」小販不死心取了一個紅色簪子在我身上比對。然而,這個舉動卻使時輕表情凝住。

  迅如猛雷,上一秒還在小販手中的簪子已經被他捏在指尖。「這個簪子是從哪裡來的?」

  「……啊?」沒料想時輕會發那麼大脾氣的販子也被嚇愣了。「當然是我親自蒐集的珍奇異寶,您真奇怪。喂喂,我可要先說,這都是被流到市面上的東西,我可沒搶劫大戶人家。」

  時輕死死盯著手中的飾品,幾乎要將之盯出洞來。「我要看你的收藏,全部。」

  「喏,我今天帶出來的就這些了。」小販小心翼翼將時輕迎到攤裡,我甚至看見他從抽屜取出利器準備防身。

  越看這些飾品,時輕的臉色便愈沉。

  莫非,他知曉這些飾品的來歷?

  「百餘年前,蓮王朝覆滅之時,王城遭到劫掠,許多珍品均無疾而蹤,這件事和你有沒有關係?」時輕沉聲開口,雖然聲音不大,卻挾帶了恐怖的壓迫感。

  「這位客官您看,我這邊東西這麼多,許多還是家傳寶,您這麼問我也答不出來。」小販陪笑道,可手上利器纂得死緊。「您不喜歡我就不賣了,我今日先收攤。」

  「我可以舉發你,鑑定師一看就會知道這是真是假。」時輕放柔聲音,可威脅不減反增,甚至使我有些毛骨悚然。「有這麼多油水可以撈,到時候,政府官兵怕是不會放過你。」

  「唉呀這邊東西我全不要了,給你還不行嗎。」感受到被壓迫,小販終於妥協。「可你看,我的家當就只有這樣,你全拿走了我要怎麼養家?」

  「拿去。」下一秒,我便看見白花花的銀子被灑到小販桌上,其中還有些閃著金光的元寶。「這樣夠嗎?」

  「大爺您真是太闊氣了,這邊的都是您的啦。」小販咧嘴大笑,笑容幾乎都快擴到耳根子後了。只見他把所有錢都收入兜中,接著便俐落的轉身閃人,連攤車都不要了。我甚至還聽見他遙遠叫喊著:「發財啦!今後都不用工作啦!」

  我靜靜看著時輕表情凝重將檯面上的飾品一一收進袋子中。「你到底哪來這麼多錢?」

  「那是狐妖的術法,回去後他只會發現自己抱了一整懷的石頭。」時輕微微一笑。

  啊……這樣真的好麼。

  夕陽西下之時,我和時輕坐在田埂邊歇息,一邊享用著方才在路上買的芝麻包。

  「狐之境中有包子這種點心嗎?」見時輕吃得津津有味,使我忍不住開口詢問。

  「有,但是沒山下甜。」夕陽打在時輕身上,柔和了他的側臉。

  「你是第一次下山嗎?」儘管我不太相信他這三百年都待在山上,可他對於人類世界的東西這麼生疏的樣子使我冒出這種猜想。

  「之前父母有帶我下山過幾次,但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時輕凝望著遠方,眼神寧靜而悠遠。

  「你剛才……提到蓮王朝,是不是和這些飾品有關?」明白現在是主動出擊的時刻,我便直接扯入正題。

  只見他搽搽嘴,從袋中再次掏出彼岸花金釵,捏在指間翻轉。「這是我母親的東西。」

  周遭突然變得很靜很靜,連原先的鳥鳴都靜止了。我屏住呼吸,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他……會告訴我那件事嗎?我在狐之境中數次聽聞卻一知半解的事件。

  「百餘年前,在蓮王朝執政時期,狐之境曾經歷一場劫掠。」時輕輕聲開口。「王洛擄走蓮王朝唯一的公主,並告訴王朝公主身在狐之境。就這樣,野狐們挾著大量官兵進攻狐之境,而我們的許多文物便這樣流於世間。」

  「在那次攻擊中,狐妖損失慘重。」他抬起頭,直直凝視著我。「同時,我也失去了父母。」

  我頓時感到有些窒息。「所以,你才討厭人類。」

  他點了點頭,並未否認。

  我突然明白為何在狐之境中,柳映雪會告誡我要離時輕遠一點。他的父母全死於人類之手,自然無法正眼看待人類。他被困在這個幽暗的夢中,日覆一日。而我的出現,總會不經意撕扯那早已結痂的傷口。

  望見我凝重的表情,他忍不住伸手輕撫我的頭頂。「沒事。妳……不一樣。」

  他悲傷的微笑讓我的心忍不住生疼,想要抱緊他卻又不敢。

  「母親死前曾對我說,不要因為他們的死而憎恨所有人類。」他的眸中映照著夕陽最後的餘暉,光華流轉。「人類只是也想守護自己的人罷了,我只希望……」

  他輕聲嘆息,沒將話說完。

  「時輕。」我輕喚他的名。「請讓我待在你的身邊,可以嗎?」

  也許這是請求,又或者只是氣氛使然而說出的話。但此刻的我,一點都不想離開時輕。「我會努力變強,讓你看見人類美好的那面。而等我夠強之後,我想要保護你,我想要……」

  讓你露出真正的笑容。

  讓你脫離過去的陰翳,讓你知道,你沒白救我。

  「想要保護我……」時輕喃喃複誦這句,我在此時才發現這句有多麼可笑。但他沒有嘲笑我,只是又拍了拍我的頭頂。「好,我等著妳的表現。」

  夕陽之下,男子和少女,做下了一個荒唐卻真誠的約定。

  §

  回到狐之境後,我第一件事便是和柳映雪報名劍術課。雖然天生不會法術,可以弄弄劍也是不錯的。

  既然已經答應過時輕,我就得變得更強才行。

  在這兩天的劍術課程當中,我時常能看見時輕在場邊的身影。他不會刻意靠近搭話,就只是靜靜在遠處觀望。而他的出現總是會讓我更加賣力練習,因為我明白這關乎到當七日之期到時我會身在何處。

  「好了,今天就到這裡吧。不是我誇大,但我覺得妳的劍術水平應該也能與普通狐妖一較一二了。」當夕陽西下,柳映雪終於結束了課程。「明日一早,妳就要起程了吧?」

  我們都心知肚明,她指的啟程是指什麼。

  「我……今晚會和時輕談談看。」說實在的,我也沒幾成把握。

  「我期待之後也能看見妳。」在她澄淨的眼眸中,我看不出任何一絲虛假。

  「映雪姐姐,我們來找笙羽了。」不遠處,寧嵐和燕石準時出現,而寧嵐手上還抱著一團黑色的毛球。

  「去吧。」映雪低聲催促,對我微笑。

  我走到寧嵐所站之處,視線忍不住落到她手上。「這是……狐?」

  「嗯!他的名字是殷羽赫,剛升上三尾,所以就被我給帶回來了。」我很少看見寧嵐笑得這麼開心,甚至還有條棕色的尾巴在身後搖哇搖。「是未來的新弟弟!」

  啊……好,我就不問你們弟妹到底是怎麼界定了。

  「跟他打個招呼吧,雖然還沒化型也不太會說話,可他能聽懂你的話的。」在寧嵐的慫恿下,我才小心翼翼看向那隻幼狐。

  「你好,我的名字是白笙羽。」就在我說出這句的時候,那隻狐赫然抬頭。

  如墨般的眼眸鎖定在我身上,接著緩緩瞇了起來。下一秒,他便懶散地把頭靠在寧嵐手臂上,準備再度睡過去。

  「啊……」好像被無視了。

  「他說你可以摸摸他哦。」不知道從殷羽赫哪個反應看出來的寧嵐笑咪咪地和我說道。

  見有這麼好的機會,我緩緩伸出手撫摸那又柔又軟的毛皮。

  不是我在誇大,但真的很好摸。

  擁有絲綢般的滑順感,但同時又帶有陷進去的蓬鬆,而且還暖呼呼的。在我的撫摸下,我竟然聽見幼狐發出舒服的呼嚕聲。

  「希望他能快一點化型和我玩呢。」燕石在一旁語帶期待。

  「從三尾到四尾大約要花多久呀?」和他們一起走向山下突中,我忍不住好奇問道。

  「因人而異,但是十年跑不掉,沒機運的話甚至一輩子就是三尾了。」寧嵐放輕聲音,害怕吵醒已經熟睡過去的狐狸。「不過殷羽赫才六十歲,算是很有潛力了。」

  六十歲,哦好,我一點都沒嚇到。

  在寧嵐送殷羽赫回去休息之後,我們三人連同時輕一同在涼亭中用晚飯。

  整個用餐的過程當中,我不停思索著該如何開啟話題。

  然而在我說話前,時輕便率先開口:「明天下午,我便會送妳下山。」

  果然還是不行嗎?

  在我的觀察下,頸後的印記的確是越來越淡了,我已經完全失去待在狐之境的理由。

  「啊?你真的要送她走?多數時候她還是很不錯的,而且挺好玩。」燕石難得開口替我說話,可成效似乎不大。

  「她待在這裡不安全。」時輕淡淡說了句,好似這樣就能回答一切。

  「我會自己保護自己,而且你看,這兩天映雪姐也一直說我的劍術突飛猛進。」我直視著他,毫不退縮。

  「妳不知道我們面對著怎樣的敵人,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妳不再和狐之境有所連繫。」

  「野狐,我知道的,而我下山並不代錶王洛就會放棄我。」我堅持著自己的立場,明白這是自己最後的機會。

  「白笙羽,妳不明白我們即將面對什麼。」很小聲的,寧嵐在我身邊開口。「到時候可能我們連自保都很困難,更別說是保護妳。」

  「什麼意思?」敏銳如我,馬上就抓住了字裡行間的細節。「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嗎?」

  「夏寧嵐。」時輕嚴厲的聲音突然響起,而寧嵐立刻將頭低低垂下,好似一個犯錯事的小孩。

  「是什麼事?我想我有權利知道。」其實我也不知道我有沒有權利,不過我必須緊抓著他們的弱點才行。

  「寧嵐,燕石,把晚飯撤下,剩下的我和白笙羽談。」時輕手一揮,兩個小孩立刻將杯杯盤盤收去消失不見。

  亭裡再度恢復安靜。

  黑髮男子輕聲嘆息,從桌下拎出兩個酒壺。「要喝嗎?」

  「要。」我接過白色酒壺,灌了好大一口。濃烈的刺激讓我忍不住嗆咳,而時輕也耐心地等待我咳完才繼續。

  「接下來的話,妳認真聽。」猶豫再三,他這才緩緩開口。「在你們人類的認知中,妖狐法力無邊,力量強大,是不可戰勝之物,而多數時候也的確如此。可是,有一種情況時例外。那種日子每幾百年便會來一次,當日夜晚,月亮會呈藍紅色。」

  「那種日子,我們稱之為『血月』。」

  「當血月來臨時,所有妖狐的靈力將全部散盡,變得手無縛雞之力,宛如人類般。這時的我們,甚至會敗在受訓經良的人類軍隊之下。」他抿了一口酒。

  我瞪大眼,再度回想起幾日前他告訴我的那次劫掠。「蓮王朝那次……」

  「嗯,妳很聰明。」時輕慎重點頭。「野狐特意挑選血月當日來襲,因此才造成慘重的損失。所以……」

  「血月又快到了,是嗎?」這次就算是最不會推理的我也得出大概了。

  「事實上,就是下週。」時輕又舉起酒多灌了幾口。「知道為什麼我這麼急著把妳送走了嗎?」

  「請讓我幫忙。」我瞬間站起。「我在山下學了很多陷阱製作方法,自己的劍術也已經提到了不錯的境界,甚至不比狐妖差。」

  「不行。」他一口回絕。「這樣太過危險。若妳酒喝夠了,就早些歇息吧。」

  我的眼角泛淚,突然感到眼前模糊。

  不知從何而來的酸楚使我仰頭大灌好幾口烈酒,想麻痺這種感覺。

  說實在的,我的酒量很不好,幾乎是幾杯倒的情況,因此此時的自己還能站穩已經是奇蹟。我的腦袋暈呼呼的,眼前的時輕也出現了些許重影。我放下酒杯,抬高下顎,想做最後的掙扎。

  此時若有人經過此地,便會看見在偌大的彼岸花海中,年輕的女子與狐妖站在亭中對峙。

  我知道他是想保護我,可這樣一來,一切便都結束了。

  還是,這樣的結束其實就是他想要的?

  忍著眼淚,我凝視同樣表情悲傷的時輕。問出自己最後的希望。

  「時輕,我們真的不能待在一起嗎?」

  他輕輕垂下眼簾,勾起一絲讓人心疼的笑。然後,虛無飄渺的宣告在稀薄的空氣中綻開,給予我最後的沉重一擊。

  「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