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見習編織者眼中的東區 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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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11-17
「什麽『萬畫筒』,什麽『迷宮廳』啊——!」
先是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呆板黑白照展示街,再來是東區二街的每座橋前都會建設的十字路口。
建設在東北部一條小巷裡的前者猶如鬼屋般陰森。而從東北持續到東南的各個十字路口,由於建築風格以及那無比寬闊的緣故,使其每個看起來都長得一樣,羅萊也因此被繞得團團轉。
這數小時內,他都被燈裡的餿主意折騰得死去活來。
此時朝著河面響徹的,只有充滿無奈的吐槽。
在查閱剩餘列表的同時,他也默默在心裡發誓了,接下來將會是最後一次。
看著各個名字詭異的「景點」,他拿下一個相較來說還算正常的地點。
——「能看見西邊的『亞莉亞』的地方。」
撇除命名正常的一點以外,會選取它的另一個重點,也就只是單純接近太郎出勤的公司罷了。
明明應該是跟隨太郎一天的路程才對。
但不知為何,羅萊的膠卷裡全是毫不相關的照片。
而絕大部分原因都源自罪魁禍首的那個「暴露狂」。
可是說來奇怪,明明周圍的景象看上去蠻正常的,但羅萊總感覺有哪裡不對勁。
是建築本身嗎?還是自己面向的方位?亦或是自身這個存在?對羅萊而言,那是一個不知該從何開始形容的感覺。如果硬要打個比方的話,或許用「缺少最後一個組件的齒輪」來比喻他這個被卡住的思緒是最為恰當的。羅萊覺得自己應該早就意識到這件事了,但卻又在冥冥之中被自己給忽視掉。
不過由於這不是最優先事項,打算之後再來解明的羅萊下意識撓了撓頭後,便把目光放往負責標記路線的輔助智能上。
然而就在此時,他找到了「最後一個組件」。
「等等……為什麼這麼遠?」
景點與太郎公司的距離,羅萊在稍前就已經有所了解了。倒不如說正因為彼此距離相近,他才特意選取這個地點。話雖如此,自己與景點的距離未免過於遙遠。那可是隔了足足兩座石橋的距離。
想到這裡,羅萊像是頓悟了些什麼似的,透過另一個視窗翻找起自己先前到過的那些地方。
爾後感到無語了。
「燈裡啊……我之前就有說過需要在亞莉亞公司附近工作吧……」
先是「萬畫筒」、再來是「迷宮廳」、然後是更之前沒怎麼耗費體力,卻也因此沒留下太多記憶的景點——很顯然,它們的所在地都不禁將羅萊帶離原先的位置。
「哎……這也是讓我放鬆的計策?」
雖然以燈裡的神經大條來說,實在很難想象她有如此纖細的一面,但羅萊還是忍不住在仰望天空的時候長呼一口氣了。
他自覺自己當時沒對那位工坊之首透露太多感情,可要是燈裡有辦法從羅萊的「這一面」揣測出他心中的躊躇的話,或許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縱使在與青年相處的當下沒有明確表達出來,可每隨著自己和他的關係從原本的陌生,到現在的熟悉後,那個想法就會因此晃過腦海。
——「如果拿回記憶的代價,會把太郎的其中一面給奪走的話——」
這對羅萊,又或是那位青年來說,會是值得推進的事嗎?
「說到底,做出選擇的,終究還是自己……嗎。」
無論結果如何,這都是自己的抉擇。
不管是怎樣的盡頭,那都是他做出的決定。
「對,這時候不應該向後卻步。」
羅萊本該熟知那個答案才是。宛若是為了堅定自己的意志才做出的自問自答,他只是獨自呢喃著。
「呼……」
稍微重拾心情後,羅萊踏進了一步。
明明沒太大差異,卻意外地紮實。
也許只有在腳還沒從地面挪開的這一刻,羅萊才能理解太郎口中的「紮實感」。
「好了,工作工作!」
不知曾聽誰說過,通過對臉頰施加打擊能加快肌膚的血液循環什麼的,換言之就是會變得比較精神。儘管羅萊換來的只有略微的疼痛,不過這都是後話了。他本人確實因為沒掌握好的力度而「清醒」了些。
依照輔助智能內置的地圖功能所顯示的位置,羅萊不知不覺來到了東南之間,也就相當於「亞莉亞」的五點鐘方向。只要再深入一些,就能抵達太郎居住的場所。
「話說回來……」
本想直接左轉進入那個被自己譽為十字迷宮的地方,但右邊的石橋卻不意間勾起羅萊的思緒。
「為什麽當初他沒選擇這裡?」
青年的宿舍就在這附近,而「工坊」的地理位置恰巧也在這座橋的不遠處。
如果說終點只是工坊的話,那麽他只要穿過這裡即可。
當時負責帶路的青年所使用的路線,假設沒有同事的突發事件,那麽預設的將會是通過位於東北的石橋,然後以弧形的方式直達東南。
比起用最快的捷徑到達工坊,青年似乎還有別的目的。
「嘛,也不好打探這麽多,就點到為止吧。」
僅僅推測出青年有特殊的原因就足夠了。畢竟羅萊不是偵探,自然是不好再進一步探究別人的隱私。腦中浮現如此想象的他,也在不經意間踏進了街區。
縱使太陽的位置已經來到相當高的位置,它仍沒法用身上的光芒穿透右側的高樓大廈。
就以目前來看,似乎只有東區存在這類型的建築;在作為活動據點的同時,也有部分被用作是舒緩疲勞的場所。
而這也是它與其他十字路口的唯一區別。
「這就是公寓……?」
由於「亞莉亞」建立初期的規定,不分自宅店家,只要是在這座城鎮搭建的建築,都必須擁有兩層樓的基本高度。而唯一的例外,也就只有東方和南方的交界之處,長長聳立的這些建築。
除去有強烈明示「商店」本身的標誌以外,羅萊更直接在一棟高樓底下見到了寫著「公寓」的字牌。看樣子比起分散住民,東街貌似更傾向於集中管理。
按耐不住心中的感觸,羅萊又把膠卷用在了無意義的地方。
——「19/21」
「增加了。」
看著從十八漲到十九的記憶碎片,羅萊緊握拳頭,忍住不將自己的喜悅抒發出來。
也許這「一個」碎片是幾張照片的累加,但都無所謂了。至少羅萊明白,他這幾個小時總算沒有白費。
「哎呀,這位客人是遇到什麽好事了嗎?」
倏然,他這才發現自己身旁已經有一間拉開了鐵閘的店鋪。而看管店面的女性也因為見到羅萊的舉動而向他打起了招呼。
「啊,抱歉,不小心吵到妳們了。」
「哈哈,這麽冷清的地方是要吵到誰啊。不過話說回來還真是稀客呢,那群工作狂在這個時間應該還只是午休時間罷了……難不成是其他區域的住民?」
相當有活力的嗓音,常掛在臉上的笑容。
要不是整條道路都被高樓帶來的陰影遮蓋了,不然以羅萊的第一印象,自然不會把她當成東區的居民。
「是的,我就住在第一街道的南區。」
聽聞此事的女性隨即將目光瞥向羅萊剛剛逗留的石橋上。
「第一街道啊,那裡會不會有點辛苦啊?畢竟要穿梭兩座橋樑才有辦法去到外面。」
「嘛,也不會太辛苦。認識的人當中,就有一位的『本職』是貢多拉的船夫。我時不時會蒙受他照顧。」
似乎因為羅萊有著跟外表不符的人際關係,女性很明顯地將自己心中的驚嘆寫在了臉上。
「挺不錯的嘛。像客人您這種年紀,我覺得多出門見識下自己街道以外的事物也是件好事。不然等成長到阿姨我這年齡,就會對什麽東西都拿不出熱情了。」
「不會不會,姐姐妳還年輕的很呢。」
「您嘴巴還可真甜呢,不過這句讚美我就先收下吧。」
雖然地圖顯示的目的地,就在肉眼可見的一棟與其他高樓相比,簡陋了不少的三層屋那。但懷揣著的好奇心顯然更上一籌。他也沒急著告別,而是停留原地。
稍微環顧四周後,羅萊似乎感受不到青年口中的那種氣氛,於是便開口向女性詢問了。
「那個,能冒昧請問一下嗎?」
「當然沒問題,有什麽事嗎?」
「雖然這麽說有點失禮,但根據朋友給我的描述,我本以為東區的各位都充滿鬥爭心且保持兇神惡煞的形象才是?可是當我踏入這片地的時候,以及看見姐姐妳的時候,卻絲毫感受不到那種氛圍。」
彷彿腦海閃過了什麽頭緒似的,女性忽然放聲大笑。
「哈哈哈,您說的那個朋友莫非是穿著黑色衣服的男性嗎?」
——正解。
「是的說。」
「哦,那他可能把我們的黑眼圈誤認成是兇惡的眼神了。」
「欸,不至於吧?」
雖然女性的眼鏡將部分的黑線條給遮蓋了。但放眼望去,她的面容並沒有羅萊想象中來得糟糕。
「小弟您應該聽說過我們『這一側』全是為了工作拼過命的人吧?」
見羅萊點頭失意,女性便延續自己的話題。
「所以這裡大部分的人都還沿用早出晚歸的生活方式。」她說,「當其他人告別自己的店面,走在夜晚的道路,惦記著有人等待他回家的歸處時,只有這裡的傻瓜們,依然在黑暗之中打上強光,持續手中的作業。然後,好不容易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帶著疲勞回家的他們,如果在您的眼中,會把那疲倦的樣子看成什麽模樣?」
羅萊的內心忽然有了答案。
看著這樣的少年,女性只是愜意地拿出招待用的椅子。
「疲憊會使他全身無力、幾個小時的集中會讓其雙眼無法完全睜開。再加上熬夜過度附贈的黑眼圈……兇神惡煞的形象,是不是就完美構成了?」
輕撫店裡擺設的手工藝品,她的語氣顯得相當溫柔。
「生活在狼群之間的小狗,只有當自己成長了才會認識到與它們的不同。在她的『呵護』之下,他還沒開始蛻變。」
——臉上沒附屬黑眼圈的他,自然不曉得那為何物。
她像是別有用心地強調了這句話。
「而且,要是想不起前因後果的話,他一定會十分憎恨眼袋底下的這個黑色線條。」
還沒道出個所以然,少年就已經呆滯地看著她了。
對此,她不禁致上歉意。
「啊啦,抱歉抱歉,一不小心就說多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在想,自己是不是該找個時間感謝他們……」
如果要說整個「亞莉亞」的商品都產自哪邊,羅萊自然是心裡有數。
仰望著一棟又一棟替這個街道抵擋烈夏的大樓,他無意間發出了感慨。
雖說兇惡眼神的疑問解決了。可是剩下的兩道題又該如何解釋——
「那鬥爭心是……?」
「啊,那個啊。他應該沒跟您詳細提過吧,每天出門前都會有一名女生站在宿舍前等待他一起上班的事。」
「誒!那是什麽!」
宛若聽到了驚天動地的八卦新聞,明明屁股都還沒坐熱,羅萊卻一臉雀躍地站了起來,雙眼還順帶充滿了光輝。
「果然呢……畢竟是漂亮女生,即便是阿姨我也難免有些羨慕,更別提那群年過三十的老男人們了。」
——居然是這麽單純的原因。
「咦……為什麽現在我對東區的印象變得有點五穀雜陳了。」
畢竟是出自那位一臉誠懇的青年口中的話,難免會有讓聽者信服的理由。倒不如說要是他真有那個能耐,估計也用不著在眾人面前表現得那麼「情緒化」了。所以當自己的認知一次又一次被刷新時,羅萊也不由將這副無可奈何的表情掛在臉上。
「呵呵,帶你重新認識一下不也挺好的嘛。」
深怕最後一個問題也只會得到出乎意料的答案。羅萊不敢繼續發問下去,可是這麽做又有損自尊。
因而各種心情斟酌後得出的結果是——
「那……最後的疑問,那些黑白照是如聽聞的那樣,只是為了提升威信而拍的嗎?」
「不,完全沒這回事。」
——女性淡然地回應了。
「蛤——」
估計連羅萊都沒察覺到,自己正因眼前那個絲毫不帶猶豫的口吻而張大了嘴巴;看著如此有趣的反應,女性苦笑了一番。
「您也知道彩色的照片在這個世界上是相當稀有的物品吧?」
「是。」
「因為那是你們『編織者』才辦得到的效果。」
宛若聽到了什麼從沒提及過的事實,儘管羅萊沒有完全把代表訝異的表情寫在臉上,但微微瞪大的雙眼跟不自覺屏住的呼吸,還是間接向女性透露了他的動搖。
「像我們這些不是編織者的人,即使到手一樣的東西,也只會映出黑色的照片……嘛,再來主要是我們這裡都有著各式各樣的生產機構,所以他們只是單純把玩一下暗箱的效果。畢竟比起簡單的一個快門就能輕易拍到自己想要的景象,一些人自然就有了想追溯過去的想法。」
「等等,所以所以,就是說就是說……那些嚴肅的表情,難不成——」
「嗯,如果要表達黑白的意境,大致上就是這類表情比較適合吧。」
當下被女性三連暴擊的羅萊,頓時以失意體前屈的姿勢跪倒了下去。
「聽信他們倆的話的我真是白癡啊!!!」
所以是怎麽說,兩位外行人一臉正經地交流從來沒正確過的訊息,而且還因此對上了頻率——
太蠢了,甚至讓人想鑽個洞將其埋進去的程度。羅萊恨不得想馬上「呼叫」楓向她質問這些沒半點正解的情報究竟是從誰身上聽來的。
「嘛嘛,要來點飲料冷靜一下嗎?」
「啊,謝謝了……還真是不好意思,不僅打擾妳的生意,還白喝妳的飲料。」
「沒事,畢竟我跟燈裡挺熟的。」
出乎意料的名字反倒沒能藏住他先前想要隱藏起來的表情。聽女性這麼一說,羅萊接過店鋪暢銷品的同時,也露出了一副見到鬼的模樣。
「……欸?妳認識燈裡?」
「當然,編織者君。而且,關於那些錯誤的情報,我應該有個頭緒。」
「嗚哇……聽妳這麽一說,我也突然有了頭緒。」
「嘛,可能是當時不想讓那個人隨意來到『這裡』,才一時編造出來的謊言吧。只是沒想到——」如此說道的她默默輕嘆了一聲,「如今這個謊言已經茁壯發芽,變成一個只要不被確認,就會一直存在的既成事實。」
——咔嚓。
無需任何預習,羅萊就懂得如何打開這隻水瓶的瓶蓋。只不過瓶口才剛接觸到他的下唇,他便保持這樣的姿勢提問了。
「我們家的那位還能理解,可是男性他那邊又怎麼解釋?」
「是呢……」
她的目光逐漸變得銳利起來。
「也許是出自於內心的形象吧……小弟你是『編織者』的話,應該能明白。」
經她這麽一說,羅萊緩緩放下了掛在嘴邊的瓶子。
確實,他能明白。
「迷失者」如果經常回想自己缺失的部分,那這份空缺就會慢慢擴大。
哪怕只是一顆細小的黑點,也會隨著外界的影響而增幅。
——「當自己記得的東西越多,那股想不起來的挫敗感就會愈加強烈。」
加上青年遭遇過的那些事情,使他眼中看見的東西都間接被心中萌生的惡意給扭曲了。
本來不怎麽嚴重的空虛感,現在卻得到了意外的漲幅。縱使他本人不以為意,但實際上他早已身處隨時都會崩潰的情況之下。
能有辦法度過這段日子,還能因此保持著自我,是因為——
「她把他呵護得太好了。」
女性宛若知曉著一切。
「縱使內心已經不記得了,但身體還是會無意間保留我們生前的習慣。例如,因為一些緣由而把大部分的善意都轉化成了惡意……之類的。」
實際上對聲音敏感的羅萊,並沒有聽見鐵閘被往上推的聲音;彷彿知道羅萊一定會來到這裡似的,女性早就在這個荒無人煙的地方等著他了。
「就像他曾經做過的那樣,時至今日,她也對他伸出了援手。」
女性從店內拿出了一個以紅色線條為主顏色的守護符。
「稍微拍一拍這個吧,也許這裡就有你……不,是他想要的答案嗎。」
「不用改口也沒關係。『編織者』是『迷失者』的代辯人。他渴望的答案,也是我尋求的答案。」
「說的也是……呢。有時間再來光顧吧。」
「一言為定。」
——咔嚓。
「這是我們三人對他的思念。」
十九的數字,變成二十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