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位客人 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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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11-17
步伐意外地沉重,可能是鬆弛的肌肉還沒完全激活吧。青年不禁心想。

放眼望去,肉眼可見的房子都閃爍著微弱的燈光。

換作是比較晚的時間,這個亮度或許稱得上沒多大意義。但在濃霧遍佈的現在,它卻有了那麽不起眼的作用。

「呼……」

似乎久違地體驗到沒把自己曝露在陽光底下的感覺,他將雙手插進口袋裡,吐著略帶溫度的嘆息,為了避免因視野不清而失足掉入水中,緊貼著街道。

——嗒,嗒。

豎起耳朵便能聽見的清晰流水聲,以及隱約可見數艘停靠在岸邊的貢多拉;屋內來回不斷的腳步聲,像在準備早上的餐點似的,只在兩個地方之間作響。

看來這個時點的貢多拉還沒開始運營。

「呼……」

熱量的一部分化為了蒸氣。

甚至一度會讓人遺忘這個擁有盛夏之稱的季節。

——早上的「亞莉亞」,異常地寒冷。

這也是青年早上不打算外出的原因。

不知為何,他對冰冷的環境格外排斥,身體會自動做出拒絕反應。

雖然大致可以推測出起因就來自那個一到這世界就被消除掉的記憶。但由於沒對他造成多大困擾,因此一直以來他都選擇了忽視。

要不是同事的嘮叨推薦,也許青年就能繼續自己的中午出勤了也說不定。

——不,也不全然是這樣。

即便維持了平日的生活,「他」依然健在。

「他」還會繼續出現,直到青年做出「行動」為止。

「東橋一號。」

不一會兒,青年在一座橋附近停了下來。

這裡是第二街道與第一街道的連接口之一。

只要越過它,再繞上半圈,就能抵達青年預設的地點。

可是,他沒有繼續前進。

只見他打開了賣相普通的懷表,確認著現在的時間。

「如果計算沒錯的話,應該是這個時候才對……」

從看不到任何東西的霧氣再到自己手持的機械,青年來回移動自己的視線;彷彿害怕會錯過什麽,他甚至將懷表直直拿起,好讓它跟濃霧處在同一視線中。

——咔噠。

等到懷表裡的秒針繞過自身一圈,分針則透過齒輪的嚙合停在十二的數字後,霧氣就像是突然被賦予了生命似地,有了細微的起色。

「七點正——」

逐漸消散的白色氣體,現在正往一個方向聚集。

而那個位置,正是連接橋附近的河面。

據說「亞莉亞」上空所處的太陽,即使到了夜晚也會持續發熱。但如果就這樣放任著它,久而久之,最終整個城鎮將會抵擋不住太陽帶來的熱量而燃燒殆盡。

對此,才出現了負責抑制它的某種生物。

宛若只為了這個僅有的目的而誕生,那隻生物自帶的體溫恰好可以用來調節「亞莉亞」從夜晚開始的氣候。

剛開始,它只會排出輕微與太陽相反的溫度。但經過時間的推移,三種指針都跨越十二之時,那份低溫就會漸漸令空氣中的水氣凝結,最後以霧氣的形式出現。

根據傳說,那個生物會不定時徘徊在濃霧遍佈的地方。

當時間迎來了夜晝交替的七時正時,它就會把自己釋放出的霧氣全盤回收,爾後在渺無人跡的地方離去。

事實上,它都有一個固定的出發點,至於那個地方的位置,也被青年數個月的考察給揭露。

儘管有很多機會能一探究竟,無奈他實在是忍受不了寒冷帶來的折磨,因此只能把這個想法收在懷裡。

如今在前往「工坊」的路途中,總算能拜見它的真面目了。

如果傳說沒錯的話——

「好大……」

巨大的生物一躍而起。

縱使被霧氣隱藏了自身的外貌,青年也能從那輪廓得出它是鯨魚的結論。

就這一次的出門而言,值得了。

算是圓了自己為數不多的一個夢想,親眼見證傳說的青年高興得不能自我。

眼看它無聲無息地拍動胸鰭,不知名的力量便將它支撐了起來。

本應棲息在水平線的海洋哺乳動物,如今卻飄在了半空,這是科學不能解釋的現象。

雖然青年曾經見識過了許多不能用科學來解析的事情。但每一次未知的體驗,都會因此顛覆自己的想象。

日光穿過了雲層,陽光照亮了大地。

它的飛翔代表著朝夕的到來。

如果能就此將這個畫面截取下來,它絕對能因此載入史冊。

「……咦?那是……人嗎?」

不過令青年感到詫異的是,鯨魚的上方貌似承載著一個人。

但礙於它的逐步升高,青年最終也沒能看清那個人的身份。

「感覺好厲害啊……能得到『它』的允許。」

至少青年沒聽說過鯨魚載人的先例,不管是哪個文獻都沒相關記載。

但如果那個影子不是炎熱帶來的海市蜃樓的話——

「究竟是怎樣的人,才能和這個生物平起平坐——」

本以為抵達了的「終點」,似乎又被新的發現給延續了。

鬱悶一個早上的青年,總算有了一絲微笑。

「鯨魚也看完了……走吧。」

本來接近零下的溫度,莫名變成了相較人類來說的恆溫。呼出的氣息也不再是肉眼看得見的類型了。

再次環顧四周,前幾分鐘還濃霧滿佈的街道,恍然之間就被大自然的光源給照亮起來。

彷彿那個生物的舉動影響了整個大地,刻在體內的生理時鐘間接喚醒了沉睡的城鎮。

就算說是兩個不同的地區也不會感到奇怪的程度,「亞莉亞」的氣候總是那麽地千變萬化。

以熄滅的燈光為信號,連接橋的一切狀況清晰地呈現在自己面前;關上指針已輪回不知幾次的懷表,青年輕步踏在屬於清晨的橋上。

放眼望去,那股誰都不在的淒涼感依然衝刷著這座橋梁。不過只要仔細尋找,也能見到幾位準備出門晨跑的居民們。

但青年不會特意上前去跟他們打招呼。

畢竟他的原則是杜絕「可能帶來麻煩」的所有人際關係。除去必要的情況以外,能避免的自然是再好不過。

因為這件事情,還記得同事曾經向他問道過:

「無依無靠地活著真的好嗎?」

反正先不論這個問題的優缺點。至少青年認為,迄今為止的生活方式沒為他帶來任何不便,這樣就足夠了。

不過……也對,正是那個「必要」,才將他帶領到了這裡。

停下腳步,漆黑的眼瞳看向了上方懸掛著的小看板。

「張開的書本」——那是個些許獨特的標記。

通常「亞莉亞」的招牌,會採用懸吊式,且簡明,最能表達原來意思的象徵物。

雜貨店會放上相互沒任何關聯的日常用品、服飾店則會掛上裙子和衣服的標誌、武器坊不外乎是各類武器的符號。

如果想要貼上獨一無二的名字,而不是用形狀既定這間店的走向,它們則會刻上店主親自想好的文字,例如十文字拉麵餐廳——之類的。

會說它獨特,主要是因為它雖然採用了單調的設計,但裡邊真正的定位卻不是書店,而是照相館。

實在無法想象這樣的圖案曾經讓人產生過多少誤解。

「呼……」

指尖忽然感到了冰冷。

拿起一看,手心早已被冷汗侵蝕。不過很顯然,這些都不是通過運動分泌出來的產物,它們都來自青年那無意間散發出的緊張。

「呼……」

左右豎立的玻璃窗,它特意空出了用來展示商品的位子。

而中間,有著一扇等待客人推開的門扉。

雖然樸素,但中間的部分卻鑲著形狀不一的彩色玻璃,為這間店增添了不同的氣氛。

這已經是自己第二次站在這間店的門前了。

儘管沒特別做了什麽不好的事,但他仍對自己那天保持沉默就逃跑的行為抱持著歉意。

「咦,這是?」

正打算推開大門時,他的目光突然被上次尚未擺放出來,玻璃窗裡的三角看板上掛著的照片所吸引。

從左邊微微突出的招牌能看出,它的舞台是這個街道的同時,也是這間店。

令他感到匪夷所思的是,主役們在照片中的表現很不一致。

青年訪過了無數的相館,裡面的作品無一不是客人們僵硬的身姿、嚴肅的表情、以及黑白預設的畫面。

正因為彩色照片不是任何人都能拍攝出來,所以造價自然比黑白照來得昂貴,因此被拍攝者更不能帶著半玩鬧的心情。

然而這張照片卻打破了至今以來的傳統。

抱著的人、被撲著而受驚的人、宛若前一秒還站在一起,卻因為身高相近的女性忽然將目標轉向比她矮小一截的女生身上,男性略顯失落的樣子。

圖中的人沒有因為自己的不得體而感到不妥。

就像從未見過世面的孩子一樣,住在東區第二街道的青年十分不解。

如同庶民和貴族之間建立起了一座難以解釋的代溝,他無法理解拍攝者的心情。

為什麽——

在一個以事業為重的東區裡,一張照片更需要的是體現那個人的端正,尊嚴。

因此,一個人的威信能因一張「小紙」提升到什麽程度,才應該是照片的主要作用。

所以,那一天被她以笑容相待時,他甚至感到不自然。

畢竟在那樣的社會,這樣的笑顏只會讓他產生無意義的警惕罷了。

——「沒有人會真正以笑容交心。」

「……」

仔細打量了下,他的手從門把上放開了。

看著如此愉快的氛圍,他認為自己的價值觀,始終沒法和這間店處在同一天秤。

今天,他也沒能推開大門。

——「相信我,一定會有意外的收獲。」

本打算就這樣掉頭離去,但同事對他寄予厚望的表情卻在腦海裡揮之不去。

要不是整個「亞莉亞」,就只有這裡能以照片為媒介,替迷失者取回自己「重生」前失去的部分記憶,否則青年絕對另請高明。

「哈……為什麽我就是沒法拒絕她呢。」

青年不想因此妥協,但他又無法辜負同事的期望。

「羅萊,幫我擦下上面的招牌。」

「了解~」

突然聽見的女聲和隨之附和的男聲,以及逐漸靠近的步伐。這對青年來說絕對是個不妙的時機。

若是再不找地方躲藏的話,接下來可真就要被送入「虎口」了。

可是在這麽空闊的直行道,他又能躲進哪?就連最接近的小巷也有數米距離,即便現在拔腿就跑也未必趕得及。

——叮鈴。

「哦……歡迎光臨?」

「啊……」

慌亂之餘,青年與少年對上了眼。

「怎麽了嗎,羅萊?」

「好像有客人。」

「咦,是上次的客人?」

曾經見過自己的少女,曾經跟她有過一面之緣的自己。

這下子,青年就徹底錯過脫身的最佳時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