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

人渣？

劈頭而來的侮辱使蕾塔反應不過來。趁著這個空隙，妮克絲傳來變本加厲的指責：

「先是奈特！昨晚我已經把心聲說出來了，他卻不肯聽入耳。你一出現，才不過說了幾句閒話，他就連淚水都哭了出來！然後露西亞也是，明明是我的姊姊卻不肯見我，只懂叫人好好照顧你。我很努力地配合了，但你還是不領情！你這種人到底有什麼好啊？」

就算是看似完美無瑕的聖女，終究有忍耐的極限。

突如其來的爆發是源自不解？憤怒？嫉妒？看見對方那扭曲的面容，蕾塔無法判斷這是打斷攻勢的戰略還是真心話。

最後，茶髮少女唯一能給予的回答是—

「你說完了嗎？」

「咦？」白色元素使者雙眼瞪大。

「發洩夠的話，我就斬下去了。」

鏗鏘。

蕾塔面不改容地繼續剛才發起的攻勢，不過片刻的遲疑已讓對方做好反擊的準備。

利刃劃破空氣，抵達對方腰間前便被銀劍擋下。

—對，我是人渣。

她沒有反駁妮克絲的指控。

因為那就是事實。

先是斬肩、接著是切腹。上兩次戰鬥時，雙手確實重創過妮克絲，而看見那汩汩奔流的鮮血，自己當時的唯一感概就是「白色女神居然也擁有紅色的體液」。曾被如此無情地斬傷的她卻試圖破冰交際，甚至是到了現在才爆發不滿，已經算是包容力驚人了。

—我從很久以前，就已經是一個無可救藥的人渣。

不管是當初害到原生家庭破裂、兩年前慫恿背教事件的發生、還是現在和白色元素使者賭氣，她總是親手傷害善待自己的人，以致眾人不得不厭棄。

然而，像自己這麼差勁的人。

很久以前卻被某名黑髮少年接納。

妮克絲滑開蕾塔的劍，看上去還是愣神：「你、你的反應就是這樣？不要為自己辯護嗎？」

「沒什麼好辯護的。」

「你這樣說，反而把我弄到好像壞人那樣⋯⋯」

對方過度專注於對話和防衛，下半身有破綻。蕾塔趁機蹬地突進，逼使對方後退，把戰線推到巷子的暗處。

一旦缺乏光線，視線便很容易被反射陽光的劍刃吸引，繼而忘記留意揮動武器的本人。

「不過如果說我是人渣，那你就是笨蛋。」茶髮少女舉劍踏前，同時腳步一個踉蹌，裝作下盤不穩的樣子。

妮克絲當然不放過這個機會，掄起劍搶攻：「為什麼？」

「因為就只有笨蛋才會向曾暗殺自己的人提出初擊勝負。」

—結果，蕾塔實為佯攻的斬擊沒有順著慣性揮落，取而代之的為左拳勾打。

決鬥沒有限武器的使用。如此一來，只要碰得到對方就能獲勝了。

然而，世事不盡人意。

對方的突刺比想像中神速，眼見有機會搶先擊中。

是要前進還是後退？在繃緊的意識裡，蕾塔發現對方為求加快劍技而右臂張開，腋下意外地靠近即將收起的黑刃。

用劍的話應該能趕上突擊，不過很有機會傷及動脈。

索性不顧及對方的生死，直接斬下去吧。

隨著閃過腦海的念頭，右手反射性地想動起來，卻被回憶浮現的影像阻止。

即使對白色女神仇深似海，奈特仍默默地為自己刺殺白色元素使者的舉動落淚。

那個場面，簡直就像多年前站在墳墓旁的告白—

—我喜歡在下雨天為母親獻花。

淅瀝雨中，他曾說過這麼一句。

—因為滂沱大雨裡，沒人會看見我哭。

蕾塔不想再看見，奈特要為另一個人作這麼滑稽且可悲的悼念了。

就算本人仍未察覺自己真正的心意，站在第三者的角度來看，黑髮少年對妮克絲的珍視可謂一目了然。蕾塔原本無意再干涉白色元素使者的生死，卻因昨晚瞥見奈特的心境而改變決定。

為了他，現在絕對不可取妮克絲的性命。

蕾塔咬緊牙關，揮拳的左手改而響起彈指。閃現的冰之藤蔓纏繞對方的劍，但對方的反應迅速，在空檔出現前便召喚烈焰燒盡冰塊。

「別在這麼近距離下施放火焰！是想燒死我嗎？」茶髮少女開聲抗議，並跳後閃避。

「誰叫你突然用青色魔法，不然我可以怎樣對應？」銀紫髮解除術式，用不知從何而來的信心解釋：「而且以你的反射神經一定有辦法躲得到，所以沒問題吧。」

「什麼⋯⋯先是罵我人渣，現在又說得這麼好聲好氣，你這傢伙到底是想怎樣？」

這態度簡直不知所謂。摸不著頭腦的煩躁，使茶髮少女一時忘記恐懼，只懂瞪著對方。接著，妮克絲露出得意的微笑表示：

「你終於肯和我四目相對耶。」

蕾塔眉頭一皺。「啥？」

「你一直都在逃避我的視線，直至現在才敢直視我的眼睛。這樣子根本無法判斷你是不是在聽我說話，而且那種不被放在眼內的感覺好難受⋯⋯算了， 你和我都應該有些話不吐不快，難得有機會就說出來吧。」

銀紫髮魂力滿載地舉劍，挑釁似的繼續說：

「首先，你說提出初擊勝負的我是個笨蛋，卻寧願放過獲勝的機會也會避免造成致命傷。你的話語和行為未免太不相符吧？」

連這種細節都被她看在眼內？

由於那只是一瞬間的事情，蕾塔沒想到妮克絲察覺了自己剛才的糾結。想了片刻後，她決定老實承認：

「我殺了你的話，奈特大概會忍不住憑弔。我不想再看見他為此哭泣。」

糟糕，說出口滿尷尬的。

矛盾的是，奈特現在希望白色元素使者死，蕾塔則判斷妮克絲喪命對他沒什麼益處。只能說人類的觀感落差好奇妙。

妮克絲倒是很自然地點頭。「那麼，上兩次拒絕溝通、只懂追殺我又是怎麼一回事？如果你願意道歉，我答應會對此事睜一眼閉一眼，以後不再追究。」

「我當時只是按照判斷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事。就算改變了想法，我也不會道歉。」

「什麼⋯⋯」

銀紫髮少女沒想到會被這麼果斷地拒絕，頓時說不出話來。難得有發言的機會，蕾塔道出心裡最大的疑問：

「那你呢，利維提亞？知道自己是白色女神的分身後，你打算怎樣幹？」

「我打算先找個辦法說服露西亞回到我身邊，然後⋯⋯然後就⋯⋯」

對方那支支吾吾的反應真叫人不爽。「得到青之女神的支持又怎樣？在我們談論期間，已經有越來越多元素使者被逼變成虛獸，而虛淵崩潰的日子亦越來越近。作為這個世界的運作中心，你可沒有長期裝作正常人類度日的權利。在這個前提下，你打算怎樣做，妮克絲·羅莎娜·利維提亞？」

基於七色聖堂的嚴謹管理，央都內部基本上不會出現虛淵裂縫出現、虛獸襲擊或人型虛獸暴走的情況，但這並不代表世界各地同樣免於悲劇。

在這裡安心度日期間，仍有無數人被世界的系統逼害，而眼前這名少女正具備改變一切的力量。

看見妮克絲躊躇的模樣，茶髮少女一口氣把這數個月得出的結論告訴對方：

「我想到的方案就只有兩個。其一，你可以屈服於艾莉絲的意思下，接受她的邀請回歸本體，以重置人格的代價正式繼任白色女神之位。其二，你可以違抗本體的意志，藉著消失來滅絕白色女神恢復力量的可能。如果不想死於奈特劍下，你大可以借我的元素武裝自殺。我不會阻止。」

換作是奈特的話，他也許能更投機取巧地和對方交涉，但蕾塔現在就只能有話直說。

就算有機會令兩人的關係回歸原點，有些問題還是要事先闡明才行。

「真的只有這兩個方案嗎⋯⋯」

所幸的是，妮克絲反應平淡，看來早就思考過自己今後的行動方向。

這時候，蕾塔才發現她的臉浮現了黑眼圈，難道昨晚的事令她徹夜難眠嗎？然而，對方卻仍細心地照顧了昏倒的自己，幫忙擦乾身體之餘還準備好床鋪讓人安心睡覺，這點令剛才態度欠佳的蕾塔感到心虛。

妮克絲咬了咬下唇，過了一會才說：「蕾塔，我不打算接受你口中的任何一個方案，因為我原本是想⋯⋯」

看見對方不說下去，蕾塔開口催促：「是想怎樣？」

「要、要說出口太丟臉了。想知道的話就先打敗我吧。」

—說到一半又不肯說下去，你到底是想怎樣！

茶髮少女幾乎要這樣子大喊，出聲之前卻被對方的突擊打斷。

決鬥仍持續。

為了自己的願望，以及那一丁點睹氣的尊嚴—蕾塔不可以在這裡敗陣。

她連忙左閃右避，一邊努力思考如何才能製造破綻。應該瞬間轉移到妮克絲的死角，然後一口氣完結這場戰鬥嗎？雖然原本不打算動用那麼耗費魔力的術式，但對方的對人戰技術已經進化到必需認真應付的地步。

茶髮少女架開接連的攻擊，揮劍一壓來使對方的防禦分心—

「瞬間轉移是很了不起的魔法，不過你太依賴影子的庇護了。」

連術式都未發動，妮克絲就已經傳了這麼一個呢喃。

四周閃現的橙光，使蕾塔頓時失去使用紫色魔法的餘地。

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