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憐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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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11-03
靖武二十七年十二月十七
一。憐昕
他的樣子不似成年,臉上好像還透著一絲稚嫩,個子也不高。
然而在憐昕的眼中,他就像是個惡魔。
他站立在一片青綠的平原上,然而全身卻佈滿了血污,他緩緩地從某隻生物的脖頸中抽出鐵劍,傷口中的鮮血隨即噴發在他的臉上,將他的臉染上一大片恐怖的鮮血。
然而,他的表情卻沒有任何的變化,就像是在做一件平常不過的事一般。
地上,放滿了屍體,全部的致命傷都是一擊穿透脖頸而死。
他拔出鐵劍,隨手一推,某人隨即成為了地上屍體的一員。
他緩緩地轉過頭來,看向憐昕。
他的眼中,彷彿燃燒著火焰——
「昕姐?昕姐?」
憐昕從入定之中醒來,她隨即揉了揉眼睛,伸了個懶腰。
她從微微的搖晃感中得知,馬車應該還在行走,她隨即坐了起來。
馬車剛剛駛出了森林,殘陽的陽光緩緩灑了過來,憐昕揉著那睡眼惺忪的眼睛,看見光不禁皺了皺眼睛,看向了叫喚她的男子。
「到了?」憐昕問道。
那名男子不足二十多歲,騎在馬上,一身武者服,腰間繫著一柄小小的匕首,身上則掛著一張大弓,正默默無語地看著憐昕。
「……不是,要到山終城還要二天的路程啦。」
「那你叫醒我幹嘛?」憐昕脫線地問道,男子則露出了彷彿說著「這個人沒問題吧?」的表情,但他還是指著呈現金黃色的太陽:「…你看,現在都這麼晚了,而且也差不多到青木村了,那我想就先在那邊過一晚再說。」
「可以啊。」憐昕隨口應道,然後隨手在馬車上拿起了一本「月地名菜大全」,看了起來。
男子見憐昕呈現了一種消極怠工的工作狀態,心中極為無語,唯有一拉疆繩,把無名火發到馬身上。
「走快點!」
二十分鐘後,當最後一點太陽的餘輝消失在天空之中時,男子和憐昕總算見到了被一排排木牆所包圍的一個村子。
「停下。」
當憐昕和男子兩人接近村子的大門時,兩個穿著一件普通武者服,手持長劍的衛兵隨即叫停了兩人。
「你們來這所為何事?」
男子一拉疆繩,停了馬車,然後一臉無奈地看著後面坐在馬車上正悠然自得地看書的憐昕,說道:「喂,工作了。」
憐昕『拍』的一聲合上了書本,然後以極為流暢的動作下了馬車。她的臉上帶著和善的笑容。「你好,我是寧安城寧安書店運送員憐昕,他是保鏢寧谷,正在運送書本到湖心城的分店,想在此借宿一晚。」
「……有沒有甚麼證明?」然而,憐昕的態度卻沒有使衛兵放下戒心,反而又問道。
「……好吧?」
見衛兵戒備心如此強烈,憐昕心中暗暗奇怪,但還是從身上的大袍口袋裡拿出了一個小事物。
那是一個小徽章,徽章上的圖案是一隻白喙赤足的小鳥,嘴中還銜著一支小樹枝。
那是寧安城寧家的圖騰:「精衛鳥」,寧安書店是屬於寧家的資產,所以每個寧家旗下的正式員工,都會擁有一個精衛鳥徽章,代表他們是寧家的人。
衛兵看見那個徽章,基本上已經信了八成,剛想說讓他們過去,便被另外一個衛兵阻止了,他很冷淡地看著憐昕兩人,隨即又看向了馬車上被麻布覆蓋的貨物,問道:「明明是由寧安城出發,為甚麼你們不走面聖之路,要繞路走天奕森林外圍?你們究竟在運些甚麼?」
寧谷見衛兵的問題沒完沒了,心中漸見煩燥,說道:「喂,你們怎麼問這麼多問題啊,難這是對寧家的貨物有甚麼意見麼?」
阻攔他們的衛兵見了,微微一禮,說道:「抱歉,我就是循例問問而已,前幾天,村裡附近召來了好幾隻魔民,我們衛兵死了不少人,所以我只是想問詳細一點。」
衛兵的眼睛,充滿了警惕和懷疑。「能讓我看看,後面的貨物嗎?」
憐昕聽了之後,心中一凜,沉默了一下,忽然走到了馬車旁,捉住了麻布,大力一扯——
寧谷的身體劇震,他似是難以相信似的瞪大了眼睛,剛想大喝,卻見——
「寧安書店,自然是賣書啊。」憐昕似是理所當然地答道,只見被麻布包裹著的是一大堆亂著擺放的書堆,起碼足千本,寧谷看見書堆,瞬間閉上了嘴。
「是這樣的,我以前是七十多裡外那個燕安村的村民,趁這次運送順便去看看家人而已。」憐昕淡淡地補上道。
衛兵的眼睛在那個書堆上掃來掃去,看了一會,便點了點頭,鞠躬道:「對不起,浪費了你們的時間,你們可以通過了,還有,如果你們想休息的話,可以去村中心的如意客棧,那裡的服務很不錯。」
隨即,他退讓開,讓給馬車通行。
寧谷淡淡的哼了一聲,重新上了馬車,憐昕手一揮,把麻布重新蓋上了書堆,隨即跳了上車。
馬車重新開動,進入了青木村。
當衛兵的身影消失在轉角時,寧谷忽地用很細微的聲音說道:
「我去……老姐,藝高人膽大啊……」
憐昕看了寧谷一眼,淡淡道:「要不你以為你老爸叫我來是幹嘛?」
「你甚麼時候拿了這麼多的書的啊,老爸沒有說甚麼嗎?」
憐昕的語氣很不屑,說道:「幻覺法術。」
寧谷恍然大悟。
憐昕見這個寧家的第五子這副沒出息的模樣,心中暗嘆了一口氣,說道:「走吧。」
從客棧中走了出來,已經是晚上的事了。晚上的行人越來越少,偶爾只是看見了幾個在村外工作完畢的農夫正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去家中。憐昕輕輕眯著眼睛,看著那些行人。
「……你終有一日,將會君臨整個…中洲。」
忽然,憐昕的思緒彷佛回到了那天。
渾身浴血的男子,這樣說道。
「爹爹,你……你在說甚麼?」
旁邊的弟弟的哭聲越來越大,憐昕眼睛中淚水也流個不停,但還在哄著弟弟——
那時的憐昕,還沒有知道甚麼是死亡。
她只能無助地看著鮮紅色的血液從傷口中不斷湧出。
直覺告訴她,當這些液體從父親的身體中流盡時,他就會跑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父親吃力地伸出滿是鮮血的手,憐昕立即握住了他的手,他微微笑著,在她稚嫩的臉孔上輕輕一劃——
父親的鮮血流在憐昕的臉孔,緩緩在她的臉上流過,形成一條紅線。
「記住你們真正的姓氏,真正的圖騰……」看著還在襁褓之中的弟弟,父親的瞳孔中流露出狂熱。「憐昕,看好小織,他終有一日……成為——」
中洲的,皇。
直到嚥氣為止,父親的眼睛卻仍停留在小織身上,眼中彷彿能看見他登上大統的一天。
憐昕的心中卻是沉沉的,她握著父親的手,但卻好像無法捉摸得住父親,惡魔彷彿在她的耳邊細語,她的心中祈求聖神能將惡魔的耳語掃盪而空,但徒勞無功。
——那我呢?
「昕姐,昕姐!」
忽然的叫喚聲將憐昕喚了回來,憐昕不禁一驚,隨即緩緩看向叫喚她的寧谷,問道:「怎了?」
「怎麼像是失智似的呆站在客棧門口,不回房休息?」寧谷很是不合時宜地問。
「沒事。」憐昕答,聲調略為僵硬。
「真的沒事?」寧谷又問。
憐昕看著寧谷,眼睛似有殺氣。
「好吧……」
寧谷總算是知道眼前的女人心情好像是不太好,知趣地溜回了房間。
憐昕見寧谷總算是讓她一個人靜靜,緩緩地舒了一口氣。
然後另一個煩人的傢伙又來了。
客棧門外,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緩緩滾爬而來,走起路來歪歪斜斜的像是喝醉似的。
憐昕只是稍稍揚了揚眉,淡定的看著那個乞丐。
乞丐走了好一會,忽然注意到憐昕的存在,忽然拍的跪了在憐昕前面,口齒不清的道:「大爺……啊不是…姑娘,好心施捨一點錢給我吧……」
憐昕剛想反應,只見旁邊忽然傳來一聲吼聲。
「河木!你怎麼還在這裡?」
只見一個作衛兵打扮的中年男子忽然跑上前揪著河木,後面還跟著五個同樣作衛兵打扮的青年。
憐昕對那個中年男子的身份已經有些猜測,只見男子提起了跪在地上的乞丐,看了一眼憐昕,忽然身形頓了頓,隨即又變回了平常,然後行了個軍禮,對憐昕說道:「抱歉啊,姑娘,這小子成天就在騙遊客的錢,我都禁止他來這邊了,還是止不住。」
憐昕無視剛才他見了自己的異狀,也行了禮,說道:「我叫憐昕,你是……?」
「這裡的侍衛長,陳犁雲。」男子答道。
那個叫河木的乞丐又是一陣掙扎,陳犁雲又是喝罵了一聲,便欲拉河木走。
「等等。」
憐昕忽地叫停了陳犁雲,走到了河木的面前,忽地從懷中掏出了一枚金幣。
「見你四肢健全,想必是有難言之隱才淪落至此,拿著這一個金幣,做做小生意,也免得墮落如此。」憐昕道。
「多謝姑娘!多謝姑娘!」
河木不停地點頭道謝,想要接過,雙手卻被陳犁雲扣住,唯有張開一口,俐落地咬住了金幣。
憐昕倒也不懼,見他拿了金幣,便欲轉身回房。
「姑娘宅心仁厚,著實令人敬佩!」
陳犁雲讚道,憐昕只是微微一點頭,便緩緩離去。只見陳犁雲鬆開河木,讓他離去,又朝後面的五個衛兵吼道:
「菜鳥們,今晚好好休息,明天繼續訓練!」
後面的新兵傳來了怨嘆的聲音。
憐昕走回了房間,而衛兵們的聲音早已遠不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