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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11-02
第四章:從夢想家的角度揣測

當天晚上我超出預期地入睡安穩。僅只入睡。

整理完意外炸裂的茶杯與百合使用的餐具,我本想煮些東西來吃,渾身卻提不起勁,最後乾脆放棄晚餐,直接窩進床重看不知道第幾遍的《遇見100%的女孩》。不知道為什麼,只要眼睛開始掃描這本書的文字,心情就會齊綴飾藍天的白雲逍遙。

我尤其鍾愛《圖書館奇談》這篇故事。如果人生只能侷限於某個特定場所,圖書館似乎是不錯的選擇,這算是我的讀後感想吧。

配合白天經歷的悲慘歷險,我做了個怪誕卻簡單到令人髮指的夢。

夢中我像動畫裡的楊過,乘於一號碩大無比的巨鵰背上,只不過這鵰有著三顆頭。嗯,我想大家都很清楚此生物的來處,所謂潛意識也沒想像中複雜。

上述內容皆非重點,重點是那隻三頭鵰不再發出咿咿的鳥鳴,而是一長串搭配詭異旋律的誦念聲……

「浴蘭湯兮沐芳,華采衣兮若英。

靈連蜷兮既留,爛昭昭兮未央。

蹇將憺兮壽宮,與日月兮齊光。

龍駕兮帝服,聊翺遊兮周章。

靈皇皇兮既降,猋遠舉兮雲中。

覽冀州兮有於,橫四海兮焉窮。

思夫君兮太息,極勞心兮忡忡。」

持續一個禮拜的晚間播送,導致我雖然可以輕易入睡,醒來時卻完全沒有精神飽滿的回饋。反而陷入一種為睡而眠的惡性輪迴。黑眼圈也以等比級數成長加深。

加上百合和方克士口口聲聲說會再和我聯絡,但自從那晚,便像投入深淵的兩粒碎石,杳無音訊,害我連諮詢的對象都尋不著。上回見面來去匆匆,我仍處於資訊不平等的受害方。

唉……總不能拜託保健室阿姨給意見吧?

「怎麼啦,同學?」

「阿姨,不好意思,我最近一直做奇怪的夢,睡不好......」

「喔?發生什麼事啦?失戀還是考試成績不理想?」

「其實我殺了一頭怪物,在三頭鳥腳下玩高空彈跳,撞見破化而出的美少女,還招待了一位莫名其妙的大叔。他們來自另一個世界,說我是『神之子』。」

這對話左看右看都是某種自我棄絕式的告別宣言吧。

我的煩惱沒有維持太久,畢竟對「他們」而言,我的特別性似乎早已成定局。我與另一個世界的第二波接觸,馬上就要展開。但在那之前,又發生了另一起是件──

那是夢魘作祟整整一個禮拜後的早晨,我和牧翼鳴一如往常,搭上通勤公車。好巧不巧,慘遇駕駛技術近乎三寶的司機,車途顛簸更惡化了我的情緒。

「雞哩咕嚕雞哩咕嚕雞哩咕嚕雞哩咕嚕......」

「喂,阿光你真的沒事嗎?前幾天還能說中文,現在我連你在說什麼都聽不懂了。」

「反正也不重要,頭好痛……幹幹幹幹……」

「不重要個毛啦!你那天從美術館消失後就一直這樣,右手還包了個超大傷痕……你去看醫生啦,我替你請假。」

「醫生、醫生……醫生才沒用嘞,只會塞棒棒糖.....車子怎麼抖成這樣啊?醫生!醫生!我才是下一號啦!他插隊!」

「我才不會插隊,而且這裡不是醫院啦。唉唉唉!手別亂揮啦……大哥不好意思,按錯按錯,下一站不用停。」

突然全車的視線照得我神智稍微清醒。

「怎麼回事?你幹嘛抓著我的手?」

「免得你爆紅啊!你待會到學校給我滾去保健室。」

牧翼鳴幹嘛激動?剛才究竟發生些什麼事?

啊嘶……頭又開始昏痛起來,而且耳邊又傳來那陣誦念聲……

我好像正從人類型態突變的狼人,雙眼再度佈滿血絲,就差口吐白沫。偏偏車上擠滿了學生和上班族,空氣混雜了體臭、氣息和香水味。這些氣味混合體攀升成一大團打著雷的深色雲塊,左勾右擊傷得我體無完膚。

「妳看妳看,前面那個人。」

「哪裡啊?」

「就那邊啊。那不是陳靜湖嗎?她的樣子有點奇怪唉。」

「啊咿!她後面好像有人在亂摸,怎麼辦啊?」

「●●●,你不是很喜歡陳靜湖嗎?快去幫忙啊!」

「什麼?這麼突然......」

「你這樣算不算男人啊?」

可惡,前排也在那邊唸經,人生就這麼想搞我嗎!?

人只要瀕臨崩潰邊緣,便會不知從哪提領出超量的行動力。我像個喪屍般滿腹怨氣地起身。

「長得可愛也有困擾啊……阿光,你要去哪?」

我一路向前,推開堵塞走道的人類,不顧嫌言嫌語,來到剛才那批同校生所言之地。

哪個?哪個最有嫌疑?不管啦!就決定是最靠陳靜湖背後的那個啦!

「喂!大叔!」

「咦?」

「你知道人類以前找松露是叫豬去聞的嗎?」

「原來是這樣──」

「對啊!那你找松露怎麼是他媽的用手呢?」

低語瞬間消散,全車靜得可怕。我從未於公共場合如此嚷嚷過。事後回想,我才驚覺自己當時的嗆聲詞似乎隱涉到很令人害羞的內容。

「同學,我聽不懂啊。」

「吵死啦!老子的奶頭可是過來人,就算你摸得是下面,也別想狡辯!」

其實那位小哥(雖然我當時叫他大叔)怎麼看都不像公車癡漢。西裝筆挺,面容俊俏,髮型清爽,實在符合大眾對於有為青年的想像。

若在平時,我一定會被那副自己看了也羞愧的臉蛋說服,不過嚴重睡眠不足作祟之下,什麼都可能翻轉。

「別這樣,西裝都皺啦!」

「那你亂摸人家裙子都不會皺嗎?死松露豬!」

據牧翼鳴回憶,我當時完完全全展示出潛藏人格,一拳揍得那位小哥橫倒於地,拖住紅腫的右臉求情:

「對對對不起,我真的忍不住……啊啊啊!別過來別過來!別打啦!」

全車乘客好像目睹困獸之鬥般,騰出圓形空間盯著我和狼狽小哥,就差沒有丟生肉進來。手機一支一支豎起,卻沒人想上前關心的樣子。典型的台灣奇景。

司機似乎也束手無策,剛好路旁停了警車,便請了人民保母上車處理。於此同時,我仍拉著癡漢小哥的領口,晃得他魂飛魄散。

我本想招牧翼鳴一起同樂、我是說教訓不軌分子,卻只見他一邊哀嘆:「啊呀呀~」,一邊蜷縮於椅背之後。

警官們接近的高大身影遮住陽光,正好目睹我補上最後一拳。他們大致瞭解源委後,帶走了還在哭哭啼啼的癡漢小哥。看似暴雨離去,風平浪靜之刻,另一位員警向我走來:

「不好意思,同學你也得和我們回局裡一趟。」

然後我就這麼莫名其妙被請下車了。頭腦仍脹得可怕。

「什麼?他不是我爸啦!而且我還在醫院排隊唉,就快輪到我了……幹!放手啦!」

「同學,這裡是公共場合,請你嘴巴放尊重點。」

「好啦好啦!那你先放手啦……好痛!喂喂,警察打人,警察打人了啦!醫生,醫生在哪?警察想插隊啦!他媽的……我明明先來的!嗚嗚嗚嗚──」

我就這麼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被拖離好不容易快排到的隊伍,不對,我是說被拖下公車。車上多數為本校學生,無論認識或不認識,一致用驚嘆生命奇蹟似的眼神,見證這起社會案件。

「我會叫醫生保留位子──我是說替你跟老師請假的!」

我的摯友在公車重新啟動之際,仍不吝惜施捨幽默感。

牧翼鳴從公車後窗探出頭忘情大喊。我們倆彷彿在上演舊時代浪漫文藝片。若為如此,那麼我現在呆滯的神情必定會遭導演嫌棄吧。

我跪在水溝蓋上為那壓根不存在的醫院位子痛哭流涕後,才失魂落魄地隨警官癱回警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