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之四

第二天一早，法師和巴西人就衝來家裡硬把小翎拖了出去。

他們坐在麥當勞裏，兩個人輪流對他道德勸說，苦口婆心軟硬兼施，卻一個字也進不了小翎耳中。

「你好端端地幹嘛要退學？」

「發生什麼事了？」

「之前把話說得那麼滿，現在怎麼可以半途而廢？」

「退學耶，你想清楚吧。」

面對他們的勸說，小翎完全不想回答。

不自覺往門外望去，看到一個有點眼熟的人影，視線一相交，那人馬上縮了回去。但小翎已經認出他是藤木二號。

他們在跟蹤他。

說得也是，他們已經吃了兩次悶虧了，這回當然得加倍提高警覺。

小翎並不在乎，只是漠然地想著：考試快到了耶，他們也太閒了吧？而且跟蹤技術還這麼差。

太多的自責和苦惱已經塞滿了他的腦袋，加上一夜惡夢，他現在只覺眼冒金星，耳中嗡嗡直響，恨不得把頭劈成兩半求個爽快。

由於昨夜的衝突，今天自然是沒有帶鏡子出門，本以為少了在耳邊冷嘲熱諷的雜音總該清靜些，沒想到事實正好相反，他時常無端心悸，掌心全是汗，背後也濕了一大片。

到底在怕什麼？直到一整包薯條吃完他才想通，自從那日上七星山以來，這是他第一次獨自出門，獨自面對朋友。要是平日還好，偏偏是在這種風雨飄搖的時候落單，只會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和恐懼。

八月底到十月初，被附身也不過短短一個多月，卻已經讓陳少翎成了學步的嬰兒，連獨立生存的方法都忘了。

他揉著疼痛的額角，一面回想著，他昨晚跟千秋說了什麼話？

「你根本不是真心要幫我。」

「我瘋了才會拜託你。」

「你只會利用我的身體做壞事。」

「你只是個沒人性的惡鬼。」

句句都是禁句，這種話一出口，再怎麼割頭換頸的麻吉都會翻臉的，更何況是他跟千秋這樣詭異的關係？這下只怕鬼魂跟宿主要正式分道揚鑣了。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千秋會不會卯起來佔據他的身體徹底大鬧，把場面弄到不可收拾？

不知是否擔心過頭產生麻痺現象，小翎發現自己內心深處居然有個聲音在呵呵笑：「好啊，那我們就來看看糟到不能再糟的狀況是什麼樣子吧。」

不對，千秋說過，事情永遠還會更糟糕。

為什麼要把氣出在千秋身上？就像他說的，他怎麼會知道呂老師胃不好？要不是千秋，他早就被阿Q和藤木一號拖到呂老師面前分屍了，如果只是因為一時失算，就把呂老師生病的帳全算在千秋身上，未免對他太不公平。

小翎心裡很明白，他受不了的是千秋的態度，肆無忌憚我行我素的態度。

在為千秋的機智歎服的同時，他也在害怕他。從千秋使用他的身體發表那篇驚人的自我介紹時開始，他就一直怕到現在。那樣靈活的頭腦，犀利的目光，他卻偏要用在邪門歪道上。

一而再地特立獨行，製造大問題來彌補小問題，一旦真發生了不良後果，卻轉過頭去視而不見。這算什麼？除了麻煩製造者以外，根本什麼也不是啊！

他曾經覺得千秋的行事很刺激有趣，現在他一點也不覺得有趣了。騎在脫繮的野馬背上迎風馳騁的確很爽，但是誰知道什麼時候會摔下懸崖粉身碎骨？

我不玩了。小翎一次又一次在心裡告訴自己：我不玩了。

現在趕快懸崖勒馬讓一切歸於平靜，也許還來得及。他不用背上全校罪人的惡名，志恆也能得到安寧。

但是，這緊緊纏繞胸口的寒冷，卻總是揮之不去。

「陳少翎，你是在裝啞巴啊？講話呀。」

小翎搖頭：「我身體不舒服。」這不全是藉口，他頭痛得要命。

「你就撐一下會怎樣，事情很嚴重欸。」巴西人說：「那麼多人把錢押在你身上，你不能說走就走。」

「是你們帶頭簽賭的啊！」

「現在沒時間說這個了，你看看這個。」法師把一個便當袋放在桌上，這便當袋沈甸甸地，不知塞了什麼東西。

小翎心中忽然生出不祥的預感，把便當袋打開一看，果然預感成真：「你們也收太多錢了吧？」

「啊就大家都來投了啊，還有外校也下注了。知道五班的三振王吧？他幫忙弄了個下注網頁，讓外校也一起下注。」

「什麼？」小翎差點當場倒地：「一路鬧到連外校去？你們……到底曉不曉得什麼叫適可而止啊？」

「啊！」

一個女孩端著餐盤經過他們身邊時，一時手滑把整杯可樂全倒到了法師身上。

頓時天下大亂，有人忙著道歉，有人忙著遞面紙，有人忙著擦頭髮，在兵荒馬亂之中，更大的悲劇發生了：裝錢的便當袋掉到地上，銅板滿地亂滾。

「媽啦！」

三人手忙腳亂地撿錢，小翎看到兩張鈔票飛得較遠，正要伸手過去，忽然一隻手伸出來抓住兩張鈔票，遞過來給他。

小翎正要道謝，一看對方的臉，大吃一驚：「學長？」

這人正是他的直屬學長安修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