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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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10-03
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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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路平說:「絕對沒錯兒。我們大雜院兒里,有小學老師,更有中學老師。這些事兒都是他們聊天兒時我聽見的,能錯嗎?至於中央軍委參與複課鬧革命的通知發布,我想,應該是為了在所有學校中參加『三支兩軍』的軍人的緣故吧。現在看,這件事兒很奇怪,讓人覺著不可思議,但是在當時卻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兒了。不過別看咱們學校那麼多年沒招生,可新老師卻沒少來,去年冬天,一下子就來了一男五女六個小老師。他們里最大的只比我大一歲多,最小的才比我大幾個月。這世上的事兒有的還真讓人不好說。歲數都差不多,人家就上了班兒,掙了錢,還當上了咱們的老師。可是咱們呢?咱們從一九六五年到現在,在盲校都上了七個年頭兒的學了,可是從文革開始以來,學校不但一丟丟兒知識都沒交給咱們,而且還一直跟咱們一項不少、一分不差的白白要著所有費用。不但如此,都到現在了,咱們還是『一年級的小豆包兒』呢。讓人上哪兒說理去呀!看來,人的眼睛一瞎,這輩子就全完了。要不然,就憑咱哥們兒的心氣兒,哪兒是甘落人後的人呀?!」李小村搶著說:「是呀!我也是老也不服這口氣。可是你不服又有什麼用呀?你倒是睜開眼呀!?這就叫心強命不強,運佳時不濟。要是該著咱們這輩子倒霉,你就是怎麼躲也躲不開。唉!就認命吧!……」
周路平說:「這些話可別當著吳運時說,他心太重。每次一提到這個,他心裡就難受的厲害。為了這個,我平時沒少勸他。剛才你來之前,我還勸他半天呢。可是有什麼用呀?勸皮兒勸不了瓤兒呀!」李小村說:「我說剛才你們倆說道學習的時候他怎麼說那樣的話呢。幸虧你在背後提醒了我,要不價,我還真備不住當著運時口無遮攔呢。行了,以後我就多留點兒神吧。路平,剛才吳運時說道社會上不理解盲人時,你幹嗎用那麼硬的話茬子說他呀?他聽了心裡得多難受呀?」周路平說:「我是以毒攻毒、用硬克硬。讓他明白一個道理:別以為你老是自悲自憐別人就老會同情你,時間長了人們就見怪不怪、習以為常了。你再怎麼難受痛苦,又能怎麼樣啊?就算老有好些人永遠同情你,又能解決什麼實際問題呀?一切客觀情況不是該怎麼著還怎麼著嗎。我覺得在當前生活艱難、學習無望、前程不明、精神痛苦的情況下,人總不能老是這般灰心喪氣的吧。要是那樣兒,生活還有什麼意義,人生還有什麼價值呀?作為北京人就得學著找樂子,好些老北京人都會這個。咱們年輕人,慪,不對,應該是青少年,就更應該這樣兒了吧。不論如何,生活還要繼續,人生還要發展。再怎麼著,咱們這些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也不能整天老是愁眉苦臉、老氣橫秋的吧。我忘了是誰說的了:『生活就是一面鏡子。你對著它哭,它也對著你哭;你對著它笑,它也對著你笑。』」李小村說:「你說的真好,這話你也跟吳運時說過吧?」周路平說:「豈止是說過呀,也不知跟他說過多少次了,可就是怎麼著也難打動他的那顆悲傷之心。」
李小村說:「唉,這吳運時也真是的!愁眉苦臉的是過一天,喜笑顏開的也是過一天。你再怎麼難受不還是睜不開眼睛嗎?這不是沒完沒了的跟自己鬧彆扭嗎?到底什麼時候才算一站呀?要是長年累月的老這樣兒下去,得了病可就崴泥了!」停了一會兒,李小村問:「路平,你剛才說的一丟丟兒是什麼意思呀?」周路平笑著說:「這是北京城裡的孩子們形容特別少、特別小的東西的口頭兒詞兒,還有的說成一摳摳兒的。」李小村問:「少到多少才能這麼說呀?」周路平說:「這是個模糊概念,無法量化。」李小村又問:「這兩個詞兒都在什麼事兒上用啊?」周路平說:「你想怎麼用就怎麼用,沒人笑話你。」李小村問:「那你怎麼有時候不這麼說話呀?」周路平說:「性質所致,信口而發。當然,那是以前的事兒了,現在一定要說有什麼意義的話,就是想讓你多知道些我們說話的習慣和方式,以便讓你再表達思想時更準確靈活,更有潛意性,更易引發聽者的聯想和想象,更能生動傳神、機制詼諧。」李小村說:「行,領情領情。那什麼又是『一年級的小豆包兒』呀?」周路平笑著說:「文革前,北京城裡的小學生間流行過一首歌謠,我剛才說的是它的第一句。這首歌謠在不同的地方內容也不一樣,我們家那兒是這麼說的:『一年級的小豆包兒,一打一蹦高兒。二年級的小茶碗兒,一捅一個眼兒。三年級的吃飽飯,四年級的裝子彈。五年級的一開火兒,六年級的全滾蛋。』」周路平剛說完,倆人忍不住哈哈大笑。李小村問:「這些話誰也挨不著誰,都是什麼意思呀?」
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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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路平笑著說:「什麼意思不意思的,你跟孩子的話認什麼真呀?三四年級孩子們嘴裡的話只有直率爽快,哪兒有什麼意思不意思的?這個年齡段的孩子們正式無處不淘氣、無事不顯能的時候,就是這樣兒還把家長和老師經常氣的飛兒飛兒的呢,要是他們嘴裡能說出什麼意思來,那家長和老師還活得了呀?」李小村笑著說:「看來城裡的孩子更能氣人、更會氣人呀。」倆人又笑了。這時,附近的一些宿舍里爆發出了一陣陣男女生狂歡爆笑的聲音。李小村笑著說:「你聽,怎麼哪兒的宿舍里都那麼熱鬧啊?」周路平說:「咱們學校哪個班沒有幾個好鬧的男女生啊。平時這些人就閑不住,他們到哪兒哪兒就熱鬧。放寒假以後,在家憋了小一個月,好不容易盼到開學了,這一回來,猛一見面兒,大家還不都玩兒著命的撒歡兒呀。」倆人都笑了。周路平笑著說:「別看都長成大姑娘、小伙子了,可他們各個兒還都是少年心性呢。」李小村也笑著說:「怪不得我們家那兒的俗話說:『亮燈旺火歡實孩子』呢。看來,哪兒的孩子都一樣呀!」他們的笑聲還沒落,就聽見從遠遠近近的宿舍里傳來「啪啪」的大聲脆想。李小村說:「都多大了,怎麼還玩兒甩炮兒呀。」周路平說:「別看這些人都是十四五到快二十歲的大姑娘、小伙子了,可是一撒上歡兒,恨不能把天都頂起蓋兒來,還管它什麼大不大的。等咱們宿舍的人都回來,你就更有感覺了。」他們說著笑著來到了自己的宿舍前。
周路平一推門,就聽見屋裡人聲鼎沸震耳欲聾。他大喝一聲:「可知道你們都回來了,咱們屋的房蓋兒還要不要了?」他的話音還沒落,就看見三個人朝他猛撲過來。他們學著京劇《沙家浜》里刁小三兒銃著阿慶嫂耍渾撒野時的話,大聲嚷著:「幹什麼呀,擋橫兒是怎麼著?」周路平也大聲喊著:「從哪兒冒出來這麼多刁小三兒呀?劉副官哪兒去了?怎麼也不管管呀?」他說著話,往後一甩手,「砰」的一聲關上了宿舍門。一把拉過李曉村,快速從他們身前閃過,放好了暖壺。與此同時,朝他撲過來的三個人在快要撞上宿舍門的一剎那,齊刷刷的釘在了原地。他們一塊兒大聲嚷著:「周路平,你丫的根我們玩兒陰的?」周路平也大聲嚷著:「我要想跟你們玩兒陰的,還能把門關出那麼大聲兒呀?再說,憑著你們仨沒光兒的,一個個兒都猴兒精猴兒精的,就是我關門時一點兒聲兒都不出,你們還至於真往門上撞呀?」這時有人嚷著:「李小村呢?快點兒過來。」李小村忙走過來說:「各位,李某在此,我這廂有理了。大家別來無恙乎?」一個中等身高的人大步過來,搬著李小村的肩膀,在他身上前後左右的聞著。嘴裡快速「破破」的做著噴吐動作:「你小子幾年沒來,在家捂的怎麼這麼酸呀。」周路平問:「小村,你知道此位是何許人也?」李小村雙手抱拳:「恕在下耳拙分辨無能。」周路平說:「此位是嗅覺超群的糊為文。」樊小無說:「周路平,你小子夠可以的。整個兒一繞著圈兒罵人不吐核兒,你還不如直接說胡為文是狗呢。」商無悲笑著說:「樊小無,你別在這兒傻抖機靈兒了。周路平偷驢你拔橛兒,把你小子也給擱里了。」周路平忍不住笑說:「胡為文,咱們這些人里,數他們倆最壞,我周某人有那麼陰險嗎?!」胡為文說:「你別這兒充好人了,你只能比他們說的更陰險。」人們起鬨道:「慪慪!寒磣周路平一炮慪!」
李小村覺著有一只手伸向他右腋窩,他忙用手一擋:「樊小無,都這麼多年了,你的偷襲毛病還沒改呀?」樊小無笑著說:「行,李小村,你這麼多年沒來,還沒忘了我老人家,真夠哥們兒。」李小村覺著有個人站在他的左側,和他緊貼在一起。同時,那個人伸手來回摸著兩個人的頭頂。李小村叫了聲:「商無悲,都這麼多年了,還愛和我比個頭兒呢?怎麼樣,咱們倆都躥個兒了吧?原來你高,現在我猛了吧。」商無悲笑著說:「農村就是鍛煉人。幾年沒見,你都比我高了。」有幾個人把手放在李小村的肩上、背上和胳膊上。分分嚷著讓李小村猜是誰。李小村說:「你們都知道我是誰就行了。你們都是誰,我慢慢兒的就知道了。」那幾個人大笑著嚷道:「還是你會省事兒。」喬百工反覆的用指尖搓捏著李小村的衣裳問:「李小村,你穿的是什麼衣服呀?摸著就像用細麻袋片兒做的似得。這也就是我老人家摸,要是個十八九的大姑娘摸,還不得把人家的纖纖玉手剮的血的乎啦的呀?」李小村說:「瞧你說的,哪兒至於那麼邪乎呀?這是我大嫂自個兒織的土布。我們那兒家家兒都穿這個。你別瞧它不起眼兒,穿在身上又鬆軟、又暖和,可舒坦了。」
胡為文說:「算了吧你,再怎麼舒坦不也是家織的土布嗎,就算穿著真的舒坦,看上去也不神氣呀?你好好兒摸摸,哥們兒我穿的這件兒的確良衣服的手感怎麼樣?這可是新衣料兒、新樣式、新上市的衣服呀,又平又挺又光溜兒的多好呀!要是看上去就更牛更港更洋氣了!甭管誰穿上這樣兒的衣服,我敢保證他立馬兒就得變個模樣兒。人飾衣服馬飾鞍嗎。要是穿著這麼一件衣服往大馬路上一走,回頭兒率倍兒高倍兒高的,就甭提有多神器了。」商無悲伸過手,反覆摸著胡為文的的確良上衣說:「可憐這件衣服了,裡頭不定得有多少在武鬥中喪生冤魂者的血淚呢!」胡為文一把扒了開商無悲的手說:「你丫的想在這兒煽動階級仇恨嗎?!」人們哄道:「慪慪!寒磣商無悲一炮慪!」胡為文說:「小村,別里他們,聽我接著跟你說。別人就甭說了,只要穿上這麼一件衣服,就連我這長相而不怎麼樣又瞎了吧嘰的人走在大馬路上,回頭率也是倍兒高倍兒高的。我老人家看著這麼高的回頭兒率,心裡直嘀咕:『人們這麼使勁看,究竟是看衣服呢,還是看我呢?」樊小無說:「你別自作多情了,就憑你小子這幅人模狗樣兒的造型兒有什麼可看的?弄不好再把人家眼珠子給看憋了。人們肯定都是沖著那件衣服看的。不信你把這件兒衣服披在狗身上,再把它拉倒大馬路上去,我敢打寶票,回頭率肯定比你小子要高得多,不信你就試試去。」人們哄道:「慪慪!寒磣胡為文一炮慪!」
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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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為文沒理人們的起鬨,接著跟李小村說:「我這麼一說,你就該知道這樣兒的衣服有多厲害了吧?」李小村說:「厲害又怎麼樣?不神氣又怎麼樣?我們農民是咱國家最窮的人,我們家那兒又是農村裡很窮的地兒。我們常年裡都沒法子吃上飽飯,哪兒還敢指望穿好的呀?!我們沒錢買城裡人穿的衣料兒,更甭說買洋衣料子了。我爺爺常說:『衣貴潔,不貴華。上和身份下襯家。』我們家祖祖輩輩都是農民,我也是農民的子孫。春夏秋冬粗食布衣,耕種除刨不比不氣。吃也香甜睡也安然,完糧納稅地廣天寬。」胡為文聽李小村這麼一說,臉一下子就紅了。周路平說:「小村說的對。胡為文,你甭跟李小村比,就是比我們,你也是吃的好,穿的棒。可是有一節,你吃的再好,穿的再棒又怎麼樣?不還是羊羔美酒填糞窟,綾羅綢緞裹朽竹嗎?」人們又哄道:「慪慪!又寒磣胡為文一炮慪!」商無悲問:「小村,你穿的這種土布,比『列寧在一九一八』里的那個跟列寧要農民真理的富農說的土布誰的更好呀?」胡為文馬上接口說:「那還用問,肯定是蘇修的土布比咱們的次,至少土布的紋路比咱們農民兄弟織的要糙的多,因為他們那兒的男女老少個個兒長得都是那麼虎背熊腰、塊兒足身高的,他們做的東西又是那麼傻大黑粗的,織的土布又能細乎兒到哪兒去呀?」樊小無說:「李小村,咱們國家去年都衛星上天了,現在你又讓我們摸到了土布,這不是把現代科技社會時代的我們一下子又拉回到非常遙遠的男耕女織的古老時代了嗎?」周路平說:「這是通過李小村要讓你們記住,我國有七億人口,農民階級是貧困階級。」胡為文說:「我說樊小無,這可是咱們的周大排長和紅衛兵周大連長對你個人的特別關照和諄諄教會呀,他是讓你小子記住,往後,甭管你在哪兒,也甭管你是幹什麼的,你小子都千萬別忘了,本。」胡為文在說道忘本的『本』字之前,雙唇緊閉,然後用足了勁,使個大噴口兒,把一大口涎水聯同『本』字都噴到了樊小無的臉上,給他來了個滿臉花。樊小無一邊兒用袖子擦著臉,一邊兒大聲兒嚷到:「胡為文,你丫的有大爺沒有?我就操你大爺!」人們哄道:「慪慪!又寒磣胡為文一炮慪!」
周路平大笑的拍拍手說:「大家安靜,我問大家一件大事兒,你們中午都吃的什麼呀?」喬柏工說:「我吃的窩頭,喝的疙瘩兒湯,就的鬼子姜和芥末堆兒,還有炸小黃魚兒。」商無悲問:「你吃炸小黃魚兒時,個過牙嗎?」喬百工說:「這次我姥姥在我們家呢,所以沒個著牙,要是我自個兒吃就得個著牙了。這小黃魚兒也真是的,不好好兒多長點兒肉,沒事兒閑的偏在腦袋裡長兩塊小石頭兒幹嗎呀?它長石頭兒的時候,怎麼就不好好兒想想,人們吃的時候得多費勁兒呀?」人們大笑。商無悲笑著說:「你小子是屬馬的,比我還大兩歲呢,今年都十七了,難道吃飯還讓人喂你不成?」喬百工說:「你們家十幾歲的大老爺們兒吃飯還讓人喂呀?我是說要是我姥姥在我們家這兒,我吃這玩意兒就個不著牙。我愛吃這玩意兒。只要我姥姥在我們家,她老人家都幫我把魚頭裡的兩塊小石頭兒給剔出去。有時候我為了讓正干著活兒的我姥姥幫我干這個,我就故意用個小鐵碗兒接這兩塊小石頭兒。吐小石頭兒時把小鐵碗兒放的離嘴下頭遠遠兒的,吐的時候在使點兒勁兒,讓小石頭兒砸在小鐵碗兒里的聲兒倍兒響、倍兒脆的。我姥姥一聽見動靜兒,甭管手裡正干著什麼活兒也得馬上撂下,立刻過來幫我把魚頭裡的那兩塊小石頭兒給剔出去。」商無悲說:「你小子夠陰的,你跟你姥姥說一聲兒不就行了嗎,跟這麼疼你的姥姥都這麼耍心眼兒,可見你小子絕非善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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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百工笑著說:「你還別瞧著不憤兒,我姥姥對我還真是沒的說。這就叫姥姥疼外孫,一兩換一斤。」侯繼生問:「我說老喬啊,你姥姥那麼善,我猜她老人家一定姓單吧?」喬百工說:「我姥姥姓什麼都是那麼善良。她老人家不姓單,她老人家姓孟。我四歲那年,也就是一九五八年大鍊鋼鐵時,街道上那幫積極分子下到各處收廢鋼鐵。她們為了收所謂廢鋼鐵,哪兒哪兒都敢去,什麼什麼都敢要。我們住的那條街上官茅房門上的銅把手還是解放前的呢,都叫他們給拆走了,就跟窮瘋了似得。什麼東西只要讓她們看見了,這東西就算是死定了。有一天,這幫人也闖進了我們家,她們一進門兒就看見我手裡的鐵嘩啦棒兒了。那個嘩啦棒兒可是我的心愛之物。聽我姥姥說,有時候我在睡夢裡都找它。那個嘩啦棒兒一搖晃起來就別提多好聽了。那幫人想收走它,我死死地攥著就是不撒手。我姥姥在旁邊兒也直為我說好的,她們不理我姥姥。到後來,我姥姥都開始央告她們了:『你們不是收廢鋼鐵嗎,我們孩子這嘩啦棒兒可是正經八百的有用物件兒呀!這孩子瞅不見旿不見的,想玩兒個什麼都貓不著,多叫人心疼呀!這孩子好容易有了這麼個解悶兒的東西,你們就高高手給他留下吧!』居委會主任沖我姥姥說:『老太太,我們可不是街上喝破爛兒的,我們這是正經工作,是上級領導派下來的政治任務。按照領導下的指標兒還差著好些呢。我們要是完不成數目,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您不是我們這兒的人,就甭往裡摻和了。』街道主任沖我媽說:『魯姐,您可是咱這片兒的積極分子呀,怎麼著也得帶個頭兒吧。不然要是有人背後說了閑話,可好說不好聽呀。再說這孩子都四歲了,還玩兒這個,不是成了大傻小子了嗎。』
「我媽臉上掛不住,就一把奪過了嘩啦棒兒給了她們。我要了好幾天,也鬧了好幾天。甭管我怎麼要,怎麼鬧,嘩啦棒兒最後還是沒回來。我姥姥為了這個生了好幾天氣,也把我媽狠狠而的罵了好幾天。怎麼樣,我姥姥真不錯吧!我姥姥為了我,不但挨了街道主任的一場茄裉,而且還把她的親生閨女大罵了好幾天。我姥姥對我可真夠意思了吧。我媽當時除了小聲兒犟了幾句嘴,也沒敢怎麼著。等我姥姥走後,我媽年輕氣盛,咽不下這口氣,就找茬兒把我結結實實的揍了一頓。因為多添了一個我心愛的嘩啦棒兒,咱們國家多煉出了多少好鋼我不知道,但是我因為那個嘩啦棒兒挨的那頓揍可真不輕呀!到今兒個我身上還疼的厲害著呢。」人們大聲哄著:「活該活該!慪慪!寒磣喬百工一炮慪!」跟著大家起完哄的周路平笑著說:「往下來,接著說。」冀憶強說:「我吃的炒窩頭,喝的棒子麵兒粥,就的豆腐熬白菜。」商無悲說:「我吃的會餅。」侯繼生說:「我吃的搖尜尜兒。」樊小無說:「我吃的打菜烀餅,喝的大米粥,就的朝鮮辣菜絲兒。」糊為文說:「我吃的菜糰子和燙飯。」樊小無問:「我說胡為文,我胡兄既是造反派的頭頭兒,又是國營大廠的革委會副主任,平時,各路人馬短不了多有孝敬吧,怎麼就甘心吃這個呀?如此粗茶淡飯,要是把革命造反派的頭頭兒,國營大廠的革委會副主任給吃成營養不良,那可是偉大的無產階級革命事業的重大損失呀?我看八成兒你們家還凈偷著吃燒雞烤鴨、炸魚燉肉等各路人馬的貢品,你小子不敢往外說吧。」胡為文說:「性樊的,我們家就是吃活人腦子又怎麼樣?你丫的管的著嗎。我們家就愛吃這口兒,就有這個癮。」大家哄道:「慪慪!寒磣樊小無一炮慪!」吳運時說:「我吃的金裹銀兒卷子,喝的棒子糝兒粥,就的腌水疙瘩兒皮絲兒和小蔥兒拌豆腐。」岳是明說:「我吃的懶龍,喝的蘿蔔湯。」李小村說:「我吃的白薯面兒窩頭,就的腌芥菜疙瘩兒絲兒,喝的白開水。」常思業說:「我吃的雪裡紅炒乾飯。」樊小無問:「常思業,你們家凈玩兒稀的。人家都是雞蛋炒乾飯,怎麼你們家用雪裡紅炒呀?好吃嗎?」常思業說:「廢話。你又不是不知道,每家兒每月就副食本兒上那麼十幾個雞蛋,還不夠給老人、病人和孩子吃的呢,誰捨得炒乾飯呀?再說了,一個做飯,各家願意怎麼做就怎麼做,愛怎麼吃就怎麼吃,你管得著嗎?」大家起著哄的喊道:「慪慪!又寒磣樊小無一炮慪!」
跟著大伙兒起完哄的周路平笑著走到自己床前,一聲不響的往床上一坐。大家等了一會兒,不見周路平有什麼動靜兒,有幾個人問:你問我們午飯的事兒是什麼意思呀?周路平有氣無力的說:「沒想到你們比我吃的都好,我中午只喝了兩碗稀粥。」大家一愣,糊為文大聲喊:「哥兒幾個,這小子的意思說咱們都是吃飽了撐得。」人們一聽,便學著京劇《智取威虎山》里匪窟里八大精鋼罵欒平的口氣和聲調,垛這地,敲著床頭櫃兒,故意拉著長聲兒,參差不齊、彼此呼應、不斷的大聲喊著:「阿,這個兔崽子!這個兔崽子!這個兔崽子!……」趁著大家起鬨的時候,糊為文、樊小吳冷不防抱住了周路平的肩和腿。任憑周路平怎麼腳蹬手刨也掙脫不開。糊為文大聲兒問:「哥兒幾個,你們說怎麼辦?」人們大聲喊:「上」。離周路平不遠的幾個人也一哄而上,把周路平抬了起來。商無悲快速插上了宿舍門。周路平大聲喊:「糊為文樊小無,你們要把我車裂了呀?」抱著周路平腿的樊小無喊道:「都到這份兒了你小子還嘴硬?哥兒幾個,這孫子罵咱們是牲口。」糊為文喊道:「快拿凳子,咱們蹲他狗兒的。」商無悲、侯繼生、喬百工三個人說:「糊為文,你先慢著。」商無悲說:「剛才要不是我和侯繼生、喬百工心靈耳尖腳快,我們就得全撞門上。姓周的,你說這筆帳怎麼算吧?」周路平笑著說:「我給你們創造了當眾顯能的機會,你們不領情也就算了,怎麼還倒打一耙呀?」
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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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為文說:「你們仨先一邊兒去,我們先跟這小子算大伙兒的帳。姓周的,你給我聽好了,有三條路讓你挑,不管你挑哪條路,完了事兒就饒了你。一,在凳子上狠狠而的蹲你二十下,把你小子的屁股給蹲成四瓣兒;二,往你狗頭上澆一盆又涼又髒的水;三,痛痛快快叫我們一聲爸爸,怎麼樣?」周路平拉著長聲兒,快活響亮的答應了好幾聲:「唉、唉唉——!」糊為文高聲喊到:「拿凳子啊!」這時李小村在吳運時耳邊小聲說:「運時,咱們別讓他們作踐路平了。」吳運時和李小村走過來,吳運時說:「你們別鬧了,回頭把老師招來就麻煩了。」李小村也說:「咱們都瞅不見旿不見的,一鬧起來沒輕沒重的,誰把誰碰著了都不好不是。」糊為文大聲喊到:「你們倆一邊兒去,這是他自作自受。再說這年頭兒誰還怕老師呀。」這時忽然門被人拍的山響。糊為文等人把周路平往他床上「咣當」一扔就躲開了。吳運時開了門。:「大白天兒的插什麼門呀,你們這幫臭小子准又沒幹好事兒。」聲音比人先進了屋。進來的是個嗓音兒透亮、說話爽快的中年婦女。她幾步來到爐子跟前兒,把提著的一鐵桶煤球兒和一竹籃子劈柴往地上一撂,就開始爖火。大家都笑了。她一邊兒爖火一邊兒問:「你們這些臭小子又壞樂什麼呢?」
樊小無問:「阿姨,您不是就想進來嗎,至於那麼玩兒命的砸門嗎?」阿姨說:「你打我跟你們這些吃飽了混天黑的臭小子一樣呢?一天到晚任嗎兒正事兒不幹,撐的閑的五脊六獸的饒世界生事兒。爖完你們這兒的火,後頭還有好些爐子要爖呢。從你們這兒西廊子的第一間兒算起,後頭還有北廊子、東廊子的幾十間屋子和離著挺老遠的后八間兒的屋子什麼的呢。這麼一大片地兒,我哪兒就爖完了?還別說爖火了,我就是挨著盤兒走一圈兒也得半天吧,不信你們就試試去。哪兒的火爖晚了,人們嚷嚷起來不是事兒呀?我不著急行嗎?」糊為文和樊小無說:我們還以為真是老師來了呢,您愛信不信。樊小無說:「阿姨,您這一砸門,把我們嚇的可真不輕呀!要不是我硬挺著,我就得立馬兒休克兒了。」胡為文大笑著說:「我操,硬挺著?」大家嫉妒誇張的哈哈哈哈的放聲狂笑了半天才漸漸的平靜下來。阿姨問:」你們這幫渾小子這麼浪笑,肚子里又憋著冒什麼壞水兒呢?」樊小無笑猶未盡的接著說:「現在我的心還跳的厲害著呢,不信您摸摸。」阿姨瞪了他一眼說:「你們甭跟我這兒猾目調嘴兒的裝蒜耍貧,你們這些臭小子准又沒幹好事兒,要不這麼怕老師幹嗎?再說你們準是那麼從心裡怕老師嗎?甭說別人兒,光是我一人兒就沒少聽見你們背地裡又是給老師起外號兒,又是大聲兒罵老師的。現在又怕老師了又?你們可真能裝蒜。」樊小無嬉皮笑臉的說:「阿姨,您給我們留點兒煤吧?」
阿姨說:「我帶的煤就夠爖火的。你們要煤幹嗎?」糊為文說:「您給我們留下煤,快熄燈的時候,我們自己封火。晚上您就不用來了,要不您還得跑一趟不是?」阿姨說:「豁,你們這些臭小子什麼時候學會心疼人兒了,肚子里不定憋著什麼屁呢。這是我的活兒,我就應該來。」說著話,阿姨爖完了火。她站起身,用火筷子敲著爐盤兒對糊樊等人說:「你們這些臭小子都給我聽著,誰也不許動火。晚上我過來封火,要是看出來火讓人動了,我就給你們找管主任去,讓他沖著你們好好兒的打一陣兒雷,看你們怕不怕。你們都給我提防著點兒。」說著,阿姨收拾好東西就走了。李小村說:「這阿姨真夠棒的,爖火都不怎麼跑煙,從點火開始到現在,一直也沒怎麼覺得嗆得哼。樊小無,你們怎麼跟阿姨這麼熟呀?」樊小無說:「每年冬天,咱們學校都從附近雇臨時工給教室和宿舍爖火,這阿姨在咱們學校幹了好幾冬了,能不熟嗎?」李小村問:「你跟阿姨這麼貧,她不生氣呀?」樊小無說:「這個阿姨性單,好極了。你跟她怎麼貧她都不生氣。有時候她來爖火,我們故意不理她,她還找茬兒跟我們犯貧呢。有的阿姨就不行,說出話來干艮倔奘的。這種沒情趣又不懂人事兒的正臉子東西,就是倒找錢我都懶得理她。
「一九六九年元旦早晨,我正在被窩兒里躺著呢,這阿姨爖火來了,她一進門兒,就把倆手塞進我被窩兒里,冰的我直叫喚。阿姨說:『我手都快凍木了,在你這兒焐焐吧。』我說,我也在你身上焐焐吧。阿姨使勁直擰我,疼的我叫喚半天。她一邊兒擰著,一邊兒罵著:『你個小王八蛋兒,敢跟你媽我訕臉。』說著又擰了我一把。」糊為文問:「真有這事兒,兩年多了,怎麼從沒聽你說過呀?」樊小無說:「我就等李小村回來說呢。」糊為文又問:「她真把手塞你被窩裡啦?」樊小無說:「廢話。」糊為文問:「你當時穿褲衩兒了嗎?」樊小無說:「沒有。」糊為文大聲說:「我操,你丫的原來光眼子呢?」樊小無說:「瞧你丫的那點兒德行,我沒穿褲衩兒就是光屁溜兒呀?你爺爺我穿著秋褲呢。」糊為文說:「你丫的怎麼說話大喘氣兒呀。我正要替你過癮呢,你丫的原來是貓咬尿泡——空歡喜呀!」樊小無說:「瞧你丫的那點兒德行,你這輩子也他媽就這揍性了。」大家哄道:「慪慪!寒磣胡為文一炮漚!」周路平和李小村等人聽著他們倆斗貧也跟著直樂。李小村笑的被口水嗆了一下,咳嗽著問:「你要煤幹嗎呀?」樊小無說:「問的好!為了用火方便。吃飯的時候,多買幾個饅頭,再買點兒大肥肉,把火弄的旺旺兒的,用飯盒兒把肥肉煉成大油,炸饅頭吃,就甭提多得了。炸好了的饅頭讓人一聞起來就覺得佩兒香佩兒香的。要是老光聞味兒吃不上,我老人家立馬兒就得饞暈過去。」胡為文問:「我說姓樊的,這時候要是有人問你:『樊小無,現在有佩兒香佩兒香的炸饅頭和水靈的小水蔥兒似得黃花兒大姑娘,你要哪個?』你要是要大姑娘,能解決你一輩子的大事兒;你要是要炸饅頭,對不起,這就是你這輩子的最後一頓飯了。你怎麼辦?」樊小無說:「去你大爺的,也就是你小子能想出這麼缺德帶冒煙兒的損招兒。餓死是小,失節是大。我老人家這麼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寧可當場饞死也絕不跟你這臭流氓一樣,你說的那頓炸饅頭我也絕對不吃,在我樊某人眼裡心裡那就是嗟來之食。」大家哄道:「慪慪!又寒磣胡為文一炮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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