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過了一段時間,伴隨著布料摩擦的聲響,澄賢醒來了。
旁邊兩個人循著他起身的聲音各自看去,一個翹首以盼著看戲,一個則是屏息以待、眼看自己做的事就要被發現了……
結果,可能睡醒意識還沒聚焦吧,澄賢對那件外套看都沒看,穿上就走出去了。
「……他是不是沒有發現啊?」
澄賢關上門後,大武便語帶懷疑地問起時予。
時予沒有回答,實則是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而澄賢的確是沒有發現,是在上完廁所照鏡子的時候才覺得奇怪。
「呃?這誰的外套啊?」
他自問自答,仔細看了一下款式,形似工裝或登山,一辨別出是時予的,相較其他任何的情感,害羞是其次,鋪天蓋地的羞恥感先湧了上來,這是怎樣……
世界彷彿在睡眠中風雲變色。想到耳機盒還留在人家房間裡,他就必得回去面對現實,暫且不說時予那方面,光是要如何應對大武的調侃就是一件很頭痛的事情,他不禁扶額。
雖說也不是不能辯駁,原因就是他真的太累了,練習久了讓澄賢的狀態也不太穩定,時常會想在早上的課打瞌睡,儘管這不排除是教授的課過於無聊……
總之,他剛剛完全是沒有察覺到什麼,下意識地以為是自己的外套,穿起來就想說出去上個廁所,然後就是現在這樣了。
「……」發出不成調的喟嘆,面對待會可預期的情況,澄賢仍舊覺得頭大跟煩惱。
算了,既然早死晚死都一樣,一般人當然選後者,他也是,搞不好能盼到什麼轉機,反正頂多就是再被更多人看見,那他躲起來不就得了。
走到對面的曬衣間兼陽台,這裡目前沒人,僅有幾件衣物掛著,藏匿在出房間也不會太容易看到的角度,他把手交疊在護欄上,想藉由夜色轉換一下心情,不自在的尷尬卻很難讓他如意。
穿著別人的衣服,脫也不是,等下時予看了,不管怎樣都很容易被以為自己嫌棄他,澄賢可沒有這個意思,他就只是不知道怎麼應付眼下的情況,無所適從著。
不過,他是不會怪時予的,畢竟人家是好心嘛,雖然更多的應該是喜歡衍生的關心——吧?
就在思緒百轉千迴之際,他拿下耳機塞進口袋,隨著手部來回的動作恍然端詳起外套的衣袖,這時不曉得是哪根筋不對,亦或是即將要想起些過去的事,他提起手,在袖口的位置聞了兩下。
全都是時予身上的味道。
木質的沉穩香氣充滿鼻腔,可下一秒,澄賢便後發地害臊起來,我在幹什麼啊……這樣子跟變態根本沒兩樣嘛……他懊惱地自行掩面。
而且那就是句廢話,這是時予的外套,當然都是他的味道,理智竄出來呼了自己一巴掌後,澄賢便掉進了自己挖的坑裡,名為回憶的沉洞。
忽然想了起來,以前那兩對情侶在自己前面搞曖昧時,就也有過相似的經歷,不如說,國高中會換穿別人的外套是種常態。
「哇~宗毅怎麼穿建和的外套?」
想當初還說過這種調侃的話,那年紀最愛打嘴砲,但是在看到那些人因此而害臊的模樣、彼此打情罵俏說「就跟你說會被發現」時,就會覺得不是滋味了。
哪怕知道會有這種結果,一開始便選擇不問,可是一見到對方穿著非自身的外套出現時,內心仍然若有似無地受到影響,無法避免。
老實說,看著不是很高興啦。澄賢在心裡的形容還是相當委婉,卻也沒有到要多憋屈的地步,總歸是自己心靈上的對話。
而且那時大家很喜歡互相模仿,又或者是習慣成自然,他們可能穿對方的外套穿慣了,後面索性超坦然自若地穿著走出來,儘管是把大家都當自己人看待,依然是蠻不給人面子的。
怎麼說,他們認為他是他們的媒人,所以就覺得他沒差吧,奈何在他面前毫無顧忌這樣穿的時候,他們好像都忘記了,自己也是想跟他們一樣的。
甘願撮合別人,不代表自己就很喜歡被閃。很多人似乎不懂這個道理,澄賢當時在心裡其實超想表明立場、表明他不是沒差,無奈在那種自己被隔絕於外的局面下,誰敢這樣說話毀氣氛啊。
彼時總只得跟陳樺抒發幾句,畢竟她口中的知情者,實則是指「知道那兩對CP關係的人」,他又沒有對象,理所應當就不用跟著那群人在各種狀況下和身邊人出櫃,另類的不受到認同及祝福。
至於講的內容,無非是他也怕被過河拆橋,人是會翻臉不認帳的,等等被說促成人家在一起又見不得人家好,直接被驅逐出小圈圈,到頭來這個為誰辛苦為誰忙的字義,就更有那個意思了。
雖然,自己後來也是巴不得躲避他們,自願把彼此之間的界線畫得再明白些,因為他不想當那個聖人,即便高高在上,卻在高處永遠孤獨著。
而那些帶刺的畫面,以及同處同一個學校、不得不遇到的場合,始終扎在心底,不流血反而化膿,最後留下時間都不一定能撫平的傷痕。
並且在這過程裡,澄賢也是有點倔性,現在穿著時予的外套,他比起沈浸在什麼偽男友外套的悸動裡,更想去那群人面前炫耀,為當下黯然的自我抱不平。
儘管這不是他的本意,做出這種沒營養又空虛的行為,但是他也只是想要證明,自己也是被人看見的,可以得到一點……溫暖。
思及於此,也許他的手會冷,是因為心寒吧。
這麼想很幼稚可笑,不過澄賢想接續想下去,他平時可都穿得很暖和,絕不讓自己著涼,但為什麼手還是那麼冷呢?
也許是因為靠那些能被寒風輕易帶去的熱度,根本捂不熱他千瘡百孔、被雨水給泡爛的心吧。
與此同時,附近的門開了,這個聲音一半被回憶給淡化,另一半將他的意識從海洋中抽離,澄賢看了看,兩邊的空間似乎都有人出來,這也太剛好了吧……
他留意著較易被發現的那一側,卻不料那僅是聲東擊西,而就在他因此被引開心思時,回頭的瞬間已經撞上一雙深色的瞳孔。
「你在這邊做什麼?」
時予靠近兩步,他剛剛在想澄賢怎麼這麼久還沒回來,就算是大號也沒那麼久吧,便出來四處看了看,無意間注意到了陽台地上那藏在黑暗中、形影單隻的輪廓。
還陷在過去裡的男孩站在那,由於方位判定錯誤,時予看不到澄賢的臉,但他似乎對那裡的神情似有所感,無論陳樺有沒有提醒,都知道不能讓對方單獨一個人沉沒。
可眼下對澄賢而言,是預料到的情況自己撞上來了,並且他也沒其他東西好說,不假思索地抖了抖身上的外套。
「在……想要怎麼解釋這個情況吧。」
澄賢說得很模稜兩可,可以說是他意外穿走外套的事,也可以是追根究柢、讓時予自己解釋外套在他身上的原因,時予卻哪條路都沒選,直白詢問了想知道的事。
「你會感到困擾嗎?」
因為無論走哪條路,都會有那種「為何這麼做」的解釋,那隻會徒增這場對話的壓力,除了那些不得已的修飾,由他挑起的事件,他想盡可能聽到澄賢最真實的感受。
「是不會。」澄賢直截了當地回答,一方面又訕笑著說起暗示的話,「但就是……你知道的。」
沒說的部份很明顯就是在指大武,時予聽了前言既覺得放心,又對後一句感到無奈,基於澄賢不曉得大武知情他倆關係的事,回去根本不會被說什麼,但他也無法如實告知事實。
要是現在捅破婁子,讓澄賢得知真相,到底會生出多少是非,指不定以後就再也沒辦法跟澄賢相處了,時予不想那樣,就也只能多隱瞞對方一會。
即便是幫忙把耳機盒拿出來,可一那樣做,大武馬上就明白他們在幹嘛了,雖然他重要時刻不會說話,私底下跟自己嘮叨一樣很煩。
那麼,就還是單純在這裡陪澄賢一會吧。時予做出這個決定後,再拉近了一點彼此的距離,用自己舒服的方式靠在圍欄上,隨之迎來澄賢疑惑的問句。
「幹嘛?」
「我看你還沒有要回去的意思。」應對這下意識、毫無任何心機的疑問,時予只是這樣回,用上常人延長話題的連綴。
「……我只是換在這裡看錶演啦。」但這言下之意就是要待在這裡的意思,澄賢聽出來了,趕緊胡謅起自己的狀況,眼看著時予目前只穿帽T就繼續瞎說,「還是你要把你的外套先拿回去——」
「我不冷。」時予三個字打斷了他。
「你要確定欸。」然而,這次換澄賢不樂意了。
陽台這可是通風口,風時不時就會吹過來,彷彿永無止盡,時予就穿一件單薄的帽T在這裡,多身強體壯都是凡人之軀,哪能禁得起冷氣團的持續折磨。
聞言,時予沒有多做反應,而是直接用手背碰觸了澄賢的,讓他確認自己現下的體溫。
「確定了嗎?」
溫溫的。兩個人在肌膚貼近之際浮現出相同的想法,澄賢這時還沒去深思時予這樣做的動機,確不確定不是他說了算吧。
「問我幹什麼……」
「沒什麼。」打啞謎呼攏過去,時予確認完自己想探知的事情後便收回手,意欲離開,「如果你不放心,我就先回去了。」
才剛作勢要待著,現在又說要走,但他這可不是在耍著澄賢玩,是多少摸清了澄賢的行為準則,對方自始至終都還不願意讓自己陪在身邊,言語中已昭然若揭。
儘管現狀是兩人關係改變、亦或事實完全不是他想的那樣,卻也不是說有獨處的時機,就要死命地賴在對方身邊,好能聽到什麼心裡話,遊戲的隱藏劇情能這樣觸發,現實得順勢而為。
可能澄賢就只是在這裡發呆,也可能,真的又想到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吧,時予沒打算去問,因為那些,估計就同樣是講不出來的東西……
就算是能說的也罷,要講,他希望讓澄賢自己說,而不是在自己的莽撞下,勉為其難忍著痛去訴說。
不過他行動這麼果斷,倒是讓澄賢一時沒預料到,他話還沒說完呢。
「啊,等等等等!」
他連忙抓住時予的袖子,曖昧的氣息從此時悄然滋長,時予回身和澄賢對視,兩人的目光再次碰撞,雖然澄賢沒半刻就偏低下頭,看見月光拉長他們的身影。
「那個,我……」腦袋發熱,視線霧化,頂著如此讓人煩躁的狀態,澄賢還是努力地把話嘟嚷了出來,「謝謝你的外套啦……」
「不用謝。」
時予乾脆俐落地應過,這使得澄賢的心裡鬆泛了些,拉著他的手也放下了,可誰知時予就像是在現實中反向拉住了他一樣,牽引著彼此後續的走向。
「但是園遊會那天表演完,我們一起去逛逛。」
此話一出,澄賢當即辨出這是以交換條件之由,行邀約之實,胸口裡暗暗一動。
不打算讓澄賢說什麼,但是在他想說的時候,也要是有資格聽到那些話的人,時予給了充分的自由,卻照樣要逐漸縮短兩顆心的距離,雙面兼顧。
這樣子步步為營的手段,果然理性至上的人難對付,澄賢覺得自己就像躲在髒亂衣櫃裡的小孩,先前的隱瞞毫無用處,門板遲早會被打開,包裹他藏身的衣服會被拿去,讓他無所遁形。
只是在那之前,這些事情都不會在他非自願的情況下施行,時予想當那個明知他躲在那裡的人,可他不會強硬地撬開衣櫃,僅僅是定時敲門,告知自己一直在門外陪著他。
而且,原本的話其實還沒說完,既然熱度能被輕易地帶走,那就再多穿一點吧,穿到怎麼樣都會覺得熱的地步,時予這件厚重的外套就是如此,刷毛裡的熱氣終究溶解靈魂上的霜。
「本、本來表演完,大家就會一起去逛了……」
聽到這模糊焦點的語句,時予縱使還是沒跟澄賢正視,他依舊讀到這背後的訊息,表情往相應的方向微動。
「嗯。」
相較於含糊的拒絕,更偏向於隱晦的接受,他注視著不知所措的男孩,心底不由有種難以言喻的高興,彷彿總算向前了一步。
如果他們兩個有空抬頭看一眼天空的話,此刻,掩蓋住月亮的雲層已經散去。
52.END
【作者後記】
這裡可以看出來
陳樺當時說的兩對情侶事件
從澄賢的角度看,他也是會不高興的
但既然形容還是偏委婉的話
或許他覺得受傷的程度絕對不只於此吧
接下來說時予的部分
不覺得時予的推拉技巧很高明嗎XD
每一步都是心機啊心機
而且文中有隱晦地藏一個下一回會寫到的東西
不知道大家看不看得出時予的小貓膩呢~
9月的更新任務圓滿達成啦~
接下來就10月見
大家中秋快樂哦!
下禮拜三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