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和解

陳啟揚直接去餐廳上班了。

「啟揚，早啊。」

「經理早。」

「你怎麼看起來那麼憔悴？好像一整個晚上沒睡覺。」

店經理是個很熱情且關愛下屬的人，幾乎把所有員工的姓名都記住，每天上班的時候也會很熱情的跟大家打招呼。

「啊哈哈⋯⋯」陳啟揚尷尬地笑了幾聲，因為他確實徹夜未眠。

到廁所洗把臉以後，陳啟揚一如往常的到更衣室準備換裝，不過視線卻是隱晦地四處掃視，因為跟預料的不同，他沒有看到他要找的人。

林暻澄呢？他不是會遲到的人啊？

陳啟揚到處尋找著林暻澄的身影，可卻還是沒看到人，他開始越來越緊張。

最後，就連開店前的例行性集合開會、宣告注意事項時，林暻澄還是不在。

「請大家切記，我們的服務精神就是『微笑』⋯⋯」

店經理一如往常的提點著服務的守則，雖然一直都是差異不大的內容，但以往陳啟揚都會很認真地聆聽，因為當店經理宣布完畢，就會換林暻澄跟在前面大家說話了。

陳啟揚很喜歡在林暻澄宣布事情的時候偷偷投射個眼神過去，而當對上視線以後，林暻澄總會視若無睹地撇過頭，接續說下去。

林暻澄總像是毫不動搖，但唯一出賣他的，就是那變得紅通通的耳根。

可是現在店經理說的任何一個字陳啟揚都聽不進去，因為他根本沒那個心思。

為什麼林暻澄沒來上班？難道是因為昨天⋯⋯

「好，那今天就說到這裡，大家上工吧。」

好不容易等到店經理把該宣布的事情宣布完畢，陳啟揚立馬穿過人群，走到店經理旁邊，問：「經理，不好意思，請問暻澄到了嗎？」

陳啟揚甚至沒注意到，自己已經急迫到忘記加上「哥」這個字了。

店經理瞠大了眼，視線掃過陳啟揚略顯慌張的神情，隨後像是明白了什麼似的，才悠悠回應道：「暻澄今天請假喔。」

「⋯⋯請、請假嗎？」陳啟揚聽聞，心理更是焦急萬分，但還是試圖故作鎮定，畢竟他跟林暻澄的關係是不能公開的。

「嗯，臨時的呢。」在陳啟揚拋出下一個問題之前，店經理就直接回答他了，因為陳啟揚幾乎是把問題都寫在臉上，「他以前從沒有這樣，所以我有打電話過去關切，他說是身體不太舒服，聲音聽起來蠻糟的就是了。」

「啊⋯⋯」一瞬間資訊量爆棚，陳啟揚不知該作何回應，臉上的表情也越來越繃不住。

他好擔心林暻澄，巴不得馬上就衝回租屋處看他。

可是，這樣的行動不是很突兀嗎？就算他不在意，但林暻澄一直都不願公開兩人的關係，他如果唐突行動，不就讓兩個人的關係有了曝光的風險？

怎麼辦⋯⋯該怎麼辦⋯⋯陳啟揚一時之間手足無措，焦慮像海嘯般湧上腦袋、吞噬著他。

店經理看陳啟揚一個人高馬大卻垂頭喪氣的樣子，明顯就是沒辦法專心工作，店經理念在他們倆平時認真工作的態度上，給了陳啟揚一個面子。

「你⋯⋯要幫我過去看看他嗎？」店經理雙手勾在背後成放鬆的稍息姿勢，沒有戳破對方，笑得柔和，「不過，你還是得請假就是了。」

陳啟揚聽聞，棕色的眼眸因為不可置信而睜得大大的，眼裡染著一層薄薄的水光，像是好不容易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他唯唯諾諾的再次確認，「可、可以嗎？」

「嗯，但不能有下次了。」店經理頷首作為肯定，但還是提醒道，「好好照顧他啊，新人。」

「謝⋯⋯謝謝經理！」陳啟揚九十度鞠了一個大躬，隨後便匆忙轉身離去了。

其實陳啟揚根本無暇顧及，自己的行動代表著他「知道」林暻澄的住所，也沒注意到店經理故意叫了他「新人」兩個字，因為就陳啟揚在這裡工作的時間，已經就不能被叫做新人了。

店經理脫口的最後一句話，其實跟陳啟揚第一次參加員工聚餐，在巷弄裡被店經理撞見他跟林暻澄站在一起時一模一樣。

店經理望著陳啟揚奔去的背影，笑笑地伸了個懶腰，轉過身就開始補上林暻澄的缺，做他份內的工作、替他巡場。


被允許後，陳啟揚快速換下廚師袍，馬上就從後門離開，邁著步伐在大街上奔馳著。

雖然平時都是騎機車，但租屋處到店裡的距離用走的其實也不會太吃力，陳啟揚從沒有覺得餐廳到租屋處的距離是這麼的遙遠。

或許是因為這條路上都有林暻澄陪著吧。陳啟揚一想到這，就不自覺地咬緊下唇，跑得更快了。

擔心、想念、不安⋯⋯多種情緒混雜在一起，難以言喻此刻的心情。

陳啟揚唯一知道的，就是他有多麽喜歡林暻澄、是如此深愛著林暻澄這件事。

想見他、想見他、想見到他⋯⋯陳啟揚的腦袋迴盪著這個強烈的念頭，周圍的一切像是自動屏蔽，無論是熙熙攘攘的大街，還是從旁呼嘯而過的車聲通通鑽不進他的耳裡。

好不容易到了租屋處，陳啟揚感覺肺像壞死的馬達依樣只在空轉、呼吸不到空氣，卻依舊把樓梯的兩階當成一階奔上樓。

到了房門前，陳啟揚起喘噓噓，慌忙地想把鑰匙插進喇叭鎖，卻因為手忙腳亂而一直弄不好，深呼吸幾次才穩住顫抖的雙手，把鑰匙插進孔裡，「拜託你不要出事⋯⋯」

喀嚓——

「林暻⋯⋯」鎖一開，陳啟揚猛地推開門，探頭就著急地呼喚自己愛人的名字，可連名字都還沒能說完，眼前的一幕讓他瞪大了眼——

林暻澄臉色蒼白，雙腿跪在地板上，雙手攥緊手機，那墨色的眼瞳變得空洞、黯然失色，失神地直盯著螢幕。

陳啟揚連房門也來不及拉上，馬上奔到林暻澄身邊，伸手就要把他從地板拉起來，「林暻澄、林暻澄！」

林暻澄沒有聽進陳啟揚的呼喚，是直到肩膀被拉扯以後，他才愣愣地抬頭，那失焦的雙眼緩緩回過神，墨色的眼瞳終於映入那那朝思暮想的臉龐。

「林暻澄！你在幹什麼，你⋯⋯」陳啟揚還沒來得及問完話，馬上被林暻澄的激動嚇了一大跳。

「⋯⋯啟揚！」林暻澄猛地就把手機丟到一旁，雙手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浮木般，使勁扯住陳啟揚的雙臂，整個人以彆扭的姿勢貼了上去，「對不起、對不起，是我錯了⋯⋯」

「暻澄，你先起來⋯⋯」陳啟揚看到林暻澄跪得發紅發紫的膝蓋，心簡直揪成一團，可林暻澄卻像是聽不到他說話，自顧自地接下去。

「啟揚，對不起，是我做錯了，我不應該總因為家人的事而推遲我們的約會⋯⋯

「是我太過於自私，太過於脆弱才讓你那麼痛苦，你別生氣，拜託你再給我一個機會，我會改的、我真的會改的！

「求你相信我，我知道你已經給過我很多次機會，你可能也不願意再相信我，我知道，如果你這樣我也能理解的，可是我、我⋯⋯」

「林暻澄！」陳啟揚吼了一聲，打斷對方不想讓他再繼續說下去，因為陳啟揚捨不得看到林暻澄這個樣子。

可這一聲顯得嚴厲的喝止傳到林暻澄耳裡，卻成了不同的意思，他誤以為陳啟揚不願接受他的解釋，惹得林暻澄更著急了。

「我、我現在該怎麼做⋯⋯我⋯⋯」林暻澄聲音裡的顫抖越來越明顯，那雙墨色的瞳孔更是不安的晃動。

「暻澄，你冷靜下來聽我說⋯⋯」陳啟揚放軟聲調，彎下身試圖伸手安撫林暻澄，然而當他才剛動作，林暻澄瞬間又激動了起來。

「我沒有不愛你，我真的沒有、我沒有⋯⋯我很喜歡你、很愛你，是我對不起你，是我沒能讓你感受到那些⋯⋯是我的錯⋯⋯

「我真的、我發誓以後再也不會因為家人而推遲我們的事了，我會把你放在第一⋯⋯

「不，我本來就想要把你放在第一位，你本來就是我最重要的人，只是因為我、因為我⋯⋯」

陳啟揚臉色突然一沉，直接撥開林暻澄那把自己手臂掐紅的雙手，他挺直了身體，不再因為被拽住而呈現一個彆扭的姿勢。

「嗬呃？」一個突如其然的動作讓林暻澄更慌了，因為兩人的力氣差太多，他用盡全力還是沒能抓住陳啟揚，只能任由自己硬生生地被扯開、從陳啟揚身上分離。

「等、等一下⋯⋯」林暻澄被逼到絕境，他幾乎接近乞求，「不、不⋯⋯你不要急著走⋯⋯」

可陳啟揚一動也不動，林暻澄彷彿是最後著掙扎般，他扯開喉嚨大喊，聲音聽起來是如此撕心裂肺。

「我愛你、我愛你啊！

「你不要離開我，不要再拋下我，我不想要一個人，我不要——」

可語音還沒落下，陳啟揚猛然一蹲就跟著跪了下來，膝蓋撞了好大一聲。

然後，以同等的姿態緊緊抱住林暻澄。

抱得很緊、很緊。

林暻澄一時之間沒有意會過來，他呆愣在原地，整個身體變得僵硬。

「唔⋯⋯」林暻澄不可置信地瞠大了眼，他緩緩轉動眼眸，眼角餘光映入了陳啟揚的後頸，「什麼⋯⋯」

林暻澄一開口，陳啟揚又把他摟得更緊了。

當那暖呼呼的體溫熟悉地流淌到身上時，心中所有的恐懼、慌張、不安，全都被一個不明所以的擁抱下給澆熄。

然而，林暻澄卻不敢回應陳啟揚。

因為，這份溫暖就好似隨時會把人給灼傷——

他害怕自己不再有資格擁有這份溫暖。

陳啟揚抱得越緊，在心底深根的那一份恐懼就越發膨脹。

「你⋯⋯你沒有不要我嗎⋯⋯」林暻澄的下巴倚靠在陳啟揚的肩上，音量很微弱，字句之間的不安透由相碰之處傳導到陳啟揚的心間。

陳啟揚感受到對方的無助，他蹙起眉頭、深呼吸了一口氣，竭力壓低自己發顫的聲音才開口：「我怎麼可能會不要你。」

「你沒有要拋下我嗎⋯⋯」

「當然沒有啊⋯⋯」陳啟揚的表情無比複雜，五官糾結在一塊。

「那你為什麼都不回我的訊息、不接我的電話⋯⋯」林暻澄黯然失色的雙瞳染上了一層薄透的水光，聲音裡混著濕濕的鼻音。

聽聞，陳啟揚瞠大了眼，隨後是滿滿的懊悔寫在臉上，「對不起，我的手機沒電了⋯⋯」

「⋯⋯你沒有騙我嗎？」

「我幹嘛騙你？」陳啟揚猛地往後退，雙手緊扣住對方的肩膀，想要看著林暻澄的臉，「我⋯⋯」

可映入眼簾的，是一顆斗大的淚滴就這麼無聲無息的，從林暻澄的臉龐掉落下來。

「我以為你不要我了⋯⋯」林暻澄失神地望著陳啟揚，一直以來堆砌的不安不能自已的從嘴邊滿溢而出。

當這副面容毫無預警地邁入陳啟揚的眼中時，心底激起的漣漪猛烈地擴散，形成巨大的海嘯翻騰洶湧襲來。

明明一個眼神就能知道他想要親吻，一個眼神就能知道他想要哭泣，一個眼神就能知道——他有多無助。

在思考出該如何安慰前，陳啟揚牙一咬就吻了上去。

「唔⋯⋯」

陳啟揚緊抓著林暻澄的手臂，在袖口上抓出深深的皺褶，吻得比他們任何一次的親吻都還要深情。

相依的雙唇是那麼的炙熱又濃厚，想把那些言不及義的心情透過相貼之處傳遞給彼此。

陳啟揚靜靜地吻了好久，半晌過去他才鬆了口、無力地垂下腦袋。

林暻澄看著微微發顫的棕色髮漩，又看了看手臂發疼之處，陳啟揚依舊緊著抓他，用力到讓人感到刺痛的程度，可這份痛楚卻是令人感到那麼安心。

林暻澄像自言自語般呢喃，「我不會又變回一個人嗎⋯⋯」

「不會，我不會離開你，我怎麼捨得離開你。」陳啟揚猛地抬頭，毫不猶豫地給出肯定的回答，因為他從沒有想過要離開林暻澄。

當沉積在心底已久的恐懼終於有了答案，林暻澄的淚水再也無法壓抑，滴滴答答的滾落臉頰，一顆顆掉落地面再應聲碎裂。

「嗚⋯⋯嗚⋯⋯我、我好怕你不要我了，我好怕又要被丟掉了⋯⋯」林暻澄緊緊抱住陳啟揚，像個小孩般仰起頭、哭訴起來。

「對不起，我明明決定等你了，對不起，讓你這麼害怕⋯⋯」陳啟揚的鼻子泛起一陣陣酸澀，眼眶也不由自主地紅了。

「我真的好害怕你不喜歡我了，我好怕你真的生氣就這樣走了⋯⋯」

「對不起。」

「我不想要你走，我不要你離開我，我什麼都可以不要，但唯獨你、唯獨你不行⋯⋯」

「對不起。」

「你給了我那麼多愛，我怎麼能再去承受一個人的日子，是你把我變成這樣的，你怎麼夠說走就走啊⋯⋯」

林暻澄平時越是表現的成熟獨立，此刻就越是像個無理取鬧、尋求著安慰的小孩。

那一直以來不願面對的痛楚與缺口，壓抑在心底已久的需求跟恐懼像洪水般隨著潰堤的淚水傾瀉而出。

「我愛你⋯⋯我好愛你，我、我好需要你，我知道我錯了，我真的知道我錯了⋯⋯

「我只是不想要你不喜歡我、不想要你討厭我，我就是不想要在你面前變成這個樣子，我害怕你看到我像現在這樣，你就不要我了⋯⋯」

這是陳啟揚從沒想過的事情，一時之間不免感到有些荒唐，馬上反駁道：「我怎麼可能啊，我就是希望能夠成為你的依靠啊⋯⋯」

「可是、可是你總說，你喜歡我成熟帥氣的樣子啊⋯⋯」林暻澄埋在對方的肩窩，雙手抓緊陳啟揚後背的衣服，嗚噎著。

⋯⋯是因為這個嗎？陳啟揚這才恍然。

「害怕被你發現我是這樣的醜陋，害怕你知道我那麼脆弱，害怕你知道我內心竟是如此殘破不堪⋯⋯當你知道我是一個這麼狼狽又可悲的人，你會不會有一天就對我改觀，就不喜歡我了，你⋯⋯」

「暻澄，」陳啟揚打斷了他，微微一笑，用指腹一一抹去林暻澄仍不斷滑落的淚水，「我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林暻澄不能明白對方的意思，瞠大了眼。

「那一次的員工聚餐、在巷弄跟你告白的時候，從我們初次相擁的那天，我不就知道了嗎？」

「可、可是那是我不小心⋯⋯」林暻澄一意會過來，埋藏在心中已久的疑問終於脫口而出，「那、那你為什麼⋯⋯你還要跟我⋯⋯」

「我不是說了，我想照顧你嗎？」陳啟揚親吻了林暻澄的額頭，在吻去幾顆從眼角溢出的淚珠。

林暻澄沒有反抗、乖巧溫順地接受陳啟揚的親吻，腦袋仍嗡嗡運轉著，嘗試思考對方說出口的話。

「哈哈，我們到底要多笨拙？」陳啟揚看著發矇的林暻澄，不禁失笑幾聲，「暻澄啊，你的一切我都想擁有。」

「不論是你哭泣的樣子、你開心的樣子、你生氣的樣子，包括那些你從不願在別人面前展現的脆弱，我都想要全部獨佔，當然，包括你家人的位置也是。

「就算我能夠理解家人是一個不變的存在，就像是我的家人對我而言也很重要，我也能夠理解他們在你心中有一定的位置，可當我意識到自己不及他們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地感到不甘心。

「我希望你跟我一樣，能夠把我們放在第一，即便這不是義務，我也不想強迫你，可我卻仍希望你能夠發自內心的這麼做，不是因為什麼原因，而是發自內心的。

「我很自私吧？我的慾望很醜陋吧？可這都是我的真心話。

「我會嫉妒，也會因為你對我有所隱藏而受傷，你如果說你這個樣子很脆弱的話，我也沒好到哪去吧？

「我不想要你在我面前表現得從容成熟，或是像對待外人一樣只是維持一個美好的形象給我，因為那隻會讓我感到寂寞，感受不到我在你心中是特別的。」

林暻澄從來都不知道陳啟揚是這樣想的，正如同陳啟揚沒能窺探林暻澄真實的內心一樣。

林暻澄愣愣地望著陳啟揚，任由那些從不在自己理解內的話語鑽入腦袋。但就算這些都不在他所認為的常理內，光是陳啟揚笑得溫柔的臉龐跟那真誠凝視著自己的雙眸，就得以讓他被輕易說服。

畢竟，林暻澄早就深陷在這雙棕色的眼睛無數次了。

「想把你弄的亂七八糟，想讓你因為我而意亂情迷，包括你所說的狼狽不堪，你所有的樣貌我都想要擁有。當然，我還是捨不得你哭，除了在床上之外。」陳啟揚有意讓氣氛緩和下來，故意開了個玩笑，不過也不算，畢竟那也是他的真心話。

「唔⋯⋯」林暻澄知道陳啟揚在調侃他，臉一陣紅一陣綠的，卻也無力反駁，只能逃避似的把頭埋到對方的胸膛。

「抱歉，讓你難受了。

「只要是你，只要是『林暻澄』，我都喜歡你，我都愛你，只要你願意表現出來，我都會接受你。」

「你會不會騙我⋯⋯」林暻澄從陳啟揚的懷中抬起頭來，睜著圓滾滾的眼睛望著他，水汪汪的惹人憐。

「你覺得呢？」陳啟揚颳了刮林暻澄的鼻子，笑言，「我們在一起幾年了？」

見懷裡的人似乎仍有些不能信服，陳啟揚打算把一直都沒有告訴過林暻澄的事情告訴他。

讓林暻澄知道，他早就在自己的心裡面留下足跡了。

「你知道嗎，其實面試的時候我不是第一次見到你。」

聞言，林暻澄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開始從記憶裡尋找蛛絲馬跡，但顯然毫無收穫。

「在那之前，我就遇到你了，不過你可能忘記了。

「我高中的時候跟我爸媽還有我弟有來餐廳用過餐，那時候我弟弟不小心把茶杯弄倒了，掉到地上，我怕讓服務生麻煩，我伸手就要下去撿，結果有一個服務生趕緊把我的手拉住。」

「不會是⋯⋯我嗎？」

「你猜猜？」陳啟揚勾起嘴角，臉湊了過去，差一公分就能親上去的距離。

「你別、別逗我啦⋯⋯」林暻澄撇過頭、噘著嘴，聲音混著濕濕的鼻音，聽起來黏糊糊的，在撒嬌。

陳啟揚沒有親嘴，只是像啄木鳥般親了一口對方佈滿淚痕的臉頰，開始說起自己的過往。

「我國高中渡過了一段渾渾噩噩的時光，但也不會不開心，就是跟一群酒肉朋友揮霍時間，所有能做不能做的都做了，我抽菸也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能做不能做的？」林暻澄狐疑地問。

「那不重要，小貓咪，重點是我遇見了你以後才開始改變的。

「僅只是一面之緣，我就深深地被你吸引著，當時我以為我是憧憬著外場服務員的樣子，結果後來才發現憧憬的其實是你。

「所以你聽懂了嗎？我是因為你才來到這裡工作的。

「也是因為你給我一個機會，我才能跟你一起工作，然後跟你發展成現在這種關係。」

林暻澄回想起陳啟揚面試的場景，一開始確實是說想做外場的服務員，但他根本不記得陳啟揚，又怎麼可能知道陳啟揚是因為他才來這裡？

當時之所以會不顧其他面試官的決定，也不過就是認為給有熱情的新人一個機會罷了。

他根本沒預料到陳啟揚會成為他生命中如此重要的人。

「當我不小心撞見你在巷弄裡無助哭泣的樣子，才承認了自己對你有超乎那之上的情感。

「所以，你不需要認為自己需要保持著一開始吸引我的樣子，我誇讚你都是出於真心的，但並不代表我只喜歡你那種模樣。

「我不是那種自顧自地在心中對你建立起一個美好形象，然後又自顧自地破滅的那種爛人。

「是嗎？我是爛人嗎？」陳啟揚見林暻澄聽的過於專注，拋了個問題給他。

「當然不是啊！」林暻澄聽的認真，馬上大聲駁斥道，因為陳啟揚對自己那麼溫柔那麼好，才一點都不爛！結果脫口而出之後才發現自己太激動了，後腦門冒出害羞的白煙。

陳啟揚輕笑了幾聲，「見到你各種不同的樣子，我從沒有對你失望過，反而越覺得你是如此可愛、如此令人憐愛。

「所以，你不要再那麼自私的把你的那種樣貌藏起來好嗎？我已經等你好久了⋯⋯」

話語的尾端，陳啟揚的聲音顯得落寞，臉上瞬閃過一絲難受的神情，不過他很快就帶過去了。

「只要你願意表現、願意對我打開心房，我一定會接住你的全部，想要好好疼疼你，把你心裡欠缺的全部補給你。

「我不能改變你的過去，但我至少我可以透過這種方式擁有你的過去，畢竟你知道的，我很貪心。

「我想要你把你的需要我的那一面表現出來，把你愛我這件事表現出來，像在喝醉酒或是上床的時候一樣，直白地向我索求。」

要視陳啟揚平時這樣講，林暻澄一定會因為羞赧而打他或是罵他，可現在林暻澄只是安靜地聽著。

他的心裡面早就軟成了一片汪水，根本無暇顧及其他。

因為陳啟揚總是這樣，把自己的難受往後移，將他的感受放到第一位。

「畢竟，我一開始不就說了我想照顧你嗎？

「讓我『真正的』照顧你，讓我照顧『真正的你』，好嗎？」

林暻澄看著深情望著自己的陳啟揚，回想到了過去做了無數次傷害對方的事情，埋藏在心底的愧疚跟虧欠湧上心頭，「可是我對你做了那麼多傷害你的事，我可能不值得你對我這麼好、或是這麼喜歡我，我⋯⋯」

「林暻澄。」陳啟揚厲聲喝斥，林暻澄渾身一顫，不敢再說下去。

陳啟揚察覺到林暻澄的無助，他隨即放軟聲調，真誠地說：「你絕對值得我喜歡，而且物超所值。」

「對不起⋯⋯」林暻澄垂喪著腦袋，唯唯諾諾地道歉。

「我比任何人都要愛你，暻澄。

「所以我願意等你，但⋯⋯你還是別讓我等太久了⋯⋯」

林暻澄聽出話裡的惆悵，他猛地抬頭，陳啟揚雖然笑著，但笑靨裡還是有藏不住的失落。

林暻澄吞了吞口水，將雙眼直視著陳啟揚，嘴角顫抖地開口：「啟、啟揚⋯⋯」

「嗯？」陳啟揚傾頭，看到林暻澄突然這個樣子感到有些疑惑。

「我、我也比任何人⋯⋯」林暻澄的臉開始漲紅，胸口因為緊張而微微起伏著，最後像是用盡全力大聲說了出來，「比任何人都還要愛你！」

在林暻澄的人生裡，從沒有人告訴過他要把愛表達出來，因為在他的原生家庭裡面，他忙著道歉跟完成父母的期許就已經忙不過來了，更不用說是撒嬌還是愛了。

林暻澄從來不敢表達他的需求，總是默默隱忍，也是因為他知道說出口並不會得到任何的回應，只會招來更多的謾罵而已。

所以只要不去面對的話，就不會感到難受了。

可現在，林暻澄告訴自己已經不一樣了。

因為去面對並說出口，陳啟揚不會罵他打他，更不會因此離開他。

如果不說出來，陳啟揚是不會感受到的。

他不想要陳啟揚感受不到他的愛，不想要再因為自己而讓陳啟揚受傷，不想要再裝的獨立成熟。

「愛你⋯⋯」但林暻澄從沒有說過如此令人害臊的話語，就算拚盡全力還是不免一陣羞恥攀上心頭，臉通紅的像顆番茄，嘴巴像波浪符一樣，他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一定糗極了。

聽聞，陳啟揚驚訝地睜大了眼，隨後柔和地笑了。就像是一朵花在臉上綻放。

「嗯，謝謝你告訴我。」

然而，當陳啟揚的笑容映入林暻澄墨色的瞳孔裡，他感覺其他的感受好像都不重要了。

林暻澄看著陳啟揚溫柔地注視著自己的模樣，心裡的情感又再度滿溢而出，淚水又湧上眼眶。

他之所以不想要陳啟揚觸碰那塊，是因為那顯得他既狼狽又可悲，可不可否認的，他卻又忍不住的希望，有人能夠觸碰那塊。

雖然揭開過去的傷疤會疼，可林暻澄知道，此時此刻的這份心情並不是難受。

陳啟揚給了他太多的東西，讓他得以像個小孩子在他的懷裡哭鬧，不需要偽裝自己什麼都不需要，更不需要裝的堅強。

他渴望的那一份愛，渴望有人能夠全然接納自己的那份心情，渴望有人擁抱自己、願意對自己訴說無數次的愛意的這份情感，那一直以來不願面對的缺口——

林暻澄終於勇於承認了自己是如此寂寞，又是如此需要愛的事實。

因為林暻程知道，陳啟揚跟他的父母是不同的，只要他說出口，陳啟揚全都會給他、陳啟揚一定會回應他的——

他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你、你不在的時候⋯⋯」林暻澄依偎在陳啟揚的懷裡，開始抽噎，隨後便嚎啕大哭起來，「我好寂寞啊⋯⋯嗚、嗚啊⋯⋯」

當你不在這充滿我們兩人身影的房間，還有你尚未出現在我的生命之前，真的好寂寞、太寂寞了。

我一直都不想要你觸碰這塊，因為那顯得我既狼狽又可悲；可卻又忍不住地希望，你能夠觸碰這塊。

而這樣的我，你願意接受嗎？

「唉喲，小孩子呢。」陳啟揚微微一笑，將人緊擁入懷中。

把創傷揭開，將裡頭的潰爛清創以後，林暻澄心底所欠缺的那一塊，將會由陳啟揚來重新填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