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恆魔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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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9-29
作為長生的魔龍,席爾威・格雷赫爾仍然清楚的記得三百年前的那天。理應無盡飄落的雪花,停止了。
彼時,他還只是「永恆魔龍」。
——永恆魔龍,乃是北方冰原的王。
他帶來無盡的雪,所在之處,皆是無垠的冰原。絕對的低溫和白雪覆蓋了整片大地,阻隔一切妄圖靠近他的生靈。無論是夜民還是光民,他絲毫沒有興趣。數百年來,從永夜降臨這個世界,奪走白晝的太陽以來,就只有他一人。
因此,永恆的風雪,無情且平等的降臨在眾生的身軀之上。
無人敢接近,就連永夜時代的夜民之王黃昏魔女也未曾騷擾。夜民的女王,只會將目光投向屬於自己的領土,盤坐於黃昏巨木的頂端,俯瞰眾生,君臨在夜民的頂點。
永恆魔龍對於溫暖土地上的情勢,沒有任何興趣。
直到那天。
——黎明賢者來到了永恆的雪原。
足以吞噬一切的暴風雪中,白髮紫眼的青年穿著厚重的毛領大衣,劃破了風雪的呼嘯聲,拄著星星的手杖,來到了他的面前。
「我來尋求你的幫助,永恆魔龍啊。」
黎明賢者懇求他幫忙。
「——黃昏魔女瘋了。」
根據黎明賢者的說法,曾經英明的夜民之王已經變成了瘋狂的暴君,展開血腥的大清洗,連毀滅魔龍都被殺死,無數夜民和光民死去,堆起的屍體就連烏鴉都吃不盡。
永遠爭鬥的夜民和光民,得撇開成見一起合作,擊敗她。
永恆魔龍只是嗤笑。「看看這片冰原,人類。這裡什麼都沒有,也從來都一無所有。即使黃昏魔女來到這裡,又能奪走什麼?」
黎明賢者沈默了。
良久,他才開口。
「至少,是我畢生見過最美麗的純白景色。」
黎明賢者待了下來。
永恆魔龍並不討厭這個突然出現的奇怪青年。變著怪異戲法的青年,述說著各色的故事,替白茫茫的世界中,增添幾筆鮮豔。曾幾何時,想離開雪原的願望,悄然出現在他的心中。
「和我一起走吧,席爾威。」黎明賢者替他取了奇怪的名字,「既然你所見到的景色一無所有,那我會讓你看見更加繽紛的世界。」
「——我考慮看看。」
他說。
不過,為何他要替其他無趣的生靈,獻上一切呢?
他最終並沒有答應。
——美好的相聚總有結束的一天,歡快的宴席總會散去,盛開的玫瑰也有枯萎的時刻。
黎明賢者繼續踏上他的旅程,離開了永恆的雪原。
拒絕了邀請的永恆魔龍,當然抵擋不了發瘋的黃昏魔女。他受了重傷,陷入漫長的沈睡中,任由無情的時間持續前行。
一無所有的永恆魔龍,失去了朋友。
數百年的時間流逝,他終於從漫長的沈睡醒來,睜開淡藍的雙眼。
——永遠的夜晚已然結束,黎明升起,白晝再一次的出現在天空之中。
夜民統治這片大地的時代已經過去。無論是黃昏魔女,抑或是黎明賢者,都已經不在了。他們化成了傳說,成為口耳相傳的床邊故事。
只剩永恆魔龍。
失去一切的永恆魔龍,漫無目的的漂泊。
他收起翅膀和羽毛,化成人形,混入人群之中,雙腳踏實的行走在泥濘的地面上,和喧鬧的人們擦身而過。
然後,他聽見了「特里亞」們的故事。
他們是黎明賢者的後裔,在永恆的冰雪之城中,駐守著夜民的邊界,居住在「要塞之城」希爾芬中整整三百年。
永恆魔龍立刻明白了。
——黎明賢者的能力是「空想魔法」,能夠召喚出這個世界上曾經存在或仍然存在的事物。
——於是,他「空想」出曾經屬於永恆魔龍的雪原。
——整座山脈,都是黎明賢者施展的大型禁咒的涵蓋範圍。
覆蓋在界山之上,縱貫整片土地,阻隔夜民和光民。
仰賴著銘刻在特里亞血脈中的血脈魔法,用「繼承儀式」欽定繼承人和家主,由繼承人和家主投入大量的心血和魔力,維持這個由黎明賢者一手建立起來的永恆禁咒。
「我會讓你看見更加繽紛的世界。」
黎明賢者這麼說。
——不,永恆魔龍想見到的,並不是用牢籠囚禁起雪鴞,抽取他們的希望、生命以及血液,來維持的虛假和平。他未曾想過自己的魔法會被剽竊,成為束縛住雪鴞的囚籠。
他並沒有這麼期望。
用剽竊他作品而來的虛假魔法,以高貴的和平之名,束縛住和他相似的後裔,這是更加繽紛的世界?
當和伯納德相談時,永恆魔龍發現他總是看著遙遠的天空。
好似在期望鳥籠有朝一日能夠破碎,得以翱翔在藍天之下。
永恆魔龍再次看到了黎明賢者。
——他強大的自由自在,卻為了擊敗黃昏魔女獻上所有。
彷彿永夜時代那層古老的桎梏,穿越了整整三百餘年的時光,束縛在他的後裔之上。
永恆魔龍的心臟,隱隱作痛。
黎明賢者編織的謊言,欺瞞了整個世界,也欺騙了他。
——所以,他要打破這座永恆的牢籠,讓籠中鳥掙脫桎梏,飛向藍天之中。
——終止這延續三百年的虛幻風雪。
——然後,破壞束縛伯納德的鳥籠,將他從繼承人的位置上拔起!
如此一來,伯納德就能夠自由的飛翔了。
斬斷黎明賢者沒有道理的枷鎖,任由白髮紫眼的青年自由的在藍天中徜徉。
席爾威・格雷赫爾推了推右眼上的單片眼鏡。
底下,賓客們手邊的蛋形音樂盒,緩緩打開。
人群之中的帕爾馬,瞪大眼睛。
盒中升起雪鴞,鑲嵌其上的鑽石勾勒出銀色的光芒,畫出血紅的圖騰,射向伯納德。
無數冰霜的荊棘竄起,將伯納德・特里亞身軀牢牢固定在血紅圖騰的正中央。細小的繁複的紋路爬上他的身軀,就像開滿了妖異的血花。
——奪取儀式——
「繼承儀式」——由效忠於特里亞的家族見證,承認繼承人,並將其與整座要塞之城以及永恆禁咒變成一體的儀式。
先剝奪前任的權利,再轉移到新任的繼承人上。
也就是說,只要席爾威能夠分離出前半段「剝奪權利」的部分,改寫並捨棄後半段的「轉移」,就只是「解除權利」。
能完全的解除伯納德身上血脈的束縛。
甚至,在「黎明賢者最後禁咒」已經因為伯納德的心態而失控,而且維繫其穩定性的家主缺席的現在,加諸更多的傷害,就此完全破壞特里亞代代相傳的永恆禁咒,將長達三百年的虛幻之雪徹底破壞!
如此將束縛住伯納德・特里亞的牢籠打碎。
——這就是席爾威研究了百年以上,編寫出來的「奪取儀式」。
「看啊,在場的所有人都期望著這個結果。」
血紅的紋路在伯納德的身上開展,編織出一個個神秘莫測圖騰,漆上他的身軀,污染著他如同陶瓷人偶白皙的皮膚。
伯納德擦了擦嘴邊的血跡,望向席爾威。
「斐迪南,將傷害減到最小。」
他腰間的黎明神劍,迸發幽藍的光芒,如同澄澈的無垠藍天,覆蓋整個會場,點亮黑暗。
伯納德收攏掌心。
——席爾威周遭的空氣,頃刻結凍。就像雪花跨越幻想的界線,降臨到現實中。
彷彿時間突然想要小憩一會,將流動的生命釘在靜止的空氣裡。
席爾威笑出聲。
——完全沒有影響。
平穩的氣流吹動他的長髮,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本來就是剽竊自他的魔法,當然能夠輕鬆應付。
伯納德又咳出血來,似乎要將五臟六腑都吐出來。
席爾威繼續他的勸誘,讓伯納德放下抵抗的意志。
「稍微推理一下就能知道真相。席娜・特里亞被譽為三百年來最強的魔法天才,是繼黎明賢者以來最強大的天才——」席爾威笑了起來。「然而,她卻不是特里亞青睞的繼承人。人類的貴族,特別是五大家族,潛規則都是『選賢與能』,這對她並不公平。」
「那是——」
「就像是否定她的能力。」席爾威打了個響指。「所以,她才掙脫特里亞冰冷的牢籠,飛向王都的藍天,翱翔於其中。這是再合理不過的結局。」
「⋯⋯」
「嫉妒、怨恨、憎惡、憤慨使人發狂,然後逃離無力改變的現實。這是人之常情。你無法也不能將錯歸咎於她身上,伯納德。」
席爾威淡藍色的雙眼看著他的靈魂。
「——因為,你那時候,也是這麼想的。」
魔法在管風琴恢宏的演奏出寧靜的曲調,空氣中躍動的音符挑動胸中的心臟。
伯納德張了張嘴。
「我⋯⋯」
「體弱多病又憤世嫉俗的你,相較於耀眼的天才,當然只會是嫉妒。所以,在成為了繼承人後,你才會能力失控,引發雪崩。」
席爾威的嗓音縹緲了起來。
「因為,你並不需要你妹妹。以前不需要,以後也不會再需要了。」
「——」
「那麼,失去了一切的席娜・特里亞,當然只能飛離出生的巢穴。不再回頭。在王都的自由天空之下,找到屬於自己的棲身之所。」
席爾威輕輕的搖頭嘆息。
「——你一開始就很清楚,這封信是你妹妹寫的,對吧?」
「小席⋯⋯」
「所以,不管我的助手和我怎麼調查,你都不會有反應。不,你不確定?」席爾威勾起嘴角。「你只是假裝不知道,試圖否定真實。逃避現實,想讓真相永遠覆蓋在水面下。」
伯納德抬起頭,怔怔的望著眼前銀髮的顧問。
眼前的銀髮男子,長相已然脫離「人類」的範疇。他露出一整口尖牙,藍眼的瞳孔變得狹長,彷彿畏懼著白晝的亮光。背上覆蓋著白色羽毛的肉
翼張開,遮蔽了明亮的光芒。
無數的羽毛、龍麟自他的手臂浮出,沿著他手臂上的肌肉紋理一路蔓延。
他的身後,風雪呼嘯。
——永恆魔龍。
這一刻,三百年前曾經佔據整塊陸地北部的永恆魔龍,終於顯現出他原來的真面目。
冰冷的、粗大的冰霜荊棘,將伯納德捆得更緊,彷彿要將她窒息。荊棘劃破他的身軀,殷紅的鮮血流過手肘,沿著小腿一路滑落,最後滴在充滿紋路的白色地面上。
銀色的紋路,在被鮮血沁潤後,發出閃耀的紅光。就如同渲染在畫布之上,紅色的紋路一路攀爬蔓延,延伸到整座禮堂的石柱,宛若藤蔓一般爬往穹頂,包覆整座宏偉的廳堂。
化為鮮紅的鳥籠。
應和著它的現形,墨黑的暗吞噬了篩進來的光,將其污染成徹底的黑暗。彷彿白晝永恆的被吞噬,再也不會升起。
——夜晚降臨。
在台下的賓客發出了驚呼聲,駐守的騎士們開始叫嚷著同伴的名字,手上凝聚出微小的魔法,試圖點亮夜晚。效忠於特里亞的小家族代表們,眼睛如同發光的火炬,呼喚著血脈魔法的降臨。
永恆魔龍只是揮動背後的翅膀。
——空氣凍結。
彷彿提昇溫度的火盆都熄滅,刺骨寒冷的低溫憑空出現,替整個世界蒙上一層白茫茫的霧氣,將人的思緒、動作悉數停止。如同冰晶的棺材闔上從前敞開的蓋子,將一切冰封在沈睡的那刻。
成為永恆。
永恆魔龍湊向伯納德的面前。
「——歡慶吧,恣意的妄為吧。」
「——這是應得的補償。」
「——你將償還你應當償還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