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21 反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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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9-28
自從確定參與計畫的那天起,魏歆潔便時不時的帶羅時殷去人偶所在的長廊走走。
魏歆潔說,她先前引起的不適,是來自於這些人偶所傳出的死亡氣息。
所以為了保險起見,魏歆潔會在接下來的時間裡讓她多走幾遍那道長廊,試著去適應這種感覺,以防在行動中出什麼差錯。
畢竟隸神教那個地方,擁有的人偶可不比他們地下城來得少,若不適應的話,到時必定會引起更強烈的反應。
時間一天一天過去,羅時殷來到這裡的日子也將近兩個禮拜了。魏歆潔說,她現在壓力值逐漸趨近平緩,是個好現象。
待在地下城的日子有些無聊,她不能隨意外出,只能找簡茗葳或者魏歆潔聊聊。不過簡茗葳太忙了沒時間見她,反倒是魏歆潔跟她的話不知不覺地多了起來。
和她聊過之後,羅時殷總算知道了為何政府會設置這座『地下城』。
她說,這座地下城是在十幾年前就建下的安置所。當時的政府已經看出了隸神教的威脅,打算著手研究藥物,去治療這些被改造過的『人偶』。
只可惜十幾年過去,研究方面一直沒有太大的進展,所以政府只能盡可能救下那些流通到黑市販賣的『人偶』,或是那些即將變成人偶的受害者們。
「即將變成『人偶』的受害者?這是什麼意思……」羅時殷不解的問。
「是指改造不完全的人偶。」魏歆潔拿起手中的咖啡,悠然自得的輕啜一口,然後接著道:「據我們所調查的資料當中,他們要製造出完美的人偶,必須滿足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必須死過一次,然後復活,才能完成改造。」
死過一次?
羅時殷腦海中不自覺閃過江和雨的臉,恍惚了一陣,說:「是嗎。」
「怎麼,妳還有什麼問題想問的嗎?」
「我只是好奇,人偶是不是還有其他方法可以造出來?例如,由人偶所生的人偶……」
「這個嘛,我還真無法給妳一個準確的回答。」魏歆潔挑了挑眉,似是沒想到羅時殷會問出這個問題。
聞言,羅時殷只好作罷,不再提問,帶著遺憾結束了話題。
自從被告知不必再去見人偶之後,按理來說,羅時殷的時間會變得更加自由。
但羅時殷仍舊會習慣性的去那條長廊,看著那些雙眼無神的人偶發呆。
從一開始的害怕、發怵,直到現在能夠完全坦然的看著他們。
然後她便驚人的發現,和他們相處的時刻,反而能夠撫平內心的焦躁與不安。
「……你們是怎麼成為人偶的呢?」羅時殷喃喃自語著,聲音小到幾乎只有自己能聽見,可人偶卻敏銳地聽見了聲音,視線一致的朝她掃了過來。
羅時殷不禁搖頭失笑。
要讓人偶開口說話,簡直比登天還難,她不該期望這件事情的。
於是,她後退了一步,正打算離開。
咿咿咿——
忽地,腦袋裡傳來一陣尖銳的高頻聲,阻擾了她的去意。
羅時殷臉色扭曲了一陣,等著那道聲音消失。
「不適感還是沒有完全消失嗎……」羅時殷渾身冒著冷汗,輕輕靠在牆面,緩和著自己的呼吸。
思緒紛亂了好一會兒,羅時殷這才撐起身子,踩著緩慢的步伐離開了。
至始至終,羅時殷完全沒發現從她耳鳴開始,人偶的行為有了變化。
——人偶,開口說話了。
而那句話的嘴型,看上去是這樣的。
『……法。』
『……咿。』
『……法……利。』
深夜。
一道身形修長的白髮少年推開門扉,腳步凌亂的走進房間。
少年身上的雪色長袍半褪,隨意地搭在他的手臂,只勉強遮住下半身的風光,可卻完全遮擋不住他上半身的狼狽。
像是即將燃盡的燭光,少年艱難地撐著身體,用盡力氣走到床前,將自己跌進柔軟的被褥之中。
少年維持趴著的姿勢好一陣子,游移的靈魂才逐漸歸位。
可他緩過身子沒多久,少年突然感覺到一陣鈍痛襲來,令他不禁悶哼了一聲。
另一邊,住在少年臥房隔壁的女人指尖一頓,似是感知到了少年的狀態,隨即不慌不忙地闔上手上的書籍,抬手收攏了披肩,然後起身前往少年的臥房。
女人推開門扉,也不等少年同意,便隨意地踏入少年的住所。
女人絲毫不覺得這個舉動會冒犯到少年,反而自顧地闖入,就猶如領主一般,親自巡視她的寶物狀況是否良好。
「怎麼了,法利?是身體在痛嗎?」女人輕笑,沒有被少年陰惻的眼神影響,「或者,是因為她快要回來了,所以你感到痛苦?」
「不準動她!」一聽女人要將那個人帶回來,法利立刻露出了兇狠的神色,咬牙道:「妳答應過我的……如果我聽話,就不會動她。」
他已經滿盤皆輸,不能再把那個人給賠進去了!
他絕對不能讓她回來這個地獄,再次經歷不斷被折磨的痛苦……他已經受夠那個人躺在他懷裡,逐漸失去溫度的畫面了!
「雖然我答應了,但我可以反悔呀。」女人收斂了幾分笑意,神色突地一變,氣息瞬間變得陰冷,「要是我和她交換就好了,這樣我們就能一直、一直在一起了……」
女人如此說著,不顧少年的意願,強行對他要了一個黏膩的擁抱。
法利的手臂立刻起了一陣雞皮疙瘩,下意識推開了女人,然後看著她隱沒在黑暗的半邊臉蛋,憤恨道:「我此生最後悔的事情,就是收留了妳們這對姊妹。」
女人……不,應該是說魏歆潔。在聽到這句話之後沒有太大的反應——也許是因為聽過少年太多次類似的話了,所以不至於影響到她的情緒。
她的視線一邊留戀不已的在法利臉上反覆摩挲著,一邊吐露出最殘忍的言語,「我很期待,她接觸真相的那一刻。」魏歆潔彎了彎眼睛,眸底閃過病態的光,抬手摸向了法利的臉頰。
法利此時再也按耐不住殺意,從枕頭下面偷偷拿出藏好的刀,打算趁其不意,朝魏歆潔刺過去——
不料,在刀尖還未陷入魏歆潔肌膚的瞬間,他的動作便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強行制止了。
法利不甘心地喘著粗氣,狠狠地瞪著魏歆潔。
魏歆潔見狀,嘴角的笑意更勝。她將法利的手輕輕一撥,並沿著他無法動彈的手,一路摸索到他手心的刀刃,輕而易舉的將刀子奪走。
「你還是不肯認清現實嗎?」魏歆潔不斷地拋接著手上的刀,「只要心臟還在我的體內跳動,你就永遠殺不了我。別忘了,控制權在我的手上,你奪不回來的。」
魏歆潔說完這些,可法利仍是那一副倔強的表情,多少影響了女人的興致。
於是,她決定要做些什麼讓心情變好。
魏歆潔微微一笑,心念微動,少年便照著她的意念,順從的躺下。
見被控制的少年沒有再說出令人厭煩的話語,魏歆潔滿意的看著眼前的傑作,朝少年欺身而上,將他緊緊抱著,並時不時的騷擾他的身體。
少年漸漸有了反應。魏歆潔頓時露出滿足又扭曲的笑容,抬頭湊近他的耳際,病態又溫柔的說著:「我會永遠愛你……我的法利之主。」
翌日,少年在陽光的照射下清醒過來。
他緩緩支起身子,昨日的驚慌與憤恨已然消失不見,取代而之的是令人心驚的漠然。
他抬眸望向床邊那把被隨意丟棄的刀刃,漠然的視線忽地一緊,不假思索的執起那把刀,將之收攏在手心,低著頭陷入了思考。
他在腦海裡不斷地計算他僅存的籌碼。
然而當他越深入計算,就越清楚的意識到,自己已到了窮途末路。
對女人懇求的這一條路,基本上是完全失敗了。
而目前唯一能與隸神教對抗的政府,內部又被隸神教侵蝕得體無完膚,成了空有武器的廢物......
少年站起身,走到了窗邊,讓陽光完全的灑在他身上。不過即便如此,熾熱的光還是無法散去少年周身包圍著的冷冽。
只能賭了。
……賭另外一個孩子,並沒有像她姐姐一樣墮落。
少年閉了閉疲憊的眸子,然後爬上窗檯,從至高處一躍而下——
——啪!
法利無預警的墜樓,徹底嚇壞了底下清掃道路的信徒們,導致場面一度陷入混亂,驚叫聲此起彼落。
喧囂之間,人們沒發現不遠處的角落正站著一個男人,神情淡漠地看著這一切,然後從口袋裡拿起一支訊號器,並按下了上面的按鈕。
做完這個動作後,男人將東西收了起來,緊接著佯作看熱鬧般,朝少年跌落的位置走過去,藏匿在人群之中。
另外一邊,幾乎在男人按壓『按鈕』的當下,一位面容姣好的女人同步接收到了這個訊息。
女人執起手中的訊號器,看著亮起的紅燈許久,這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這並不是什麼誤觸事件,而是明確的在向她下達指令。
——她現在得去殺了羅時殷。
女人……不,應該稱她為魏歆玗,此時她眉頭深鎖著,忽然想起了那名少年當初所說的話。
『只要訊號器一響,妳得在二十四小時以內殺了她,無論用什麼手段都要達成。』
『這個任務只有妳知道,也只能妳去執行,切記,不能告訴別人,連妳姐姐也不行。』
但是,事情真的非得做到這個地步嗎?魏歆玗眸底閃過一絲掙扎。
讓羅時殷去死、然後眼睜睜的看著少年被反覆折磨……
魏歆玗沉寂半晌,嘆了一口氣,最後還是選擇遵從法利的指令。
——法利會這麼做,必定有他的理由。魏歆玗心想。
隨後,魏歆玗便立刻動身前往羅時殷所在的醫院。
然而羅時殷並沒有在那裡。
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魏歆玗連忙拿起手機,打算聯絡傅文桀問一下情況,可對方卻遲遲沒有回應。
魏歆玗只好打給魏歆潔,心想搞不好她會知道羅時殷的蹤跡。
魏歆潔輕快的聲音響起,稍稍平緩了她的不安,「歆玗?怎麼了嗎?」
「……姐,妳知道羅時殷在哪嗎?」
「她現在在我這裡。」
「那就好,妳……」
「我把她帶回家了。」
魏歆玗聽後愣了一下,魏歆潔從來不會稱她們倆住的公寓為『家』,只有回到那裡的時候才會稱呼為『家』……
魏歆玗不敢置信的質問,「魏歆潔,妳說清楚一點,妳把羅時殷帶到哪了?」
魏歆潔輕笑一聲,坦然的告訴她,「當然是我們出生的家鄉啊,妳都忘了嗎?」
「妳瘋了嗎!妳難道忘記法利是怎麼跟我們說的?妳現在把她送回去?開什麼玩笑!」
「我沒忘,一直都沒忘。」魏歆潔仍是滿不在乎的回答,「所以我在十七年前,才故意把她弄丟了啊。」
魏歆玗聞言倒抽一口氣,接下來的話全都哽在了喉頭。
魏歆潔在電話的另一頭勾了勾嘴角,將過去掩蓋的事跡全部告訴了她。
「妳應該有調查過她的養父母吧,是不是很精彩?一個偷吃的妻子,一個背叛哥哥的弟弟羅弘遠,他們苟且懷上了孩子,他們的事情東窗事發之後,羅弘非簡直和瘋子差不多了。」
「羅弘非殺死了那個孩子,還裝作不是他做的。但其實那個女人什麼都知道,恨透了他卻毫無辦法。自那之後,何祈恩便活在不斷被奪走骨肉的惡夢裡;而羅弘遠,則是被羅弘非摧殘成一個完全的廢人。」
「巧合的是,那位女主人剛好跟我們隸神教有些緣分,所以利用『獻祭』這種騙小孩的把戲給她編織一個美夢,以此作為交換,不得善待這個收養來的孩子。不過後來想想,這個舉動根本是多餘的——因為何祈恩她啊,對羅時殷從來就沒有產生過感情,更別提善待她了。」
「這樣幸福美滿的家庭,簡直是為羅時殷量身訂做的『家』啊。妳不覺得嗎?」
魏歆玗聽後渾身顫抖了起來,此時的她已經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憤怒,還是為此感到失望。
「為什麼?」明明有滿腹的疑惑,但魏歆玗卻像是忘記了她的能言善道,所有紛亂的思緒交纏在一起,只吐出了這三個字。
魏歆潔沉默半晌,開口道:「憑什麼,只有她能獲得幸福?」
——嘟嘟嘟。
通話被魏歆玗切斷了,這是她第一次單方面掛掉魏歆潔的電話。
幾瞬過去之後,她才像是支撐不住身體似的,整個人癱軟在地面上。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