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那些或許即將成為勇者的人們 ——（02）

02

時間沒有停頓。
即使對尤蒂而言時間幾乎就此定格了……但實際上，時間沒有等待她反應，便擅自流動了起來。
「最後一人也到了，諸位請隨我而來。」
修女的聲音不大，可回聲卻足以讓所以人聽清。全員大部分都開始整理著自己的行李，而尤蒂的神經線此時才搭了回來。她手腳有些慌張地把東西按來時的模樣掛在了身上，此時其他候選者們已經走了大半了。
沒有任何行李的他，托拉斯•萊特也早就走了。
一點反應都沒有嗎……這些人。
尤蒂天真的雙眸里流露些許不解。
雖然，確實突然出現了身為囚犯的候選人令很多人感到震驚，但孤軍奮戰的一個囚犯，究竟又能做什麼？
或許，這又是只有與他有過共處一段時間的尤蒂才能體會。
或者，是另一些人。
鏘鏘鏘！
身穿盔甲的一群人……幾乎占候選人半數大規模騎士團勢力徑直衝來，將人群都衝散了。
尤蒂迅速地躲過一邊。周圍很快便傳來的不滿和抱怨聲。可從剛才開始就一直關注著萊特的她，很快便注意到了。
萊特淹沒在了騎士團的人海之中。
「不可以，雷斯特大人。」
壓低了聲音的命令，那是一位女性的聲音。
聲音很小，但尤蒂敏感的耳朵還是捕捉到了方向。她側過頭，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馬尾，布衣，短褲，極其方便戰鬥的著裝。此時的這個女人，正伸出手攔住了想上前的王子，並在王子的視線與她交匯時無奈地搖了搖頭。
我記得……王子叫這個女人為「瑞絲塔」。
雷斯特王子一行有三人。視線從這兩個人身上移開，尤蒂的目光追尋著第三人。
將軍之女，手握權杖身著袍服的她，葵莉，和其他兩人一樣正目不轉睛看著一個方向，面露擔憂神情。
那裡，正是萊特消失的地方。
萊特……認識高官權貴？
尤蒂陷入了回憶。三年前，一個身著破爛大衣的男孩突然出現。他的臉上毫無表情，唯一能確定的便是他正目不轉睛地盯著那面牌板。
上面正掛著他的通緝令。殺害了自己親生爺爺，更是殺害了英格里王國英雄的頭號通緝犯，那張臉毫無意義是他。
眾叛親離的現在，還會有人擔心他？
尤蒂排除了這個答案。
王子一行人和其他人一樣，只是在提防騎士團的行為而已。
尤蒂的注意力從萊特身上移開了，弗卡的叮囑漸漸被尤蒂忽略，應該說，尤蒂已經將他從威脅排名中剔除。
這裡是勇者候選們拚命的地方。
三年前與他一同戰鬥過的歲月，尤蒂十分清楚。
除了腦袋便一無是處的人，是不可能在這場戰爭里活下來的。
「你……你……」
撲通。
一聲嗚咽，尤蒂的身後傳來了倒地聲。
她立刻轉過身，全身的神經進入備戰狀態。視野迅速收集情報后，她的焦點落在了正前方。
嘀嗒。
血。
正前方，一個男人倒在了地上。
他向著尤蒂的方向伸出手。鮮血，即使他用手拚命堵住脖子上的傷口也無法阻止，宛若決堤的洪水，紅色立刻染紅了地板。
「救……救……」
哧！
刀光一閃，身首異處。
男人連聲音都沒有發出來，滾動的頭顱雙眸放大，臉上還留著生前的驚愕。
尤蒂的視線飛速跳動。在前方漸漸散開的人群中央，罪魁禍首一目了然。
瘋子，尤蒂的第一反應。
那個男人衣著簡陋，骯髒的面容上是一副不屑一顧。唯有那把大刀，強烈的反差倒是突出了其存在感。
他試刀般在屍體上舞動著大刀，鮮血飛濺。眼神肆意地在每個人身上竄動，就像尋找下一只獵物的瘋狂野獸。
「找到了。」
掛著沉重行李的尤蒂，這個瘋子的目光在與尤蒂對上的瞬間。
嗖！
一躍。
「……！」
一剎那，刀鋒已近在咫尺。
什……
尤蒂驚訝的表情都來不及流露，借著主人的體重大刀如斷頭閘刀直落——！
轟！
然，尤蒂並沒有受到任何衝擊。
尤蒂沒有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唯一清楚的只有伴隨足以致盲的光束髮生的爆炸。瞬間失去視野的尤蒂差點倒下，好在遲來的戰鬥直覺利用背後的棍狀物穩住了重心。
「在還沒宣布開戰前的私鬥都是絕對禁止的。」
聲音響起。在尤蒂漸漸恢復的視野里，她看到了……在前進迴廊的兩側，出現了本不存在的修女們。
她們的手上，皆拿著閃耀的石頭。
玉石。
那個瘋子……尤蒂立刻轉頭。剛才那個還打算襲擊自己的瘋子已經嵌入牆壁之內，燒焦的衣服上還有濃煙飄逸。
至於死活，從那副血肉模糊的樣子已經可以斷定死亡了。
「若不想失去資格，請隨我而來。」
領頭的修女洪亮聲音再度迴響。此時才注意到領頭修女從剛才開始就沒有停止過前進的尤蒂，立刻整理好行李趕緊跟上先頭隊伍。
在最後，尤蒂瞟了一眼剛才那個瘋子。
他的手背上已經沒有任何聖痕的印跡。
——吱呀。
沉重的大理石門被修女們關閉。
遲到之人究竟會有什麼懲罰，尤蒂不得而知。有過那樣的開場，之後便不再有人敢亂來。遲到更是不可能。
「請諸位稍候。」
進入大門便殿後的尤蒂聽到了從前方傳來的聲音。不清楚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突髮狀況，警覺的尤蒂沿著弧形牆壁移動。漸漸，當她脫離了人群放開眼界時……
哈！
倒吸一口氣的尤蒂，不禁屏住了呼吸。
整個下沉式大殿盡收眼底。
從外尤蒂有打量過湖中教堂利用玉石術引水灌頂的模樣。但真正置身其中時，尤蒂完全是沒想到會是這般模樣。
清澈的湖水攜著陽光的碎片大殿四周的邊緣入場。層層向下的潔白台階領著湖水，最後於大殿中央的最低處重匯成鏡。
涓涓細流之聲，照亮大殿之光，透徹心扉之息。
神聖。
尤蒂，不禁肅然起敬。
嘀嗒……
雖然細微而遙遠，卻無比清晰的水聲。
聞聲而去，卻在大殿中央的明鏡處，出現一人影。
女……人？
尤蒂對自己直覺產生疑問。
大殿中央的由水凝成的明鏡，因一人的出現發生了碎裂。除薄紗的外衣與頭冠，便無更多裝飾。白皙，吹彈可破的胴體，不知是因距離還是因為湖光，無法確切地辨析是她，還是他。
曾聽聞天教有一代又一代的聖女，想必就是她了吧。
「天使……大人。」
她……的聲音中性，既有女性的柔和，又有男性的陽剛。
「承接奉行聖諭，五年已至。今候選者齊聚，為舉百年一度勇者之儀。」
光。
緩緩跪入湖水之中，聖女抬起的雙手中，有光的碎片在匯聚。
「代為手足，誓守天命。」
咚咚……
重心發生短暫偏移，一開始尤蒂認為是錯覺。
「天使，天之柱。」
但隨著聖女禱言的繼續，隨著她手中光芒的凝聚與發散。
大殿的邊緣，在緩緩轉動。
本來只能看到聖女側顏的視野，隨著重心右傾的加劇變化速度越發加劇。
「怎、怎麼回事！」「啊……啊……」
候選者們開始慌亂，然而聖女的禱言仍在繼續。
「勇士，地之門。」
聖女手中的光芒越來越大，而整個大殿轉動的速度也越來越快。
「啊啊啊！」
不少失去平衡感的人從台階上滾落。以不同速度加快轉動的每一級台階漸漸分割開了候選的所有人。
呼呼呼！
掠耳的風聲呼嘯。死死貼在牆壁隨著大殿一同飛速轉動的尤蒂，已經失去了所有判斷能力。
「嘔……哈……」
呼吸漸漸困難，因高速而逐漸扭曲的視野已經模糊。
「天地共鑒，護世之勇者——」
朦朧中，聖女的禱言已經聽不清。
只有她手中耀眼的光芒，奪走視野中的所有顏色。
唯剩白色。
以及……
——羽毛。
睜開疲倦的雙眼，在一片白色的世界里，只看到一對巨大的翅膀在天空張開。
不對……在其中，好像……有個人影……
「人界……瘟疫……」
看不到自己。
不，是自己……變成了點。被泡泡包裹的小點。
那是……天使嗎？
疑惑。只看到有好幾個和自己一樣化成泡泡的小點，漂浮在天使的周圍。
「勇者……」
天使，傳來聲音。
那是模糊的幾句中，唯一能聽清楚，也是能記住的一句。
「開斯奧亞，乃誕生之地。」
光芒遠去。
意識在遊離，一切的一切都遠去了。
連接上肉體，感受到身體的沉重，好似過了許久。
冰涼的地板，涓涓水流聲。
尤蒂倒在了地上。其他大部分人，也是。
尤蒂搖搖晃晃地爬起來，中途有失去平衡的瞬間，好在她及時扶住了牆。她半睜著雙眼，映入眼帘的仍舊是和剛進來時沒兩樣的大殿。
剛才的……那是什麼……
雖然疑惑，行動卻并行著。
背後的柱狀物不離身，行李依舊掛在身上。那些都是不可缺少的……是一旦失去便無法生存的重要之物。
噠。
腳步聲。
尤蒂抬起頭，那個囚犯……萊特，就站在不遠處。他好似剛醒，一副意識模糊的樣子。
但，他卻沿著台階向下邁出了一步。
「啊……」「怎麼回事……」「頭疼……」
候選者們陸陸續續地醒來了。尤蒂雖然屬於早一批，但她卻沒有太多行動，至始至終還是一片呆愣的模樣。
「勇者候選們……」
此刻，位於大殿中央的聖女發話了。
被聲音所吸引，所有人都朝著聖女的方向望去。
「沐浴聖水的瞬間，戰爭便將開始。」
沐浴，聖水？
「本次勇者誕生地在開斯奧亞。天使大人規定進入開斯奧亞城的最後期限，是一周后的清晨。」
這個瞬間，尤蒂忘記了那個開場。
意識與身體存在延遲，她還沒有完全調整好自己的戰鬥狀態。
但。
「最後能誕生的勇者，總數只有六位。」
現實，並不寬容。
「祝君鴻運。」
嘩啦啦！
水。
劈頭蓋臉淋下的，是清澈的湖水。
撲哧！
還有血水。
「啊啊啊啊！」
有人在尖叫。
鏘！
有刀光劍影在閃爍。
怎——
怎麼了，沒有問出來。
腦海里，閃過了那個瘋子的刀光。
一剎那，神經的電流竄遍全身。視野變窄，呼吸頻率加快，目光以極快的速度捕捉所有移動的東西。
那是沐浴在湖水雨中的地獄。
就在剛才發呆的瞬間，已經有三分之一的人甚至連屍體都被碾碎了。
劍、刀、匕首、拳、玉石術……為殺人而磨練的技藝，在肆意的碰撞中摩擦出鮮血的火花。
如果不是一開始為了獲得視野而遠離了人群……
寒顫，不敢想象置身人群中還發呆的下場，尤蒂飛快地朝著遠離人群的方向移動。
此刻，技壓群雄的毫無疑問是騎士團。以最龐大的人數構成的合作團體，根本就不是單槍匹馬的傢伙能對付的。
接下來的，便是一些以幾個人為小隊的小團體。他們正依靠自己人數的小優勢構建屬於自己的安全區。
放眼望去，剩下的獨狼們都被殘忍地消耗著。
尤蒂，正是獨狼中的一員。
放肆殺人的騎士團員手背上聖痕正閃耀著。現在，在那個小矮子女孩指揮下，駐守在大理石門旁邊騎士團清空了周圍所有的人，如銅牆鐵壁般橫擋在了門前。
糟糕……糟糕了……
晚了。尤蒂此時才明白騎士團的人想做什麼。立刻環顧周圍，尤蒂很快便意識到了大殿的出入口就只有大理石門這一處而已。
嘩嘩嘩！
湖水雨仍在下著。
大部分人此刻的注意力都在大理石門口處的騎士團，躲在陰影處的尤蒂暫時還沒有被人發現。即使如此，這也不是讓人能鬆一口氣的情況。
再找不到出口的話……
瓮中捉鱉，騎士團定將大殿內剩餘的所有人屠殺殆盡。
這種時候……獨狼的出路。
打量著大殿內的所有人，尤蒂的目光立刻落到了兩個團體上。
一個是聚集在王子殿下周圍能使用玉石術的王宮勢力。
另一邊則是那些大刀匕首等冷兵器的貧民窟勢力。
唯有等他們突破大理石門的時候偷溜出去嗎？
看了看由半數候選人組成卻未減一員的騎士團，尤蒂咽了咽口水。
剛才的激戰才過沒多久，此刻便成了冷戰。
怎麼辦……必須立刻下決定，否則……
思考中，尤蒂下意識望向左下方。
沿著台階往下，在大殿的正中央，只有湖水在蕩漾。
台階……中央……
——托拉斯·萊特，你一定要好好注意。
突然回想起來自弗卡叔叔的提醒，在這一刻，救了尤蒂一命。
萊特……那個傢伙呢！
立刻打量大殿，連屍體都不放過的尤蒂……卻不見那個囚犯的蹤影。
那傢伙沒有任何戰鬥能力……根本不可能從大理石門出去才對……他，跑哪裡去了，躲哪裡去了——
尤蒂，想起了醒來的時候，那個囚犯正沿著台階往下移動。
湖中央……那裡明明已經。
再次望向湖中央，那裡空無一物……不，不對，聖女曾經就在那裡！怎麼會突然不見了！
嘩啦啦！
湖水雨，仍在不斷地下著。
此時，尤蒂終於明白了。
湖水雨不斷落下卻不見水位上漲，而那個傢伙在一開始還往湖中心移動。
視線鎖死在大殿中央的湖，尤蒂憤懣地咂嘴。
那裡就有出口！那傢伙趁著開場的混亂偷溜了！
——進入開斯奧亞城的最後期限，是一周后的清晨。
看了眼大門口的騎士團，握緊了雙拳尤蒂咬住牙關。
我豈能在剛開始就止步！
「哈啊啊啊啊！」
終於忍受不了冷戰，首先打破鼎立僵局的是貧民窟勢力。拿著手中的冷兵器，不顧一切他們就沖了上去。
一直在邊緣暗中觀察的王宮勢力，此刻也開始有了行動。
就在所有人的視野都產生了死角的瞬間。
就是現在！
縱身一躍，精確落在了湖水河道上的尤蒂借著光滑地軌道飛速朝著大殿正中央衝去！
最後能成為勇者的人……
捕捉到到湖中央的漩渦，沒有任何猶豫，尤蒂會心飛躍。
是我！
撲通！
如尤蒂所料，大殿中央下方與教堂所在在的湖泊是相連的。
屏住呼吸，在湖水中潛泳的尤蒂朝著波光閃爍的區域游去。
「噗哈！」
湧出水面，大口呼吸著空氣的尤蒂在看到眼前的光景時露出了笑容。
這裡，正是教堂外的湖泊。
環顧周圍，尤蒂立刻注意到不遠處靠近山坡的小森林。想都沒想，尤蒂立刻朝著那個方向游去。
「哈……哈……哈！」
只要……游到……森林……
用盡全力，心中懷揣著目標的尤蒂筆直朝著森林前進。
只要能……到那邊的話……
身後沒有追兵，只需安全前進的尤蒂雖然勞累，但臉上卻露出了笑容。
馬上……馬上就……
終於。
「哈！」
碰到岸邊的瞬間，心中的重石落下了。
太……太好了……
搖搖晃晃撐起了自己的身體，看著眼前的森林，尤蒂露出了堅定的眼神。
在這裡，就是我的地盤了。
尤蒂邁出一步——
卻沒做到。
世界迅速顛倒，還沒等尤蒂理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她的行李就已經全部落在了地上。
反應過來時，尤蒂才發現如蛇一般緊緊咬住了自己腳踝的繩索。
自己居然中陷阱了。
被吊在了空中的尤蒂，只能看到懸挂在空中的教堂。
「誰……是誰……給我出來！」
「抓到的人是你嗎。」
「……！」
從森林裡緩緩走出來的人，正是尤蒂無比熟悉的傢伙。
雜亂的頭髮沒有任何眼神的死魚眼，身上還穿著囚服。
此人，正是托拉斯•萊特。
「萊、萊特你！快放我下來！」
「……行吧，也湊合。」
完全無視了尤蒂的呼喊，萊特深深嘆了一口氣。沒等尤蒂反應過來，萊特便立刻掏出異物堵住了她的嘴巴。
「唔唔！」
唰！
然後，尤蒂被套上了麻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