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夏日月逝02

六月三十號，二零二六年。

我回到了暑假的前一天。

但這裡依舊沒有詠的身影，是啊，無論回到多遙遠的過往她都不可能存在了，化成泡沫的人魚公主已經消失在大千之中。

我先拜訪了房東婆婆。

「欸?小吶，你不是要去學校嗎?怎麼過來了。」

「婆婆，我想告訴妳，我要退租了，今天就離開。」

婆婆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找到其他地方住了是嗎?」

「是的。」

「沒有小吶在肯定會寂寞啊。」婆婆滄桑的開口卻又祝賀地向我送別，「小吶，一路順風。」

「婆婆，這個是給妳的。」我將一張紙交給了她，「這是妳兒子現在的住址，他因為欠了太多錢，不敢回來。還有這個是我的存摺，雖然錢不多，但是感謝您一直以來的照顧了，密碼和卡片都在裡面，多少也能還一點。」

「不，小吶，我不能收—」

但我搖了搖頭「永別了，婆婆。」

然後將我與她的連繫獻祭給了鏡之湖，婆婆的面容轉為疑惑「那個，請問您是來租屋的客人嗎?」

「不，只是來問路的而已。」

永別了，婆婆，謝謝妳曾經拯救了我，我絕不遺忘。

走在學校，與白雪擦肩而過。

她只是看了我一眼、像是想說些什麼後又放棄地回頭。

對了，這時的我還沒有認出白雪，她還以為我還忘記著她。

走進班上。

豬太正在努力地寫著暑假作業「墨吶，早安啊。」

「豬太，這是答應過你的暑假作業。」

「欸!?你全寫完啦。」豬太抓了抓他的頭，「不用了，我自己寫就好了，學習意外地有趣呢。」

「是嗎?豬太，謝謝你願意當我朋友。」

「怎麼了，怪噁心的。」他抬起一臉疑惑的頭，「我又不是去了非洲就不回來了。」

「對了，豬太，如果把你的情慾還給你、你願意嗎?」

他厭惡地搖搖頭「才不要呢，仔細想想我以前真的有夠噁心的，為了自己的小慾拋棄了對人類的大愛—」

好吧，我還是還給你一點好了。

畢竟當初如果你不是滿腦子情色的話，跟守財奴的我成為不了朋友吧。

「永別了，豬太。」

「墨吶，你在說什麼——欸?你是誰，別班的人嗎?」他瞬間一臉茫然地看著我。

畢竟我已經將我跟他的連繫獻祭給了鏡之湖。

「是的，我馬上就要畢業了，只是想在暑假前最後一天想到處逛逛而已。」

然後我離開了教室，在走廊上碰到了五彩灰，我叫住了那個憂心忡忡的少女。

「請問您有什麼事嗎...?」她一臉狐疑地看著我。

「雖然這句話不是我說的，但我想告訴妳，總有一天會有人跟妳說『我來救妳了』，儘管那不是王子而是個公主。」

「欸?你怎麼—」

「去找白雪吧，那孩子雖然嘴上不饒人、但內心卻比誰都還柔軟。好了，永別了，五彩灰。」

我轉身將我們的連繫獻給鏡之湖，只剩少女一臉茫然地哭泣著。

「欸!?學姊，發生什麼了!妳怎麼在哭!?」「我、我嗚嗚，我不知道，只是、只是，好像剛剛有人有人拯救了我一樣。但、但...嗚啊啊!」

然後我在白雪的桌上放上一封邀請她放學前往天臺的信。

這次該由我好好回答了。

白雪發現是我後、瞪圓了雙瞳「我認識你，你是隔壁班的墨吶對吧。真是的，嚇死我了，你知道今天差點有個女生從這裡跳樓嗎?那、那麼你有什麼事嗎?快說。」

「抱歉，這是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啊—」

故事裡的母親為了讓女兒幸福不惜犧牲自己走向明知道會死亡的未來。

故事裡的父親為了保護女兒只能裝作毫不在意。

儘管白雪一臉不敢置信卻仍聽完了我的故事「...你是想說我的父母其實是愛我的，但怎麼可能啊。你要編也編一個靠普點的故事，什麼時空旅行的信太科幻了吧。」

「那要白雪妳自己去證實了對吧。永別了，白雪，謝謝妳曾經喜歡過我。」

我將白雪跟我的連繫獻給鏡之湖，少女一瞬茫然地看著我「你、你是誰?是想跟我告白嗎?先說，我可不—」

我搖搖頭穿過了少女，但卻在準備走下天臺時被白雪叫住。

少女淚流滿面「那個、那個!請等一下，我、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子嗎!抱歉，我、我只是感覺忘記了很重要的事情!跟你有關嗎?」

「我的名子是墨吶，在我最喜歡的人的語言中，是月亮的意思。」

離開了學校。

我走到了醫院、來到父親的病房。

這肯定是我最珍視的連繫了。

他正躺在病床上，一看見我立刻把臉蓋到被子裡「滾出去!我不管你是怎麼知道的!我不准你過來!」

「我不是來道歉而是來道謝的。」

「哼，道謝?」父親從被子裡露出一隻眼睛，「感激你吸乾了我的幸福嗎?杜鵑。」

「不，感激你給了我幸福。謝謝你願意做我的父親、謝謝你願意給我你的愛並教會我如何去愛人。」

「...」

父親沉默了「你知道我癌症末期了對吧。」

「我知道。」

他將床頭桌抽屜中的塑膠玩具盒拿了出來「這個還你，是以前你和墨荷很寶貝的對吧。拿了就快滾，我給你只是不想看到這垃圾就想到你的臉。」

「對不起，我沒救下墨荷...」

「沒錯!就是你怠忽職守才害得我女兒死掉了!但、但—」父親話鋒一轉，「儘管我認為都是你的錯，但我希望你認為那只是一場意外。」

「欸?」

「畢竟怎麼樣都回不到過去了不是嗎?不管是你還是我。我已經是過去的人，但你還有未來，就是這樣。你一直沒搞清楚，你不欠我的原諒，我只是一個糟糕透頂的父親而已。」

「不是這樣的!」

「是我該抱歉，墨吶，我曾努力過扮演一個好父親但失敗了，儘管知道不是你的責任、但我不怪罪你的話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他嘆了口氣，「但是到如今，我只能繼續恨著你。畢竟不這樣做，我就會發現我什麼都沒剩下了。所以也請你恨我吧。」

我們或許只能這樣當陌生的家人下去吧...

但我卻想起了詠，她希望我幸福的話語。

「就算如此我也無法恨你，因為即使我曾經也認為我什麼都沒剩下了，但是跟你幸福的回憶讓我能繼續前行。我相信即使看不見，在遠處仍有個人為我的幸福祈願著。所以我並不是空無一物，我無法恨你，謝謝你了，父親。」

「我說過不需要你的道謝。」他撇開了頭，厭煩地揮了揮手。「滾吧，我累了，需要休息了。」

「...嗯。」

但我走出門準備獻祭連繫時，父親卻叫住了我「墨吶，你要幸福啊，我的兒子。」

沉默良久，我努力地不讓哽咽的聲音發出「我會的，永別了，爸。」

然後我來到了醫院的院長室，將早已從冰織所長保險箱取出新藥製做方法教給了院長。

「你、你是從哪得到了!?」戴著老花眼鏡的她既開心又驚訝地問著我。

「從沒發生過的未來和能無數重複的過去。請妳一定要救治緋葉和白雪。」

緋葉的情況現在一定還來的及。

那麼，

「交給妳了，院長。永別了。」

走到帝天的大樓，我很快就看見了在門口抽菸的光頭大叔。

他一看見我立刻攔住「喂!這裡是禁區!外人不能隨便進入。」

「那做個交易可以嗎?」

「交易?」他的眼睛銳利了起來，抓著我的衣領把我舉了起來。「哪怕我是幹這行也有一定的操守底線的好嗎—」

但我不給他說完的機會「我能治療你女兒的病。」

「...欸!?說、說謊!不，你怎麼知道我女兒的事情!我沒跟其他人說過啊!你是想用我的家人威脅我嗎?」

「不，你女兒的病已經有救了，今天剛發現了新藥，等動物實驗後立刻能實施。」

「騙人...」他不自覺地鬆開口癱軟地靠在牆上。

「所以我的交易內容是別再假裝彼得潘了，你是她的父親、是她真正的彼得潘，哪怕不假裝你也能讓她知道即使是現實也能跟童話裡一樣美麗。」

不要像這個失去後才懊悔不已的我。

「好了，永別了，彼得潘。」

我刪去了跟他的連繫，逕自走入帝天的最上層。

「混帳!你是怎麼進來的!」無數黑衣人一看見我就操起棍子。

但是交換吧—

我把他們的清醒與睡眠時的意識做了倒轉，他們立刻昏睡成一片。

我走進最裡側的辦公室，在那裡蕭凡警戒又害怕地舉著槍對著我「你是誰!?你用毒氣昏迷了我的手下對吧!」

啊，看起來的確像這樣子呢。

「你就當作是吧。我是你曾經強姦過的女性生下的孩子。」

「原、原來如此，你是想要錢對吧!可以的，多少錢我都給你。」他特意打開抽屜顯露裡頭滿滿的鈔票。

「不，你想多了，我是來消滅你的。」

「混帳!敬酒不吃吃罰酒!」他朝我連開數槍，但子彈早就已經被我交換成空氣。

「什、為什麼沒有子彈了!?該死，我忘記裝彈了嗎。」

「誰知道呢。話說你消失前的遺言有想更改一下嗎?」

蕭凡一步步地後退「你難道想殺死你的父親嗎?你有想過要不是我上了那個女人你根本不會出生。我根本沒有做出什麼讓你不幸的事情吧，如果你不幸你該恨那個女人才對，如果是我沒扮演父親好的話，我會給你補償的，我的錢夠買你十輩子的幸福，一個父親能做的也頂多是這樣吧，你難不成還想殺了我嗎?」

啊啊，

我嘆了口氣後露出笑容，畢竟這是重力小丑中我最喜歡的台詞:

「非親非故的人裝什麼父親啊，現在我的父親正在醫院跟癌症做著鬥爭呢。」

將他的存在獻祭給鏡之湖。

「從過去到未來永遠的消失吧，蕭凡。」

我看著他恐懼地扭曲、掙扎、消失，心中只剩下漠然。如果說看透時間會越來越遠離人類的範疇，我現在還剩下多少人類的部分呢。

「詠...」

然而我呼喚這個名子時，身體還是出現了暖意，看來再怎麼跳出人類的範疇，我還是有不願意遺忘的東西。

只是麻煩的—或說我正是如此祈望著。

我的身體正逐漸地模糊，畢竟蕭凡消失的話我就不會出生。但如果我沒有出生，那又是誰消滅蕭凡的呢?有名的祖父悖論。

「時間只是資訊的容器。」在人類明白矛盾也是一種可能前，永遠會受困在時間中吧。

就像頑固地認為貓不是生就是死、硬幣只有正反面。

但這些已經對我不重要了，走到我這段旅程預定的最後的場所。

那我在世界上最後的連結—

***

「這就是在永不結束的夏日，月亮—莫娜—消逝的故事。」

從那句「請聽我說個故事吧，關於人魚公主化成泡沫消失的物語」開始，到這裡故事終於結束了。

在望月家的宅邸內，坐在我面前的望月巡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這就是你想告訴我的故事啊。」

「是的。」

「說真的，我還是很難相信你說的話，我竟然有個侄孫女，明明我的姪子和克莉絲汀娜都已經去逝了，但眼前的情況由不得我不信對吧。所以呢?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個故事。」

「因為如果除了我之外，還有人記得詠的存在就好了，而妳是她最珍視的連繫。」

「我明白了。」望月巡點點頭，「不過你有沒有想過你們就是這座城市傳說的原型呢。」

欸?

我沒想過即使是現在也有人能讓我耳目一新。

「或許吧，可能是有誰把我們的故事記載下來，交給過去的人們傳唱吧——為了拯救人魚姬。」

「說到這個，我曾聽過這個故事的後續，你有興趣知道嗎?」

我搖了搖頭。

「畢竟這就是我的故事。我已經知道結局了。」

不論少女身在何處，哪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也要找回的約定。

「永別了，望月巡。請妳一定別忘記詠，她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連繫交給妳了。」

說完，我將世界贈給我的一切還給了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