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然後人魚公主走入了鏡之湖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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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9-26
詠早已習慣前往化沫山上的路。

那是早在自己重新回到這座城市時就已經走過無數遍的道路。

記憶回到過往。

—莫娜,妳認為小美人魚故事的意義是什麼呢?

那時母親抱著詠講完丹麥有名童話後如此問著。

然而年幼的自己並不明白,為何為了他人不惜犧牲歌喉甚至生命。

母親罹患的是神經多重異變症,俗稱的童話公主症候群。

症狀是神經不能正確判斷外部的信號導致身體產生錯誤反應。

像是母親的症狀就是神經系統會將所有的刺激都過度放大,導致病患一開始對於一切都極為敏感,但隨著時間神經系統會逐漸麻木、讓病患從四肢開始逐漸癱瘓,最後甚至連呼吸都做不到。

所以母親必須有輪椅才能行動,父親更是為了母親的病操碎了心。

只是即使是不能動的母親依舊努力地活著,她曾說過直到生命的盡頭她都想歌唱。

母親的演唱會總是高朋滿座,更是被譽為丹麥的美人魚。

聽說就是因為已逝的外公外婆早年請詠的姑婆遠渡重洋教導母親歌唱,父親才跟母親相遇。

在母親的教導下,詠很快嶄露頭角,被視為人魚公主期待著。

然後這時巡姑婆的故鄉突然傳來消息。

有一名醫師研究神經多重異變症取得了重大的進展。

父親第一時間就帶著一家人前去尋求治療。

巡姑婆是個嚴肅的人、做任何事情都一板一眼。

曾經父親希望巡姑婆到丹麥度過晚年,但被巡姑婆一口回絕。

「我想死在你父母下葬的地方。」

年幼的詠很快對巡姑婆家的藏書著迷了起來,其中就有介紹這座城市能實現一切願望的人魚姬的鏡之湖的傳說。

「莫娜,妳相信鏡之湖的存在嗎?」

沒有察覺地,巡姑婆出現了自己身後。

「是、是的!」緊張的詠不知所措地看著散了一地的書堆。

但巡姑婆卻難得地微笑「我曾經也調查過,還得到了一把鑰匙,傳說它能夠打開前往鏡之湖的大門。」

「鑰匙...?」

「在這裡,就送給妳吧。」

「謝、謝謝!」

「不用感謝我,這只是一把沒用的鑰匙罷了。倒是妳以後真的想繼承克莉絲汀娜的道路嗎?」巡姑婆稱呼起母親的名子,「妳喜歡的不是唱歌對吧。」

「但是只要我唱歌媽媽就會開心呢。」

「真是的,傻孩子。妳要找的是會讓自己開心的事情啊。」

年幼的詠不明白這番話的意思只是彎下了腰。

「巡姑婆抱歉,弄亂了妳的書房。」

「沒事,想看什麼就看什麼吧。」

隨著母親住院接受進一步的治療,父親決定把詠送往附近的夏令營接受照顧。

詠還記得父親一臉抱歉地在離開前拍了拍自己的頭「莫娜,妳一定可以在這裡交到很多朋友的。」

只是詠面對那群把她視為異類的孩子一點都不適應。

「好奇怪的人哦!」、「好像洋娃娃一樣呢。」、「頭髮的顏色好怪。」

好奇的聲音紛紛傳出。

帶隊的老師連忙介紹「這位是從外國來的莫娜,大家要好好跟她相處喔。小莫娜,妳自我介紹一下吧。」

「大家好,我是莫娜.潘.希爾薇雅,來自丹麥...」查覺到自己聲音越來越小的詠連忙加大了音量,「因為母親來這裡治病的關係到了這座城市!我想尋找鏡之湖—」

但詠話還沒說完,就被一個男孩插嘴打斷「妳的頭髮怎麼這麼奇怪。」

「喂!別這麼沒有禮貌。」帶隊老師喝斥著。

然而詠還是盡可能回答「在我的國家,很多人是這樣的頭髮。我的外婆和媽媽也是一樣顏色的頭髮。」

「怪物的國家嗎?」那個男孩的發言引發其他男孩的哈哈大笑—除了一個黑髮的男孩外。

詠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此時那個黑髮的男孩開口「我覺得很漂亮,丹麥可是人魚公主的國家,她就跟童話裡的人魚公主一樣呢。」

「對呢對呢!是動畫裡公主陛下的髮色呢!」、「我就說很漂亮!臭男生不懂就算了!」、「嗯!她就像童話故事裡的公主呢。」

孩子的嘲笑聲逐漸散去,交流又正常開始。

「換我了換我了!」另一個女孩舉起手,「可以叫妳小娜嗎!」

「如果妳喜歡的話,我很高興哦。也可以叫我詠,這是父親為我取的名子呢。」

在自我介紹結束後,詠依舊被一群孩子包圍在中間。

此時有個像小狗般、綁著雙馬尾的女孩拉著年長一點男孩的手湊了過來「哥哥!哥哥!過來看啦,這個女孩子真的好像洋娃娃哦!」

被拉的正是剛剛那個解救自己的黑髮男孩,他拿著書、嘆了口氣「墨荷,她已經被問很多了,妳待會再過來吧。」

「不要緊的。」詠連忙開口,畢竟自己不能讓母親和父親擔心。

「欸?哥哥不知道對喜歡的女孩子就要快點出手嗎。」

「...妳從哪裡學到的。」

「昨天媽媽看的電視呦!」

男孩明顯不知道該說什麼按著前額,那個雙馬尾女孩好奇地湊到詠面前「吶吶,妳也是叫莫娜嗎,我是墨荷哦,然後我的哥哥名子跟妳一樣,也叫墨吶呢。」

呼欸?

男孩放棄似地放下了書,對自己露出和善的笑容「剛剛妳說想尋找鏡之湖吧,為什麼呢?」

詠一瞬間愣住了。

原來有人認真地聽了自己的話啊。

「我想、我想讓母親的病好起來!」

—這就是我和月君的相遇。

隨著時間加入夏令營的孩子越來越多,但比起跟其他孩子相處,跟月君更加的輕鬆自在。

無論多麼痛苦的事情都能與他分享、總是能先一步察覺到我的寂寞、唯獨在他面前能夠表現的任性一些。

我們利用每天的自由活動時間偷偷上山、尋找鏡之湖。

這讓墨荷不開心了「哥哥!我也想和詠姐姐相親相愛啊!每次哥哥都帶著詠姐姐不知道去哪裡、只叫我別人問起時就說上廁所!不公平!」

每次這時候月君都拿零食賄賂她。

幸好小組中最後一人的那個黑髮眼鏡女孩並不在意,或是說她根本不想和任何人溝通呢。

每次見到她時,她總是抱著膝蓋嚷嚷著「蠢死了,好想回家。」

對自己或墨荷時女孩還稍微友善一點,但對月君就幾乎用罵的。

「白雪醬,我覺得妳可以對月君好一點哦。」

但卻得到這樣的回應「除了爸爸外的男孩子都很討厭了。」

只是在一次白雪賭氣跑到山裡被月君找回來後,白雪明顯對月君的態度就好了起來。

「喂!墨吶!別只找詠,也跟我玩嘛。」

月君露出一臉嫌麻煩的表情。

我只能無奈地笑著說「去吧,月君是組長喔,下次我們再一起查資料吧。」

只是我看著月君走向白雪時卻有一種空虛感。

此時的我還不知道這種感覺叫作喜歡。

只能焦急地看著暑假一天天結束。

我發現我已經不是擔心找不到鏡之湖了而是不想與月君相處的時刻就這麼過去,就在暑假距離結束剩不到幾天時,我終於忍不住開口了:

「月君,暑假結束我就要跟爸爸媽媽回去丹麥了喔...」

月君的表情先是錯愕、接著是無奈「是這樣啊。」

他一定也早就想到這件事情了吧,只是和我一樣裝做夏天永遠不會結束。

「詠,妳還會再來嗎?」

我悲傷地搖搖頭「我不知道。」

「沒關係,那我給妳我家的地址,我們寄信怎麼樣。」

「但萬一月君搬家的話怎麼辦?」

「那我也給妳我家電話的地址。」

「但萬一月君的電話號碼改變的話怎麼辦?」

「那麼我去註冊網路上的信箱。」

「我的母親禁止我使用電腦呢,說我的年紀還太小了...」

月君似乎也沒辦法地低下了頭,直到他啊了一聲「沒關係,那我去丹麥就行了,可以給我詠的住址嗎。」

「但我住的地方很偏僻喔,冬天都是雪,月君肯定不會喜歡的。」

「沒關係啦,說好了,我會去找妳。」月君伸出小指,「我答應妳,就算詠妳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了,我也會不停地找直到找到妳為止。」

「嗯!我也相信月君喔!」

隨著我們探索越來越多地方,終於有一天我們發現了螢光蝶的坡道和盡頭的古老大門。

巡姑婆給我的鑰匙正好可以開啟一扇門,但另外一扇門就束手無策了。

我們只好先下了化沫山。

所幸月君很快想到辦法「不是能撬鎖嗎,電影裡都是這麼演的,我們明天試試看吧。」

那天晚上是我第一次鼓起勇氣對巡姑婆開口。

她只詢問我「莫娜,妳想學這個是為了做不好的事情嗎?」

我連忙搖頭。

然後她就用一晚上教導了我。

隔天月君和我成功撬開了另一扇門—打開後出現了一條長長的通道。

是的,開啟前往鏡之湖的鑰匙只需要我這一把就夠了。

我們到了那個如同鏡一般的湖泊,但苦思冥想著該如何實現願望。

月君提議著「人魚姬好像是把重要的東西放入湖中然後才能交換對吧。」

說著的月君摘下了墨荷送給他的護身符。

我連忙阻止「這是墨荷給月君重要的東西吧,要是不見墨荷會生氣喔。」

「的確...」

「月君,我來吧。」

我將母親送我的蝴蝶髮飾其中一側放入了湖中,等我們離開鏡之湖後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

並不是母親的病好了,而是我們回到了前一天。

只是此時我卻後知後覺的害怕了。

「月君,我們還是不要再來了。使用這種力量最後肯定會失去不想失去的東西。」

就像人魚公主,最後失去了一切。

月君有些不解地,但最後還是點點頭「既然詠都這麼說了...」

我們將鏡之湖的秘密封印在心中,原本我以為這份不可思議的經歷就會慢慢遺忘時,意外發生了。

那天夏令營進行游泳活動。

怕熱的月君躲在遮陽傘下看昆蟲圖鑑,而我則和白雪負責注意其他年幼的孩子避免出意外。

儘管墨荷拉著月君好幾次,但他都不肯下水,最後墨荷賭氣地自己玩了。

只是一個大浪把墨荷拉進了深海,連我都能聽見墨荷的哭喊。

月君從沒跑得那麼快過、跳進了海中。

跟擅長游泳拿著救生圈衝過海裡的白雪不同,我首先呼喚了大人。

只是卻沒有一個大人在。

等救生員從廁所出來時,已經來不及了。

我看見了月君和墨荷的屍體。

冰冷的不可思議。

月君的父母抱著他們的屍體痛哭。

不自覺地,我握緊了手中能前往鏡之湖的鑰匙。

神明大人交給我這把鑰匙就是讓我拯救月君的吧。

我回到了過去。

只是不管我提前叫大人還是試圖阻止墨荷不要下水,情況總是一次次的失敗。

好像不管做什麼,月君和墨荷都必然會死掉。

絕望的我只能在悲劇發生時,第一個跳入水中。

只是每一次都被海浪沖上岸,哪怕輕觸到月君的指尖也只能看著他沉入海中。

「鏡之湖!告訴我要付出多大的代價才能拯救他們啊!」

一次次的失敗後,我僅能在鏡之湖哭泣。

月君,告訴我,我該怎麼做啊...

此時湖面出現了我模糊的倒影,但我很快發覺這不是我的倒影。

雖然跟我很像,但個頭明顯比我大了一點。

倒影伸出手在湖面上寫起文字。

文字變成了畫面,我在其中看到了兩個未來。

拯救月君或拯救墨荷。

越是想兩人一起拯救就只會看著他們一起死去。

「...那至少月君,求求妳把月君還給我。」我哭泣地懇求著。

倒影繼續寫著文字。

『那就獻上妳的聲音吧。』

「...聲音?」

『是的,這是個十分痛苦的未來,妳之後會因此歷經無數悲傷的事情,即使如此妳也願意嗎?』

我怕倒影反悔趕緊點頭。

然後再次開啟時間—

墨荷一臉疑惑地看著我「詠姐姐今天怎麼不說話啊。」

我在白紙無奈地寫上『喉嚨有點不舒服,放心吧,很快就會好的。』

「這樣啊!詠姐姐一定要保重啊,畢竟詠姐姐唱歌很好聽!」

我只能在心裡對墨荷深深道歉。

事情如同電影的幻燈片一樣重複撥放,但這次我在月君快要沉入海中時抓住了他。

用嘴型努力地告訴他沒事的。

只是不管怎麼努力蹬腿離岸邊還是好遠好遠,海流扯著我們的腳踝不放,我只能緊握著月君的手。

如果這就是命運的話...

就在疲倦的我準備放棄掙扎時,白雪帶著救生圈趕到「快抓住這個!」

我們幸運地都回到了岸上。

和只嗆到的我不同,大人們著急地替月君人工呼吸。

但...

墨荷就這樣沉入了海中。

月君醒來已經是幾天後的事情了。

報紙上寫著月君和我幸運被救上岸,幾小時後才撈起來的墨荷送醫後仍然不治。

暑假結束,我也即將跟父母回丹麥。

在最後,我和月君見了最後一面。

『月君,好久不見了。』

只是他一臉疑惑地看著我「對不起,請問妳是誰?月君,妳是指我嗎?」

看見月君的茫然,我錯愕地站在原地。

月君失去了跟我一起的記憶了嗎?

...這一定是懲罰,給對墨荷見死不救的我的懲罰。

我只能笑著搖搖頭在月君的掌心上寫下『於是,人魚姬失去了歌聲。』

回到丹麥數天後,我的父母終於發現了我的不對勁。

「莫娜,妳的喉嚨怎麼了嗎?好久沒聽見妳說話了。」、「難不是成溺水的後遺症嗎!」、「是不是該請醫生。」、「放心,親愛的,我馬上帶她過去。」

只是醫生檢查不出問題,只能歸咎心理問題。

母親痛苦地哭著問我原因,我只能搖搖頭。

他們不會相信我吧。

所以我只能寫下『我以後不會再唱歌了。』

母親倍受打擊身體一下子就垮掉了、父親也為了治療我的心理疾病走訪各地,結果太過疲倦出了車禍。

父親死後,母親更加以淚洗面,只是抱著我哭泣。

我只能愧疚地一次又一次寫上對不起,但母親卻搖了搖頭「不,這是妳心理的疾病就跟媽媽的病一樣沒辦法,只是、只是...」

說完母親又繼續痛哭。

母親的身體每況愈下,最後也追隨著父親也離世了。

好痛苦,即使哭泣也發不出聲音。

只能任憑淚水滑落面頰。

如果再次前往鏡之湖是不是能改變這個未來,但儘管我想拯救我的父母,我更害怕那其中的代價是月君。

我終於知道了人魚公主即使化成泡沫仍不願傷害王子的原因。

巡姑婆來到了丹麥收養了我。

「莫娜,妳可以跟我說妳無法發出聲音的原因嗎?」

我只能悲傷地搖了搖頭。

「我明白了。但是妳要知道,妳如果無法發出聲音,妳就必須在其他方面更加的努力。知道了嗎?」

我點點頭。

不會唱歌的人魚公主很快從人們記憶中被淡忘。

我只能努力將所有事情都做好,即使是我不擅長的事情,巡姑婆也會嚴厲地教導直到我盡善盡美。

有時我會向她詢問是否能回去她的故鄉。

我希望我看到我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即使在沒有我的世界、即使忘了我,月君依舊能夠幸福。

終於到了今年,巡姑婆答應了,但條件是我需要就讀她以前的母校。

為了能夠多出找月君的時間,我參加了特招生的考試。

只是每次在這個城市漫步卻從未發現過他的身影,哪怕去他給我住址,那早已住了另外一家人。

直到—

「那、那個!放心,我不是什麼可疑的人物!」

那熟悉的聲音在前方響起,我的時間終於開始運轉。

從五彩灰開始到墨吶的父親,我們一次次地穿越時空。我渴望在這之中,即使他失去了珍視之物也能越來越靠近幸福的未來。

唯一讓我手忙腳亂的是白雪小姐,畢竟喜歡墨吶的她很快地就想起我的身份了。

幸好她是個善解人意的孩子,哪怕我不說原因,她也願意為我的身分保密。

畢竟敏銳的月君如果察覺到我們過去有見面的話,遲早我獻上聲音的事情會被發現吧。

就如同他願意一次次回到過去犧牲自己也要給他人幸福一樣,到時候他肯定會為了我犧牲許多重要的東西。

跟我祈望的一樣,儘管這趟旅途有過悲傷、有過痛苦,但月君身邊重要的人們越來越多了。

就算少了我也沒問題了。

只是...神明大人請容許我再待一會、請容許我再幸福一點,直到他能親口對我說出他很幸福這句話。

然而他總是把自己的幸福放在最後一位,一直為了別人而活。

最終連自己的幸福都犧牲掉了。

...太過溫柔了呢,月君。

我看著鏡之湖的星空,這裡始終是我們初次抵達的夜晚。

湖面上是我過去的倒影,那小小的影子抹著淚水祈求著拯救月君的方式。

於是我在湖面上寫下文字。

影子看了文字後聲音顫抖了起來「...那至少月君,求求妳把月君還給我。」

『那就獻上妳的聲音。』

「...聲音?」

『是的,這是個十分痛苦的未來,妳之後會因此發生無數悲傷的事情,即使如此妳也願意嗎?』

我早就清楚了她的未來——我的答案。

然後我一步步走入湖的中心,任憑湖水淹沒自己。

實現一切願望的鏡之湖,請讓月君幸福吧,哪怕這份代價是我的一切。

此時,母親曾經的疑問又浮現在回憶中。

—莫娜,妳認為小美人魚故事的意義是什麼呢?

那一定是個為了愛甘願犧牲一切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