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杜鵑

故事要從哪裡說起呢。

但不妨先說說我印象最深的小說吧。

它的名子是重力小丑。在這本小說，主角的母親被強姦後生下了主角的弟弟。

但得益主角溫柔的父親、開朗的母親，他們一家是幸福的家庭。

成年後的主角看了一個電視劇。

電視劇的女高中生發現了她不是父親的親生女兒，她的生父其實是有錢的闊少。於是在女高中生去見了自己生父、享受了有錢人的待遇後，回家聽到父親跟她說「這麼晚回家很危險的!」，女高中生很不耐煩地回嘴了一句「非親非故的人裝什麼父親啊。」

主角對這句話很不解，畢竟建立家人的不是血源而是親情才對，我也是這麼想的。

—是的，我的母親也是因為被強姦而生下了我。

當時我的父母剛結婚，為了多一份收入母親選擇外出打工卻被欺騙下藥、因此懷上我。

她曾不只一次想要放棄我，但卻被父親勸阻「這是妳的孩子，那也就是我的孩子。」

在我的印象中，母親對待我總是如同外人一樣，大概是能從我身上看到了那個人渣的影子吧。

所以小時候，我最喜歡我的父親。

他十分的溫柔，會在我入睡前會唸故事、蘋果會切成兔子形狀、每次我生日時都會悄悄帶我出去吃一頓牛排，不，直到現在我仍感激著我的父親。

母親的轉變是她終於懷上了與父親的孩子—那就是我的妹妹，墨荷。

墨荷出生後，母親甚至努力地試圖和我修復親子關係、希望能給墨荷一個美好的家庭。

墨荷她一直很羨慕別家的孩子有養狗呢，但因為我們住在老公寓，所以她只能在生日時許願。

那時父親就跟我和墨荷說「那麼你們把想要的房子畫出來吧，爸爸會努力實現你們的願望。」

我只畫了小小的一個房子，但墨荷她卻說「哥哥的夢想太小了啦!」地強行把我的畫擴大了五倍左右吧，甚至還在院子上畫了一個綠色的不知道什麼東西，但本人堅持是拉布拉多。

父母沒有把我們童言童語當作兒戲，母親也克服恐懼重新外出打工，希望能完成這個夢想。

但最投入還是墨荷，每次都把零用錢花光的她竟然開始存錢。

她那時開心地跟我說「哥哥，我今天又存了三十元的快樂哦!真希望趕快換到大房子裡住，那麼大家都能變得幸福。」而我也深信不移。

只要蒐集足夠的快樂就能購買到幸福。

但是這終究不是美好的童話故事。

就在這片海，我的妹妹溺水死亡了。

那時我們正在參加化沫山邊舉辦的夏令營。夏令營快結束時，我們集體去海邊游泳。但跟喜歡跑來跑去的墨荷不同，我更喜歡躲在遮陽傘裡看書，等到我發現墨荷的呼救聲時已經來不及了。

等我在醫院醒來時，發現得救的只有自己。

那之後母親完全變了一個人，畢竟她真心愛的孩子只有一位，她每天都怪罪是我的錯、我是個不該生下的孩子。

但即使到了這個時候，父親仍站在我這邊，他拍著我的頭、安慰著我「你已經做很好了，那只是一場意外。沒有錯就不需要道歉。」

甚至因此跟母親吵了不只一次的架。

我始終記得他站在我前方保護著我的身姿。

結果就是我的母親上吊自殺了。

只是父親還是溫柔地對我，盡可能地填補母親留下的空白。

但父親的溫柔對我卻是痛苦，比起辱罵更加令人難受，後者至少還能彌補一點罪案感。

我想做些什麼補償我的父親，但那時我能想到只有一件事情—人魚姬消失的鏡之湖。

傳說人魚姬用自身的消失換取了王子的幸福。

那我希望以自身的消失換取哪怕是墨荷回來也好。

但是就在我爬化沫山時迷路了。我那時也真蠢，明明是要上山卻不看天氣預報，竟然挑選在一個颱風夜裡。

父親回家看不見我後著急地四處尋找，得知有人在化沫山角看見我時，不顧其他人的阻撓也上了山。

為了救我被倒塌的樹木砸中，然後失去一條腿。

當我父親在醫院醒來後，他終於崩潰了。

他對我咒罵「給我滾啊!要是沒有你就好了!你果然是隻帶來不幸的杜鵑。」

從此以後父親變了一個人，失去工作的他沉迷賭博，甚至從滴酒不沾變成只靠酗酒度日。

但這一切都是我造成了，是我一次又一次的逼迫之下才讓我父親崩潰的。

這時拯救我的是以前我跟墨荷一起畫的那幅畫。

或許只要實現夢想，父親就能振作、哪怕不振作也罷，我只希望讓他知道我還關心他，就算只是少許...我也想把從他身上奪走的幸福還給他了。

所以我離開了家尋找賺錢的方法，但差點生病死在路邊呢，那時幸好碰上了房東婆婆。

這就是杜鵑的故事—

...

說著說著，我和詠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當初我和墨荷溺水的海灘。

「當時就是在這裡。」我盡量讓自己發出釋懷的聲音，「我被人魚公主拯救了。」

詠漂亮的靛色雙瞳疑惑地眨了眨。

「我那時為了救妹妹自己也溺水了，但人魚公主把我救了起來。」我無奈地苦笑，「不過醫生的解釋是由於我聽過人魚姬的傳說加上溺水意識不清的關係還有墨荷死去打擊，所以我下意識編造了一個故事讓自己好受一點。」

但詠卻反問『月君，如果人魚公主真的存在的話會讓你幸福嗎?』

幸福?

我想了想然後點了頭。

「嗯。」將手伸向陽光，放任海水的波濤聲在我們身旁。「因為她拯救了我、把我從黑暗拉出，所以我才能依然相信即使是深海也有光芒的存在。」

『那麼人魚姬就是存在的，月君。』

「欸?」

『因為月君因此得到了救贖。』

我何時開始習慣了詠的笑容一直在身邊呢?

「好了，這就是杜鵑的故事。這下詠明白了吧，我的父親說的都是真的，他有恨我的權力，畢竟他的不幸都是我所導致的。」

我知道這些其實只是意外。

但我還是忍不住地會想如果我改變什麼就好了——如果當時死的是我就好了。

少女的銀月色長髮在海風下搖曳著、像是品味我這句話般闔上了雙瞳，隨後再次綻放起溫柔的笑容。

『月君還記得答應陪我一晚到鏡之湖觀星嗎?』

欸?

「嗯，我還記得。」

『那麼請問月君今晚方便嗎?』

「沒問題。」

哪怕我沒答應過詠也不會拒絕，畢竟我已經積欠她太多了。

騎車載著詠回到垃圾莊。

我原本以為要帶望遠鏡之類的器材，但詠只是拿了一個標示經緯度的透明穹頂和一本素描本而已。

我們在夜幕降臨後到了鏡之湖。

碩大的月亮依舊在湖面坐落著倒影，然而在明月下，群星依舊閃耀、讓湖中有另一片星空。

我和詠坐到一旁的草地上，詠拿起穹頂、用鉛筆在素描本上紀錄星星的位置。

『月君知道薛定諤的貓嗎?』

「詠是指既是生又是死的那隻貓嗎?」著名的量子力學的實驗，把一隻貓放進箱子裡，在箱子沒打開前人們無法知曉貓的生死，於是貓就處於既是生又是死。

詠笑著點點頭『那麼月君知道比薛定諤的貓更不可思議的實驗嗎?』

「請說?」

『它的名子是惠勒的延遲選擇實驗。』詠一字一字地介紹著，『這個實驗的結果證明未來可能比過去更早發生。』

「欸!未來比過去更早發生?」太過超前的結論衝擊著我的世界觀。

『是的，當時的人們知道光在觀測時是粒子、在無人觀測時是波。所以著名的物理學家惠勒提出了一個想法——那在光形成波或粒子後再觀測它會發生什麼呢。』

『結果光似乎能預知未來，總是在被觀測前先出現了粒子的型態，卻在無人觀測時變回了波。』

「好詭異!」

『所以有一種假說，或許光能從未來回到過去，因此它們才知道自己是該以粒子的形態出現還是波的型態，只是這種光憑人類現有的科技無法察覺，所以我們無法知曉。』

「真是離奇啊...」

『所以我們現在看見的星空也是。』詠輕輕闔上紫寶石色的雙瞳，『月君有聽過我們看到的可能都是數千萬年前的光嗎?』

「是啊，以前小學老師帶我們觀星時有說過，也許我們現在看到的星星早已毀滅了。」

唯有它的光依然孤獨地流浪了數萬年後才進入人們的視線。

『除此之外或許其中也有來自未來的星辰呢，月君。』

「未來的星辰...?」

『如果光能從未來回到過去，那這片星空會不會有那些我們看不到、來自還沒降生的星辰的光呢。』

我不由得也闔上了眼，想像著那些未來的星辰。

「真是不可思議呢。」

「是啊，真是不可思議呢，月君。」詠用手機代替她發出聲音。

「所以月君——或許我們除了所能看到的那些痛苦、那些毫無道理的事情外，這世界依然存在著看不見來自未來的幸福光芒，而我也會替月君這麼祈禱。」

睜開眼時，看見了詠柔和地注視著我的視線。

她紫色的雙瞳比星辰更加的漂亮，詠的身影不禁和過去的誰重合在了一起。

那個拯救了我的人魚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