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愛與謊言 (2)

　　雙手雙腳不停地顫抖，讓我難以控制腳步，我只能一步步扶著旁邊的欄桿，走下木製的階梯。
　　我知道我該做的，就是讓諾瑪反悔她做出的決定……但是這樣的作法豈不是和前世的結局一樣嗎？
　　抵達一樓的地板上，我持續觀察旁邊有沒有其他人在盯著我，因為我現在的表情肯定是難受不堪的。
　　生理上的不舒服嗎？那肯定是有的，我今天還沒有吃任何食物，卻感受到胸腔的劇痛，喉嚨勸我趕緊吐出東西、心臟的跳動也變得很不規律，這樣的情況如果有人發現，肯定會上前詢問狀況。
　　但我不希望有人安慰我，因為心靈上的劇痛遠比生理上來的強烈許多。
　　走進大廳，觀察四周，我並沒有發現任何人影，這也使得我趕緊跑出大廳之外，暫時逃離這個地方。
　　我知道在這間旅館後方有一座小河流，那邊或許能夠紓解身體上的不適，所以當我踏出大門之後，便繞到旅館的最後方，去那邊舒緩自己的不安。
　　不久之後，我來到了河流的岸邊……
　　「很久沒來這裡了嗎……」
　　我整理一下自己的身子，讓自己坐在地上，看著這片在西塔走廊中少有的風景。
　　黃綠色的樹林、有著灰色羽毛的小鳥，以及能夠讓人感到安心自在的水藍色小溪流，都讓那些行走在西塔走廊的人們，感受到一股溫馨的氣息。
　　然而，對我來說，這樣的畫面並沒有真正疏解我的不適。
　　面對著溪流，我看見了那張蒼老、醜陋又噁心的臉，那張臉帶給人們的第一印象肯定是邪惡的壞人。
　　那張臉──就是我原本生活在這個世界的樣子。
　　我拿起滯留在溪邊的石頭，直接對著那張臉砸了下去，當石頭落下的時候，畫面變的混亂，那張臉也暫時消散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又一道的水波，沿著圓的外圍不斷擴散出去。
　　不久之後，水波已經擴散出去，那張臉又回復原貌了。
　　我仍然對這張臉不忍直視，又丟了另一顆石頭，再一次讓這張骯髒的臉消失在我面前，讓水波取而代之。
　　兩顆了，但是這樣做又有什麼作用呢……
　　那張臉不管再怎麼毀滅，最終還是會回到原來的樣子，變回那張令人感到不適的髒臉。
　　「為什麼……就是不能讓它消失呢……」
　　我又丟下了第三顆，這次力道稍微變大了，水波的力道也變得更大，對那張臉的破壞也厲害很多。
　　但是還不夠，在那張臉還沒有回復過來時，我又再丟了一顆。
　　「為什麼……」
　　我再丟，我不信能夠徹底解決掉這傢伙……
　　「為什麼……」
　　第六顆，還沒完！一定要將這傢伙處理掉，我才願意回去！
　　「為什麼！！」
　　第七顆……第八顆……第九顆……
　　「該死……該死……該死……」
　　第十顆……第十一顆……第十二顆……
　　「夠了沒！夠了沒！！夠了沒！！！」
　　我不斷的扔下石頭，但是那骯髒的臉就是散不掉。
　　我也知道那張臉就是我的倒影，但是我就想要讓它消失。
　　但是，根本就沒有用！！！
　　「艾瑞克！！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子！！！」
　　「為什麼！！！」
　　「不是說好要讓諾瑪去天國的嗎？」
　　「那為什麼……要說這種……這種莫名其妙的謊言……」
　　「你倒是說啊！！艾瑞克！！」
　　「你知道諾瑪對你的期待有多麼深、多麼重嗎？？」
　　「你還要傷害諾瑪多久！！」
　　「你還要毀滅自己多少次！！！」
　　「你還要復刻多少次前世的悲劇！！！」
　　「你說啊！！！」
　　「夠了沒？」
　　「夠了沒？？」
　　「夠了沒？？？」
　　「夠了沒有！！！！」
　　「艾瑞克你到底還要再幹多少次的壞事！！！！！！」
　　「啊！！！！！！！！！！！！！！！！！！！！！！！！！！！！！」
　　我已經失去控制了，這樣的自言自語根本就是一派胡言……
　　失控的大叫、失控地丟下石頭，還有不斷的自責，原來我就是這種人嗎……
　　拜託……誰來……誰來救我……
　　誰來……救我………
　　救我……
　　救…
　　…

──

　　「夠了！！」

　　我的手被某個人整個抓住，使的我幾乎沒有辦法再丟下另一顆石頭。
　　我回頭看，看是誰停止讓我繼續瘋癲下去。
　　她有一身淺綠色的短髮，耳朵和一般人相比相對尖銳，眼睛也是淺綠色。一般人看到她會覺得她不好惹，但是我並不覺得如此。
　　她的名字叫做崔斯塔，是五年前和我同為同伴的精靈族少女。

　　「為什麼……你會過來……」
　　「你這麼吵，我當然會來這裡啊。」
　　「其他人知道嗎？」
　　「放心吧……他們聽不到的。」

　　我聽完崔斯塔的話，漸漸放下手中的石頭，讓自己的情緒平穩下來。
　　崔斯塔看著我已經不再繼續發狂，便坐到我的右方，同樣靜靜的看著前方。
　　「你很痛苦吧……想讓諾瑪離開這裡，她卻不想離開……」崔斯塔說道。
　　「你……你怎麼會知道？」我回應。
　　「我和你的年紀差不多，同樣經歷那些破事，我難道會不知道嗎？」
　　「是這樣子的嗎？」
　　我和崔斯塔成為同伴的經歷並不多，大概只有三四個月，但是他是我少數能夠當作夥伴的人，我知道她很善良，會幫助貧窮的人，和我相比我簡直只是一位比較有實力的盜賊罷了。
　　不過，我倒是有很多心事想跟她說。
　　「你知道樓上二樓的諾瑪吧！她是我從德斯克領地帶出來的黑貓族，我跟她旅行了半個月，也建立了一些羈絆，但是我現在卻做出這種破事……」
　　「我大概知道情況，你要讓她自己走去西北方天國。」
　　「對……但是她卻對我產生了依賴。」
　　我放下石頭，水上的波動也還沒完全散去，但是我已經不在意那張臉到底變成怎樣了……
　　「讓諾瑪待在格沃爾商會只會被抓去賣掉，現在商會又被通緝，她不能待在我身邊……」
　　「所以，你就把自己扮成壞人，讓她討厭你嗎？」
　　「對……只不過沒想到會變得那麼痛苦……我也沒有辦法殺掉你們，也沒有能力抵擋兩邊帝國的軍隊，所以……」
　　「是這樣子的嗎……」
　　崔斯塔對於我的行為，雖然露出了有些懷疑的眼神，但是她最終還是露出微笑。
　　「你已經很好了，不用去追究之前所做出的錯誤。」
　　她用單手抱住了我，有意想要安慰我。
　　在崔斯塔的懷裡，就像是有一顆溫暖的小太陽在周圍，讓自身感受到一股和緩的溫暖。
　　「謝謝你……」
　　我也用單手抱住崔斯塔，這樣的愛是友情的愛，既不虛假也不激情，就只是一般般的愛而已。
　　是啊……何必去追究那些過錯呢？接下來的事情不才是重點嗎？

　　過了一陣子，我們兩人回到原位。
　　「現在有一個問題，我要怎麼讓諾瑪能夠自己走出格沃爾商會。」
　　我開始面對現在的問題發問，我不想讓諾瑪死去，所以我得想出辦法。
　　「你是說，不要讓她被賣掉，也要撇清掉她和格沃爾商會的關係，是嗎？」
　　「對！總而言之，我必須得讓諾瑪知道，待在我身邊只會再一次陷入噩夢輪迴。」
　　聽完我的話，崔斯塔摸著下巴想了一陣子，便提出一個問題。
　　「你和諾瑪之間，很像爺爺和孫女的關係，對吧！」
　　「大概吧！她和我前世的孫女很像，姑且算做是孫女吧！」
　　「你愛著她嗎？」
　　「是！我愛著她，我不希望她落入困難之中，所以我這裡有一種想法，我會用鐵環綁住她的雙手，一直到通往天國的港口之後，我再推她出去，不讓她被我們商會和奴隸商抓住。」
　　這是我的想法，畢竟她再次變成奴隸的話，我會很難過的。
　　然而，崔斯塔卻皺著眉頭，她似乎不太同意我所說的話。
　　「如果……如果你愛著她的話，就不應該讓她強迫走上某一個道路，這樣會讓她感到不解。」
　　「咦？為什麼你會這樣說？」
　　「她不是普通的小孩子，對吧！她都有能力殺掉敵人了，要不然你們怎麼會來到這裡？況且她還拿著刀。」
　　「然後呢？」
　　「我認為諾瑪已經有獨立思考的能力了，所以你應該做的，就是讓諾瑪能夠選擇，而不是讓她被迫走上某一條路。
　　即便她走了一條與你期望相反的道路，也不能堅決的否決掉這項選擇，但若是她選擇了你所想要的道路，那你就要盡全力去協助她。
　　你現在應該做的，就是讓她知道每個選項的後果會是怎麼樣，不能偏頗任何一個選項。」
　　這麼一說，我恍然大悟，瑞恩也有提到他的兒子，當他強迫去讓兒子當上商人，他反而不肯去做。
　　當人被他的長輩要求去走一定的路線，他想必是不太情願的吧……
　　我稍微思考一下，改變了這樣的想法。
　　「那麼，我大概知道要怎麼做了，謝謝你。」我向崔斯塔說道。
　　「沒關係，雖然我的說法不一定是正確的，但是希望能幫助到你。」崔斯塔露出微笑，回應我的感謝。
　　這樣下來，諾瑪相關的事情就處理好了。
　　我站起身子，看著水面的那張臉，水波已經完全散去，水面上的臉也回復原貌，純白色的飄逸長髮、深黃色的眼瞳，雖然還是顯得蒼老，氣色卻好了很多。
　　沒有時間猶豫了，接下來就要往西北方的港口繼續前進了。
　　雖然我必有一死，但是如果能讓諾瑪能夠脫離這裡，讓她能夠逃離危機，去追尋她想要的生活，那我也死而無憾了。
　　這就是我的最終目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