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世界掀起一陣狂風暴雨、雷嗔電怒,不消一刻,蘭菲爾德城已失去原先樣貌,放眼望去千瘡百孔、滿目蒼涼,無數個受詛咒而不自覺的居民在這場天搖地動的災難中不慎被重物砸中亦遭到活埋。
在劇烈晃動之中地面開始產生高低差,奧托慘遭震飛數十公尺之遠,還未來得及回神,一大石塊重重地壓在其手臂,瞬間動彈不得,痛不欲生。
「唔呃呃啊啊啊啊!」他撕心裂肺地慘叫,臉色頓時發白,渾身發抖不止,一顆顆汗珠冒出又滑落,急促地喘氣。
他知道單憑自己的力量無法移動石塊,而眼下孤立無援也是無計可施。
他想,直至路恩戰鬥結束為止必然是沒法獲得援救,可要是放任不管也將會面臨更絕望的困境,倘若重演了在達卡魯姆或布拉瑟克鎮時的事情,那麼蘭菲爾德城的結界是否也已產生裂痕?當結界破碎時,森林裡的魔物也會被黑暗力量的氣息吸引而前來襲擊,簡直是雪上加霜。
思及此,奧托艱難地握緊匕首,染上黑血後的殺傷力有多強大他自然是再清楚不過,可對於腦中一閃而過的想法內心卻十分掙扎,甚至是恐懼得想吐。
斗大冰涼的雨水打擊身軀,強勁狂風如猛獸般肆虐,彷彿將他心中的期盼矇上一層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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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緒失控的路恩雙目空洞,嘴角猛然溢出黑血,體內能吸收的負能量早已超出負荷,只覺遭受扭曲的生命逐漸流失,總和先前的創傷連同力量正被削弱。
——好痛苦、好難受、好想吐、好想逃離。
似與外界隔絕般聽不見聲響、看不見畫面,腦中僅是不斷閃現著消極的念頭。
災厄之主此刻已是近乎瘋狂的愉悅,它興奮地在戰場徘徊,貪婪地將混沌景象收盡眼底。
「讓你成為第一個特例,我真好奇像你這樣的傢伙最後會痛苦到什麼地步才會死!」猛地,它湊近跪地的金髮青年面前,瞧他那張爬滿絕望的模樣、黯淡的雙眸、崩潰的神情,都令它滿意。
躲在遠處一倒塌大樹後面的布希惶恐不安地看著,見他們夥伴一個個倒下死去,似已無法再與惡抗衡,莫非這場戰鬥已分出勝負了嗎?這個烏煙瘴氣的世界又將會變得如何?
「這裡⋯⋯是地獄嗎?」他雙唇顫抖、呢喃自問,渾厚低沉的聲音充斥畏懼。
片刻,自遠方出現一抹黑影,看似是人類。布希揉了揉雙眼,欲想看清來者何人,可不斷晃動的地面與暴雨皆模糊視線,以及昏暗的環境與相差遙遠的距離,能發現蹤影實屬巧合。
災厄之主再次移至高空,盡情享受此景,沉醉其中。
一名蓬頭垢面、滿身污泥濁水的青年靠近戰場,狼狽的他目光迷離、神情恍惚,眉宇間盡是逞強,有些顫抖且險些發軟的步伐拖著遍體鱗傷的身體向前行,邁出的每一步皆消耗莫大的體力與意志。
不知走了多久,終於抵達金髮青年身邊。
他掏出匕首緊握著,上頭黑紅血液相互交融,奇的是竟未被雨水沖刷淡化,更像是烙印上去。
「哈啊⋯⋯哈啊⋯⋯啊、混帳路恩,可不允許你在關鍵時刻⋯⋯迷失自我啊!」青年厲聲吼道,話裡滿是無奈與憤怒,聲音旋即消失於雷鳴雨聲之中。
此刻眼皮相當沉重,他早已頭暈目眩、心力交瘁,可為了喚回夥伴的意識仍頑強地苦撐,過程實在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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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入瘋狂的情緒逐漸冷靜、支離破碎的信念逐漸拼湊、遭受迫害的意識逐漸清晰,驀地,路恩在精神世界中睜開了眼。
方才蜂擁而至的扭曲幻覺統統消逝得無影無蹤。
眼前一片白茫茫的景象讓他發愣,霎時,似感應到了什麼而轉身,幾名熟悉的人們站在前方,與之眼神相會。
「⋯⋯你們幾個?」路恩打量一會兒,困惑地問。
「路恩,當時是我太任性了,很抱歉打了你。作為團隊裡第一個死亡的隊員其實還挺羞恥呢?所以你一定要清醒過來打敗災厄之主,至少得讓我們的死變得有意義。」娜塔莉苦笑地表示,一手忙碌地捲繞銀色髮絲於指頭上,神情間流露幾分羞赧。
「自始至終都不是你的錯,我相信如果是你的話絕對沒問題,任何困難都能迎刃而解,因為你是我們的隊長。」阿奇爾爽朗地笑道,如昔日給予鼓勵與包容,用堅定溫和的態度傳達對其的支持。
「這裡還真是溫暖呢。呀、路恩,你千萬別自責,也請別太逞強了,雖然有時候我也很害怕,但因為有你們在所以我也能變得堅強。」埃麗卡也溫文爾雅地附和,旋即抬起手向著路恩,淡綠色的光芒自掌心發出投射其身。
路恩感覺體內的不安與疲倦慢慢地褪去,並湧現一股力量充實著精神。
「利用詛咒吧,你的血液是詛咒能量的載體,充斥著黑暗力量,融合光明與黑暗的效果便能創造全新的招式。請務必謹慎行事,過度使用黑血也許會為自己帶來威脅。」維拉鄭重其事地說明,眼裡浮現曾經的信任,好似雙方之間不曾發生衝突。「你一定做得到。」
四人真誠的話語彷彿觸動了他的心,既感動又激動,盈滿所有情感的金瞳注視他們,彼此之間的信賴慢慢地恢復。
此時才發現他們的模樣如同初識那天,身上不見傷痕淤泥,只有一身整齊乾淨的服裝和臉上綻放的燦爛笑容。
驀地,四人的身影逐漸變得模糊而遙遠,欲想伸手觸及,眼前已然沒了畫面。
§
「⋯⋯醒一⋯⋯恩,快⋯⋯時間⋯⋯」
冰冷雨水浸濕地面萬物,奧托凌亂的褐髮垂落前額遮掩底下面容,只聞他心急火燎的呼喚。周圍仍充滿震耳欲聾的聲響,不斷落地的雷擊、捲起碎片的狂風、地動山搖的震動,皆覆蓋他的叫喊聲。
「快點醒一醒啊!路恩,快要沒時間了!」
路恩的意識即刻回到現實,一雙金眸猛地睜開,方才雖遭詛咒反噬失去自我,此刻腦中卻異常清晰。
「奧托、奧托!」見夥伴似乎焦慮得快瘋了,路恩連忙開口回應對方的叫喚。當他欲想抬手時手臂卻傳來一陣疼痛,他皺眉低首一看,赫然發現手臂上被扎出了創口,周圍皮膚成焦黑痂皮,溢出的黑血與雨水交融後滑落。
「⋯⋯哦、路恩?你終於⋯⋯恢復意識了?」聞聲,奧托愣愣地抬臉與之相視,確認此刻非幻覺後頓感眼眶發熱,手中匕首旋即鬆落,哽咽道:「臭小子,急死我了!要是你⋯⋯再不醒來,我真不知⋯⋯該怎麼撐下去啊?」
路恩萬分內疚地向奧托道歉,並立刻了解到世界逐漸崩壞是因自身詛咒失控導致,可即便現在已恢復意識、掌控自己的身體、奪回詛咒的主導權,卻仍是無法阻止這場近乎毀滅性的異變,唯有消滅災厄之主才能讓世界得救。
他餘光瞥見掉落地上的匕首,幾乎整把都遭黑血染色,頓時明白手臂為何出現傷口、意識為何能重回現實。憶起維拉的話語,路恩也於前些時刻明白自身黑血的能力,它能將吸收血液的武器賦予黑暗屬性並強化攻擊,方才若非奧托使用早已吸附黑血的匕首傷害自己的身體,從而達到擊散體內黑暗的效果,恐怕直到現在還未能清醒。
驀地,路恩臉色驟然大變。
「奧托,你的手⋯⋯」他錯愕地望著對方用布料纏繞的手肘處,正在滲出殷紅體液,而那塊布料也早已染上相同顏色。此時才發現夥伴的臉色難看至極,蒼白薄唇不停地打顫,開口說話更是有氣無力,想必精神與體力早已超越極限,卻用頑強的意志力苦撐至此。
注意到對方的視線,奧托扯著嘴角萬般無奈地解釋:「沒辦法,為了⋯⋯脫身,我只能⋯⋯自斷手臂了。」
這一瞬間,路恩雖默然無語,心中卻受到強烈衝擊。
橫躺破碎地面的路燈閃爍著光,在昏暗的世界中渺小地照明,一閃一滅,直到冷卻。
路恩橫抱著昏迷的奧托迅速離開戰場,憑印象將他帶回原先躲藏之處。在這裡遇見了布希,隨即看見其身後的阿奇爾和埃麗卡的遺體,還有一些碎石子散落在他們身上。
如今事態已迫在眉睫,實在沒法再陷入感傷,也無法詢問短髮女人死去的原因,只是將奧託交給布希後毅然決然地轉身離去。
路恩始終不言不語,當他重返戰場時維拉的遺體已掉入地縫中,所幸地縫淺而寬,並未破壞到那人的身軀。
他沉著氣,調適情緒和呼吸節奏,將插在黑髮青年胸口處的聖劍拔出。頃刻間,絲絲暖意湧現出來,聖劍散發著燦爛奪目的神聖光芒,足以照亮戰場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