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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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9-20
我能否用行動堅持住理想?不被社會的灰暗妥協?茫茫人海會引領我到何處?

31.

時間接近正中午,宋晁廷罕見地偕同另一名男子上山,兩台機車在山路上奔馳,速度又急又快,彷彿兩隻山老鼠在熟悉的地形上竄行。

此時的承天廟有信眾有遊客,人潮比平常稍多,似乎正為春節團拜做暖身,幾位熱心的師兄姐也主動成為義工,穿起背心協助來訪信眾。

兩台機車直接停在承天廟門前,宋晁廷無視師姐的停車指示,直接踏入廟裡。

「鄭寶樹在哪?」宋晁廷直呼師父的名字,表情明顯不悅。廟裡與他熟識的人都嚇了一跳,一絲詭譎擾亂原本的和氣。

「師父人不在,晁廷你......」師姐想多關心兩句,沒想到宋晁廷直接往辦公室走去,後面跟著他的同學則舉起V8開始錄影。

「這裡不能拍!」師兄姐想要攔阻,但這位學生長得比較粗獷,身形也高大,大家都不敢上前跟他發生衝突,只能以不友善的眼神表達立場。

宋晁廷發現辦公室沒人,又轉往師父的房間,裡頭也空無一人。

「我們直接進殿。」他嘖了一聲,走到殿門前用力大喊:「抱歉打擾,請各位借一下場地!」

金水殿的參訪遊客都被宋晁廷的氣勢嚇著,沒人敢多說兩句,一個接著一個離開,殿裡的師兄姐原本想回嘴,但見狀人潮潰散也打消了爭執的念頭,擔憂地從宋晁廷身旁迅速掠過。

同學站在門外舉著V8,全神貫注地看著小螢幕。宋晁廷進殿點了三柱香,在雕像前恭敬地拜了拜,心裡唸唸有詞,接著舉香插進香爐,再回到原處跪下。他反覆深呼吸,心裡又想了一遍昨天打聽來的問事流程,每字每句都已練習多次,但準備開口時卻硬生生卡住。

一股畏懼打從他的心底油然而生,甚至連抬頭看濕婆一眼都有些困難,一股寒氣隱約襲來,手腳似乎變得冰涼,但不知道是自己的心理障礙所導致,還是外力使然。

沉默了一會,宋晁廷咬緊牙關,將胸腔填滿空氣,朗聲說道:「弟子宋晁廷,民國六十一年十月六號卯時出生,住址是台北縣中和市合橋路七巷六號,今天想請示信女黃品瑜命案一事,懇請聖女替天行道,給弟子指引,若聖女願意幫忙,給三個聖筊。」

他沒有馬上擲筊,而是等香柱燒了一小段之後才拿起筊,靠在額頭上拜了又拜,接著鬆手落下。

聖筊。

宋晁廷再次執筊,重複一樣的動作。響亮的喀啦聲迴盪在整個寶殿。

聖筊。聖筊。

陳益凱開著車進入承天廟,發現今天的人潮還不少,還有摩托車停在門前,心想是不是又有儀式活動。幾分鐘後他從停車場步行進廟,發現金水殿外竟然擠滿了人,遠遠就聽見一名男子的聲音洪亮地從裡頭傳出。

「弟子宋晁廷萬分感謝聖女。」宋晁廷的聲音開始顫抖,連拿著筊的雙手也開始抖動,「請聖女開示,信女黃品瑜是不是被害死的?如果是,請給三個聖筊。」

陳益凱頭皮發麻,他萬分沒想到這小子竟然敢做這種事,簡直是拿自己的命去賭,但......

聖筊。聖筊。聖筊。

宋晁廷撿起筊,吞了吞口水,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感......感謝聖女開示,請問聖女是否知道害死黃品瑜的兇手是誰?如果知道,請給三個聖筊。」

聖筊。聖筊。笑筊。

他愣住了,不確定是否要再問一次,這個答案有太多解讀方式。

「請聖女開示,信女黃品瑜生前有向您發誓嗎?如果有,請給三個聖筊。」

筊從空中落下,砸在地上轉了兩圈。聖筊。

宋晁廷看見這答案愣住了,手腳似乎更加冰涼,趕緊握了握拳頭讓血液循環快一點,接著慎重地撿起筊,拜完放手。

聖筊。聖筊。

他得到了濕婆肯定的答案,濕婆承認黃品瑜有完成發誓!這代表自己的猜測是真的,不管是在停車場的起誓,還是電話裡的毒咒,濕婆確實接收到了。

陳益凱的情緒也非常投入其中,無意間他已經相信濕婆是真的,也認定黃品瑜出事的確跟祂有關聯,宋晁廷正在做一件他沒有勇氣做的事。

宋晁廷感覺自己越來越接近答案,黃品瑜的死因近在眼前。

「請......請聖女開示,信女黃品瑜是不是被您帶走的?如果是,請給三個聖筊。」

這次的擲筊似乎更累人,手上的東西也更沉重,宋晁廷不在乎任何結果,只希望能得到一個誠心的答案。

聖筊。聖筊。

他愣住了,牙關也開始打顫,地上的筊形成一幅永恆的畫,一股怒氣也開始在宋晁廷心底醞釀,如果第三次還是聖筊,那麼濕婆就承認自己是殺死黃品瑜的兇手,是祂帶走了這位還有大好青春和前程的女孩,而自己至今仍不敢面對品瑜最後的下場。

雙手落下,無筊。

騙人!宋晁廷幾乎快將這兩個字脫口而出,心臟劇烈跳動,拳頭緊握,幾乎有一股衝動使他想打翻眼前的神桌。

其中一個筊突然原地翻面。

聖筊。

金水殿的門猛力關上,幾個靠近大門的信眾都被突然其來的力道震退,拿著V8錄影的同學也摔倒在地,但還是用手臂護住機器,沒有摔壞錄影機。

現場瞬間出現一陣爆炸式的慌亂,各種尖叫此起彼落,大家紛紛往外頭跑,廣場頓時清空不少。陳益凱還站在原地,但他並非不怕,而是被嚇得沒有知覺,感受不到下半身的存在。

「救人喔!」僅存的幾個師兄姐回過神來,開始用力推門,接著幾位遊客和信眾也加入推門行列,但這座門竟然紋風不動,眾人彷彿在推一座厚重石牆。

同學舉起V8繼續錄影,但腳步卻持續向後退,表情也越來越難看,手上的機器彷彿變成毒蛇猛獸,使他一邊哭一邊把V8甩放在地上,轉身就跑。

陳益凱過了幾秒才找回身體的控制權,他看著信眾拿起梯子撞門,或是用尖銳物插進門縫,但都徒勞無功。他衝回停車場,打開車門拿起副座的對講機呼叫,語氣急迫,嘗試幾次後終於得到微弱的回應,雜訊干擾相當明顯,他提高音量的同時從置物箱取出手槍和子彈,大聲交代這座廟的位置和入口,接著衝回承天廟加入開門行列。

就在他叫眾人閃開,自己準備舉槍之際,一群人突然往殿裡摔倒。大門不知怎地開了。

為首的師兄先是一陣吃痛,接著發現臉上竟然沾滿血跡,嘴裡吃進一大口血,全身也幾乎浸在鮮血裡,他驚慌起身,踩著血灘差點再次倒下。金水殿本身沒有屋頂採光,若蠟燭全熄則近乎一片黑暗,外部光源只能照亮幾步之內的距離。

陳益凱看著一片漆黑的金水殿,根本沒有勇氣踏進去,更別說濃濃的血腥味從裡面傳來。一群人滿身是血地從裡頭倉皇逃出,又吼又叫地往外跑。整座廟完全淨空。

地上的V8還開著,鏡頭大致朝向殿門,陳益凱稍微調整角度,讓機器能錄下殿內的全貌,接著看到長桌上放著幾台照明燈,推開開關還有電。

陳益凱當然怕得要死,但這起命案如果要破案,只有這麼一次的機會,接著他搖搖頭,暗罵自己白癡,都什麼時候了還在想破案,剛才所發生的事情遠比案件更重要,甚至會動搖整個世界。

他舉著照明燈遠遠地往殿內照,多希望這燈有太陽般的強度,可惜這只是一台普通的直立式照明燈,他得再往前走幾步才能照到金水殿的深處。

沉重的呼吸混合血腥味灌進陳益凱的肺部,噁心和恐懼彷彿燒過的焦油黏在支氣管,他開始後悔沒有先去正廟拿個平安符,只能抱著必死的決心往前站,腳幾乎快碰到門檻,往左邊照看到了濕婆的神像,依然是原先的樣子;往右邊照,他的手瞬間軟掉,燈座摔在地上。

雖然只有一瞬間,但他記得自己看到了什麼。一團肉球塞在角落,人形血骨揹著這團肉球離地懸掛,活像是遊樂園的嚇人設施。

陳益凱緊緊憋住鬆軟的膀胱,咬著牙關止住相互撞擊的衝動,他退回到承天廟的廣場,一個轉身發現鄭寶樹竟然站在門前。

「別動!」他舉起手槍,狠狠盯著這個傢伙,腳步慢慢挪向V8,彎腰拾起。

「很抱歉我沒能阻止這個悲劇。」鄭寶樹高舉雙手,沒有打算反抗,也沒有多餘的表情,彷彿只是個路過市場的中年伯伯。

警笛從遠方傳來,鄭寶樹識相地退到門外,任由陳益凱將他按在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