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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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9-20
多年前的今天,前人們站上街頭;多年後的今天,我們要讓這個國家再次改變。

28.

兩個不同顏色的行李箱放在門前,一袋切好的蘋果放在上面。李婉清站在路邊等車,王文婷總算等到隔壁鄰居的馬爾濟斯,一人一狗在巷弄互相追跑。這幾天她的腳傷好轉許多,該去的市場、大廟、柿子園都沒少去。有時連李婉清都很佩服女兒的毅力,也許這樣的個性遺傳自王復華。

「我買些名產給妳帶回去吧,順便幫親家買些茶葉。」母親突然覺得女兒空手回家好像不太妥,特地走出來詢問。

「不用了,再幾個禮拜就過年,我們還會回來,到時候一起買就好。」李婉清確實喜歡在家裡擺些新竹特產或農產品,那些字樣提醒著自己從何而來,但她一直不確定公婆對這些伴手禮的態度,即使收下了也不代表他們真心喜歡。

「是復華來載你們?」母親左顧右盼,搜尋印象中的那台白色賓士。

「他怎麼有那個臉,躲起來都來不及了。」李婉清原本以為挖苦王復華會很過癮解氣,沒想到卻是一陣酸楚,再怎麼說自己也深陷在這個泥沼裡。

幾分鐘後,的確是那台白色賓士緩緩出現,引擎在門前熄火,穿戴整齊的司機開門下車,不見王復華蹤影。

李婉清並不意外,她早料到南下的不會是他本人,但還是有一股淡淡的失落在心底發酵,明明不該有任何期望卻還是失望了,她很清楚一趟短暫的公路旅行不會讓一家三口真正團聚,先前的疙瘩更不會因此消失。

司機手腳俐落地將行李搬上後車廂。李婉清和母親簡單告別,匆匆帶著王文婷坐上車,不願離別的時刻持續太久,知道母親放不下心,還有很多話想說,她總是透過後照鏡偷看車外的母親逐漸縮小,這次也不例外。

「媽媽妳看!」王文婷利用車窗外的太陽光做出兔子的手影。

「好厲害,是誰教妳的?」

「綿綿教我的。」王文婷持續嘗試各種不一樣的兔子,玩得興起。

不知為何,綿綿讓李婉清想起了謝雅芝,可能是承天廟的神奇經驗讓她開始對鬼神之事有了些敬畏,想想也一陣子沒跟雅芝好好聊聊,也許還可以請師父了解一下綿綿的事情。

還不到中午他們就抵達台北的住處,司機幫他們把行李搬上屋,交由莎莎接手處理,李婉清則帶女兒到附近吃午餐。

「對不起,您撥的電話無人回應。」母女倆坐在一間咖啡廳,李婉清放下手提電話發愣。現在這時候她應該起床了但還沒上班,會不會是睡過頭?李婉清有些擔心,總覺得雅芝的狀況沒有如她自己所說的那麼好。

回家安頓好女兒後,李婉清決定出門一趟,她從鞋櫃旁的分類盒取走一串去雅芝家才會攜帶的鑰匙,搭上計程車前往目的地。

當初謝雅芝決定搬家,是她陪著這位女主播四處看房,跑了半個台北的新建案,最後才決定落腳目前的屋子。坪數不算大,但格局非常好,也沒有樑柱吃空間,裝潢起來連李婉清也羨慕。

謝雅芝住處的一樓警衛認識李婉清,只消點頭示意就能隨意進出,她搭乘電梯直達五樓,沒有多想就按下電鈴,就像小學生去好朋友家裡玩,只是這次沒人應門。

難道出門了?李婉清又按了兩下電鈴,確定屋中無人,難怪電話也沒人接,她算算時間決定晚上再打一次電話,坐電梯下樓時正好巧遇三樓住戶。

「李小姐!」三樓住戶是一位上了年紀的太太,為人和善,經常噓寒問暖,李婉清對她的印象很好,「來找謝雅芝呀?」

「是呀,但她出門去了。」李婉清也笑笑回答。

「哦,那她可能很早就出門了。」太太皺眉說道,「早上呀,隔壁棟的王先生在停車場有看到謝雅芝,說她一個人在車上自言自語,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拍窗也不回,有點可怕。」

李婉清臉色丕變,也把太太嚇著了,連忙追問到底怎麼回事。

「我再去她家看看,謝謝妳跟我說。」她迅速向三樓住戶道別,急忙按下五樓的按鈕,接著在包包裡翻找鑰匙。當初謝雅芝有多打一把交給李婉清,除了怕自己粗心弄丟有個備份,如果兩人有東西要相互拿取也方便,雖然她幾乎不曾用到,只有來找她時會順便帶在身上。

李婉清急忙打開鐵門,原本以為會看到一片混亂的房子,或是更可怕的景象,沒想到一切正常,所有東西都還在原位,甚至比上次來時更整潔。

餐桌上的照片映入眼簾,李婉清好奇拿起來看,凝思一會便知道是什麼事情,也起了雞皮疙瘩,決定先打電話到電視台問問看,也許她的記事本會有電話號碼。

她印象中的本子是褐色長方形的薄式記事本,有時謝雅芝會帶出來做筆記。她走到客廳和書架開始翻找,希望她今天沒將記事本帶走。

一本藍色書皮的手寫本夾在書列中,吸引了李婉清的注意力,不論是本子的樣貌或材質都有些眼熟,似乎很久以前曾經看過。她花了點力氣抽出來翻閱,裡頭寫滿了姓名電話和一些重點記錄,似乎是她剛當上主播的那段時間所使用的筆記本。

「李師兄?黃師姐?」手寫本最後幾頁開始出現承天廟的聯絡人,筆跡還是新的,可能是當初認識的信眾朋友。

李婉清猶豫了會,決定打給其中一個人問問看。

「您好,請問您認識謝雅芝嗎?」電話剛接通,李婉清立刻問道。

「雅芝師姐嗎?請問您是?」電話另一頭的師姐反問。

「我是她的朋友,想瞭解一下她最近有去廟裡嗎?」李婉清希望答案是否定的,甚至暗自祈禱。

「我不清楚耶,我一段時間沒去了,可能問另外一位師姐比較快。」

李婉清趕緊從桌上抓起一支筆,隨意在報紙的一角抄下電話和姓名,再三道謝後立刻撥過去。

「雅芝?她昨晚參加分靈儀式了。」第二通電話的師姐回答,「她如果沒在承天廟過夜,應該回台北了吧?」

分靈儀式?李婉清不了解這個儀式的意義和目的,卻再次起了雞皮疙瘩。

「請問,這個儀式是......是什麼?」她一時語塞,也不曉得自己在問什麼。

「這要問鄭寶樹師父才會知道,我也沒參加過不清楚,只知道有些師兄師姐很需要聖女的幫忙,就會請師父舉辦這個儀式。」

「我知道了,謝謝妳。」李婉清掛上電話,深深嘆了口氣,她一直以來擔心的事情似乎發生了,卻不知道該怎麼幫助她,甚至沒有頭緒,唯一能肯定的是,她不能失去這個朋友。

李婉清放下手寫本,決定直接去找謝雅芝。



王復華一回到家就看見兩個行李箱攤開在地上,知道是李婉清帶著女兒回來了。他輕輕打開女兒的房門,看著王文婷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絲毫沒聽見外界的聲音。

莎莎一雙手濕漉漉地抹在圍裙上,等王復華關上門才走到一旁輕聲說道:「太太剛剛出門了。」

他點點頭,讓莎莎回去忙自己的事情,臉上神情頓時舒緩不少,那些該說的話總算不必親自說出口。

王復華推開主臥室的門,當年那張婚紗照依然掛在牆上,只是從正中間挪到右側,原本的位置改掛另一幅田野水彩畫。他不記得藝術家的名字了,但還記得當初在倫敦花了四十萬英鎊購入,運回台灣又是另一筆開銷,有一次父親來家裡拜訪,得知畫作的價格還有點生氣。

這幅水彩畫原本不是掛在這的。王復華對這個房間有種異樣的感覺,熟悉和陌生同時並存,明明每個東西都擺在對的地方,卻與記憶中的模樣對不上。

王復華不願去算自己多久沒在這裡過夜,儘管心底大概有個數字,但他寧可當作不知道,就像他也不願坦承自己是個不稱職的丈夫。

這幅畫讓他看了好一陣子,有些記憶漸漸地釋放出來,就像岩縫中的涓涓細流。王復華嘆了口氣,不懂自己為何站在這裡浪費時間,自顧自地沉浸在過去的人生,這也是他近年來最受不了李婉清的地方,情緒來的莫名其妙,一下子自我悲傷,一下子自我感動。

但不管怎樣,他還是希望兩人能好聚好散,各自追求嶄新的人生,他知道這份條件絕對足以讓李婉清獨自過上更好的生活,而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王復華從公事包拿出離婚協議書,輕輕放在梳妝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