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莉亞心中不安的餘波盪漾，一直持續到了週末仍然未見消停。

「姊姊......」

「噓，有話等等出去再說，在這裡面要安靜，現在還有其他人也在看電影。」

少女乖巧的點了點頭，把視線移回眼前的大螢幕上。莉亞雖然雙眼盯著螢幕，但內容卻幾乎沒進入她的眼中。

完美的事物在世上並不存在，會不會少女所渴求的深刻回憶，要的是近乎完美的事情。這樣的話不論怎麼努力，能做到的都有限度，也自然都無法完成呢？

莉亞認為她的推測在大方向上並沒有錯，對少女這樣原先一直流落在外的人來說，過上一段如姊妹兩人相依的生活，毫無疑問能算的上深刻回憶，既然如此，對少女的恢復卻沒有幫助的可能性會是......

或許連少女本人都沒有自覺，但標準日復一日的被越堆越高也說不定，既然少女沒有自覺，她自然也說不出她在深刻回憶之上還想要什麼。這絕對不是好的徵兆，沒有什麼比需要在期限內完成的事項卻不存在一個明確目標更危險的事了。

少女不時轉頭看著她，好像欲言又止的樣子，少女有些時候直感特別敏銳，該不會這時也已經察覺到她內心在想什麼了吧？莉亞只能讓視線緊盯前方，裝做自己認真的在看電影。

眼前的西方科幻片閃爍著大量的特效。

愛情片對少女來說會不會太早了──雖然她並不知道少女的年齡。然而當她問少女面向小孩的卡通電影如何時又遭到了少女的強烈回絕。

「姊姊又把我當小孩子，真是的！」

最終，兩人對科幻片達成了共識，然而莉亞還需要看什麼科幻片嗎？她身邊的存在，以及這短短約兩個月的生活，遠遠比任何科幻電影都還要更加奇幻、更加的不可思議。

「如何......看來，沒用呢......」

「嗯......」

穿著她外套的少女有些不安分的扭動，她說過除了她自己本來的裝束外，其餘服裝穿在身上會讓她不舒服。但由於要外出，少女還是乖乖穿上了長襪遮擋雙腳之外，消失的手部就靠莉亞的外套遮掩，莉亞的外套對少女來說太大件了，過長的袖子卻剛好能藏起那無色的手掌。

「看來果然不是電影院呢。」

「沒關係，我會幫妳找到的，我再想想之後還可以去哪裡......」

隔著有些厚重的袖子拉住的手，刺骨的冰冷被減緩了不少，是緊緊握著也不至於感到不舒服的溫度。莉亞為又重新找到了與少女接觸的方式感到開心，卻也因為兩人之間不得不隔著外套的厚重布料才能碰觸感到難過。

會是美味的料理嗎？之後去試試看吧。少女說她的身體不吃東西也沒關係，所以有可能不是。嘗試了之後少女雖然告訴她料理很好吃，但和預料之中的結果相同。

那麼下個週末去一趟遊樂園如何？傍著都會區的近郊有一座雖不算太大，但由於離都會近，一直都十分熱鬧的遊樂園，少女說不曾去過，不知道那是什麼樣的地方。假日的遊樂園人山人海，雖然用了足足一整天陪著少女漫步在內，卻有將近一半的時間用在排隊上。兩人拖著疲累的身體返回家中，是她失策了，假日本來就會是人山人海的樣子。不只是少女，連莉亞也難得的露出疲態。

「姊姊如果很忙的話，接下來我自己找就可以了。姊姊平常已經要上班了，難得的假日還全都用在我身上......」

「不行，妳再說這種話我就要生氣了。」莉亞回答的斬釘截鐵。「既然我只知道這件事了，我就一定要幫。」

莉亞沒有半分要退讓的意思。

在幾度徒勞之下，褪色的速度並沒有意願停下來等待兩人，依舊用無情的速度逐漸消逝著。少女的身體終究還是跨過了一半的界線，現在的她只剩腰部以上還存在，手臂也有一半已經透明化。

即便如此，少女仍然不顧莉亞若穿著其他服裝會不舒服在家等她就好，不用出來的勸告，堅持披上會讓她坐立難安的外出服裝，繼續每天在一如往常的位置，等待著莉亞下班。

少女似乎是想特地表現出一切都和以前相同的樣子，但總有一些變化被莉亞留意到，這反而讓少女想刻意隱藏的舉動更為顯眼。

最直接的變化是，莉亞明顯的感受到少女睡眠的時間變長了，以往和她差不多時間入睡，且當她被早晨的鬧鐘鈴聲吵醒時少女總是已經先一步醒來等著她。但是最近......她是什麼時候開始留意到的呢，應該是在她身體消失一半之後吧。每天晚上，少女逐漸開始早她一步先去睡覺，白天時少女也總要在鬧鐘響起後多在床上賴著一段時間。

只有一兩次或許她還會不以為意，但是在那之後已經連續幾天都是這樣......對，少女說過，她的精神會隨著消失的部分變多而越來越差，到了最後幾乎是用硬撐著一兩晚不睡的身體在活動的感覺，狀況恐怕還會繼續惡化下去。

留給兩人的時間還夠嗎？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但是，她還能做到什麼？

「累了嗎？」

「嗯......有一點，沒有想到那邊人那麼多......」

「抱歉了，我只有假日能帶妳出去，都忘了遊樂園這種地方假日一定很多人。」

「姊姊平日已經很忙了，假日應該好好休息......」

「停，我說過別再說這種話，好嗎。」

附近她想的到的地點都帶少女去了，這樣的話......之後的週末，或許該考慮往更遠的地方去？


-


「上車。」

轉過上坡最後一段彎後，遠遠的就看到少女的身影，莉亞今天沒有像往常那樣把車牽去停放，而是直接停在少女面前，拍了拍後座示意她乘上來。

「咦......？要去哪裡？」

「妳忘記了嗎？之前和妳提的，帶妳到下面都會區逛逛啊，那裡比這邊熱鬧很多。」

「原來是指今天嗎？我一直以為是週末才要去。」

「那就太晚了，反正距離不遠，現在直接去就可以了。」

與她們所居住的場所晚餐時段後就急速冷清下來不同，她們從這一帶規模最大的百貨公司內走出來時，已經是晚上九點後的事情了。不夜城的霓虹閃爍，走在人潮還是一樣的多的街上，不免使人失去時間概念。

「呼......呼......這裡一整天人都那麼多嗎？」不習慣人多場所的少女有些頭昏腦脹，但莉亞無時無刻牽著她的手，告訴她不必害怕，現在沒有人看的出來她身體異狀的。

「晚上大家都下班後反而還比白天多一點，說起夜生活的話，都會區就是這樣的地方，和我們住的那裡完全不能比。妳知道嗎？已經停止營業的那間廢商場，規模甚至還不到這間的一半喔。」

就算是少女這個年紀，只要是女孩子應該都喜歡逛街吧？總之，她還是先把少女帶來了這邊。

這件穿在身上如何，這個飾品如果戴在誰身上會很適合，這類型的裝飾品放在家裡好像不錯......等等，即便還沒有實際購買，穿梭在不同店鋪之間，聊著什麼物品適合誰，也已經足夠消耗掉大量的時間。

然而，有效果嗎......？看來依然沒有。

「妳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嗎？當然，太貴的我是沒辦法，但是一般價格應該都還負擔的起。」

但少女搖了搖頭。

「能和姊姊一起來這裡逛一逛，我就很開心了。」

直到最後少女都沒有開口說想要什麼物品，在略晚但依舊十分喧鬧的夜間，兩人踏上歸途。在今天，兩人像這樣一起逛街，一起看著目不暇給的各式商品，讓她自己也感到十分新鮮，受限於明日並非假日，否則她說不定會和少女逛到營業時間結束為止。

但少女說的是真的嗎？回程的路途上，莉亞不停的在思考這件事。

少女不像在騙人，她應該不是勉強著自己言不由衷。那麼是什麼原因，讓她感到開心了，卻仍然沒有符合留下回憶的條件？

到家後，少女看上去非常過意不去，一副想對她說什麼又說不出口的樣子。莉亞大概知道少女的想法，只是摸了摸她的頭，要她別在意，這是她自己願意做的。

少女低聲對她道謝後，就自己先往房間內走去。

莉亞看了看時間，晚間十點多，距離入睡前她還有剩餘的一小段時間可以做自己的事。少女和她這樣逛街一定累了吧，但是這樣的時間就準備去睡覺在以往是不會有的。

莉亞深了個懶腰，決定今日也早點入眠。她幾乎不曾在累積一天的上班疲勞後還去逛街，不習慣的舉動讓她感覺身體比平常都還要累的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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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了嗎？」

在這之後的某一天。剛洗完澡的她端著熱牛奶走進房間時，少女端正的躺著，胸口隨著呼吸聲規律的起伏，已經陷入了熟睡之中。

莉亞苦笑了一下，她難道期待著少女還沒睡，起來再和她聊聊天嗎？她退出房間，仰頭將熱牛奶一飲而盡，也準備迎接隔天的到來。明天，她應該能將手邊的業務做最後收尾，只要留意好最後幾步後，前輩們也就沒機會再插手了。業務順利完成後，她就可以花更多心思在怎麼幫助少女上。

不只是週末，一些平日下班後時間足以前往的地點，她都想試著帶少女前往，休假日她可以花上半天甚至更久，載著少女前往更遠的地方。

都會區想不到還有什麼地方能去了，還沒結束。那麼，從她們居住的高地反方向越過山坡可以到達另一個城鎮，離這裡有不算短的距離，而且由於需要翻越山路，騎起車負擔會有些大。

那邊與都會相比之下雖然沒有發展的那麼迅速，繁華程度略有落差，但也保留了不少佔地寬廣的設施。繁華地區寸土寸金，容不下這般過於廣闊建物的存在，她所居住的區域則又不算太大，連曾經存在的商場都面臨經營不善的問題，隔壁城鎮則是剛好起到了一個微妙的平衡點。

既然如此，最近就把那邊能去的點都走一次看看吧。首先，她記得那裡有一座水族館，除此之外還有......

不，她並不是想要憑著運氣亂矇，從一次又一次的嘗試中，慢慢地用排除法消去不可行的事情，一定能慢慢拼湊出正體的碎片。

然而她口中的慢慢能有多久呢？最近的變化讓她更為不安。

──顏色消失的速度是不是變的有點快了？明明才剛過一半而已，現在大約多少，三分之二？少女身體的漸層已經快要到擴展到胸口，這使的不著片縷的她，看起來就像長了半截手臂的，那種放在校門口或博物館內的胸像。

這也太快了吧？！是因為少女已經想不到還能做的小事件，界線的抗衡不再是拉鋸戰才產生的錯覺嗎？不，應該不是，絕對不是。

自從少女只剩下腰部以上看的到之後，她無時無刻不在關心少女身體的分界，不停的用印象中的速度推估著距離最壞狀況還剩多少時間。但是到了今天，莉亞發現她的計算全都是無效的思考，最壞的日子到來的速度，比預期中快了很多。

怎麼會這樣？計算錯誤？她明明每天看著的，這絕對不可能！

她心中卻隱約查覺到原因的可能性──既然少女的狀態和她的體力或精神力相關，有沒有可能在她狀況下滑時消失的速度本來就也會跟著加快？然後，少女在消失的部分越多時身體狀況又越差，這就幾乎變成了一個滾雪球般的必然事件。

少女沒提過這點，不過印象中有跡可循。準確來說，少女只說過身體存在越少她就越累，她不是早在那時就為這場拔河競賽的不公平哀嘆過嗎，可惡！那時就該察覺到的！越累體力就越差，體力越差行動力就越低，能行動的時間越短，越不利身體的恢復。還要再加上體力越差失去顏色速度越快的不利條件，負面影響不是她原先想像的單一，而是雙重。

莉亞今天也看著早早陷入熟睡的少女睡臉，少女為什麼隱瞞著這點沒說，似乎也沒必要追問了。就算問了，她一定也會說是不想讓自己擔心吧。真是笨，明明她自己都已經是這個樣子了......

她靜靜躺在少女身邊，少女端正的睡姿沒有任何動靜。如果是她們還剛相遇不久的那個時候，少女這時會也不知是被吵醒或下意識，總會稍稍往一旁挪動身體，讓出位置給莉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