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工作依然穩定累積著無處宣洩的煩躁感，對她這種才踏入職場不過數個月的人來說，更是難以適應。

然而這個世界把其視為一個人脫離學生身分後理所當然該做的事，況且從更現實的層面來說，獨居的她需要錢來應付生活中各種事情。雖然曾誇下海口對少女說多一個人對她來說不會是負擔，但這建立在她需要每天固定出勤上。

會不會太不成熟了呢，明明才工作幾個月而已，莉亞不知道是第幾次的把好想離職的念頭吞回腹中。

先前的失誤是幾乎補回了沒錯，但這反而使原先該有的進度落後，這讓莉亞近來每天上班都被壓力壓得喘不過氣來。

「呼......今天......就到這邊吧......」

今天結束了，明天還是要繼續來面對相同的壓力，週五的結束，也只不過是短暫休息的到來。休暇時將工作內容忘卻的越是徹底，週一的浪潮反撲力道就有多猛烈。

莉亞機械性的持續握著油門，讓車體抵抗著上坡路段地心引力的減速前進著。看起來艱辛的路程卻往往讓她心情放鬆，畢竟，這可是回到家中的路途。

上行的路段漸趨平坦，這意味著離家中只剩一點點距離了，控制車體的手不須再緊緊握著，和心情一同稍微放鬆下來，彷彿要到此時，她才算真正脫離了來自職場的壓力。

「姊姊！」

騎著車的疲累身軀，在返家的路途中被叫住，莉亞驚呼了一聲，在少女身邊停下車。

「妳怎麼在這裡？！」

「在家太無聊了，而且，我看姊姊最近好像都很累的樣子。」

雖然這裡離她的家不算太遠，莉亞還是用手拍了拍後方坐墊，示意少女坐上來。

「妳會累吧？」

但少女搖了搖頭。「姊姊不要小看我，這周圍都是平地，對我來說這點距離完全沒有問題。」

特別強調了都是平地四字，看來少女對莉亞之前調侃她走上坡體力超出負荷的事情還是耿耿於懷。

「好吧，妳在這邊等我一下，我陪妳一起走回去。」

天色還亮著的時段沒有夜間的寒意，還帶著點夏天的餘溫，接近傍晚的時段正好合適在外走動。少女踏著輕快的步伐，雀躍的走在莉亞身旁。失色的那一小部分正好完全裹在鞋子內，使她完全沒有必要擔心被人發現的事。

一天的疲憊還是讓莉亞的腳步沉重了許多，兩人並行走在映著斜陽的路上，她卻時不時的落在後方，被少女的影子給籠罩。

而少女總是會很快地察覺，放慢腳步等待莉亞跟上。

「姊姊最近都很累嗎......？」

「嗯......」

「是不是因為家裡多了我，讓姊姊要多做很多工作，才能賺更多的錢？」

「才怪，妳的體質太方便，也沒花過我多少錢好嗎。」

「體質？」

「我原本都做好多養一個人的心理準備了，結果妳卻說妳的身體不吃東西也沒關係，反而讓我有點擔心。」

「沒關係的，反而是姊姊，最近是不是真的特別累？難道也是因為我......？」

她最近的確是因為工作進度的問題比平常還要累上許多，不過這和少女沒有關係。事情的起因發生在她和少女相遇的那天早上，完全就是她自己的問題。

「不，這和妳沒有關係。」她不禁拉高了聲調反駁。

莉亞往前看去，少女的身影正好和夕陽重疊，純白的服裝染上一片嫣紅色，柔和的光芒直射她心底籠罩的陰霾。

「那就好......」少女輕輕說著。

莉亞快速抹去心中的沉重，一旦她手不必再緊握油門及剎車時，她就要一同放下工作的事情不是嗎。

莉亞快步往前，試圖把讓心情不好的所有思緒甩在後方。當她重新與少女並行時，她才留意到少女視線時不時飄向對街，同時又避免著與她對上眼。

路對面有什麼？莉亞視線的方向很快給了她解答，鄰近學校的路口處有個正以熟練技巧，用手上竹籤捲起纏繞浮現細細雲朵的攤販，攤販小車上掛著色彩各不同的棉花糖，使樸素的攤位上增添了不少夢幻。

真是的，她也太好懂了吧，畢竟，應該沒有女孩子會不喜歡甜食。

「在這種不會太冷也不會太熱的天氣散步，是不是讓人想吃一點甜的東西呢。」

莉亞故意提高音量說道。

少女轉過頭看著莉亞，很快明白了她故意說這句話的意思。

「不用了......我都已經住在姊姊家裡......」

「沒關係沒關係，這東西也不貴。」

有預感顧慮太多的少女會繼續推辭下去，莉亞不分由說抓起她的手直接往對街走去。

「要一個還是兩個呢......妳要自己吃一個嗎？」

「不、不用那麼多......跟姊姊分就可以了......」

是太久沒有和人對話過嗎，少女在攤販面前顯得有些畏縮。

攤販應該是將兩人當成了真正的姊妹，從莉亞手中接過錢後，笑著將棉花糖遞給了少女。

「姊姊先吃吧。」

雖然從一開始就只是打算買給少女而已，不過看來她不先吃少女也不會動手了。莉亞原想隨手捲下一小塊手上的雲朵，又想起剛才這雙手才拿過錢的事，遲疑數秒後，索性直接輕輕咬下一小口，很快的將剩餘部分拿給少女。

雲朵的輕盈觸感在口中展開，隨即消融成甘甜味擴散開來。莉亞並不是不喜歡甜食，而是她覺得，棉花糖實在有些過於單調了。不僅看起來像雲朵，實際上也像有甜味的雲朵，放著不管會消散，伸手觸碰也難以抓到什麼形體，種種因素都讓莉亞覺得棉花糖實在單調過了頭。

少女看起來並不這麼認為，一臉滿足的細細品嘗著棉花糖的滋味，少女小口小口的慢慢捲下小片雲煙，細竹籤上的純白物體到了她手中，比起雲朵更像飛舞的細碎棉絮。

「看妳吃的這麼捨不得。」沒想到總是表現的比外觀更為成熟的少女，意外有這麼稚氣的一面，不免勾動莉亞的內心以及嘴角。「放心吃吧，改天可以再買給妳。妳遠遠就在看這邊了，特別喜歡棉花糖是嗎？」

「嗯！」發現莉亞在看她，少女將嘴邊白絮迅速的往口中捲。「以前都喜歡在路邊的小攤位買東西吃，常常會......」

少女停下話語，不解的皺了皺眉。

「咦？以前......是什麼時候......？嗚──」

如靈光一閃般的存在突然閃過腦中，但少女沒能抓住，或是說無法抓住。少女表情痛苦的按住自己的頭，試圖強迫自己從記憶的混濁深池中撈起她想知道的事。

「可以了，想不起來就不要想也沒關係。」

莉亞輕輕的將手覆在表情痛苦的少女手背上。

「妳就是妳，現在就是現在。」

「現在......現在......」

少女深呼吸了幾口，讓自己氣息平順下來，扭曲成一團的表情卻還是讓她一語不發。美好的夢境在夢醒時分快速忘卻，往往只殘留最後一小塊殘片總讓人扼腕，少女忘卻了關於自己的存在，肯定遠比夢境內容更為不甘。但莉亞不願見到少女繼續消沉下去，於是將臉湊過去，在少女手中的棉花糖上輕咬一口。

「姊姊......？」

「現在妳一樣在路邊買東西，而且還有人陪妳一起吃，不是嗎？」

「......嗯。」

在她陪伴下，少女默默的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剛才的開朗表情已不復見。

「已經沒事了。」莉亞沒有催促少女，就只是不停重複著這句話。

沉默了許久後，少女這才轉頭對莉亞露出真心的笑容。「謝謝姊姊。」

這次應該不是強顏歡笑了，莉亞心想。

剩餘的路途中，莉亞沒有再與她搭話，只是靜靜的看著少女像鳥類啄食棉花糖的側臉。

先讓她冷靜一下和整理完思緒吧，少女方才轉瞬之間像回憶起了什麼，莉亞不得而知，但實際上，少女話中的內容也讓她心中十分震驚。

少女雖然說對於以前的事一無所知，但在她成為如此存在之前，果然也是有著自己的生活吧？

有朝一日，少女是不是終究會想起來？


-


然而，少女漸漸的不給莉亞看她筆記本上寫什麼了。

在那之後，滿月之時莉亞問少女對賞月有沒有興趣，是否能當做一件她想做的事情。

「月亮的話已經看膩了，我以前待在外面時，已經每天都看著各種不同的月亮睡覺了......」

少女語句中滿是無奈，滿臉哀愁的這樣回答她。

莉亞原本以為一定是個好主意的，只好任由一輪明月又慢慢消瘦下去。

兩個人的心情與月亮無關，隱去身形的月亮隨著時間流逝，又慢慢恢復明亮身姿。

少女告訴莉亞有些事情是她的隱私，「就算是再怎麼親密的對象，姊姊妳也不會願意把日記就這樣給人看對吧？」每當莉亞想向少女探究筆記本有沒有多出新的目標事項時，少女總是這麼回答她。

雖然莉亞並沒有寫日記的習慣，不過少女這番話還是說的她無言以對。

到頭來，她只有一次不經意的瞥見『找到漂亮的地方』，她早就看過的這一行後方仍然遲遲未能打上勾。

一段時間下來少女的身體色彩此消彼長，從少女說過的話來看，顏色能恢復多少，和事情的完成難易度有直接關聯。看來少女是又完成了幾件細碎的事情，累積起來抵禦著身體的顏色消退。

少女變的不太喜歡給她看筆記本後，她也不知道少女還想做的事是什麼了，這讓莉亞越發擔心少女的狀況。這段期間，少女就只是每天走到山道與住宅區的交界處等她下班歸來，然後兩人一起漫步在街道上，有時也刻意繞行較遠的道路，慢慢步行回來。

她不記得少女這段期間有再特別請求過自己幫助過什麼事，她上班的日子，少女會幫她整頓家中環境，下班時她總是刻意將車停在離家較遠的地方，好和少女一同走回來。週末時她不止一次的問過少女有沒有想去的地方，有沒有想做的事，少女雖然都回答目前還不需要姊姊幫忙，從少女身體狀況來看，身體狀況應該確實還在她自己的掌控中才對。

只是一點忙都幫不上，還是讓莉亞有些難以釋懷。她難免想著，要是少女願意將一切秘密與她共享，少女現在是不是已經完成更多願望了。

離她與少女相遇的那天已經過了一個月以上，這樣的生活逐漸的已成為兩人的習慣。

只是，少女身上的顏色整體來說仍是逐漸消退的，已經快要退回到兩人初次相遇那晚的程度。少女日常中仍然不改以往的開朗，好似在擔心的就只有莉亞而已。

當小腿下半沿又開始失色，單憑鞋子難以遮擋時，莉亞買了長襪送給少女。雖然終究只是遮遮掩掩的權宜之計，但至少能讓少女無憂的在外面行動。

然而每當少女穿上時，總是微微蹙眉抿著嘴角的樣子沒有被莉亞漏看，她追問之下，少女才戰戰兢兢的告訴她穿起來總是有著刺癢感覺，十分的不舒服，彷彿是在為了難得害莉亞破費，自己卻沒有辦法好好使用的事致歉。

不會是買到劣質品了吧？莉亞自己也試著穿上身，感覺和一般衣著物接觸肌膚的感觸並沒有任何不同。

因為這並不是屬於少女身上原有的東西嗎？這不難推測，少女的連身裙以及鞋子，從兩人見面以來那一天一直都是一片純白色，甚至鞋底也是如此。白色衣物照理說非常懼怕汙漬沾染，鞋子就更不用說了，少女的服裝乃至於鞋底到今天都還是一塵不染。如此不可思議的現象實際在眼前發生，莉亞也只能得出少女原先身著的服裝，與她本身的存在一樣，有著一些「不屬於這個世界之物」屬性的結論。

莉亞原本打算若少女有想要新衣服或是想換新造型的想法，就要買一套衣服送給她的，她不得不把這個打算從腦海中抹去。

雖說如此，少女到外等待她下班時，還是會穿上長襪擋住無色的雙腳，莉亞不只一次的告訴她如果穿上長襪會不舒服，不必出來等她也沒關係，少女卻還是執意要如此。

「漂亮的地方......是嗎。」

要找到和流星雨同等級的天文奇景太過於不切實際，然而，漂亮的地方......那也只能先從風景好的地方下去尋找吧？莉亞默默的在記憶中搜索幾個以景色聞名的地點，期望至少能在必要時幫助到少女。

「今天要繞點路再回去嗎？」

「好啊。」

像這樣的生活，能夠一直持續下去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