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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節 3759 字
更新於: 2023-09-16

  規律又斷斷續續的電子音在充滿藥水味的病房內迴盪。

  「啊……太大意了呢。本來想說我們人數占優,就有點鬆懈了。」

  紗月靠著調整成舒適角度的病床,對空仁露出虛弱的微笑。

  「真是的,讓空仁看到不可愛的模樣了。」

  「說什麼傻話,紗月不管怎樣都很可愛。」

  「怎麼突然這麼會說話了。」

  空仁回以一個苦笑。

  平時總是充滿自信與活力,精明給予協助的那個紗月,如今卻有氣無力地癱在床上,令人看得揪心。

  這裡是和玄武會以及退魔協會等裡側組織都有合作關係的醫院,其中有為妖怪設計的特殊病房。

  多虧陳晶及時叫來玄武會的支援,紗月才能在第一時間得到搶救,否則後果空仁根本不敢想像。

  但即便如此,紗月的傷勢還是讓她必須靜養一段時間。

  自從她成為事務所的助手以來,都沒在工作中受過這麼重的傷。但紗月卻不以為意的樣子,彷彿早已習慣。

  ──畢竟她確實習慣受傷了。

  「抱歉,要是我再更謹慎一點,妳就不會……」

  「幹嘛道歉,是我自己跑出去的,這不是空仁你的錯。」

  「但是……」

  「好啦,擔心到這種地步,你也太喜歡我了吧。」

  「呃!妳突然說些什麼啊?擔心助手是理所當然的吧。」

  「啊哈哈,好好~~你說得對。」

  「妳啊……」

  雖然又被作弄了一番,但見到紗月有精神的樣子,空仁也稍微感到放心。

  「不過還是有點遺憾呢,沒辦法和空仁一起完成委託。」

  「那種事別在意,妳現在好好休息就行了。」

  都受這麼重的傷還在乎委託,該說她很有助手的責任感嗎。

  倒也很有紗月的作風就是了。儘管個性古靈精怪,可是在助手的工作上她從未失職過。現在沒辦法幫上忙或許讓她很過意不去吧。

  儘管平時有點調皮,總是喜歡作弄人,但紗月其實是相當為他人著想的女孩。

  空仁微微苦笑,從床邊站起身。

  「那我就先回去了,妳可別隨便跑出病房喔。」

  「放心,我又不是空仁。」

  「還能說這種話我就安心了。」

  紗月從容的揮揮手,放鬆身體躺回病床上。空仁也轉身準備離開。

  「空仁。」

  「嗯?」

  不過這時,紗月又叫住了他一下。

  「不要逞強喔,要是連你都倒下,事務所可就沒人了。」

  「……我知道。」

  回應完紗月的忠告,空仁走出了病房。

  不過來到走廊的瞬間,他就整個人無力的靠在牆上,垂下頭用手摀住臉。

  「可惡……」

  剛才雖然在紗月面前表現出平靜的模樣,但一離開她的視線,一股說不出的糾結感就立刻湧上心頭。

  白髮少女身染鮮血的畫面,和那令人窒息的絕望感,都在腦中揮之不去──

  「──空仁先生。」

  輕柔的嗓音忽然從頭上傳來。

  抬頭望去,只見黑髮的少女──何光依就站在面前。

  「你沒事吧?」

  她滿臉擔憂的發問。

  「……啊,我沒事。抱歉讓妳擔心了。」

  空仁嘆了口氣,換上一張微笑回應道。

  並不是在逞強,只是見到何光依那打從心底擔憂的神情,感覺自己就不能繼續露出沒出息的模樣。

  「紗月的情況也不用擔心,雖然得靜養,但至少沒有生命危險。」

  「是嗎,那就好。」

  何光依放心的鬆了口氣,但馬上又換上了陰鬱的神情。

  「對不起,空仁先生。明明我也在場,卻沒幫上忙……」

  「沒關係啦,因為妳和那隻貓趕來,才讓那傢伙撤退了。要是沒有你們情況可能會更糟。」

  空仁語氣溫柔的安撫何光依。

  「比起那種事,現在的重點是該怎麼對付那傢伙。」

  「是說『冰牙』對吧……雖然我只看到他一下子,但也能感覺到那毛骨悚然的氣息。」

  回想起當時白髮少年散發的殺氣與壓迫感,何光依忍不住縮起肩,臉色不自覺的微微發青。

  「嗯,他大概是我接下代理所長的位子後,對付過最棘手的敵人了。盯上嚴琳的居然是這種傢伙……」

  話講到一半,空仁才想到另個重要的事。

  「說起來,嚴琳到哪去了……」

  「──我在這裡,許空仁。」

  說曹操曹操到。

  嚴琳甩著一頭灰褐色長髮,從走廊的另一端現身。陳晶也神情靜肅的走在她身後。

  ……是錯覺嗎,嚴琳的眼神似乎比平常更冷淡。

  「你看起來挺有精神的,許空仁。」

  「謝謝關心。嚴琳妳才是,應該沒受傷吧?」

  「有晶保護我,不需要你來擔心。」

  「說得也是。」

  不隻眼神,她連聲音似乎都變得更加冰冷。

  可能是剛遭遇到敵人,情緒還沒有平復吧。

  「真是被擺了一道,如果是要取嚴琳妳的性命,暗中偷襲才是上策吧。想不到那傢伙會這麼明目張膽的襲擊。」

  「那個『冰牙』總是神出鬼沒,過去的情況也跟這次差不多。不過……那人似乎很在意你的樣子,許空仁。」

  「……抱歉,我不認識那傢伙,也不曉得他幹嘛針對我。硬要說就是我老爸曾經打敗過『冰牙』而已。」

  「嘛,我也沒有要怪你什麼的意思。反正我一點也不想知道殺手的想法。」

  嚴琳雙手抱胸,語氣中流露出一絲怨懟。

  「好啦,妳也不用露出那種表情。」空仁連忙安慰。「至少現在已經知道他的能力了,下次一定──」

  「不,不用了。你的工作到此為止。」

  「……欸?」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空仁語塞了。

  「妳剛才說什麼?嚴琳小姐。」

  「我說你的工作到此為止了,許空仁。」

  嚴琳抬頭望向空仁,深灰色的眼瞳閃爍出冰冷的光彩。



  「──委託終止,我不需要你來當我的護衛了。」



  毫無感情的一句話,宛如法庭上的判決。

  空仁先是愣了一秒鐘,接著才恍然大悟般的睜大眼。

  「等等,嚴琳。為什麼……」

  「因為我認為你不適任這個工作了,就是這樣。」

  嚴琳說得斬釘截鐵,當真毫無一絲遲疑。

  「……為什麼妳會這麼想?」

  「從剛才的戰鬥還看不出來嗎?你面對『冰牙』也是落於下風,最後不僅折損一個助手,還讓對方逃走了。我怎麼可能把自己的人身安全託付給這種人。」

  「話不是這樣說吧。剛才的情況……」

  「那麼,在缺少一位助手的現在,你覺得自己能對抗那位『冰牙』嗎?」

  「這……」

  空仁一時間答不出來。

  「等、等一下。」

  或許是嚴琳說得太無情,連何光依也看不下去。

  「空仁先生的助手還有我啊,而且也能找止夜大人……」

  「中途才到場的人真有臉說啊。」

  「唔……!」

  「不用說了,反正我已經決定了。」

  嚴琳的氣勢異常強烈,何光依也被嚇得說不出話來。

  (這就是……玄武會的公主……)

  大概是先前的相處讓人忘記了。

  眼前這位女孩,是國內最大妖怪集團的繼承人,神獸玄武一族的公主。

  就算外表是個楚楚可憐的少女,她也是站在眾多妖怪頂點的人物。

  只要表現不符她的意,她就會毫不留情地捨棄。

  「……這是妳的判斷嗎?嚴琳。」

  空仁的聲音不自覺降低了些。

  「沒錯,當初我就覺得你對付不了『冰牙』,但看在晶的份上才接受了你,結果還是跟我想的一樣。『戰王』的兒子也沒什麼了不起的。」

  「說得還真難聽啊……」

  「我看你之前能打贏晶也只是運氣好吧。這工作打從一開始就不該找你。」

  「……是啊,如果沒接這個工作,紗月現在也不會躺在病床上。」

  大概是受到嚴琳影響,空仁說話也越來越不留情。

  現場的氣氛簡直降至冰點,令人喘不過氣。

  「說好的報酬會照付,但之後就兩不相欠了。我是來告訴你這些的。」

  嚴琳冷冷地說道,隨後轉過身去。

  「別再跟我扯上關係了,許空仁。」

  留下這麼一句話,她便頭也不回的從空仁眼前離開。

  陳晶微微瞥向空仁,似乎有話想說。但最後還是沒有開口,簡單行禮之後就跟上主人的腳步。

  空仁站在原地,望著兩人逐漸遠去的背影。

  「空仁先生……」

  「……走吧,光依同學。」

  直到再也看不見她們的身影,空仁才輕嘆著氣回頭離去。

  「就像她說的,我們的工作結束了。」

  「──這樣真的可以嗎?空仁先生。」

  「……什麼意思?」

  何光依望向身後,嚴琳曾經所在的方向。

  「我有種感覺,嚴琳小姐是迫使自己說出那些話的……就跟那個時候,我希望空仁先生不要去和哥哥戰鬥一樣。」

  「妳在說什麼。」空仁冷笑道。「那傢伙自己終止了委託,我還能怎麼辦。」

  「可是……」

  「好啦,我已經不想管那個任性大小姐了。」

  說完,他就逕自加快腳步,像要逃避什麼似的。

  何光依無話可說,只能默默地跟在他身後。

  (沒錯……)

  是嚴琳終止委託的,自己不過是遵照委託的意願。

  況且紗月都倒下了,他可不想再和這件事扯上關係。當初也說如果受到影響工作的重傷就可以放棄委託。

  身為代理所長,空仁沒有做錯。

  ……可是,為什麼呢?

  嚴琳離去時的面容,始終在腦海揮之不去──

  空仁搖搖頭,把多餘的想法拋向腦後。

  昏暗燈光照射在無人的走廊上,顯得格外沉寂。



§



  『你到底在做什麼?白未清!』

  電話裡傳來僱主怒不可遏的聲音。

  『那個時候完全可以動手把嚴琳殺了,為什麼還要撤退!?』

  「喂喂,當時現場可是有靈獸,大小姐身邊也還有那個侍從護著她,就算是我也不敢貿然出手啊。」

  白未清聳聳肩,若無其事地回應道。

  『不過是收錢辦事的殺手,還敢有那麼多意見。』

  「委託內容是『在與朱雀集團會談前殺死嚴琳』不是嗎?現在期限還沒到,我可以自由發揮吧,反正只要確實奪走目標的性命就行了。」

  『你給我聽好了,要是不在期限前完成工作,我們也會採取行動。』

  「放心啦,雖然我有其他在意的地方,但接下的委託是一定會完成的,你們只要等待結果就行。」

  『……不要讓我失望了,「冰牙」。』

  通話到這裡就切斷了。

  「還真敢說啊,組織的內鬥真是恐怖。不過也跟我沒關係就是了。」

  白未清語帶戲謔的自言自語。

  他抬頭望天,感受入夜的微風。掠過身畔的涼意讓臉頰上某個地方感到輕微刺痛。

  那是方才被許空仁劃下的刀傷。

  傷口不深,雖然有刺痛感但並不影響活動,連治癒法術都不需要,憑妖怪的自癒能力就能在一天內恢復,完全可以置之不理的損傷。

  「你應該不只如此吧,許空仁……你可是許千賀的兒子。」

  除了下落不明的許千賀以外,最有可能滿足自己的就是那位少年。

  要是他只能留下這點刺痛,那可就太無趣了。

  「好啦,這個先不說,再讓委託人生氣也不太好,要是『冰牙』的口碑下滑可就糟了。」

  白未清嘆出一口氣,輕撫在戰鬥中變得凌亂的白髮。

  「稍微再加把勁,推進一下工作進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