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察覺(2)

　　尾牙宴這晚，是於向陽從事演藝工作以來吃得最少的一天。
　　剛走下舞臺，他立刻被段雨澤揪著去拜訪演藝圈的大佬們，被金主簇擁著，明明已經精疲力盡，卻還要撐著笑容和眾人閒話家常，對於向陽來說又是一大挑戰。
　　等到送走所有人，於向陽的生命值也即將歸零，回到宿舍連吃飯的力氣都沒有，只想趕快投入溫暖被窩的懷抱。
　　而這一覺醒來後，緊接著又是好幾天不闔眼的行程。
　　譚云希的最新專輯開賣，立刻衝上各大公信榜，連續幾週屹立不搖的霸佔暢銷冠軍寶座，而在主打歌ＭＶ中露臉和和聲的於向陽也成了話題人物，各大廣告公司都致電到集星，讓公關部的員工接電話接到手軟。
　　段雨澤替於向陽接了幾支廣告和微電影，最後一個工作排在除夕的早上，之後到開工日的欄位都是一片空白，起初於向陽覺得疑惑，後來才理解段雨澤是想讓他能夠輕輕鬆鬆過個好年，也多給他一些和家人相處的時間。
　　只不過……
　　其實他真的沒有必要這麼做啦……
　　「怎麼了？」看著飯吃到一半就出神的於向陽，段雨澤偏頭詢問。
　　「啊、啊？沒什麼啦！哈哈哈……」於向陽搔搔後腦，原本想用傻笑敷衍過去，但段雨澤仍然目不轉睛的盯著他瞧，讓於向陽尷尬的放下手臂，掙扎一下後將心中的煩惱吞吞吐吐的道出。
　　「就……很久沒回家了，總覺得有點緊張……」
　　雖然不像弟妹一樣在各方面的表現都很傑出，但於向陽這二十一年來的人生依然受到父母多方照拂，和家人的相處就跟其他家庭一樣，會爭吵、會打鬧，所有的不愉快卻總能一笑置之，歡歡喜喜的度過數不清的日子。
　　真正讓他覺得棘手的，是那些不是「家人」，但過年時一定會遇到的「親戚」。
　　甩甩頭把這些麻煩事拋到腦後，於向陽重新展露出笑容，「小澤呢？你也要趕回家吃年夜飯嗎？」
　　就算只有一瞬間，於向陽也看見段雨澤拿著筷子的手在空中頓了一下。
　　「我會留在宿舍。」他淡淡的說道，接著將一小口白飯含進嘴裡。
　　「咦？不回家看看家人嗎？你也應該很久……」眼看著段雨澤眼中的光彩越來越黯淡，最後竟呈現一片死寂，於向陽猛然驚覺氣氛不對，硬生生的把話打住。
　　你應該也很久沒跟家人見面了吧？
　　雖然於向陽沒有把話說完，但段雨澤也大概了解他的心思，抬首對上惶恐的視線，語氣再平淡不過：「嗯，習慣了。」
　　就算是笨蛋也能從段雨澤的言談神情中，推算出他和家人之間應該有一段不便與外人傾訴的故事。
　　於向陽知道段雨澤的態度了，但這並不表示他對這件事不好奇。
　　偏偏平日裡段雨澤領著於向陽東奔西跑，也沒看見跟哪個人特別要好，想知道他的私事卻無從問起，而放眼整間公司，最了解段雨澤的人，恐怕就是ＢＯＳＳ駱琰臣了吧！
　　於向陽不到一秒就將這想法拋出腦袋，他還沒那個膽子因為自己私人的求知慾而去叨擾老闆，只好一直將疑惑擱置在心中，直到某一天……
　　「啊，向陽哥！」
　　一打開休息室的門，充滿朝氣的女聲立刻傳入耳裡，有著梨花捲髮的小林站在白色鐵桌旁，而在她的面前，裝有化妝工具的多層收納箱敞得大開，占據了半張桌子。
　　「妳好。」小林是個嬌小可愛的女孩子，全身散發出一股渾然天成的傻氣，卻不會讓人感到反感，反而會不自覺的勾起唇角，對她格外寵溺。
　　於向陽當然也不例外，他不自覺的對眼前的女孩露出笑容。
　　據說，由於段雨澤和梁文旭這兩位在集星資歷頗深的員工聯合向上反應，小林終於能擺脫夾心餅乾的悲慘人生，成了公司內部的化妝師，在下一次人事調動來臨前，負責替藝人整理門面。
　　看看眼前這位容光煥發的美少女，很難把她跟之前那個哭哭啼啼，整張臉皺得跟包子一樣的小女孩聯想在一起。
　　小林拉著於向陽到梳妝鏡前坐下，在替他上妝時也不忘閒話家常幾句：「向陽哥這個通告跑完就要回老家了吧？」
　　「對啊，小林妳呢？也要回家嗎？」於向陽的雙眼專注的看著鏡子倒映出的景象。
　　明明小林也離他很近，卻沒有以往段雨澤接近他時那種心跳加速的感覺，甚至還能跟她對答如流。
　　果然，就跟他猜想的一樣嗎？他真的對段雨澤……
　　沒注意到於向陽的異樣，小林噘起嘴，嬌嗔的抱怨：「嗚嗚……我今天要待到六點啦！害我得坐計程車才能及時趕上吃團圓飯，媽說今天有烤鴨可以吃耶！」
　　「哈哈，辛苦妳了！」小林擠眉弄眼的誇張表情，惹得於向陽哈哈大笑。
　　見著他的反應，小林更加鬱悶了。
　　「農曆年的最後一天還要這樣折磨人，難道不能有個歡喜大結局嗎？當老闆的果然都無法體會民間疾苦，只想著賺錢！」嘴上雖然碎碎唸個不停，但小林的手也沒閒著，她不斷的轉身替換工具，由於素材原本就很好，小林並沒有在於向陽的臉上抹太多粉，而是簡單的做了點修飾，讓立體的五官變得更加深邃，光是這樣就已經很足夠了。
　　於向陽透過化妝鏡觀察小林的一舉一動，眼看她只剩最後一點收尾的工作了，他心思一轉，以極正常的語氣道：「對了小林，我可以問妳一件事嗎？」
　　「欸？什麼事啊？」
　　「小澤他……都不回家吃年夜飯的嗎？」
　　「喔，你不知道嗎？」拍於向陽的背表示大功告成後，小林一邊收拾工具，一邊稀鬆平常的說：「小澤哥他的父母已經去世了喔，現存的家人好像只有不太熟的舅舅一家，而且還住在國外，小澤哥不想太麻煩他們，所以每年都是待在宿舍過年的。」
　　「不過我初一都會帶禮物跟他拜年啦……」回過頭時，映入眼簾的於向陽讓小林瞬間語塞。
　　只見他的面容依然朝向鏡子，雙眼卻瞪得老大，像是被定身術定住一般全身僵直不動。
　　小林揪著眉頭，伸出手在於向陽面前揮了又揮：「向陽哥？唷呵！聽到請回答……」
　　不知喊了多少聲於向陽才回過神，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慢吞吞的回應：「啊，原來是這樣啊……」
　　「小澤哥好像不太喜歡談自己的私事，我也是旁敲側擊才得知的，向陽哥要小心一點，不要戳到他的雷點喔，哈哈哈！」
　　妳太晚說了啦……於向陽在心裡悶悶的道。
　　不過於向陽也很明白，小林沒有義務告訴他關於段雨澤的事，而段雨澤本人一向是以公事為優先，從沒主動提過一些較私人的事情。
　　但私事也好，公事也罷，只要是關於段雨澤的一切他都想知道，甚至希望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段雨澤的人。
　　這種瘋狂的想法是何時萌生的？就連於向陽自己都不曉得。
　　後來，直到錄影結束，段雨澤開車送於向陽到老家附近的巷口，於向陽都沒有再對段雨澤的事多加詢問。
　　之前他並不知道段雨澤的逆鱗在哪，不過不知者無罪，段雨澤大人有大量沒有對他多加責備，現在於向陽已經知道了，當然不會白目到故意踩爆段雨澤的地雷，依舊是保持平常的模樣和他相處。
　　「那小澤，我們明年見囉！」
　　「嗯，明年見。」
　　搖上車窗，段雨澤在於向陽的目送下，重啟引擎，揚長而去。
　　過了下班車潮後，除夕夜的街道與平日相比顯得格外冷清，就連車上音響播放的廣播中電台ＤＪ也都在催促聽眾們趕緊回家過年。
　　迴盪在整個車廂內的西洋歌曲嘎然而止，段雨澤輕輕的嘆了一口氣，將右手從音響開關移回到方向盤上，朝著公司宿舍的方向繼續行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