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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節 4314 字
更新於: 2023-09-14
從未理解工作的意義，也不理解自己何而活。
他看著純白的天花板，一言不發，隨後閉上雙眼。
為了夢想? 為了家庭? 為了享受? 為了職責? 為了回饋社會? 為了自我實現?
或許與大多數人一樣，只是單純為了讓無趣的日常能持續運轉?
心中的聲音持續提問。
那麼是為了遙不可及的夢想?
他似乎對於一連串的提問感到厭煩，睜開眼，並從床上爬了起來。
那種東西早隨死亡消失地無影無蹤。
人生有大把歲月虛度，如今他不再執著尋找正確答案，只是自顧自地以一段歲月所得出的結論生活。
嘗試理解將陷入無止境的疑問，而疑問背後的陰影並非解答，而是又一道疑問，於是，選擇簡單地活著或許幸福許多。
起床、工作、睡眠，休假，偶爾出門、對循環感到疲乏時出遠門。雖然不再對生活提問，但仍須應付生活，而應付生活看似簡單，卻意外地費力。伴隨日常的是疲倦，像是海浪或深淵，深邃而無法消滅，感受卻無法觸及，肉體知覺，是一種祝福、也是一種詛咒。
疲倦令人生厭，尤其是加班後的隔日清晨，陽光刺眼的像是將手電筒直直照進地下道，裏頭潛伏的怪獸雖不至心生憤怒，出爪襲擊，卻也被惹得心煩意亂、怒氣四吐。
於是，將窗簾拉下，除了維護睡眠的陰影和移動鬆軟棉被以外，一動也不想動，更別說出門踏青了。
然而，當克服身體上的倦怠，從溫暖的被窩中爬出，換上外衣，實際走出家門後，心又雀躍了起來，期待著下個轉角會遇見新鮮的人事物、期待不曾重複的風景、期待不同空氣的味道、期待行走中的意想不到、期待旅行。
無庸置疑，他天生是愛旅行的人，可惜被名為工作的枷鎖束縛。他的工作尤其忙碌、至少比世界上大多數的人忙。除了生活必需的種種瑣事，他的日子塞滿旅行與工作，漸漸地生活便在工作與旅行中達成完全的互補，彷彿留白的時光容不下其餘事務，乾脆就讓它空著，日復一日後便年復一年，最終成為一種習慣。
這種習慣並未困擾他，卻也讓他遠離思考。
工作的薪水雖然不多，但龐大的工作量加上偶爾難纏的奧客，讓這份工作的難度直線上升，更別提規章上寫的 「結局做到完美，人生方得完美」。
作為混跡多年的老屁股，他已經不是當年剛入行那個幹勁滿滿的熱血青年，追求將服務精神做到極致。如今雖然稱不上混水摸魚，例行打卡上班、打卡下班已成日常，唯一能讓老屁股抱怨的便是極長的工作時數，不知有多少夜晚，他一邊抱怨上層壓榨勞工，一邊將廢棄的點子扔進回收桶。
基本上，一大早，天色稍露曙光，放在陽台角落編號0029的郵箱便會被嚴實密封的黑色牛皮紙袋塞滿。紙袋蓋有雕花印痕，大部分是深紫色的渡鴉印痕，而剩餘的一小部分則蓋有乳白色的蝙蝠印痕。紙袋裏頭整齊地存放一疊A4大小的紙張，由銀色的迴紋針固定、金色絲線纏繞。
每包紙袋的份量不一，分別裝著一位新客戶的資訊，有時能用的資訊不多，只好從僅有的訊息中拼湊出線索，揣摩客戶的喜好和習慣，最終生出一套方案。
收到的紙張總是帶有些許溫度，就像是剛從印表機出爐，最上面的紙張固定是接待的時間和地點、往下便是客戶的基本資訊，包含姓名、年紀、性別和國籍，姓名欄上方通常會附上一張五吋大的彩色大頭照，如果湊巧完整，往下便是更為詳細的資料，從家世背景、興趣嗜好、家族成員到一生當中的各種經歷，都將鉅細靡遺地由黑色、樸實、無生命的16號通用文字呈現，而他的工作便是在閱讀完客戶的資料後，依據每個人的需求，在期限內安排好量身打造的完美旅程。
剛剛洗漱完，髮尾還有幾顆小水滴緊緊抱著，就像是不像上學的小朋友，戴上工作用的黑框眼鏡的他有著一股慵懶且淡然的神祕氣息。
然而一瞬間，那股頗具魅力的氣息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看著被被紙張淹沒的工作桌，他的視線逐漸茫然，想到自己很久沒有加薪，不免感到有些洩氣。
「今天郵箱又滿了出來，最近的生意也…太好了」
生意好也不見得是件好事，準時下班是不可能了，只希望加班費能多一點。
沉默片刻，他重重嘆了一口氣，隨即拿起擺在桌面邊緣的黑色馬可杯，杯麵上漂浮的些許塵埃使他呆滯了幾秒，那些漂浮的塵埃，就像他一樣。
毫無意義。
「不管了!」
「開工、開工!」
他仰頭將昨日早晨沖的黑咖啡一飲而盡。
剛強迫喚起的精神和激情，在喝下咖啡後卻又迅速消退。
他的神情有些落寞，咖啡冷了，難喝又澀口。
「冷了」
雖然他偏愛在早上啜飲一杯能帶來溫暖的咖啡，但時間緊湊，只好在勉強攝取足夠的咖啡因後便著手工作。
工作一如往常忙碌，不論是手、眼或是腦都沒有停下休息的時間，翻頁翻頁再翻頁，仔細研究後，將重要的細節旁做上標記，筆記本上滿是抄抄寫寫、塗塗改改的痕跡。
可行的想法在紙上排成一行並被打上星號、尚在考慮中的有趣點子用紫色的螢光筆圈起、而棄置的點子則被撕下，成為一團團揉爛的紙球，散落滿地。
指針已然跑過半日，屋外大雨滂沱、雷聲隆隆，從窗檯遠遠看去，可見一個小小的黑點在雨中奮力前行。
一隻羽翼油亮的渡鴉披雨而至，飛進陽台，將喙裡叼著的飯盒放在陽台的欄桿上，甩了甩淋濕的翅膀，嘎嘎地叫了兩聲後在用鳥喙在落地窗上敲了敲。
埋頭工作的身影才將目光從文件堆中移開，稍稍伸展略為僵硬的身體，有些吃力地從椅子上爬了起來，將落地窗打開。
冷風灌了進來，帶著淡淡的芳香，使他難得微笑，但那副笑容難以言喻，微笑中透著哀傷，分不清是究竟是何種滋味。
他喃喃自語道:「丁香花阿。」
「不知不覺便到了四月，那年春雨真是令人印象深刻，不知道那時的客人如今過的如何?」
腦海裡閃過那道雅痞的身影，但他並未陷入過往的回憶太久，畢竟有好幾份案子等著處理。
將飯盒拿進屋內，隨意將其放置桌上，他腳步輕盈地朝廚房走去，拿出餐具，而渡鴉自動從落地窗進屋，小步小步跳進屋內，自發地將身子埋在沙發旁的坐墊上，彷彿早已習慣。
在開飯前他並未忘記從冰箱中拿出長條的黑巧克力招待好些年來的老夥計，他將巧克力摺成小塊的形狀，填滿專屬的小碗後放在沙發扶手。
「真是神奇，看著老夥計享受的表情，胃口不知不覺就變好了。」
「今天會是什麼料理呢，真令人期待。」
他一邊哼著小調一邊拿出餐具，並將馬克杯倒滿可樂。
一打開精美的黑色飯盒，熱騰騰的蒸氣頓時將眼鏡附上一層水霧，新鮮的食物香氣像隻頑皮的小獸，興奮地在工作房裡上跳下竄，頓時，空氣中彷彿飄著一小球一小球的彩色泡泡。
「今天的飯菜看上去真香呢，你要不要偷偷嘗一點。」
「嘎嘎，嘎…嘎」
「別那麼嫌棄，漢堡排配可樂可浪漫呢。」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快! 這裡有水!」
「唉，有必要這麼驚訝嗎?!」
「嘎嘎嘎!」
「好好好，我的表情很噁心。」
今日份的午餐:漢堡排湯咖哩、可樂、提拉米蘇
老夥計的午餐:小黃瓜、煙燻鹿肉條、Godiva巧克力
填飽肚子後、小憩一會，他將洗好的餐盒用絲巾包好，打上近乎完美的蝴蝶結，接著拍拍老夥計的頭。
「麻煩了，休假愉快，我們下星期一見!」
烏鴉抓著餐盒上打好的蝴蝶結，跳上窗檯的欄桿，嘎嘎叫了兩聲後起飛，隨即消失在遠方的雲海。
「好了，我也該回去處理完今天的案子。」
烏鴉離去後，偌大的屋內只餘此起彼落的鍵盤聲與偶爾放下馬克杯的聲響，直到他起身沖泡新的一壺咖啡，才發現街燈的白光早已亮起，他才注意到時間已經不早。
「沒想到已經這麼晚了，餐廳估計也都打烊了，去便利商店買微波食品墊墊肚子。」
隨手從衣櫃拿出一件夾克、戴上口罩、關燈、開門、鎖門。
外頭並沒有想像中冷，但夾克提供的溫暖卻比想像中舒適，他便索性披著，儘管戴著口罩，風仍然將味道透了進來，混雜著夜晚的餘韻、潮濕的陣雨還有難聞的鏽蝕味。
「應該是從廢棄工地傳來的」 他在心中猜測。
雖然討厭卻別有一番風味，他很享受忙裡偷閒的的感覺，所以此刻的一切，不論好壞，全都值得享受，畢竟現在回家…不…那裡在放假以前只能稱為辦公室，回去還得把工作處裡完。
「嘖、怎麼又想到工作…」
他伸手朝口袋摸去，卻未摸到意料中的觸感，掏出來只有幾張粗糙的紙鈔和冷冰冰的硬幣。
「我把菸放在另外一件外套嗎?」
「一二三四五，唉…二百五十塊，看來得在晚餐的品質與香菸之間抉擇。」
他在便利商店的電動門前停下腳步，摸了摸下巴，思索今天究竟要買一包還是兩包菸，莫名得出一個結論。
貧窮比死亡還可怕!
突然，一雙手從陰影中伸出，重重地拍在他的肩膀上，嚇得他一個重心不穩，差點讓額頭與玻璃窗來個親密接觸。
「嘿嘿嘿…小黑在這裡發什麼呆，難道是注意到姐姐的絕世美容。」
看著身後不滿一米五的矮小生物得璱的表情，好幾個井字號瞬間浮現在他的額頭上。
「前輩，請不要躲在我後面嚇人，而且已經告訴前輩多少遍了，請用工作代號稱呼我，不要用擅自取的奇怪綽號，另外，前輩已經至少五百歲以上了，再怎麼放寬條件，也與姐姐搭不上邊。」
隨著自動門的音樂響起，一頭金色長髮的矮小生物威脅似地露出尖尖的虎牙，雖然實際年齡已成禁忌，但仍看起來像是個任性的小女孩。
「ㄟˊ 別計較那麼多嘛，四捨五入一下，還是青春亮麗的十八歲。」
他一臉淡漠地從架子上拿了雞肉飯口味的飯糰，心裡默默回應。
「不是、才不是、絕對不是。」
女孩打開擺放甜點的展示櫃，踮起腳尖試圖夾最上層的甜甜圈，她的目標是草莓和巧克力各半，無奈身高不夠，伸長手臂仍差了一截。
「前輩，還是讓我來吧。」
在一旁看不下去的小黑，接過女孩的夾子，輕輕鬆鬆地將甜甜圈放進紙袋，交給女孩。
女孩一副驕傲地道: 「我就說小黑這個綽號取的很好，畢竟你總是穿得一身黑，又長的那麼高。」
無法溝通…實在無法理解前輩的腦迴路，她生前肯定是….
小黑沒有回應，只是默默地將夾子放回原位。
「嗯，小黑是不是在心裡偷偷說我壞話」
他心裡想著:「切，直覺敏銳的傢伙。」
轉過身，眼神死地棒讀: 「怎麼可能，前輩人美心善，嬌美如花、溫柔似雪花，說你壞話的人一定遭天打、遭雷劈。」
明明是挖苦的話卻意外對女孩很受用，只見她擺了擺手，拿出錢包準備結帳。
「真是不可愛的後輩，明明說著大實話，還要用這種語調。」
不知該如何回應的小黑只好轉移話題，同時跟店員要了包菸。
「話說前輩的晚餐只有甜甜圈夠嗎?」
女孩舉起手中的紙袋，笑著道:「我已經吃過晚飯了，甜甜圈是幫我家小蝙蝠買的，她最近工作很努力呢，值得獎勵。」
隨後一臉壞笑地說道:「誒，小黑這是在關心我嗎? 嗚嗚嗚，我好感動。」
然而女孩浮誇的演技並沒有得到意想中的吐槽。
他把菸錢付了，硬幣在口袋中攪動。
「前輩，我們下次放假去賀屋吃飯。」
女孩圓圓的眼睛像是沐浴陽光的花朵，張的老大、透著意外和無法隱藏的喜悅，隨後誇張地揉了揉雙眼。
「小黑…你撞到頭了?」
他轉頭正想開口說些什麼，卻見女孩調皮的目光和彎彎的眉角、臉上發自內心的微笑將他擬好的反擊全數駁回。
「我..昨天…撞到…椅子…」
「哈哈哈哈哈哈」
女孩抱著肚子開懷大笑，就差沒有在地上打滾。
他看著女孩笑的那麼開心，像天上的小藍星，不自覺地也笑了出來，他們倆人笑著，擺脫過去的負擔，就像他們從未死過，就像他們真正地活著。
或許工作的意義正是為了休息，在短暫的喘息間，才能領悟平凡呼吸的美妙。
他看著純白的天花板，一言不發，隨後閉上雙眼。
為了夢想? 為了家庭? 為了享受? 為了職責? 為了回饋社會? 為了自我實現?
或許與大多數人一樣，只是單純為了讓無趣的日常能持續運轉?
心中的聲音持續提問。
那麼是為了遙不可及的夢想?
他似乎對於一連串的提問感到厭煩，睜開眼，並從床上爬了起來。
那種東西早隨死亡消失地無影無蹤。
人生有大把歲月虛度，如今他不再執著尋找正確答案，只是自顧自地以一段歲月所得出的結論生活。
嘗試理解將陷入無止境的疑問，而疑問背後的陰影並非解答，而是又一道疑問，於是，選擇簡單地活著或許幸福許多。
起床、工作、睡眠，休假，偶爾出門、對循環感到疲乏時出遠門。雖然不再對生活提問，但仍須應付生活，而應付生活看似簡單，卻意外地費力。伴隨日常的是疲倦，像是海浪或深淵，深邃而無法消滅，感受卻無法觸及，肉體知覺，是一種祝福、也是一種詛咒。
疲倦令人生厭，尤其是加班後的隔日清晨，陽光刺眼的像是將手電筒直直照進地下道，裏頭潛伏的怪獸雖不至心生憤怒，出爪襲擊，卻也被惹得心煩意亂、怒氣四吐。
於是，將窗簾拉下，除了維護睡眠的陰影和移動鬆軟棉被以外，一動也不想動，更別說出門踏青了。
然而，當克服身體上的倦怠，從溫暖的被窩中爬出，換上外衣，實際走出家門後，心又雀躍了起來，期待著下個轉角會遇見新鮮的人事物、期待不曾重複的風景、期待不同空氣的味道、期待行走中的意想不到、期待旅行。
無庸置疑，他天生是愛旅行的人，可惜被名為工作的枷鎖束縛。他的工作尤其忙碌、至少比世界上大多數的人忙。除了生活必需的種種瑣事，他的日子塞滿旅行與工作，漸漸地生活便在工作與旅行中達成完全的互補，彷彿留白的時光容不下其餘事務，乾脆就讓它空著，日復一日後便年復一年，最終成為一種習慣。
這種習慣並未困擾他，卻也讓他遠離思考。
工作的薪水雖然不多，但龐大的工作量加上偶爾難纏的奧客，讓這份工作的難度直線上升，更別提規章上寫的 「結局做到完美，人生方得完美」。
作為混跡多年的老屁股，他已經不是當年剛入行那個幹勁滿滿的熱血青年，追求將服務精神做到極致。如今雖然稱不上混水摸魚，例行打卡上班、打卡下班已成日常，唯一能讓老屁股抱怨的便是極長的工作時數，不知有多少夜晚，他一邊抱怨上層壓榨勞工，一邊將廢棄的點子扔進回收桶。
基本上，一大早，天色稍露曙光，放在陽台角落編號0029的郵箱便會被嚴實密封的黑色牛皮紙袋塞滿。紙袋蓋有雕花印痕，大部分是深紫色的渡鴉印痕，而剩餘的一小部分則蓋有乳白色的蝙蝠印痕。紙袋裏頭整齊地存放一疊A4大小的紙張，由銀色的迴紋針固定、金色絲線纏繞。
每包紙袋的份量不一，分別裝著一位新客戶的資訊，有時能用的資訊不多，只好從僅有的訊息中拼湊出線索，揣摩客戶的喜好和習慣，最終生出一套方案。
收到的紙張總是帶有些許溫度，就像是剛從印表機出爐，最上面的紙張固定是接待的時間和地點、往下便是客戶的基本資訊，包含姓名、年紀、性別和國籍，姓名欄上方通常會附上一張五吋大的彩色大頭照，如果湊巧完整，往下便是更為詳細的資料，從家世背景、興趣嗜好、家族成員到一生當中的各種經歷，都將鉅細靡遺地由黑色、樸實、無生命的16號通用文字呈現，而他的工作便是在閱讀完客戶的資料後，依據每個人的需求，在期限內安排好量身打造的完美旅程。
剛剛洗漱完，髮尾還有幾顆小水滴緊緊抱著，就像是不像上學的小朋友，戴上工作用的黑框眼鏡的他有著一股慵懶且淡然的神祕氣息。
然而一瞬間，那股頗具魅力的氣息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看著被被紙張淹沒的工作桌，他的視線逐漸茫然，想到自己很久沒有加薪，不免感到有些洩氣。
「今天郵箱又滿了出來，最近的生意也…太好了」
生意好也不見得是件好事，準時下班是不可能了，只希望加班費能多一點。
沉默片刻，他重重嘆了一口氣，隨即拿起擺在桌面邊緣的黑色馬可杯，杯麵上漂浮的些許塵埃使他呆滯了幾秒，那些漂浮的塵埃，就像他一樣。
毫無意義。
「不管了!」
「開工、開工!」
他仰頭將昨日早晨沖的黑咖啡一飲而盡。
剛強迫喚起的精神和激情，在喝下咖啡後卻又迅速消退。
他的神情有些落寞，咖啡冷了，難喝又澀口。
「冷了」
雖然他偏愛在早上啜飲一杯能帶來溫暖的咖啡，但時間緊湊，只好在勉強攝取足夠的咖啡因後便著手工作。
工作一如往常忙碌，不論是手、眼或是腦都沒有停下休息的時間，翻頁翻頁再翻頁，仔細研究後，將重要的細節旁做上標記，筆記本上滿是抄抄寫寫、塗塗改改的痕跡。
可行的想法在紙上排成一行並被打上星號、尚在考慮中的有趣點子用紫色的螢光筆圈起、而棄置的點子則被撕下，成為一團團揉爛的紙球，散落滿地。
指針已然跑過半日，屋外大雨滂沱、雷聲隆隆，從窗檯遠遠看去，可見一個小小的黑點在雨中奮力前行。
一隻羽翼油亮的渡鴉披雨而至，飛進陽台，將喙裡叼著的飯盒放在陽台的欄桿上，甩了甩淋濕的翅膀，嘎嘎地叫了兩聲後在用鳥喙在落地窗上敲了敲。
埋頭工作的身影才將目光從文件堆中移開，稍稍伸展略為僵硬的身體，有些吃力地從椅子上爬了起來，將落地窗打開。
冷風灌了進來，帶著淡淡的芳香，使他難得微笑，但那副笑容難以言喻，微笑中透著哀傷，分不清是究竟是何種滋味。
他喃喃自語道:「丁香花阿。」
「不知不覺便到了四月，那年春雨真是令人印象深刻，不知道那時的客人如今過的如何?」
腦海裡閃過那道雅痞的身影，但他並未陷入過往的回憶太久，畢竟有好幾份案子等著處理。
將飯盒拿進屋內，隨意將其放置桌上，他腳步輕盈地朝廚房走去，拿出餐具，而渡鴉自動從落地窗進屋，小步小步跳進屋內，自發地將身子埋在沙發旁的坐墊上，彷彿早已習慣。
在開飯前他並未忘記從冰箱中拿出長條的黑巧克力招待好些年來的老夥計，他將巧克力摺成小塊的形狀，填滿專屬的小碗後放在沙發扶手。
「真是神奇，看著老夥計享受的表情，胃口不知不覺就變好了。」
「今天會是什麼料理呢，真令人期待。」
他一邊哼著小調一邊拿出餐具，並將馬克杯倒滿可樂。
一打開精美的黑色飯盒，熱騰騰的蒸氣頓時將眼鏡附上一層水霧，新鮮的食物香氣像隻頑皮的小獸，興奮地在工作房裡上跳下竄，頓時，空氣中彷彿飄著一小球一小球的彩色泡泡。
「今天的飯菜看上去真香呢，你要不要偷偷嘗一點。」
「嘎嘎，嘎…嘎」
「別那麼嫌棄，漢堡排配可樂可浪漫呢。」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快! 這裡有水!」
「唉，有必要這麼驚訝嗎?!」
「嘎嘎嘎!」
「好好好，我的表情很噁心。」
今日份的午餐:漢堡排湯咖哩、可樂、提拉米蘇
老夥計的午餐:小黃瓜、煙燻鹿肉條、Godiva巧克力
填飽肚子後、小憩一會，他將洗好的餐盒用絲巾包好，打上近乎完美的蝴蝶結，接著拍拍老夥計的頭。
「麻煩了，休假愉快，我們下星期一見!」
烏鴉抓著餐盒上打好的蝴蝶結，跳上窗檯的欄桿，嘎嘎叫了兩聲後起飛，隨即消失在遠方的雲海。
「好了，我也該回去處理完今天的案子。」
烏鴉離去後，偌大的屋內只餘此起彼落的鍵盤聲與偶爾放下馬克杯的聲響，直到他起身沖泡新的一壺咖啡，才發現街燈的白光早已亮起，他才注意到時間已經不早。
「沒想到已經這麼晚了，餐廳估計也都打烊了，去便利商店買微波食品墊墊肚子。」
隨手從衣櫃拿出一件夾克、戴上口罩、關燈、開門、鎖門。
外頭並沒有想像中冷，但夾克提供的溫暖卻比想像中舒適，他便索性披著，儘管戴著口罩，風仍然將味道透了進來，混雜著夜晚的餘韻、潮濕的陣雨還有難聞的鏽蝕味。
「應該是從廢棄工地傳來的」 他在心中猜測。
雖然討厭卻別有一番風味，他很享受忙裡偷閒的的感覺，所以此刻的一切，不論好壞，全都值得享受，畢竟現在回家…不…那裡在放假以前只能稱為辦公室，回去還得把工作處裡完。
「嘖、怎麼又想到工作…」
他伸手朝口袋摸去，卻未摸到意料中的觸感，掏出來只有幾張粗糙的紙鈔和冷冰冰的硬幣。
「我把菸放在另外一件外套嗎?」
「一二三四五，唉…二百五十塊，看來得在晚餐的品質與香菸之間抉擇。」
他在便利商店的電動門前停下腳步，摸了摸下巴，思索今天究竟要買一包還是兩包菸，莫名得出一個結論。
貧窮比死亡還可怕!
突然，一雙手從陰影中伸出，重重地拍在他的肩膀上，嚇得他一個重心不穩，差點讓額頭與玻璃窗來個親密接觸。
「嘿嘿嘿…小黑在這裡發什麼呆，難道是注意到姐姐的絕世美容。」
看著身後不滿一米五的矮小生物得璱的表情，好幾個井字號瞬間浮現在他的額頭上。
「前輩，請不要躲在我後面嚇人，而且已經告訴前輩多少遍了，請用工作代號稱呼我，不要用擅自取的奇怪綽號，另外，前輩已經至少五百歲以上了，再怎麼放寬條件，也與姐姐搭不上邊。」
隨著自動門的音樂響起，一頭金色長髮的矮小生物威脅似地露出尖尖的虎牙，雖然實際年齡已成禁忌，但仍看起來像是個任性的小女孩。
「ㄟˊ 別計較那麼多嘛，四捨五入一下，還是青春亮麗的十八歲。」
他一臉淡漠地從架子上拿了雞肉飯口味的飯糰，心裡默默回應。
「不是、才不是、絕對不是。」
女孩打開擺放甜點的展示櫃，踮起腳尖試圖夾最上層的甜甜圈，她的目標是草莓和巧克力各半，無奈身高不夠，伸長手臂仍差了一截。
「前輩，還是讓我來吧。」
在一旁看不下去的小黑，接過女孩的夾子，輕輕鬆鬆地將甜甜圈放進紙袋，交給女孩。
女孩一副驕傲地道: 「我就說小黑這個綽號取的很好，畢竟你總是穿得一身黑，又長的那麼高。」
無法溝通…實在無法理解前輩的腦迴路，她生前肯定是….
小黑沒有回應，只是默默地將夾子放回原位。
「嗯，小黑是不是在心裡偷偷說我壞話」
他心裡想著:「切，直覺敏銳的傢伙。」
轉過身，眼神死地棒讀: 「怎麼可能，前輩人美心善，嬌美如花、溫柔似雪花，說你壞話的人一定遭天打、遭雷劈。」
明明是挖苦的話卻意外對女孩很受用，只見她擺了擺手，拿出錢包準備結帳。
「真是不可愛的後輩，明明說著大實話，還要用這種語調。」
不知該如何回應的小黑只好轉移話題，同時跟店員要了包菸。
「話說前輩的晚餐只有甜甜圈夠嗎?」
女孩舉起手中的紙袋，笑著道:「我已經吃過晚飯了，甜甜圈是幫我家小蝙蝠買的，她最近工作很努力呢，值得獎勵。」
隨後一臉壞笑地說道:「誒，小黑這是在關心我嗎? 嗚嗚嗚，我好感動。」
然而女孩浮誇的演技並沒有得到意想中的吐槽。
他把菸錢付了，硬幣在口袋中攪動。
「前輩，我們下次放假去賀屋吃飯。」
女孩圓圓的眼睛像是沐浴陽光的花朵，張的老大、透著意外和無法隱藏的喜悅，隨後誇張地揉了揉雙眼。
「小黑…你撞到頭了?」
他轉頭正想開口說些什麼，卻見女孩調皮的目光和彎彎的眉角、臉上發自內心的微笑將他擬好的反擊全數駁回。
「我..昨天…撞到…椅子…」
「哈哈哈哈哈哈」
女孩抱著肚子開懷大笑，就差沒有在地上打滾。
他看著女孩笑的那麼開心，像天上的小藍星，不自覺地也笑了出來，他們倆人笑著，擺脫過去的負擔，就像他們從未死過，就像他們真正地活著。
或許工作的意義正是為了休息，在短暫的喘息間，才能領悟平凡呼吸的美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