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妳就撒歡吧

「跑啊跑啊，快追上珂姐姐……」
如夏的笑聲遠遠傳了去，像是糖罐兒撒了地，又脆又甜，像是銅鑼被敲動，又亮又響。
向來沉穩持重的如冬，也被她鬧的忍不住笑出了銀鈴般的聲音。
「妳就撒歡吧，像個籠中鳥似的。」
「說的妳不是籠中鳥似的，咱們這不是都剛從籠子裡出來的嗎？」
「妳這話要是被商王和綵娟聽見了，肯定要後悔這段日子好吃好喝的供著咱們了……」
「就讓他們去後悔，我反正已經飛走了……」
「哈哈哈……」
子珂聽得她們在身後大喊大叫的互相吐槽，回頭看了一眼，禁不住也笑開了。

此刻的子珂，和她們一樣，眉梢眼底唇邊髮際……每一處都是笑意，燦爛如晨時的光。
正當她們縱馬歡悅不已的時候，前方，出現一個白色的身影。
那是一名高大卻纖瘦的男子，頭戴寬大草帽，身穿灰白色長裳，
一雙編織細密的草鞋，背著個包袱，雲淡風清的站著。
見到她們策馬而來，不避不閃，直直站在路中央。
子珂的笑意，慢慢從唇邊隱沒。
竹林裡的那個人，雖然不常出現，甚少見人，子珂卻能牢牢記住他的氣息。
那白衣男子，那卓然挺拔卻又平淡的姿態……
是巫覡來了。終於來了。

子珂慢下速度，然後一扯韁繩，馬匹堪堪停在那人面前不遠處。
如夏和如冬也發現了，緊跟著停了下來。
子珂躍下馬，走到他面前，凝視了一會兒，才輕聲說：
「巫覡，你終於來了嗎？可是我，想回去了。」
剛下了馬的如夏一聽，很是震驚的摀了嘴，她只見過巫覡一次，印象卻早已模糊。
原來，這人就是巫覡嗎？這麼仙風道骨的……
草帽遮住了半張臉，巫覡伸出勁瘦的手，將草帽往上揭了揭，露出了眼睛。
大部份的臉露了出來，蒼白而清俊。
如冬想的卻是：這是怎麼樣的一雙眼睛啊！
平靜的如毫無漣漪的水面，淡泊的像是無從察覺的清風，
卻又令人難以承受，彷彿他只要看了你一眼，你就無從逃脫，只能聽命。
如冬不知怎麼，隱隱覺得，她們可能、走不成了。她忍不住抓緊了肩上包袱。

那樣一雙眼睛，在面對子珂時，黑如深潭，平靜的是湖面，而湖面之下，是無盡的深沉。
巫覡啟唇：「回去吧！」
乍一聽，如夏睜大眼笑得嘴角都要裂了似的，巫覡也同意我們回子方，太好了。
她激動的扯了扯如冬的衣袖。
如冬卻對她輕輕的搖了搖頭。
如夏呆愣，什麼意思啊？
聽到這三個字的子珂，顯得有些沉默，明白巫覡的意思不是讓她回子方，但她卻不想也不願相信，巫覡是讓她回大商。
所以她只能沉默。

巫覡卻伸出手，在她頭頂上摩了摩，輕撫了一下她的髮。
這是子珂幼時去竹林玩，遇見巫覡時，巫覡偶爾會對她做的動作，意為安撫。
可長大後，幾乎沒機會見著巫覡，更遑論被他安慰、撫頭。
為什麼巫覡此刻卻用這樣的動作來安撫她？
巫覡知道些什麼嗎？

不，她自己都不知，自己是什麼心情，但她就是想要走，想要離開大商。
她沉默，只是固執的盯著巫覡，即使在他的安撫下，也沒有如同兒時那般，一被安撫就笑開了嘴。
巫覡再次啟唇：「回去吧，大商，需要妳。」
子珂不認為自己有什麼價值，又能為大商做什麼，她依然沉默，但搖了搖頭。
巫覡又說一句：「他，也需要妳。」
他、是誰，是王上嗎？
大商需要我，王上也需要我？
子珂露出苦笑，垂下頭看著地上的泥土與雜草。
她不相信。

但她卻知道，巫覡不曾、也不必哄騙她，所以她不明白。
巫覡沒有解釋，只淡淡說了句：「走吧！」
子珂不動，也不肯抬頭，照舊沉默。
如夏急了，她當然是不能明白巫覡的意思，但她看懂了，
巫覡竟是要珂姐姐返回大商，這怎麼成，好不容易才離開，應該回去的地方是子方才對啊！
如夏衝口而出：「我們想要回子方，我們都想家了，巫覡為何不讓我們回去？」
面對子方最為尊崇的巫者，眾人向來只有俯首的敬意，如夏這一番責問般的語氣，嚇到了如冬，
她拽了拽如夏，趕忙把人往後拖了一步。
「這事決定權在珂姐姐，我們跟著珂姐姐就是了，妳豈可對巫覡不敬？」
如夏咬了唇，委屈的垂下頭。她也不想不敬，但心裡想回家啊！

被如夏這麼一鬧，子珂抬起頭了，輕聲的問：
「是啊，為何不讓我們回去？我想阿爹了，也想阿娘，巫覡，我要回子方。」
巫覡竟是笑了，淺淺的，那表情像是面對一個執著要糖吃的小孩。
「好，想家了，就回去，不過妳得先陪我去一趟王邑，大商如今有災，
我此番前來，也是為此，若置災難於不顧，那便是任由子民受苦受災，妳不會這麼做的，不是嗎？」
向來簡言的巫覡難得說這麼長的一段話，但是子珂卻被「災難」兩字驚著了。
大商有災？她來了這麼多時日，卻從未聽聞，從未關心。
子珂心裡感到慚愧，下意識點點頭。
「好，我陪巫覡回王邑。」
她牽了韁繩正要往回走，忽然又轉身問道：
「等此事一了，我們就能回子方了吧，你會與我們一道走嗎？」
巫覡面容淡淡，那黑眸卻幽深的看著她，然後說：
「到時，若妳想走，自然就能走。」
子珂沒多想，只嘀咕了一句：「我自然是想要走。」
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牽著馬，和巫覡一起往回走。

如夏和如冬也聽到他們的對話了，原來巫覡來王邑還因為大商有災，這下子連如夏都不敢多嘴了，乖乖隨在他們身後。
日光迎頭照耀，四人的身影在城外道路上徐徐回返，如冬頓了頓腳步，
忍不住回頭看一眼，那初初的來時路，那朝向子方的返鄉路，又遠了……